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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春之壹章。





「⋯莎、瑪莎、Masa！」
「⋯⋯嗯？」

　　自回憶裡被仍有些青澀的嗓音喚回神，對上的是與小茹相似的俏皮眼神，但略微狹長、沒那麼圓而大又讓瑪莎知曉不是同一人，更何況喊的又是自己本名的人族語音譯，小茹從來沒有那樣喊過。

　　眼前喊自已的蜜棕色髮絲少年拿著裝滿簡易草藥的竹籃子，站在自己身前報備行程。

「我出門囉！」說完話達成目的後就興高采烈地就要往外走，已回過神的瑪莎注意到少年身上少了最重要的配件，走近少年身邊，拎起掛在門旁掛鉤上的紅連帽斗篷遞給他：「欸等一下，斗篷啦！」

　　少年改用雙手握著提籃，還晃了晃表示空不出手。明明進入青春期後抽高的速度極快，身高幾乎要趕上青年，卻還是毫不避諱地撒嬌，笑起來如同貓咪的可愛模樣讓人抵擋不了。瑪莎大翻了個白眼表示無奈，但卻沒有拒絕少年的要求。與不耐煩態度反差的是溫柔將斗篷仔細地披在少年肩上，繫上鎖骨前的蝴蝶結，為少年戴上帽子的態度。

「還是小心一點知道嗎？」
「知道啦！」

　　對瑪莎露出滿足的笑容，揮揮手出了門，帶上門的同時身後的家瞬間與森林的景色融為一體，全然隱去住處行蹤。確認結界魔法很好地發揮了作用後，少年踏著輕快的步伐邊哼著歌邊往熟悉的村子方向走去。

　　少年一週會拜訪鄰近的這個村子兩到三次，大多會帶著瑪莎調製好的草藥與居住在村子的人們以物易物，交換日常生活用品或食物。但也並非是純然的交易行為，精靈族出身的瑪莎懂得較人族知識先進的醫術，固定一段時間就會到村子裡提供基本的診療；而在這樣的背景下，瑪莎與少年雖然不住在村子裡，但日子長久下來與部分村人們也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

　　尤其村子裡的石奶奶一直都將少年當作自己親生的孫子一般疼愛，其真正的孫子石頭又與瑪莎交好，因此每每要前往村子送草藥的時候少年都格外開心。距離村子還有十五分鐘腳程的時候，少年決定先拐個彎，去採些野菇野菜給石奶奶當禮物。

　　居住了將近十年的環境，即使森林蓊鬱植物叢生，少年對於該在哪裡拐彎、哪裡會生長著能吃的植物早就瞭若執掌。來到熟悉的區域，少年眼尖地發現前方邊坡的樹幹根部長著一大叢看來營養又美味的蘑菇，光這樣看著想像它們在鐵鍋上跳躍的舞姿，一向愛吃的少年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蹲下身子手扶樹幹，耐心地一朵朵採著嫩白的蘑菇並放進籃子裡。安全範圍內的被少年眼明手快地採完，只剩下必須盡全力伸長了才手有辦法搆著、另一隻手必須牢牢抓住樹幹以防滾下邊坡的部分。原先想放棄，但發現那個區域的蘑菇因為不好供人採摘，所以長得特別肥大鮮美的瞬間少年便折服了。

　　艱難的用修長的手指摘取了一朵、兩朵、三朵……，白皙的皮膚因用力與專注而滲出薄汗，正當剩下最遠、也是最後一朵蘑菇的時候，踩著在仲春帶有些微濕氣邊坡的腳下一個不穩，原先抓著樹幹的手也因為手汗而滑掉，少年就這麼失去重心往邊坡的方向摔落。

────────幹！

　　正當少年因為沒抓緊樹幹而在心裡爆出髒話的同時，忽焉右臂膀感受到一陣刺痛。眼前晃過一個黑灰色身影，感受到的是自己在落下的過程中又被迫往反方向騰空，接著又再聽到一聲屬於動物的哀號，少年便摔落在平坦的草地上，不是原先應該要摔下去可能會重度骨折的邊坡。

「喂！你還好嗎？」聽見由遠而近的呼喊，被摔得七葷八素的少年緊閉眼睛晃了晃腦袋，睜開眼睛的瞬間發現自己躺在離放蘑菇跟草藥籃子的不遠處。轉頭看向來人，發現喚自己名字的是熟悉的身影。

「阿信？」
「石頭？」

　　正當阿信還在試圖弄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身穿打獵裝束的石頭一個閃身護在自己身前，動作熟練地拉開他擅用的弓箭，對準躺在阿信不遠處呼吸正劇烈起伏的──一匹黑灰色的狼。

　　阿信側過身想觀察那匹狼，這一動右臂膀剛剛刺痛的部分又扯痛起來。一看才發現有不少血液正汩汩滲出，將鮮紅色的斗篷染成了暗紅色，上頭還留有狼牙穿出的破洞。忍住疼痛越過石頭的身影才發現那匹狼身上中了一箭，想來是石頭射的。

「狼族，回答我！為什麼攻擊有主人的人類！」不同於平時相處的溫文，石頭厲聲質問。那狼微微顫抖著，睜開灰藍色的雙眼，卻不是回應石頭的質問，而是直直盯著阿信不放，卻又不是惡意的眼神，更多的是求助與緊繃。

　　意識到狼對自己投向的目光，阿信發覺事情可能不是石頭以為的這樣。剛剛重摔了一下腦袋還不清楚，被石頭一吼反而清醒過來。阿信用左手扯扯石頭的褲管，石頭沒敢回頭生怕眼前的狼發動攻擊。雖然阿信身上有象徵精靈歸屬的紅斗篷，但石頭並非與精靈簽訂契約的人族，因此狼族要是攻擊他是完全合法的行為，因此在面對狼族的時候石頭總是格外謹慎。

「怎麼了？你傷得怎麼樣？」
「我沒事……我覺得，牠應該是想救我，不是想拿我當大餐。」
「救你？」
「嗯，我剛剛不小心從邊坡摔下去，如果不是牠把我咬上來我大概就掰掰了。」

　　阿信這麼說的時候，仍然凝視著狼那彷彿執著著什麼的眸子，並發現牠在阿信闡述了事實之後，立刻放鬆地閉上眼睛，喘息聲也加重了些，看來石頭那箭傷得不輕。阿信口中唸唸有詞，手掌中冒出微弱暖黃的光芒，將那光芒靠近患部暫時止住了血，幸好只是皮肉傷否則依照自己的爛魔法根本處理不來。

　　在石頭的攙扶下站起來試圖想往狼的方向前進，石頭仍然擋在阿信身前不敢放鬆戒備，直到確定狼只能躺在原地無力動彈，阿信跟石頭才在牠身旁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查看情況。

「嘿……你還好嗎？」阿信伸出手撫摸牠粗糙的皮毛，輕聲詢問著。狼勉強睜開了眼，輕輕點點頭，但粗重的喘息聲聽來仍讓人膽戰心驚。石頭低頭看著狼大量滲出血液的腹部，毫不避諱地用手壓住了出血的地方：「你還有力氣變成人型嗎？狼型態太大隻了，我沒辦法扛你。」

　　石頭話才說完，那黑灰色的毛便逐漸收進了皮肉裡，取而代之的是顯現出來的皮膚色以及破舊補丁的灰色衣褲。整匹狼的身形縮小了至少三分之一，屬於狼型長長的頭部也轉變成屬於人類的偏圓模樣，不過那毛茸茸屬於狼族的黑灰色耳朵還在，從茂密黑髮當中竄出。最後躺臥在原地的是一個瘦弱嬌小，年紀看起來比阿信略小的狼族少年。

　　第一次看見狼族在自己眼前轉變型態的阿信驚訝得目瞪口呆，而在野外闖蕩已久的石頭卻是早就習慣。迅速但動作輕柔地把少年抱在懷裡，以免讓他的傷口更加疼痛：「走吧，回去找瑪莎。」

　　被喚回神的阿信趕緊點頭，領著石頭前往那個除了自己跟瑪莎之外，再沒有誰能夠打開的結界，救治這一位救了自己一命的狼族少年。而少年在石頭健壯精實的懷裡，使盡力氣睜開了眼，觀察著那個快步走在石頭前面、已經要跟石頭差不多高，但臉龐仍然稚嫩的少年的背影。接著就又因為大量失血還有劇烈的疼痛而昏死過去，他的世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沒想到才啟程沒多久，就看見瑪莎一臉慌張地朝自己跑來，半長髮飛揚著都亂了。阿信又一次被嚇呆，相處這麼多年來阿信從沒來看見瑪莎在自己面前露出過這種表情，大多都只有不屑、不耐煩、惱怒、大笑、拿自己沒辦法的無奈、微笑⋯⋯

「陳信宏！」除了徬徨的表情之外還有掩藏不住擔憂的叫喚，還來不及回答就被瑪莎緊緊地擁入懷中，被擠壓到的傷口雖然刺痛但更讓阿信驚訝的是瑪莎正劇烈地顫抖，像是失而復得了原本以為會消逝的事物一樣激動。

　　瑪莎並沒有維持著這個狀態太久，片刻便與阿信分開，檢視著阿信是否安然無恙。鮮紅色的斗篷沾血不算明顯，但褐色的布衣染上了大面積的血漬看來怵目驚心。瑪莎驚懼地與阿信對視，阿信才要開口解釋自己無大礙，瑪莎便扯下阿信斗篷，動作輕柔地拉起阿信破掉的袖子。

　　仔細端詳後確認傷口不深，接著念念有詞右手掌向上在掌心匯聚一股微風，彩色花瓣與樹葉在此時迴旋於阿信的手臂上。將手覆蓋上阿信受傷的地方，阿信感受到一陣麻癢與微熱，半晌間傷口便癒合完好如初，在袖子上的黯紅彷彿只是茜草製成的染料成品，只不過多了些血腥味。

「還有哪裡受傷嗎？」皺著眉毛瑪莎低聲問，聲線裡的不穩阿信沒聽漏，剛剛替自己療傷時手上細微的顫抖亦同，說明了瑪莎有多擔心。即使自小與瑪莎相處就知道偶爾他對自己會有些保護過度，但大多時候阿信也明白瑪莎會強迫壓抑自身心中的不安，讓自己能有多一點的空間去探索這個世界。

　　所以即使阿信不懂瑪莎為何急急忙忙地跑出來找自己，也還是先乖巧地點頭，朝瑪莎露出一個精神奕奕的微笑：「沒有噢！」，還舉高了雙手擺出一副準備讓瑪莎檢查的模樣。但此時此刻瑪莎沒有如平常一樣露出好氣又好笑的笑容，抿了下唇後聲音比剛剛更沉，視線落在石頭懷中那個因為受傷所以呼吸不穩、正昏迷著的狼族少年。

「是怎樣？」語氣不善地問，但石頭並不介意，相處了這些年早就清楚瑪莎的個性，更懂得瑪莎對阿信的在乎程度。阿信正要開口解釋便被瑪莎厲了一眼讓自己閉嘴，不滿地抿起嘴巴但沒有堅持下去，反正石頭也知道真相，自己此時此刻最好還是乖乖噤聲，不要惹緊繃情緒上的瑪莎為妙。

「阿信差點摔下邊坡，是這孩子救了他的。我誤以為他要吃阿信，所以就射了一箭。」言簡意賅地將原委解釋清楚，瑪莎看了阿信一眼求證，阿信連忙點頭如搗蒜印證石頭說的是事實。走近石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少年，瑪莎沉吟一會兒露出有點不情願的表情，但下一秒還是開口：「這裡沒辦法處理，回家吧。」

　　話說完立刻轉身快步往家的方向去——牽過阿信的手，不發一語緊緊握著，手心都是汗但體溫卻嚇人的低。阿信看著瑪莎有些反常的行徑不禁好奇起來，但知曉現在不是個適合提問的時刻。於是貼心地回握瑪莎的手按了按，就像在說——我沒事噢，我很好。

　　我就在這裡，就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