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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黒と白 始ノ巻》試閱

  【独り】

  深沉寧靜有如一片永恆死寂,沒有多餘擾人雜音、未有活絡人煙流動、毫無任何溫度起伏,僅有不甚舒適感觸襲捲全身細胞。涼涼的、冷冷的,與入眠飄渺幻夢全然迥異,整個人似是深深地沒入深潭底處,無法自主順暢呼吸、無法自由動彈掙扎、無法自在詳盡思考,唯獨陣陣臟器鼓動與空白無邊意志,證明尚未投奔死亡而已。

  真的還活著?依然還活在這個世間嗎?
  那麼、待於此處究竟經過幾日?

  一日、五日、十日、數十日,完全感受不出時間流動,宛若與外側世間徹底切割隔絕,封閉於不為人知的狹窄庭箱。
  由短促一秒至簡短一分;由光明白晝至灰暗夜幕;由踏入夢鄉深眠至清醒返回現實,來來回回反覆循環未有停歇,雙瞳一旦睜開立刻被深沉陰暗籠罩,鼻間充斥不甚好聞混雜氣味,濕冷涼意鑽進破損衣料滲透肌膚,軀體因維持固定姿態延伸不適酸麻。只要稍加變換姿勢,金屬碰撞響音便會清脆迴盪,提醒四肢行動被箝制受限,而尚未結痂的傷處正隱隱作疼,強硬刺激知覺線路與朦朧意識。

  這種日子還要經過多久?
  那個「老太婆」還想這樣繼續下去?

  永無止盡相同質疑仍舊維持空缺,即使利用激烈手段引發各種騷動,爭取而來是慘無人道的報復待遇,狠毒痛打、折損尊嚴、消磨耐性、扣留飲食,最後甚至鎖進儲物間剝奪行動自由。
  濃烈乾渴隨同饑餓支配欲望,他凝視置放地面不起眼的略髒方盤,碗器之內不存在半滴潔淨清水,更別奢望填足空腹的美味食物。不得已艱困吞嚥無味稀少唾液,伸舌潤澤乾裂上下唇瓣,藉由觀望此處盡力抵制生理需求——唯一敞開窗扇映入天幕一角,稀疏星點不時明暗閃爍,掛綴高處的圓狀月盤灑落柔和清光,令他易於辨識周遭格局配置。不得不承認空間蔓延陳舊氛圍,許久未作清理而繁亂不堪,理應平滑天井與堅固壁牆也未重新修繕,多處早已腐朽崩裂、暴露凹陷缺口,另外撇除代表出入口的緊閉門扉,其餘大多填塞不再使用的老舊雜物。

  ——哼,意思是他還不如這些破舊物品嗎?

  被長時放置的冷落立場加諸犀利諷刺,針對可笑事實僅是斥之以鼻。明明是個正值成長年歲的正常青年、明明是個牽連血緣關係的一分子,為何不是投來正向激勵期待?而是扔來處處刁難的反向譏諷?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呢?一直以來費心苦思的分分秒秒皆是白費無用,答案從來只有失落與失望可言,從中更是萌生無數次的逃離念頭,但、縱使收拾行囊一走了之,孤身一人又有何處可去?

  轉頭望向空間另一側,隨意掠過堆放的繁多物品,破舊被褥、斷裂掃帚、半爛竹簍、鬆散粗繩、泛黃書卷……目光不自禁滯留於塞放角落其一之物,薄薄塵埃掩蓋先天純淨色調、遮蔽過往被使用的歲月蹤跡,他未曾眨眼注視那席破損微皺白衣,依附衣裝之上熟悉眷戀喚醒難忘輪廓,促使從未忘懷的莫大缺憾倏然湧現。

  「白、……月白……」

  那是多久沒有親口叫喚的名字?
  遵循意志所思費盡力氣動口,唇型跟隨字節逐一準確變化,留存空氣卻是夾雜失落的乾啞嗓音。針對早已離開世間之人……叫喚名字又有何種意義?依靠「留戀」緊握殘存記憶碎片,用以保留「思念」整副拼圖意象,沉浸過往構築的事實原貌,藉此保有強韌生存意念。

  純白——相較五顏六色的豐富艷麗,總是率先脫穎而出引惹目光關注,透過清新輪廓留下深刻印象,渲染無可比擬的特殊氛圍。並非表層單調平實、單薄無奇、片面寂寥,而是無暇本質蘊含的寬闊幅度與無私平衡,帶動足以並列他方、難以多得的溫潤調和。

  假如要以一個顏色恰當比喻那小子,有如賦予存在優雅名字,就是這種色彩吧。
  天生美麗雪白髮絲、纖瘦身形與柔弱體質,平時一副正經八百認真模樣,稍微不合己意便會繁複叮嚀,望進眼底或許是展露貼心好意,多次則是顯得嚴厲刁鑽而倍感囉嗦。然而那副全力以赴不輕言鬆懈的態度,投入一件事便是固執專注,鮮少將個人列於首位考量;不是他硬要多嘴廢話……過於拘謹並非不佳,在適應艱苦生活勢必到處吃悶虧,強行置身於嚴酷劣勢之中。

  每當望見隱忍挫折的脆弱勉強,無法忍心啟口率直告誡,而是暗自於心理反覆糾結不定,再化作實質行動傾瀉憐惜心疼。他極為清楚那小子為得一同減輕生活負擔,主動把負面情緒一併收起,從未提起超出範圍的過分要求——明明能夠盡情依賴、能夠恣意撒嬌、能夠隨意啟口,相較其他同齡的稚氣孩童就是與眾不同,思想輪廓更加深思熟慮、更加寬遠成熟。

  啊啊——。
  逼迫這個孩子跟隨身邊受苦真是不公平啊,純真良善本就應當獲得對等寵愛,全然怨天似乎不太公正、轉而怨命又太過膚淺。只能說閒來無事的老頭和老太婆不識相不會作人,偏偏想要一舉扳倒又不易得逞,想要徹底斷絕關係也難以達成,到底應該如何做才會更加妥當?究竟應該怎麼做才能保護月白?

  「白,你在哪裡?喂、真是的,到底跑去哪了?」

  那是結束乏味工作的平淡一日,因得到額外工資而滿懷欣喜返回家宅,未料迎接他竟是滯留門口的空洞涼風。
  月白平時習慣在固定時段佇立門口靜待他歸返,適時給予暖心擁抱、簡單慰勞言詞,無論沉悶燥熱、灰暗陰鬱、滂沱降雨、嚴寒飄雪從來沒有半點例外。他踏進門口快步前往位於偏角的共用房間,拉開那扇簡陋素色門扉,置放粗劣用品的狹小空間沒有熟悉身影存在;這個時間不在房裡有些怪異,難不成被叫喚出門處理雜事?還是……趁他不在被強行當作目標遭受欺凌?

  極端猜忌撩動心思波瀾,他不自覺轉身加急腳步四處搜找,甚至不顧投來謾罵風險的反覆大聲呼喊。
  穿越狹窄廊道、觀望破舊廳堂、探查其餘雜用房間、繞走寬廣寂寥庭院,前前後後耗費不少分秒,最後在屋宅後方發現落坐井邊的纖白身影。他停留原地喘口氣,原先急躁鼓動漸漸回歸平穩,鬆緩驚慌構成的無形緊繃;那道人影雙手雖抱拿知識書冊,僅僅翻開封皮並未撩動紙頁詳讀,注意力全數投向深遠天際彼端,似是無語發愣、又似沉浸無法看透的心境世界。

  「白、……月白,我說月白啊,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步又一步拉近相隔間距,含帶疑惑口調多次呼喚名字,語尾僅是融入空氣殘留平滑凝寂,無動於衷反應明示並未察覺——那顆小巧腦袋究竟在思索何物?如此深深沉迷到出神忘我,遺忘深入血肉既有習慣,踏上異途與時間一分一秒擦身而過,掩埋與現實相觸的鮮明接口。

  不得已直直佇足對方面前,率先抬手隨意來回揮動試圖干擾視野,接續蹲下身撐頰大剌剌地凝視面孔細部神情。刻意以相隔數公分極近距離正視,從額際弧度、細眉曲線、深邃雙眸、微挺鼻梁、柔軟唇瓣逐步往下觀覽,從中不乏聆聽陣陣呼吸韻律,賞析清瞳倒映悠遠景象,感受髮絲隨風拂來的輕軟。

  真是不可思議——。
  相同一條血脈分割為相異個體,形成無可比擬的明確對稱,整體相斥存在沒有背離二端,反倒輕易聚合同地相生,那是違逆既存定理的稀少例證嗎?他略勾唇角陷入短暫難得清閒,忘卻分秒流逝的思考增生惰性,促使疲勞湧現睏倦睡意;伴隨慵懶意味隨性呵欠,直率投去目光漸漸滲透知覺間隙,開啟歸返的留意心扉,不出片刻月白似是意會不對勁而自主回神。

  「……啊、我……你、」

  「喲、你在發什麼呆?我喊你好幾次了。」

  「是、是嗎?啊……歡迎回來。」

  眼前之者深感迷惑的慌忙環視周遭,隨後綻開柔和微笑修飾遲鈍瑕疵,但、回應語氣支支吾吾略顯猶疑,彷彿多了點什麼、少了點什麼,敏銳直覺穿插些許異樣違和。
  順應懷疑仔細探究原因端倪,看似平靜心神摻雜浮動不安,肢體行為也不甚自然略顯生硬緊繃,最主要是視線一旦交會便即時偏頭移開,巧妙的為隱瞞何事而迴避,少許白調長絲也被抓拉試圖遮蔽面龐輪廓。

  為何需要勉強對他強顏歡笑?
  為何需要勉強對他偽裝做作?

  不願過度猜測包裹內側實情,不喜被未知隔閡矇蔽,並未闡述原由的頑固堅持消磨耐性,使他不得不展現強硬手段。以不傷及肌膚力道拉開細手,撩開柔軟髮絲逐一確認……左側白皙面頰烙上明顯微紅印痕,嘴角連帶存有鮮紅微破傷處,就算事先悄悄擦拭潔淨,殘留於上乾涸血口是個真實鐵證,不需思慮便能肯定遭受難堪辱罵、承受蠻橫巴掌狠打。

  彷如在未痊癒傷口撒上折磨細鹽,硬生撕扯名為「人生」傷疤結痂,那份痛楚時時刻刻跟隨不散、時時刻刻殘忍加劇,構成一場揮之不去慘淡夢魘。
  無法理解欺壓他人為樂的扭曲心理,假若是完全無關的生人另當別論,自家人等以冷漠眼光看待、以交惡態度貶斥侮蔑,簡直是道無可理喻的矛盾壁牆。不得不承認針對「親情」這層關連達到痛恨地步,不只被恣肆利用而必須忍氣吞聲無從違抗,抑或難以向外求得有利援助,暗地助長得意氣焰擴展;有誰願意採信年少之者說詞?又有何者願意相信親屬狠心傷害自家孩兒?

  「有什麼事都跟我說,別往肚裡吞而苦了自己。又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啊。」

  「沒什麼大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喂、你在說什麼?好看的臉都腫起來了,你忍得下去,我可是看不下去啊。」

  夾帶不捨的手指輕觸傷處,好似不意刺激脆弱感知,引發疼痛連鎖的反射淺縮。
  他知曉這個心靈抽屜填塞多少壓力,由於長時藏匿不輕易抒發訴苦,是否有一天整個人會因此崩潰倒下?針對垂下眼簾不再多語的壓抑態度,相較浮現的圈圈擔憂漪瀾,心底炙燃火焰更加旺盛延燒——等著吧,不需繼續忍耐、不需再次被當作施壓器具,撇除要求詳盡解釋之外,累積至今諸多怨懟也該全程清算,一條一條、一筆一筆的不吐不快。

  依順膨大自信伸舌舔滑上唇,迎合堅信意念起身活絡筋骨,繞動雙側微僵頸肩、伸展左右敏捷雙足、手指相扣俐落反折,由骨節飄出清脆響音有如倒數計時即將一觸即發。他輕拍對方頭顱粗略安撫,轉身預備前去攤牌清算總帳,豈料右足尚未穩穩踏出一步,包覆臂膀的袖口衣料被扯拉,而那副使勁搖頭模樣阻礙計劃起程。

  「嗯?怎麼?還有其他沒跟我說的?」

  「不要去,我真的沒事。你去的話就稱他們的意,那樣你也會……受傷。」

  「啊?什麼嘛,原來是在為我擔心?放心放心,我才不會有什麼事,只是去教訓那些不聽話的壞人。」

  「別去,真的……別去。」

  該說是心腸太軟?還是顧慮過多?
  不僅忽視他毅然堅固決心,寧願滿身瘡痍也要選擇袒護他人?喂喂、認真的嗎?還想承受那種緊掐喉管的沉重窒息感?承擔毫無顏面的冷酷欺壓?你這小子……真不是普通的傻瓜啊。

  那副勸阻語調夾雜厚實央求,眼瞳泛出認真濕潤色彩,並非展露計策的柔情憐憫、而是不容退讓的掛心焦慮。甚至早一步飛快向前奔馳,佇足定點展開雙手阻擋去路,將殘存恐懼化為守備護盾。
  嘖,真麻煩啊,這點到底從何處學習而來?這點究竟又是像誰呢?不同以往提出繁雜理論說服,而是利用人性使其內心屈服。針對這種攻勢不可否認最沒輒,尤其對象又是極度重視的親近之人,間接逼迫他撤除防線投降不是嗎?

  「啊——我知道、我知道啦,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怪不舒服的。偶爾聽聽建議是挺不錯的,但是可沒下次了。」

  違背本意的口是心非,真正心軟的到底是誰呢?
  暗自為個人立場發出失落歎息,他怎麼忍心無視純樸細微希望,怎麼忍心望見覆上哀傷愁悶的面孔。暫且妥協捨棄強烈報復怒火,轉而伸手緊密環抱稍稍嬌小軀體,微暖體溫潤澤浮躁思緒,帶來不可欠缺穩固安心。不過……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呢?傷口應要如何處置?無謂憤慨轉為治療環節的惱人考量,放任數天或許得以痊癒,然而被當作目標重覆傷害必定傾向惡化,直線影響優雅柔美外貌。

  在這個殘酷動盪世間,藥品無疑屬於昂貴奢侈品,屋宅雖貯藏部分存量備用,基於收納上鎖箱盒之中而不易取得——不外乎留存軀體之上怵目驚心傷跡,次次透過視覺傳遞,帶給那些人等超乎常人的扭曲色彩,滲透早已歪斜優越感與愉悅價值。
  儘管缺乏便利治療資材,最為簡易解決方式便是摘採野生草藥作為包紮敷料、用於沐浴浸泡,或者僅把傷處洗滌潔淨保持乾燥,最下策則是以舌舔舐使其自然痊癒。

  此刻應該怎麼做?動身前去摘取草藥?還是守在這小子身邊?
  猶豫波瀾襲捲決斷平衡,間接干涉腦袋運轉速率,思考彷如輕盈絲線被左右拉扯,得不出最終準確結論。而後一秒,手指不自禁脫離意志支配勾抬下顎,引導他埋頭於泛紅嫩頰輕輕呼氣、落下羽毛般輕吻,接續探出溫舌嘗試觸及微破唇角。溫柔流連輕蹭、反覆來回舔擦,微量薄血沾黏味蕾表面,那是刺激神經活化的滋味,微鹹、帶點不甚習慣淡淡鐵鏽味。啪啦——竄入耳畔細碎雜音破壞氣氛,那本書冊失去支撐滑落地面,列有密麻字體頁面大幅開闔,一頁一頁迎風散亂翻滑,彷彿一字一字紀錄現時過程。

  親密舉動起初迎來少許抗拒隔閡,那雙纖手緊抓肩頭透露制止意味,那張面容神色浮出不解迷惘,伴隨額際相貼極近間距、雙色髮絲細密相纏,不久月白鬆懈戒心的睜大雙眸望著他,好似陷進不知所措猶疑漩渦,似是想要婉拒又顧慮是否應該推開。
  彼此過分沉浸時間擴展的遐思領域,僅存撩動燥熱濕潤聲響,意識核心全然融進溫熱呼吸韻律,共同編織綿密化不開的交融絲線,徹底忘卻仍舊佇足於這片廣闊蒼穹之下。

  這種寵溺行為無非過分越舉,他非常清楚不該擅自跨越界線、深入心靈門簾,令人沉醉氛圍卻忠實撩撥心弦,誘導禁制鎖鏈悄悄鬆脫,私自利用「逗弄」名義作為對方前刻隱瞞事項、阻止報復前夕的相等代價。
  以親吻額際作為結束主動退開,滿懷歉意打算啟口辯解,但、眼前即時捂住雙唇遮掩舉止,加上頰緣浮現不自在的為難薄紅引惹目光關注,那副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你的疼痛全都被我吸走了,這樣就不痛了吧?」

  「……我不該拉住你,應該讓你去才對。」

  「啊?那是什麼蠢話?好心幫你居然是這種反應?難不成還會痛?那就再來一次。」

  「放、放開我!別得寸進尺,我是個男孩子,又是你的……親弟弟,別作這種讓人誤會的、玩笑。」

  「我說男孩子又怎樣?弟弟又怎麼樣?你……哈哈哈哈,你這小子在胡思亂想什麼,要說成熟還是太嫩啦。先不說這個,今天我可是蠻幹一番,有了這些大吃一頓不是問題,你也不用餓肚子了。」

  移開任意揉亂髮絲之手,改為取出沉甸錦袋鬆開袋口,自豪亮出裏側難得豐碩錢幣,不僅大幅轉換曖昧氣氛,明示填飽饑餓的餐食有所著落。
  望見從生疏羞澀轉為無憂的優柔笑容,再如何陷入極端困苦、再怎麼捨身辛勞都是值得。相較其他家戶無法獲得雙親偏愛寵溺,他決意擔起這個位置讓月白得到該有呵護,擁有什麼、獲得什麼、取得什麼皆毫不計較大方分享。並不在意在對側心底佔有多少份量,毫不畏懼日後被指責自私;在那雙澄澈眼瞳對向世界,本就不該充斥單一孤獨絕望、不該留存唯一脅迫畏懼,主動將微小期望一點一滴轉化真實彩度,用以構築未來成長空間。

  不否認二人膩在一起的時光最為快樂,不單是互相挖苦揶揄,偶時編造故事緩解一成不變生活,在入眠前夕哼唱小調作為搖籃曲。彼此因為歡喜而放聲大笑、因為埋怨而增生怒意、因為不甘而沉痛哀傷、因為相聚而愉悅喜樂,不需戴上厚重虛假面具,盡情展現原始真實自我,一回又一回加深感情契合,拉牽相依為命的濃烈羈絆。

  那小子就像穿梭世間框架的純淨光輝、飄落輪迴大地細碎雪花,提早滯留於意想不到之處,填補不足空缺、驅散陰鬱使他絕不迷惘地朝前行進。以往至今從未萌生半點後悔意態,原先黑白人生經歷不再單薄無形,許多難忘回憶充實的疊加於上。

  ——究竟從何時意識不能沒有「他」?

  絕非因為血緣連結深度束縛,而是打從心底喜愛這個存在,猶如誕生以來緊密相繫的另一半靈魂,完全無法忍受分離相隔——這個不願吐口的珍藏秘密深深地令他煩惱,假若抱持親者界線之外的情感,那又是何種感情?幾近執著的保護欲?欣賞角度的仰慕?還是……所謂變調的珍視情誼?是這樣嗎?真是如此的話,在旁人眼裡肯定是個天大笑柄、是個荒誕戲言、是個愚痴狂言吧?

  倘若月白知情之餘會選擇拒絕離開?又或者願意欣然接受?
  毫不退縮的颯爽性格首次陷入泥潭,只要面臨相同質疑便是動彈不得,有如厚實牆面堵塞前方不易翻越。他始終沒有信心親口質問,與其得到劣化關係的失衡空白,寧願原封不動藏匿這份情意,為何還要依順貪婪要求更多呢?

  『對你而言,我終究只是個哥哥而已吧。』


  命運輪盤日日循環轉動,既會迎來意外幸運甘霖、也會迎來不幸交叉轉折,未料悄悄降臨身側無可抉擇的未來將僅存幸福破壞殆盡,遺留永世無法彌補斷層缺口。
  那小子在成年前一年患上疾病,長期不能外出僅可待於房裡療養,醫治所需費用並非他一人能夠負擔,想要倚靠將他們視作包袱的刻薄家眷更是不可能。唯一可行方法便是把一份工作變成二份、從二份增加成三份,藉由重複輪替更多粗重苦工,省吃儉用累積定量金錢作為救急。

  曾經有局外者問他這麼做不辛苦?這麼做不夠傻?
  是啊,捫心自問確實非常艱辛,一路走來不如普通人等順利發展一片天,到處投來皆是過時的麻痺憐憫,極為可憐、極為同情、極為可悲的深遠目光與反諷刺耳語彙。他有何種資格表示厭惡?又有何種立場激憤辯駁?就算鬥爭奪得代表贏面的斑斑烏青腫包,又能實質顛覆什麼?放下背負的一切逃避又能徹底解決嗎?

  別開玩笑了,為了一人而活是罪過嗎?
  是、不是;正確、錯誤,根本不需執著制式評判看法,只要見得那抹優美笑靨、元氣活生模樣就能滿足,眼前再艱難窘境都能視而不見,泛出甘之如飴的甜美滋味。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只要還存活於艱苦世間一角,他二話不說願意付出更多心力與既有能力,無論需要多少錢財、多少時間、多少路程,必須堅持直到完全康復為止。

  ——月白,在那之前可別擅自放棄啊。
  ——我一定會讓你把病治好,接下來再一起開開心心過日子吧?再一起欣賞盛開的美麗花朵吧?再一起……永遠逃離這裡吧?

  單一奢望分割多方繁複思量,也將堅實決心一口氣分散為閃耀希望碎片。
  不否認每日過度壓力轉為濃重疲憊,一方面肉體需要付出過量勞力,一方面心神需要應付苛責虐待,那小子發病過後家宅從未因此恢復安寧,反倒變本加厲欺壓凌辱,毫不留下一點喘息空間。一人之力到處奔波為多事所用,完整身心彷彿被強行四分五裂,又酸、又痛、又累、又苦、又澀,就算到達極限邊界也不可放棄,加油啊,絕對不能輕易倒下。

  每當取得一帖珍貴藥物,從不假於他人之手親自費時熬煎,親自以匙具舀起湯藥吹涼餵食,深怕不慎遭受燙傷唇口、吞嚥哽噎、拒飲浪費諸多問題,悉心照料也能防止旁人烙下狠辣毒手。
  那小子從未吐露半句犀利怨言、未曾展現懶散厭倦一面,一口又一口接連飲下苦藥,偶爾出聲呼喚卻又欲言又止,中斷語調往往不再朝下延伸續言,形成包覆心思的神秘外殼。不僅只於此,從臥病在床那日開始要求一同入眠,夜間有他相伴總是容易舒適入睡,一旦不在身側則是堅持清醒,徹夜隱忍疲累迎接破曉時分。

  原因為何從不過問、也無不明瞭半分,直覺指引他理解那份寂寞奢望平復、浮游動搖尋求穩定,最後便是確認仍舊生存於世,並非被眷養於灰暗箱盒之中——宛若暗示時間所剩無幾;宛若想要抓緊殘餘分秒;宛若流露不可告人預兆,只要越加存疑一點,存在輪廓變得更加薄弱,好似就要離開此處動身前往遙遠國度,不再返回熟悉的出生故鄉。

  除此之外,他看穿眼神偶時夾雜愧疚與多重難言煩惱,暗喻成為拖累人生前程的絆腳石,表露僅是無從幫助生活好轉的累贅。
  真是傻子,再怎麼樣都是密不可分親者關係,還需要計較什麼啊?況且早已明言必定治好,所以……別再投來那種鬱悶目光、別再用那種自責心態面對好嗎?只要好好地靜心調養、好好地恢復精神那就足夠了。

  ——我現在只有你了。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起手牽手的走下去。這份成為自私食糧的苦心,希望你能理解、希望你能諒解啊。


  接連數個月以來的努力結果,恢復狀況不如預想順遂,或許是藥方效用不合體質、抑或天生抵抗能力不足,病情每況愈下逐日越發嚴重,侵蝕正常生活習性、啃蝕殘剩的健康活躍細胞。
  不單是站立行走困難、睡眠時段拉長、精神極易疲倦、咳嗽咳出鮮血,同時食欲大幅下降影響營養攝取,造成纖細體態更加虛軟瘦弱,無從再加強抵抗病魔的堅固毅力。

  另一方面,藥鋪以荒唐理由提高價碼,怪罪於天候變化、人為運送、供需不均,甚至數度以冷淡態度拒絕交易,所幸少許良善人士大方出手援助,短時間還能繼續支撐下去——他心知肚明原因有八成歸咎於那個老頭,惡意收買人心、藉以打壓他使其工時延長,大幅壓縮專注照顧月白的時間。每當返家必定接近深夜,在忍耐飢餓之餘刻意讓他察覺新增的瘀青傷痕,下馬威令人憤恨無奈,最後不得不忍痛拋下部分苦工,想盡辦法為藥品討價還價,挪出更多閒暇時間相伴相隨。

  「咳、咳咳……」

  「喂、你撐著點,我去找大夫過來。」
 
  月白整個人蜷縮被褥厚被之中,細如白絹的長絲散亂披垂,眉頭淺皺露出壓抑神情,樸素淨白衣料沾染惹眼絳紅,開闔唇口傾瀉雜亂不定喘息,纖細雙手緊抓被褥承受痛楚侵蝕。
  可惡、可惡啊……什麼都不能動手做,一點痛苦都無法分攤,眼睜睜凝視病痛折磨瘦小肉軀,留守身側一刻皆是難耐煎熬。他取用方巾擦拭對方額際冒出的冷汗蹤跡,留存唇角半乾紅漬也一併仔細拭淨,那副身心處於搖搖欲墜邊緣,好似一簇易碎的凋零花卉。

  再這樣下去絕對不行,肯定不行。
  微弱氣息顯示生命跡象不穩,深怕下一秒就此失去連結現世的機會環節,垂直跌落無底深淵再也無法重新復甦。
  他果斷與深層恐懼抗衡奮戰,不論剩下多少貯存的可用金錢、剩下多少可供典當的物品,決意請託醫生前來診治。起身不過剎那一秒,墨黑衣擺被突來力道直直拉扯,低頭確認卻與微潤眼瞳直向相交,那道目光流瀉停留身側的渴望意念、綻出濃厚希冀色調,不得不讓他雙手緊握成拳,咬緊牙根陷入兩難之中;不採取行動勢必一命嗚呼,絕對不可心軟抉擇沒有把握的岔路。

  艱困嚥下一口唾沫忽視央求,忍痛將那隻手輕柔拉起置回軟被之中,再次帶著迫切心緒準備離開房間。沒想到那小子早一步扯動褲管,甚至竭力翻身環抱他的單邊足踝,行為之中的阻止含意極為濃烈。

  「不……要去、」

  「你那是哪門子的廢話?給我聽好!我去去就來,不准給我閉上眼睛,不然的話……不然的話、」

  「有人來接我……我得、走了……」

  「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我一直在你身旁,誰來我就趕誰走!有事就全部衝著我來啊!」

  「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好……」

  話語所指的「人」為何雖一無所知,那句話語又是針對「何者」所言?
  抬高雙手拼命於周遭用力揮動,迎合語意努力驅趕礙事原由,不可思議的是留於手邊雖是無形空虛觸感,漸漸卻感受到空氣滲透違和冷意,彷彿周遭存有肉眼無法視察之存在。莫名冷顫沿著脊椎線路攀爬而上,他收回探尋視線轉回幾近失焦渙散眼神,無法分心應對其他事項、無法顧慮是否弄疼對方,使勁壓低身子覆住纖軀傳遞暖度,堵塞任何與死亡接觸的命運間隙。

  也許是不安波瀾過於翻騰,一股柔軟暖意適時降落,側顏被發顫手掌貼上緩緩撫蹭,有種被細軟薄紗籠罩的輕柔感受,猶如至親長者面對孩童展現愛護疼惜場面。明明脆弱身心飽受難過煎熬,還想趁機執意逞強下去嗎?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兄長,你這小子真是——。

  「唔……哥、哥哥……」

  失色薄唇微微蠕動,熟悉不已親近稱呼繚繞不散,有話想言模樣讓他趕緊將耳殼靠往口邊,傾聽融入空氣粒子的微弱字語。
  簡短名字、關鍵字彙、斷續語節,落於聽覺那些語句不是輕鬆閒談,盡是邁向終末前夕的莫大遺憾,一字一字耗費剩餘氣力、一字一字剝奪殘餘生命火光,聽來沉重不堪、同時也拉開耐性極限的忿怒布簾。

  「不要再囉嗦了!這些之後再說也可以。」

  「現在不說……以後、便沒有機會了。我、知道你都會騙我……說好了,這些是我的……」

  「誰跟你說好!只要你好起來我才答應你!你好起來我什麼都答應你!所以給我清醒一點!」

  縱使是迎合衝動的隨口敷衍,他照樣主動拉執對方右手以小指互繞勾纏、再以拇指互相貼合,進行屬於二人之間的約定見證。
  那漂亮唇角淺淺上揚,似是費盡心力蕩漾欣喜弧度,讓他抽離擔憂而回應的細膩安撫。儘管表面跟隨渲染輕微笑意,裏側內心則是多出數道滲血切口;假若立場全然顛倒的話、倘若他更加努力的話,今日是否不會落到這種地步……是不是呢?

  短暫數秒成為緩解痛苦的甜膩糖衣,眼前人影不顧病痛吃力想要起身,他匆忙挪移姿勢將人小心翼翼摟入懷裡,溫和撫摸頭顱、細細理順微亂髮絲,月白將面容埋入胸口隱藏表情,緊密依偎懷裡一句話也沒多言。

  「喂、你……」

  突來細微感觸劃開專注力,掌心傳來指尖描繪細緻溫度,原以為是挑斷緊繃的惡戲捉弄,那一筆一劃逐漸連結成字形,接連數個單字毫無停頓連貫成句,讓他稍稍感到訝異。
  不知那是以何種立場表達的個人隱語,也許是未曾吐露之偏頗建言、或許是深藏許久的真心話,不需聆聽便清楚地透過肌膚烙印於心頭深處。不料最後一字尚未成形,情況瞬間急遽往下轉為惡化;伴隨陣陣連續劇烈重咳,軟嫩唇瓣再度染上多重深紅,衣裝布料受到波及被溫熱稠液沾濕,而薄弱胸板激烈來回起伏,陣陣痛苦咽嗚夾雜喃喃自語。

  「疼、嗚……好疼……」

  「白,不疼,不疼啊。我去請大夫過來,你再忍耐一下。」

  「咳、咳咳咳咳……」

  即使細心輕撫後背想藉此讓人舒坦一些,那雙淺淺發顫纖手環上背部,細指一下又一下用力抓刮,極盡全力宣洩無法忍耐的陣陣苦痛。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不在意薄軟衣料是否裂開、不在意肌膚傳來銳利痛覺,他閉闔眼瞳緊緊摟抱月白無語陪伴,共同渡過漫長苦悶考驗。滲透分秒的呢喃喘息、清晰刺痛宛如悠長罪罰,為何要讓彼此走上坎坷道路?不公平,真的不公平啊……到底、到底還要延續至什麼時候?

  不清楚時間究竟流逝多久,外側傳來數回鳥類嘹亮鳴叫與振翅飛離雜聲,那副痛苦不適反應慢慢地自然減弱,抵抗力氣也跟隨掙扎過度流失,沉悶厚重氛圍轉眼恢復平靜,變動的一切有如回歸起始原點。

  究竟是睡著了?還是陷入暫時暈厥?
  壓覆而來重量略增些許,考量到應該挪動姿態方便讓人枕躺,他睜開雙眼於耳廓輕喚小名、撫觸輕軟長絲,迎面而來的並非模糊有聲回應,而是一動也不動的沉澱寂靜——喂喂,不、不是那樣……的吧?不祥預感驅使他立即分開間距,轉而確認眼前人的現下狀況,那雙澄澈眼瞳已經輕輕閉闔,眼角垂落晶亮濡濕淚痕,氣息頻率趨近平緩、活絡脈動接近停止、知覺感度歸降至零,望不到、聽不到、感受不到、觸碰不到,作為人類的靈魂容器阻斷人界接口,沉溺永恆舖設的寧靜搖籃。

  勾環背脊雙手自主鬆開垂落,劃下告一段落終止標記,搖曳不定生命燈火仍是輕易熄滅,殘留陣陣飄零餘溫。那抹笑意、那串話語、那些隱密字跡是留於世上屬於他的最後禮物,如同往常柔和清澄、優柔暖心,而他竟是讓月白含帶痛苦離世,鼓動心口綻開陣陣難耐刺痛,宛若血流不止傷疤無法癒合,有如強勁酸澀沖刷理智。
  從未渲染悲慟心頭在此爆發崩潰,他自覺眼角溢出異樣溫濕,但在唯一理解之人面前並不打算遮蔽。剔透圓珠朝下急速滑落,牽引透亮潤澤絲線蹤跡,一滴無聲滾落白皙面龐、一滴悄悄沒入眼瞼隙間、一滴沉靜滲入髮絲縫隙。

  「喂、喂!不是說好永遠都要在一起的嗎?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回來、給我回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顧一切奮力抓住臂膀使力搖晃,仰頭使勁大喊得不到任何回應,親暱呼喚更奪不回活生跡象,唯有體溫跟隨流動分秒直直下降,柔軟肌膚血肉漸漸轉為僵化蒼白,徹底成為「死亡」底下基層眷屬。
  那抹涼冷是背離現實無情分界,那份靜默是靠近幽冥殘酷暗示,曾經相繫牽絆絲線斷裂垂落,化作失去彼此斷層破片、化為永遠對等分離間隔。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全部都是他的錯。
  倚靠雙足追逐時間本就是個愚昧錯誤,依靠雙手捉摸時分本就是個愚妄誤差,仰賴思緒滯留分秒本就是個荒唐過錯,最後依然沒有盡到全面責任,厚實自責烙印心頭久久不滅,盈滿無法回頭的悔恨不甘。

  不得不否認自從那刻起,全身心靈好似染上無可救治病症,部分跟隨時間腐爛壞死、部分則是被虛無逐步侵蝕,猶如失去所有希望再也提不起勁,現實生活對他而言已無半點留戀,是生、是死……已不在乎。

  一分一秒沉浸過度哀痛、沉溺憂傷鋪展的綿長領域,這具肉軀僅是延續冀望存在,以行屍走肉方式寄託乏味餘生。渲染眼裡明亮光彩已然褪色,前行道標被絕望暗影徹底包圍,四周方位一絲一毫沒入迷失濃霧。他深知逝去時光無法重新回流、專有呼喚無法二次聆聽、優雅身影無法再次見得;日復一日,映射自我世界是不完整的殘缺光景,沉積心底是塵封的乾裂淤泥,核心支柱是永無止盡的空蕩湖澤。

  獨自被留下來的永續孤單,延伸長長久久幽暗川流,水流未有波瀾起伏、水色未有清澄光澤,筆直未彎的銜接至虛空彼端橋樑。
  沒有過往氣息、沒有現今足跡、沒有未來交流,數日如數年、數年如百年、百年如千年,足底這條道路還有多遠距離到達盡頭?好想再見一次、好想再聆聽一回、好想再感受一遍,在剩餘有限時間範圍之內,僅僅在夢境相逢也好啊。

  『月白,你知道嗎?我……、』

  劃破寂靜步伐響聲阻斷深長思念,由遠至近逐漸接近對側方角,喀嚓、硬質鑰匙深入孔徑解開重鎖,緊閉門扇隨同開啟擴大隙縫間隔。屬於女性的那道婀娜身姿納入瞳仁,倏然激增高度憤懣容量,他毫不客氣飽含挑釁瞪視來訪者一眼,四肢不甘示弱地勤奮掙動,替代言語作為不屈示威。

  「沒想到還挺有精神的。」

  「呿,有種就放我走。不然有一天我絕對會加倍報復,等著瞧……嗚、」

  「住嘴,那筆帳還沒算完,別以為我不知道害死『他』的是你吧!」

  「啊?沒證沒據,憑什麼說是我害的?哼,那老頭也是罪有應得……嗚啊、唔、」

  冷淡不屑態度扭曲嗜虐心,隨同犀利風壓迎來一記狠勁抽打,臉頰加諸一道嶄新熱辣,皮開肉綻傷處濺出斑斑赤紅鮮血。一回、二回、三回、四回、五回;俐落懲處手法於相異部位留下憤恨蹤跡,空氣瀰漫少許血腥氣息,拘束用具碰撞響聲劇烈迴盪,他咬唇扭動軀體忍耐層層疊加痛楚,精神底限向下無情磨損,幾近達到陷入瘋狂的危急邊緣。

  很痛、非常痛。
  直達骨髓真實痛苦明確折騰軀殼,殘忍提醒他流連於生死狹區之間,倘若不意跨越邊界陷入昏眩迷茫,一盆涼水冷不防地潑灑而來,強制喚回意識接應現實,接受下一波更加嚴酷的對待。

  猶如反覆不止惡性循環,在情緒層面一點一點增添憎恨因子,進而突破理智容許上限。死、剎那間斬斷生不如死的緊縛鎖鏈;殺、一瞬間讓欺凌存在得到對等報應,充斥腦海極端思維掌控生理反應,一旦獲得自由他便會親自利用這雙手……扭斷脆弱咽喉、凹折纖細雙手、刨挖混濁瞳珠、撕扯黏糊血肉。不,這些返還仍舊稍嫌不足、稍嫌不平,理應完整如法炮製,讓人嚐盡相同虐待滋味。

  緊接突來握力逼迫雙唇張開,縱使盡力頑強抵抗,一股源源不絕涼意灌入口裡,迫使喉管接納急促吞嚥指示,哽動頻率甚至導致激烈不適嗆咳。無法及時嚥下部分由唇角零散滑出,濕漉痕跡順沿顎緣滑下,直直被破損深墨衣料吸收,擴染一片濕涼領域。

  清水?還是其他不明液體?
  無法明確嗅得其中氣味,味覺好似麻痺分辨不出味道,取而代之是無法控制的暈眩襲上感知,他自覺全身變得沉重不堪,並非向上輕盈漂浮、而是直直朝下急速墜落。下一秒髮絲被無情力量拉扯,頭皮傳遞鮮明痛覺促使他艱困抬眼,狹窄視野反覆晃蕩相同嘲笑面容,聽覺薄膜迴盪模糊不清言語,儘管想要努力保持清醒,薄軟眼皮越來越沉重,最終仍舊無法抵抗翻覆意識的黑暗洪流,深深地沒入永無天日的無盡深淵之中。

  ——月白,如今你在哪裡?
  ——成為遊蕩人間的孤魂野鬼?還是早已轉世為人?而我……終於能夠離開這裡?終於能夠去找你了嗎?等等我,再等我、一下下啊。

                                  ——【試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