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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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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再背一次，奧塔別克。』


『……』早已習慣師長不耐神情的男孩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來，奧塔別克，別急，告訴媽媽木星怎麼拼？』



只有名為母親的女人永遠不會放棄孩子，她蹲下說話的溫柔姿態，和圍繞著他們母子的龐大教育者們形成對比。




生怯但堅定的童音在教室外響起。



『Jupiter.』


『那麼海王星？』



『Neptune.』




『……』




被母親牽著的溫度好似從未熄滅的星火，
但自從親人一一離逝後，現實殘忍驅逐任何屬於他的美好。









『這孩子沒有問題。』和記憶中的母親嘴形重疊，發出的卻是成年男人的低沈喉音。




『可是……教授，您確定今年的研究計畫生就是他了嗎？』


大名鼎鼎又惡名昭彰的跳級生，Yuri plisetsky





男人頷首，那名課堂後被留下的學生，正百無聊賴的在黑板上畫星際圖。








『畫得不錯。』奧塔別克走近，對方卻沒有停下作畫的手。被擷取下的星空片段，逐漸在黑板上鮮明。




少年隨意將手上的粉筆灰擦在褲頭，頰上些許白痕像奶貓的細小鬍鬚，男人直盯著那些線條，沒有開口。



察覺到默不做聲的視線，少年轉頭對上陌生扎眼的目光。





『看什麼？』


拋丟粉筆步下講台，少年拉開離講桌最近的桌椅。







男人的寬大背影被墨綠色的針織上衣包覆，一貫的穿衣風格，數年未變。




少年蠻不客氣地將大腿交疊在桌面，自言自語碎嘴著剛才課堂上的星體命名法，不管講桌旁站著的是全大學最優秀的天文學教授，和此次推薦他參加卓越計畫的人。






『所以我還是不明白啊，幹嘛用希臘諸神的名字命名？』




男人沒有回頭，僅是拿起粉筆微幅修改少年的作品。



『外型、內在、時間、地點、人。』




『蛤？』




轉身面對寬闊卻僅有一人的課堂，輕輕在黑板上寫下的是少年第一堂課就知道的，男人的名字。


『就像你為何擁有自己的名字一樣。』






奧塔別克的臉總帶著疏離，那是種輕蔑還是以上對下的距離感，少年說不清楚。





一直不適合正常體制的教育方式，這已是少年第三間學校，也是他數不清第幾次頂撞師長。

輕鬆蹬上講桌，不良學生般半蹲在桌上，兩眼發狠攫住近在面前的男人。




『老傢伙你給我記清楚了，我的名字。』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最年輕的天文學家，會有一顆星冠上我的名字。』





少年嘴角微幅的笑宛若朝陽劃破晝夜之傾刻，奧塔別克永遠不會忘記38歲的暑假前夕，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卻自信十足的18歲男孩說出的預言。

















『所以我是助教嗎？超無聊的。』





尤里將桌上的地球儀翻來轉去，人類所在的行星被玩弄於少年股掌之間，微量灰塵因為轉動在陽光下紛飛，靜止空氣中。



雖說是全學院最大的辦公室，卻被男人堆滿書籍雜物，少年撥開地面的過期學刊，才勉強拖出椅子坐下。



放開地球儀，拿過另一個看起來更有歷史感的沙漏，少年想做個實驗，看沙漏倒轉幾次後，一直沈默不語的男人會發出一點聲音。




才剛翻過第十五次，尤里已懶得計算自己打過幾個哈欠。
放棄耐力比賽的少年趴在桌邊，朝男人背影說話。




『你下課後很安靜。』





沒有外人在的空間，尤里對這辦公室裡厚重的死書沒有興趣。唯一的活人也像個被埋在學術堆裡的老古董。




『不對，應該是你在課堂上也不愛說廢話。』




這讓年輕的男孩不解，雖然差了20歲，但奧塔別克顯然老多了。



走向依然不語的男人，才發現他又在計算最新公式。




男人專注地陷落在思維裡，靜得連呼吸吐息彷彿都不存在。

少年拖過椅子，坐在男人身邊。視線隨著筆尖一直牽引到深層理論裡，突然明白為何男人能成為優秀的大人。

他想，學習等待或許才是這堂課的先修課題。















有些事情做久了就變成習慣，說多了便理所當然。




尤里慣性在等待校車的寒冷冬季，將凍僵的手伸進身旁男人的大衣口袋內。

男人沒有拒絕過他，只是在他第一次這麼做時，向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如果我凍壞了，明天就沒人幫你擦黑板。』





少年總是任性的想讓所有事情朝預料中發展。
他自認男人的默許和妥協是因為他無法令人拒絕的強勢。

卻沒想過看似木訥毫無意見的男人其實正慢慢消融、入侵少年同冰晶一般的內心。





無須特別約定和明說，少年除了一週固定兩堂能見面的課之外，常常在沒有衝堂時出現在奧塔別克的教室門口，等待男人下課。

看教室裡低年級埋首天文學初概的愁眉苦臉，尤里想起剛入學時的稚嫩模樣，這是他待過最久的，也是他唯一還算認可的地方。





和男人每天一同搭乘校車的路線會穿越校內的林蔭大道，積雪覆滿針葉林。男人身上萬年不變的針織衫在少年連幾日嘮叨下換成卡其色毛衣。



從不慢點的老校車面對大雪只能停駛，尤里不耐地一次次拉開毛帽，露出一點點足以窺探的縫隙，焦急著左顧右盼。


奧塔別克低頭看著少年毛帽上的彩色圓球，被飛雪裹上薄霜，尤里跟隻受凍小貓一樣，渾身不由自主的發顫。



『媽的，早上還沒那麼冷。』




通紅小鼻子擠出些許液體，他吸了吸但很快又流出來。




男人拉過少年捏在鼻尖的手，本就偏高的體溫在碰觸剎那，嚇得少年縮起。
男人把手捂熱後才放進平常慣用的口袋裡。




在奧塔別克口袋裡的右手熱得甚至滲出手汗。
尤里動動自己口袋裡的左手，主動將雙手都塞進男人寬大的深灰色大衣。





面對面站著，遠看就像相擁。
風雪吹進他們之間的距離，奧塔別克露出詢問表情，本來自然垂放在兩側的雙臂漸漸張開，少年聳肩，露出無可奈何的調皮笑容，鑽進男人懷裡。




互相取暖的感覺也蠻不錯的，尤里趴在奧塔別克胸口傻笑，順便把鼻水一起擦在奧塔別克鮮少穿的毛線衣上。




感覺男人半舉的手臂輕輕靠住自己的外套，不敢馬上收緊的力道半搭在布料和皮膚上，這樣反而讓人心癢，尤里在心裡罵著這個只會學術研究的大木頭，把全身重量都壓給男人，逼使他必須抱緊自己才能站穩。




男人自頭頂傳來的低沈嗓音沒有被厚雪吸附，直接落在少年初敞的心間，融化積雪。





『不要凍壞了。』






尤里覺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不停止也沒關係，
因為他們已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換你去洗。』將奧塔別克給的大浴巾掛好晾乾，身穿奧塔別克汰舊短衫的少年沒有合適的內褲可換，只好將就著把髒內褲又拿出來。





『好了嗎？尤里。』





抬頭才看見赤裸男人只穿著內褲，半倚在單人沙發中準備會議內容。
埋在沙發裡的肉體曲線和昏暗光線，讓本就乾燥的寢室充滿異樣氛圍，少年面對眼前畫面嚥下了方才尚未說完的話。




人魚線一路延伸進三角內褲，和那雙翹起的長腿……


老天也太性感了吧，看不出來欸這老悶騷。
低頭看看自己的四角豹紋短褲，尤里將身上的男人襯衫又往下拉了拉。




不知道自己的臉到底有多紅，少年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教授的腰臀腹肌。





沒發現少年掙扎情愫的奧塔別克，在調高暖氣溫度後，朝少年走了過去，尤里直覺地想轉身尖叫逃跑。
但他忍下這些娘砲舉止，因為那不是他的風格，思考後決定釘在原處故作鎮定地正面迎擊。





『做什……麼！』




瞧見少年一付視死如歸的彆扭表情，奧塔別克終於察覺到了什麼，只將一條毛巾丟在少年頭上，轉身步入浴室。





『擦乾它，不要凍壞了。』盡量語氣平穩說完，奧塔別克關上浴室門後才笑出聲。















拉扯著大棉被，尤里反側難眠，身旁男人呼吸聲越是安靜，他越是想發出聲響。
不大的整齊臥室，明明是第一次踏入男人領地，卻感覺熟稔，只因這裡有著安心的氣味和人。




他不知道奧塔別克的家離自己住處只差兩條街的距離，原來他們一直這麼靠近。







『睡不著嗎？』


『為什麼選擇我？』






幾乎是同時，失眠的人向彼此提出了他們的問題。





『發亮。』



承接起少年的問句，奧塔別克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你的眼神很美，宇宙就在你的眼裡。』





男人側身看著少年，頭頂的天花板突然明晰起來，一片無際蒼穹包覆著相望的兩人。奧塔別克發現尤里嬌小的身體本來就白得透亮，此時更透明的像染上天頂的顏色，他們共同散發出吸引彼此的微光，某種效應驅使相同屬性群聚。




在流星劃過眼簾之際，少年自然地閉上眼，任由男人的唇和自己交疊。









『星雲裡的氣體和塵埃慢慢匯集，跳舞，緊連著彼此不斷旋轉。

他們交融為一，結合的熱度足以燙傷任何一顆初生的星球。
旋轉，他們不停地擁有彼此，散發著比地心還熱的熱度。
一千度、一萬度、一百萬度，直到攝氏一千萬度以上。
劇烈的變化反應、狂喜，光和熱，他們共同創造出新生。』









『呼……我不會再叫你老傢伙了。』


少年汗濕金髮貼置男人鎖骨旁，在黝黑的肌膚上像是流星的尾翼。





『這就是恆星的誕生？嗯？』





男人用吻回答愛人，他捧著少年的細緻臉龐，像是要吸乾兩人氧氣般討索。




夜色在擁抱中快速流逝，失去時空間感的愛侶竭盡所能探索著生命，渴求彼此這複雜且獨特的星體。








因為荒唐無度的夜晚，總是準時出席會議的奧塔別克教授，為了不吵醒身旁淺眠的愛人，放縱自我按下吵鬧不休的鬧鐘後，再次和愛人墜入同樣的夢境裡。





當然，他也必須為此付出遲到的代價。








尤里被一連串大動作吵醒，他看著那個平時不苟言笑的大男人連拖鞋都沒穿好，連滾帶爬推開廁所門。


欣賞著男人後背上的鮮紅抓痕，忍不住放聲大笑，廁所裡刷牙的男人轉頭，朝床上的男孩露出一抹複雜笑容，嘴邊牙膏泡沫和刮鬍泡糊在一塊，男人的眼裡只有寵溺和無奈。




舉起被牽到天明的掌心揮手，上面還有男人大掌的壓痕。
該剪指甲了，少年發現他的小貓爪裡似乎不小心竊取了男人珍貴的基因組合。








『早安，教授。』







尤里倒頭又把臉埋進充滿男人氣息的枕頭裡，正準備回憶昨晚兩人的纏綿，他小聲對男人的枕頭說早安，就像接近清晨時，他在奧塔別克耳邊的低吟。


毫無遮蔽的身體突然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扛起，奧塔別克將賴床的小孩一把抱進浴室，又匆忙跑進起居室找昨晚回家時散落的文件。





從門縫探頭偷窺一邊拉褲子一邊移動的男人。
尤里咬著明顯是剛剛拆開的飯店牙刷，舌尖掃弄著劣質牙刷的粗糙，這大概和男人的神經一樣粗吧。
他在心裡盤算著要購置哪些新用品，屬於他的用具。











趕上校車時氣喘吁吁的兩人找了位置坐下，奧塔別克將少年的背包取下放在腿上，『你幹嘛拿我背包？還我。』尤里用氣音小聲發怒。




『你太累了。』男人回答時面朝窗外，朝陽將雪光打上玻璃，在男人的臉上印出痕跡。


『什麼？』




『我說你累了。』奧塔別克略微提高音量，混雜著引擎啟動的噪音，穿過同儕一早的喧鬧，拋進少年逐漸發紅的耳尖。










越過文學院和藝術學院後，就是理工科學院。
早已等待在門口的審查委員朝兩人招手，奧塔別克從公事包拿出一個月前就準備好的文件夾做最後確認。



這是一場戰役，對奧塔別克之後的研究有極大影響。
尤里知道輕重，他只是在想如果今天一切順利，他們可以好好到哪裡慶祝。




察覺出男人停滯的動作，尤里拿過奧塔別克手中的文件，仔細查看後又塞回男人手裡。







『我去吧，我知道在哪。』


尤里壓住奧塔別克放在文件夾上的大手，笑著說還有時間，他馬上回來。




男人如釋負重，眉頭終於開始鬆綁，但隨即揚起的不安和擔心來不及說出口。

這棟教學大樓面對的是全校最寬闊的風景，他的男孩背著背包的身影慢慢被林蔭步道的陰影吞噬，和融雪一樣蒼白。





奧塔別克第一次這麼討厭逆光的太陽，讓他連愛人最後的身影都看不清楚。



















『所以……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少年怒斥著眼前緊盯著自己的男人，伸手戳了戳男人微皺的眉心。




男人摟緊愛人雙肩，久違的體溫和香氣，是他熟悉的氣息，他親吻著尤里髮頂，少年故意頂上男人的唇，熱氣哈在頭頂略癢，惹得少年笑著閃躲。





『還痛嗎？』




男人聲線還是經不住顫動，他在忍耐，卻忍不住。










＊ 教授，請過來一下。
＊ 已經沒辦法救援了，撞毀當下汽油滲漏，消防隊趕到前發生的爆燃，造成救援困難……我們盡力了。


＊ 請節哀，後續將由校方代為通知家人。











『不痛了。所以你也不要痛了。』


少年依然細白的掌心壓在男人胸口，他的笑容和生前沒有差別。






『我把為星星取名的資格送給你，奧塔別克。』





尤里鄭重其事說出他一輩子最想做的事，拉起男人的手在小指上打了小勾勾。







『這是天文學家式的求愛。』


『我知道。』









陽光把少年的形體照耀得近乎透明，結晶體的質感感覺一碰就碎。像是他們的初夜，男人一開始就明白少年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









『早安，教授。』






該醒了。





奧塔別克起身時暈眩的症狀沒有緩解，他將身體重心壓往床頭，才不至於撞倒床邊櫃的藥罐和水杯。

迫使自己睡著，在夢裡和早逝的愛人相會，奧塔別克知道他病入膏肓，卻無藥可救。












神經學家：『或許是神經退化疾病的前兆？』
神學家：『這是你的信仰不夠虔誠，無關乎身體。』
心理治療師：『家族有憂鬱症的病史嗎？』








尤里：『我們去找星星吧？』



好。

















＊讓我們歡迎此次的受獎者−Otabek Altin教授。
＊ 請問您要幫這顆行星取什麼名字？
＊ 我很早就決定好了。





＊尤里。






















老人站在天文望遠鏡前，小心擦拭目鏡，早就不靈活的雙手只有在碰觸到這相伴數十年的老夥伴時，才又開始充滿活力。

真的成為尤里嘴裡的老傢伙了呢，老人熟練地移動著直到看見他們的星球。





『明天就是最後一堂課了，尤里。』

你最厭煩卻也最喜歡的課。



















『吶你的課很無聊。』


『……』

『我不喜歡上課內容，死板又無趣，也早都會了。』


『……』



『奧塔別克我們去看星星吧？』

『好。』





『別搬那些東西了！我們用肉眼看吧？走。』










永遠衝動毫無顧忌，他熱情略帶汗意的手心扣在男人錶帶上，跑過歇著白燕的迴廊，橋下划船隊員朝少年吹著口哨，只換來少年的白眼和中指。



他拉著個老男人跑過了大學生涯，跑過了奧塔別克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其實，我喜歡你的課，奧塔別克。』





年輕時總會花大量時間去浪費生命，並將此稱為揮霍，他們總認為本錢豐足，像滿佈星斗的天際容得下各種獨特的自我。




他們一起躺在被少年稱為秘密基地的草地上，少年胡亂指著某些連成怪異形狀的星體，富於想像和創造。






『因為你上課的時候像星辰一樣閃耀。』










老人顫抖的手指銜不穩粉筆，在眾多大學早已改換電子白板的時代，他還是對自己畫出的筆直線條感到滿意。




一如繼往，數十年如一日的習慣。
所有學生都知道他會將那顆最特別的行星掛在嘴邊，
做為每學期的開場白和結語。

自我介紹，那就是奧塔別克教授的代名詞，一生研究集大成，最偉大發現和一輩子摯愛。

老人衰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無需麥克風，一字不落的傳至教室各個角落。





『今天是本學期最後一堂課……』




準備結束課程的教授被一個問題打斷了。




『教授，我想問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






他想回頭看看是哪個天才學生發問的，卻發現日正當中，那顆最熟悉的行星自高樓窗外飄然而過，以不尋常的速度遮擋所有可見之物。



頂端站立的男孩笑著，拼字障礙卻能流利拼出所有行星的名字。
男孩一臉幸福，如果依奧塔別人生中少數存在的笑容裡，那絕對稱得上幸福。



幸福源自他緊揣著另一個男孩，比記憶中的金髮更淺一點，像是被銀河漂白後晶瑩的發亮。


他們笑著一齊伸出手，奧塔別克才發現原本佈滿皺紋和老人斑的手比壯年時更加強壯，甚至可以撐起一片宇宙。






『你…來找我…了嗎？』






尤里。






含笑闔眼，星球隨男人意識出離自他眼角滑落，落在凡塵泛成絳河，和他最愛的昊空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