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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師父


　　事情是這麼發生的。
　　那年的夏瑞正值破瓜之年，初離罷羅國境，對於即將邁入的世界抱持極高的憧憬，她自小聽著大夏的奇聞軼事長大，關於別人口中繁榮的市集、新奇的童玩、壯麗的山川和豐富的文化蘊涵，都是她迫切想見識的東西。
　　負責照顧她的任先生深知這點，所以當他們進入南夏，第一站會經過的大城便是幽山城。
　　位處南夏最西，上臨滄浪江，峽南自古便是祭天之壇所在，林草遍布山間，雲霞繚繞幽谷，遺有當年莊嚴壯闊之氣；加上江湖上四大流派之一的夢華宮建於此山，使此地成為南夏境內一大重地。
　　「此處著名之處有迷迭閣和鷹鸞殿，不過前者是夢華宮駐地，不供遊人隨意進入。我們主要去於幽山峰頂的鷹鸞殿，大概要步行一個時辰才會抵達，你們的體力可還能負荷？」
　　「可以。」
　　夏瑞望著同行的另一名成員，「任哥哥可曾到過迷迭閣？」
　　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為為搖頭。
　　她見對方不打算多言，便也不再多問。


　　幽山上常見到許多夢華宮的弟子，大半都是女子，她們身著華服、妝容精緻半尺飄香，三三兩兩聚集在涼亭內，揮墨於紙，奏樂賦詩，富有大家之風。
　　他們大半習慣了外人驚豔的目光，少有人抬頭注意遊客。
　　夏瑞跟在任先生身後，恨不得自己可以再多長幾雙眼睛，好看盡這個山明水秀，才子富饒的地方。
　　在半山坡時，無時無刻可以聽見樂曲聲，由於夏瑞未曾見過大夏的樂器，只能根據書中所聞瞎猜。她倒也想向任先生請教，不過任家正逢喪期，記憶中根據朝人的習俗，此時是禁止遊樂的，任先生願意帶她出門增長見識已經足夠，若是再要求更多反倒會為難他們吧。
　　少女想到前陣子任先生頹廢的模樣，和任大哥消沉的樣子，暗暗吐出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之後的路上，夏瑞即使在興奮也試著盡量不表現在面色上。
　　她看得越多，便越是嚮往夢華坊子的言行氣質，他們和夏瑞兒時印象中的大夏風骨相符，縱使之後她見識了餘下的四大家──蹉跎世、淨清道、岐岭莊，也未曾動搖過這樣的想法。


　　在南下遊歷一年，踏上歸途，最後又回到了幽山城，夢華宮。
　　站在山腳下，看著眼前的道路，夏瑞忽地恍惚。
　　往前走下去，回到罷羅國，繼承父業，有穩定而且安穩的生活？還是往後倒退，爬上崎嶇的山崖，進入孟華宮，漂泊於江湖？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回頭。
　　「──！」
　　距離她不到半尺的距離內，有一個女人打著傘，一臉興味的盯著她看。
　　女子一身大紅色的華服，層層疊疊，蓮香薰衣，味濃卻不刺鼻，面容是極美的，只是眼角的細紋使她看上去有了年紀；手上套著金色的指套，拿著紅傘，食指叮叮叮的輕敲傘柄。
　　「我還道該不會是個傻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小姑娘，瞧你的眼睛應該不會是個癡傻的，一個人杵在這大半天了幹什麼呢？」
　　「大、大半天？」
　　「從辰正到現下……」女人抬眼看了天色，橘紅色的日頭即將末入山谷，天空是一片金黃，「酉初了吧。幾個時辰妳算算？」
　　「四、四個多時辰……」
　　金屬和木柄相敲的聲音大了些，頻率也更高了，叮叮叮叮的連綿傳入耳中。
　　「所以問妳呢，杵這做什？」她說。
　　聽見這樣強勢的聲音，夏瑞下意識回答：「猶豫要不要去夢華宮拜、拜師。」
　　「拜師？」紅衣女子輕笑，「你可知這而大部分的孩子都在七八歲時就被送來學藝，到妳這個年紀至少已經精通兩項才學武技，硬是比別人晚了近十年的時間，就算是拍著馬屁也追不上其他人的腳步呢。」
　　「還有，聽你說話的腔調還有長相，應該不是朝人吧。罷羅人？可知什麼是琴笙瑟？宮商角子羽？陰聲陽聲？點橫豎勾撇捺？妳家人知道你打算來這學習嗎？難道就沒有人擔心妳一個女孩子家在江湖上亂跑？還是快些回去吧。」
　　女子的語速極快，卻又可以說得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加上音色輕亮有力，一串聽下來，夏瑞只恍惚覺得這話說得真是好聽，一字一句進入腦中才發現，自己是被夢華宮人嫌棄了。
　　她咬咬唇，緩緩說道：「我是罷羅人，我識得大夏所有的樂器，知道五音、平仄聲韻、永字八法。或許我的起步比別人晚，但我是真心仰慕夢華宮門人的氣質，所以……」
　　所以想要上山學習，想要讓自己改變，想要試試看不同於父母幫忙安排好的另一條道路。
　　不知道這樣的理由在別人眼中是否顯得薄弱可笑，只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更強烈的目的了。
　　「嗤，瞧妳這附委屈的樣子。」女子高台下巴，垂著眼簾俯視眼前的女孩，一面將手上的傘收了起來，舉到她面前。
　　「這……？」
　　「拿好了，跟上。」女人說。
　　夏瑞接過傘，帶著疑惑跟在紅衣女子的腳步後。
　　「我瞧你站在那兒就像是個迷途的羔羊。」女人在前頭自顧自的咯咯笑了起來，「後來看到妳的眼神，我就知道，其實妳明白自己現在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而且願意跨出那一步，做出行動。」
　　「這樣不錯的苗子當然還是先收了好。聽好了徒弟，妳接了我的傘，就得幫我拿一輩子，本師門不接受半道出師，妳要是長歪了，為師會親自清理門戶，除此之外可沒辦法脫離呀。」
　　夏瑞沒有作聲，低頭看著腳下往幽山的路，慢慢把耳邊的話放到口中咀嚼。過了好半天，她才微微驚嘆一聲。
　　「您、您是說，您願意收我為徒？」
　　「有什麼問題嗎？」女人停下腳步，側頭睥睨她。
　　「沒有！」
　　直道迷迭閣門口，看到四周都是夢華宮的弟子，夏瑞才真的感受到自己似乎不是在作夢，也沒有想錯所謂收徒的意思。
　　她有點不自在的垂下眼簾，在心裡默默豔羨旁人。
　　「嗯......忘了跟妳說，在妳接過我的傘之前，我所說的話都是隨口糊奏的。」女人轉過身，對著她說：「我叫薛萇瓈，妳呢？」
　　「夏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