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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法無我 之貳


  下午,謝大叔便帶著他到對門去。

  那是一間和謝家差不多大的房子,只是屋內許久未打掃,瀰漫著一股霉味,加上只有醫者和病患會熟悉的化膿味兒。

  不難看出這間房子已經沒有女主人,他們倆個一進門,就看到一個大約兩歲的小女娃坐在布滿塵灰地上,手裡抓著一個看不出是什麼的木偶,一個人玩著。

  見到有陌生人,小女孩倒是不怕生,沒有起身,也沒有哭叫,只是大眼防備似的盯著任平生看。

  「病人呢?」他看了小孩子一眼,轉頭對大鬍子問道。

  恰巧,這個時候謝家娘子走了出來。

  「大夫,你可是要來替老莊治病?」她的臉色看上去不大好,「我方才幫他清理了一下傷口,感覺越來越糟糕了。」

  婦人抱著飯盒,走到女娃身前蹲了下來。

  「囡囡來,姨帶妳去外頭玩。」

  女孩嘟著嘴一臉不情願,最後還是被女子抱到外面去。

  「任大夫,這兒。」

  房間內較外頭更是昏暗,窗子似乎長時間以來都是關上的,空氣沉悶,帶著比大廳還要更重的腐敗味,飄散在空中。

  「你說,這傷已經要一年了?」任平生皺著眉千打開了窗子,然後點了蠟燭好做照明。

  「莫約一年半。」謝大叔說。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床上的男人年紀看上去和謝樵夫差不多大,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衣著邋遢,滿臉的鬍鬚看上去好一陣子沒有打理過,比房才走出去的人還要茂密。或許是因為好一陣子沒有好好進食,身體十分瘦弱,而且正因為腳上的舊傷疼到昏過去。

  平生拿著燭火到床尾,掀開上面覆蓋的被子,只看了一眼就狠狠地皺了眉頭。

  對於那紅白黑交錯,還留著濃的傷口,他覺得唯一貼切的形容詞是「一團混亂」。

  一面處理傷口,他在心裡一面猜測,或許最初在樹壓到小腿時,不性壓斷了腿骨,一些樹枝可能還插進了肉中,只是村裡人處理傷口的概念錯誤,所以把一個一年可以養好的傷,硬生生拖了老久,甚至還更加惡化。

  放完膿血後,他甚至看到已經癒合的傷口內似乎殘有燒過的灰……民俗療法。他嗤了一聲。

  初步處理完傷口後,心裡仍然感到十分的憋屈。

  採個藥沒採成,反而碰上了這麼大一個爛攤子要收。

  大夫沒出去,外頭的人似乎也不敢進來打擾。任平生從角落拉來一張凳子,坐在床前繼續思考。

  直到太陽西下,床上的人才有轉醒的跡象。

  「嘶……」

  他坐在椅子上,居高下的俯視躺在床板上的男人。

  「醒了?」

  「……你是什麼人?」男子的嗓音乾啞,聽上去凶狠不足,倒顯得氣若游絲。

  內理還要好好補補。平生暗暗想著,嘴上道:「姓任,名平生,我應你鄰居謝樵夫的請求,來替你治腿。」

  男人冷哼了一聲,「多事。」

  平生心有戚戚焉的點頭,「沒錯,我也這麼認為。」

  「那你還在這幹什麼?」老莊一臉奇怪的看著他。

  「後來我又想到,我可以拿你試藥。」任平生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我手上有幾個新的藥方,或許可以治骨接筋,若方子是對的,你可以再一次下地行走。」

  大夫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讓男人聽得清楚。想到自己或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患者也忍不住恍神一陣。

  只是很快的,從腳趾傳來的陣陣麻痛喚醒了他的理智。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老莊呸了一聲,「你說有效就有效,還是個沒試過的方子,當我傻了給你當藥人?」

  「你傻不傻是大夫說了算。」平生沒帶什麼溫度的對他笑了笑。

  「就算你這腿治不好,但我仍然可以讓傷口癒合,至少不會日日夜夜的折磨你,讓你痛到睡不了、吃不好。」

  「不收你診金,治好了當你賺到,沒治好你還是賺到。這麼划算的買賣,再笨的人也不會拒絕。」

  老莊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不治,你滾吧。」

  「那就這麼說定了。」

  任平生從袖中抽出三根銀針,迅速的點了他三處麻穴。

  動彈不得的莊漢子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你、你幹什麼!」

  「使用這個方子有風險,吾輩已盡告知義務。接下來開始治療,第一步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說:「剃骨生肉。」

  ※

  說剃骨生肉其實有些誇大,他只是時再看不過眼那一團亂的傷口,打算全部仔細清理一次。

  起初還在咆哮罵人的老莊已經痛昏了過去,雖然那一點力氣和小嗓子,說是咆哮還有點抬舉了他。

  直到日落,任平生才走出房間。

  屋子內一片漆黑,對門的謝氏夫婦也沒有送飯來,他摸黑把煤燈點上,結果差點被坐在角落的小女娃嚇出冷汗。

  是了,這屋子還有一個人住著。

  「妳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走過去,因為知道女孩對陌生人仍然十分防備。

  「……」

  「怎麼父女都是一個樣的臭脾氣。」

  走道外廳的餐桌上,他從自己的行囊中掏出兩顆饅頭。

  哄小孩吃飯,最快的方法就是……

  「妳可吃過龍鬚糖?」他看著小女娃問,不過也沒有打算要得到她的回覆,自顧自地說道,「龍鬚糖是大城市裡常見的一種甜食,賣糖的師傅會先把一大包的細糖煮到軟,成稠狀,等糖稍微冷下來後,再把糖塊拉長、摺疊、再拉長,不斷重複這個功夫,直到糖塊變成一層一層的糖絲。」

  平生從另一個布包內掏出一塊雪白的糖塊,展示給小女孩看。

  「龍鬚糖咬起來脆脆的,含在嘴裡很快就會化開,很甜,也不黏牙。」他揚起微笑,「想吃看看嗎?」

  女娃直勾勾的盯著他手上的糖,點點腦袋。

  基本上只聽懂了很甜跟糖塊兩個詞,但這已經足夠吸引她的注意力。

  「妳先把晚飯吃掉,」平生將一塊饅頭隨著油紙放到桌上,往她的方向推去,「全部吃掉,不許剩,我就把這塊糖給妳吃。」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的行囊內已經少掉兩個饅頭和一塊龍鬚糖。

  他帶著小女娃洗漱,沒多多花什麼力氣就把人哄上床。

  其實女孩驚人的乖巧,似乎淺意識理知道家有異變,幾乎只要花點耐心教她做,她都會乖乖聽話。

  和以前帶小孩的經驗相比,實在是輕鬆了許多。也不知道是過去遇到的丫頭實在太傻,還是這個孩子太聽話。

  安安靜靜的,惹人疼。

  ※

  隔天一早,天才剛透出魚肚白,他就揹著藥箱離開莊家。任平生打算再次去謝家村後頭的那片山找看看有沒有什麼能滋養身體的藥草,自己手頭所剩的草藥有很多種,不過反過來說每種的量都不多,若要用來長期調養身體,還是去山上找看看有沒有能替代的草藥吧。

  或許是上天特別眷顧姓莊的漢子,一個上午還真的讓他找到不少能活血的草藥,常見的幾種中藥像是大黃、土茯苓、防風等,在山頭上都有不少。

  採完藥草,他才發現道,自己似乎又招惹了什麼麻煩。

  嚴格來說,是有個人暗搓搓的跟在他身後,還自以為藏的很好……若不是早些時候他專注於尋早藥草,也不至於連自己被技巧拙劣的跟蹤了都沒發現。

  他實在很想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回村,可惜人家在一出山就把他攔下來了。

  「站住!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大夫?」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大大的張著手腳,擋住了他的去路。

  「說的像有舊的大夫一樣。」他嗤笑,「一邊玩沙去。」

  繞過小男孩,任平生想著晚點或許可以去謝樵夫家在削他個幾餐吃。

  被無視的男孩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氣鼓鼓的扯住他的褲子。

  「停下!我在跟你說話呢!停下!」最後小不點兒乾脆直接手腳並用,抱住了他的左腳好讓他走不了路。

  「……」

  這場景感覺好像在哪見過,果然人生因果報應循環不爽。他無奈地想。

  「給你半盞茶的時間說明你的來意。」任平生低下頭,看著纏在腳上的小猴子。

  「大夫,求你幫我爺爺治病吧!」

  「不治。」

  「為、為什麼啊!」

  「同樣的問題,我為什麼要幫你治病?」他冷漠的用另一腳踢了踢小男孩,「你這樣子,應該也沒銀子付診金吧。別以為你還小,什麼事情只要哭著鼻子求一求,就可以萬事順心了。」

  「我……我求你了大夫──哇啊──」


  ──最後任平生也沒能去謝家蹭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