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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 Words
　　第一天。
　　路德維希起床盥洗後，先前往街角的麵包店補充接下來一星期的分量。
　　麵包店裡充斥的香味令他心情平靜。那種彷彿還帶著陽光的麥子氣息使路德維希聯想到啤酒，而總有一個人會攬著他的肩膀，向他說：「拜耳修米特家的男人血管裡流著酒精！」被他瞪了以後也不以為意，只是硬塞一罐啤酒到他手裡。
　　結完帳，路德維希回到家中，再度出門卻是驅車至稍遠的超市，照著清單購入一些日常用品和食材。當單子上畫滿了橫槓，路德維希反倒在一列貨架旁停了下來。
　　架子上擺放了產自世界各處、質地不同的乳酪，他卻一眼就發現了卡門貝爾乳酪。他自己並不是特別能接受它的口感，可他的兄弟基爾伯特不同，他偏愛它神奇的味道，那甚至是他閒來無事時配堅果吃的零嘴。
　　路德維希將起司拿起來看了許久，終究還是把它放回了原位。
　　如果家裡只剩他一個人，那這個乳酪就只能在櫥櫃裡塵封，直到它自然腐敗，或者能夠懂得它美味的人回來。

　　每逢假日，路德維希便會清掃家裡。從超市返家後，他稍作休息才開始打掃。下午的陽光鑽過窗玻璃，靜靜在木地板上舒展，像是一條金色地毯，而路德維希跨過光斑站在一道門前，一時躊躇，過了一會才小心地把手移上門把。
　　門後是一間擺設簡約精練的房間，只有書桌上零碎放置著一些雜物，如同主人沒來得及整理就出門，自此以後就維持這個狀態。見過基爾伯特和路德維希的人都說他們不像一家人，不論是他們大相逕庭的外貌或性情，但深入熟識，又或看過他們房間的人都不免會有這樣的慨嘆：果然是真正的兄弟。
　　房主離開已經很久，房內卻少有灰塵。從他光是經過這個房間就畏懼猶豫舉棋不定，到現在開門時只有短暫的停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長到他都不太記得具體的年月。曾經這裡全是他不敢觸動的回憶，隨著年久日深竟也逐漸麻木。
　　夜裡，路德維希躺在床上突然想，或許，他最害怕的是屋子裡基爾伯特存在的痕跡越來越淡，直到他的臉孔再也不出現在他夢中的那一天，自己會連等待也全然遺忘。

＃

　　第二天。
　　路德維希坐進他的愛車，發動引擎，車內安裝的自動導航標示出通往工作地點的路徑。當然，即使沒有導航，他對這條軌跡也爛熟於心。
　　握緊方向盤踩下油門的那一秒，腦海裡閃現了他和基爾伯特搗鼓機械的畫面。那時候他們對工業的理解才剛起步，花了無數個日夜研究如何讓機器的運作效能更高，連渾身的髒汙與疲勞也不能澆熄他們的熱情。
　　遺憾的是，雖然現在路德維希的工業技術稱得上首屈一指，卻再沒有人會帶著得意的表情和他擁抱，擊掌慶祝彼此共同的成功。
　　甩開如海潮般驟然淹沒他的過去，路德維希抵達了目的地。
　　他有許多同儕，事實上認真工作的人卻很少。亞瑟總是和法蘭西斯吵架，阿爾弗雷得說些不切實際意見的時候他們又同聲吐槽。王耀打電話叫工人來樓裡建設中華街被眾人忙不迭阻止，伊凡待在角落裡看著大家，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然後阿爾弗雷得默默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本田菊安靜閱讀資料，菲利奇亞諾則繞著本田轉來轉去，弄得他不知所措。
　　恍惚中，路德維希感覺有人拿紙團扔他，他抬起頭，下意識想喊出那個名字，然而他對面的座位上空無一人。丟他的人是不知何時靠近的菲利奇亞諾，而非他以為的白髮青年。曾經他對基爾伯特的這種行為感到煩躁，如今竟然徒留懷念。
　　不再去想，路德維希把菲利奇亞諾揪回位子上，喝令他完成今天的工作才能離開。儘管中途大家鬧疼不已，眼見臨近下班時間還是各自加緊趕工。
　　當天邊染上了橙色的暖光，路德維希已經牽著他養的三隻狗在住家附近的公園裡散步。結束一天的忙碌之後，能夠在夕陽的餘光下坐在長椅上喝一瓶啤酒，然後與他的愛犬一同漫行是種極好的休閒。他的兄長喜愛狗的程度和他相當，以前基爾伯特常常陪牠們玩耍，一人三狗帶著混身的草屑泥巴回家。又或是基爾伯特會偷餵牠們肉乾，被他嚴肅禁止後仍再三發生，理由是看著牠們無辜乞求的表情就狠不下心。
　　路德維希不是沒見過他訓練獵犬的嚴格模樣，理所當然認為這是藉口。不死心地再三追問，基爾伯特才沉默著思考了一下，伸手輪流揉了揉三條狗的毛，說：那不一樣。
　　**「我把牠們當成家人，正如同你，威斯特。」**

＃

　　第三天。
　　路德維希一早上都埋頭工作，直到本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驚覺已到午餐時間。
　　他和本田端著托盤，遠遠就看到菲利奇亞諾在向他們招手。紛紛就坐後，菲利奇亞諾沒多久就坐不住，目光頻頻掃向本田的盤子。不出意料，菲利奇亞諾笑嘻嘻地用麵包塊換走了本田的煎蛋捲。
　　印象中，基爾伯特一向喜歡和他搶食。明明兩人吃著一樣的食物，他依然會從路德維希的盤子裡挖去一部分，同時露出得逞的笑容。其實路德維希明白，這不過是兄長開的玩笑，因為在那以後，基爾伯特也會把自己的撥出一些給他。如今路德維希幾乎都是獨自吃飯，但偶爾他好像能夠聽見基爾伯特絮叨著「威斯特你的看上去比較好吃！」一邊奪走他碗裡的馬鈴薯泥。
　　但是，再睜開眼，飯廳裡又只剩他一人。
　　回過神來，菲利奇亞諾和本田正在收拾餐具，於是路德維希草草吃完便和他們一起回到崗位。
　　在簽署一份文件時，路德維希想起跟這份文檔有關的資料被他收在家裡，所以晚上洗完澡，他就坐到桌前翻找抽屜。
　　把疊在最上層的資料收進檔案夾，路德維希不經意瞥見角落裡的木盒。不必打開，他也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無數個造型略有不同的鐵十字勳章。
　　據說由條盾騎士團的十字演變而來，自腓特烈‧威廉三世時代起頒發的鐵十字，是有傑出表現或非凡戰功的軍士才能獲得的。不過這個盒子勾起的並非那段歲月裡的回憶，而是更早之前──
　　路德維希永遠記得那一天，基爾伯特的軍服下擺和手中的黑鷹旗迎著風獵獵作響，遠方天際的霞光紅的像血，更像他回頭瞬間那雙眼瞳的顏色。他轉身走到他面前，路德維希看到他臉上張揚自信的笑意，以及他眼裡映出的，板著一張稚氣面孔的自己。然後基爾伯特單膝下跪，執起他的手，將額頭靠上他的手背。
　　**「我對你發誓忠誠，路德維希。我將為你獻上榮耀與勝利。」**

＃

　　第四天。
　　和往常沒有什麼差異的一天，所有人應該都會這樣認為，然而只有命運才會清楚下一秒是否將有無可預料的岔路出現。
　　辦公室裡的眾人今天也鬧得雞飛狗跳。放棄了制止他們的念頭，路德維希接通震動不已的手機。
　　過了幾秒鐘，所有人就看到路德維希猛然站起身，說了一句「我馬上去」就把手機扔在桌上衝出門，僅有被撞倒的椅子昭示著剛剛還有人坐在這裡。
　　直接奔下樓梯來到停車場，一坐上座位，他都還未確認車門緊閉就疾駛出停車格。車速早就超過了速限，一路上闖過了無數的紅燈，路德維希連車身擦出了無數刮痕都沒有心思理會。明明有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輪胎摩擦聲在耳裡迴響，他的世界裡卻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
　　黑色轎車一個急煞停在醫院門口，引起旁人側目。連聲說著抱歉，路德維希動作俐落地推開上前關切的保全，直奔他的目標。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迴盪在樓梯間和走廊，這條路他走過很多次，多到他閉上眼也能走到終點──那間病房。
　　他已經等了太久，照理來說並不差再等這點時間，可是他現在連一秒都無法忍耐。
　　「喀噠。」病房的門開了。路德維希站在門口，望著病床上的青年緩緩睜開雙眸，熟悉的紅瞳對上他的藍眼。
　　「喂，威斯特。」
　　我回來了。

＃

　　他尊敬的親父，他可愛的弟弟，是他最重視的家人。
　　他總是站在最前面，從來沒有一刻退縮，不只因為他的驕傲，還因為背後有需要守護的對象。
　　有一句話他一直放在心裡，畢竟這句話說出口就顯得煽情，即使它那麼簡短，只由三個詞組成。基爾伯特以為這句話可以沉澱多年，就像酒一樣，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告訴他們，但他忘記親父和自己、和路德維希不一樣。原本想要一起走過數百年時光的那個人，再也等不到了。
　　當時的遺憾扎根在內心深處，而那時候他也未曾想到，下一個消亡的將輪到自己。
　　突如其來的，普魯士的築基轟然崩塌。基爾伯特倒下前那一刻只慶幸，他的兄弟已經足夠強大，沒有他的護航也可以周旋在那些強敵之間並安然無恙。
　　自此，基爾伯特睡了很久，久到他不覺得還會醒來。也許是他的弟弟繼承了他的精神、他的一切，那些遺留的輝煌與榮光讓原本名字只能印在教科書上、不復存在的他再度睜眼。他從來都知道，路德維希絕對不會讓他失望。他早就超越了他的兄長。
　　事實上，醒來的原因並不是那麼重要。這一次，他終於來得及把未竟的話說完──
　　**Ich liebe di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