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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陰城南,荒棄庠序外。

  

  

  有人坐在庠序外的老舊竹椅上,肩膀微縮,遲疑、不安地左右看了看,怎麼瞧怎麼覺得儘管在光天化日之下,這荒廢的庠序看起來也一副隨時會有個什麼會飄的、腳不著地的、光照著會透過去的……什麼什麼突然冒出來,頂著一張滿是血水、黃黃綠綠並不想知道是啥玩意的臉,既空洞又飄乎的追著她身後說些諸如「我好冤啊」、「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老夫不甘心啊」、「聖上聽信妖言,國之將亡啊」的話語,一個搞不好還會來個文臣式死諫改良版……之類的。

  越想越是覺得自己剛剛沒事答應那個叫阿南的姑娘幹嘛呢?裝什麼英雄?瞧,這人都還沒等到就快被嚇成狗熊了吧?

  

  隨著又是一股涼風吹過,有人抖了抖,只差沒直接從包袱裡拿出三柱清香就地點上,請諸方先祖神靈高抬貴手放過她;又或者直接衝進庠序裡頭不管不顧的將那名姑娘拉出來陪她,兩個人總比一個人來的讓人安心一點嘛。

  然而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是要做到,哪管內心十分害怕,說好了在庠序外頭等人來,替那姑娘拖延對方一會兒便是答應了。

  只好委屈的從包裡摸出枚銅幣,合在雙手掌心中充當卜卦的工具,為自己卜算著此行前往江陰城,究竟是吉是凶——總得找點事情給自己做,才不至於滿腦袋的胡思亂想——

  

  銅幣擲出,落地,刻有「天下太平」四字的錢背朝上,有人看了眼,以腳尖在地上畫了條斷成兩半的虛線;拾起銅幣再擲,這次落地時朝上的是書有「大夏通寶」四字的錢面,有人在虛線上頭以腳尖又畫了一條實線。

  如此連續擲了六次銅幣,有人看著地上以沙土畫出的卦象,一手抱胸,一手不時握成拳狀抵在唇旁、不時攤開掐指為算,口中唸唸有詞:

  「哎唷?不應該啊?怎麼會是這麼個卦象……他鄉遇友、偶見故人?貧道能在這種鬼地方遇見什麼故友啊?總不能說是大哥二哥正在城裡等著和貧道團聚吧?」

  

  有人正掐指算不出個所以,想著是不是路邊拔它個五十根草,稍微克難點充當下蓍草重新推算一次好了,便聽不遠處一道帶著幾分輕挑笑意的男聲響起:「那兒的小道士,你見沒見過一名帶著白茶花髮簪、點著雙俏朱唇的小姑娘呀?瞧她那怯生生的模樣,真是令人無以按捺。就是可惜小姑娘太害羞了,才逗她兩句便羞的跑了,唉,想來多半又是我生來俊俏的過錯……」

  話語中,一名身穿白衣、手持折扇,眼帶桃花,看來便是一身富家公子模樣的男子走近庠序,這才看清了有人的樣貌,登時「哎呀」一聲,以合起的扇骨輕敲了敲自己的唇。

  那男子道:「失言!失言!瞧我這眼力,原來不是什麼小道士,而是嬌俏美麗的小道姑才是。」他笑了笑,又道:「妳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為何腰繫黃絛,身穿直裰,白白糟蹋了妳生來美貌?」

  有人雙眉皺起,滿臉疑問:「……哈?」

  

  這人到底在說些什麼,有人不是很懂,唯一明白的,只有自己大概依稀彷彿正面臨著一種傳聞中叫搭訕的事情,以及這個搭訕自己的人,感覺不只是眼力,似乎腦子也不太好使的感覺。

  難怪什麼卦不好卜,卜出了個天風姤……原來不是提醒她這一路會遇見故人,而是告訴她有朵爛桃花正在接近,讓她別傻了腦子聽信那些不切實際的花言巧語嗎?

  師父說,獨自行走在外,碰到言行奇怪的男子,不必多言,一眼儘管直接將對方視為禽獸壞蛋騙子之流,之後再論其他。

  雖然有人不明白為什麼師父要那麼交待她,但聽師父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有人如是想著,索性神遊太虛,放空了任由對方將她誇的彷彿是天上僅有地上絕無、不幸落入凡塵的一朵清純無暇白色山茶花——並且在對方說喘了停下來休息時,補刀似的問了句:「啊?你剛才說什麼?」

  

  男子:「……」

  在連續幾個深呼吸後,男子撐著他一派溫文風流的微笑,單手將瀏海往後一撩,以他最有自信、迷倒無數萬千少女的必殺絕技——向前幾步,一手撐牆,將有人困在他的臂彎與胸膛之間,低下頭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刻意壓低了嗓音道:

  「我方才是問妳,苦守清規有什麼意思呢?不若與我共享極樂,讓我領妳至九霄天外,嚐嚐那快活過神仙的滋味如何?」

  

  有人懶懶抬眼,一雙因眼角微垂、怎麼看著都帶了幾分無精打采的眼由下而上一瞥他,慢條斯理道:「實話實說,並不如何。」她刻意抬起一手,在男子面前掐算一二,道:「貧道觀你面相,淚堂薄黑、眼白發黃、唇色無華,乃大凶之相,女禍,恐有血災之光。奉勸這位施主一句,若想活的長久,還是少近女色的好。」

  男子臉色變了變,最後終於有些繃不住笑臉,斥言道:「滿口怪力亂神、亂言亂語!莫非妳當這麼說,我便真怕了不成?既然妳不識好歹,那麼也別怪我粗魯,便看片刻過後,妳這嘴還硬不硬的起來!」語罷,伸手便要朝她捉去。

  有人一個貓腰躲開,足下巧勁輕運,一個旋步繞到男子身後,趁著男子步伐不穩時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入庠序內,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洋金花、細辛、天茄子、蓖芭、平薑、天仙子……咦,還加了牡丹花根做藥引?你這蒙汗藥挺講究的嘛,居然還是按著古方研製的。」她連打了兩個大噴嚏,這會兒倒是完全不掩飾滿臉的嫌惡了。「直接在衣袖上灑著藥粉,看來這等求歡不成就直接將人藥倒一逞獸慾的行為,你幹過不少吧。可惜……」

  

  「妳……」男子毫無防備地被有人推了個跟蹌,才站穩腳步,回首便見眼前銀光一閃,最後見到的,是那名他緊追身後的朱唇少女手持銀刀、眸色清冷的模樣。

  被一刀洞穿的咽喉動了動,男子瞠圓雙眼,順著少女拔刀之勢撲跌在地,一口氣還未嚥下,便絕了氣息。

  

  「——貧道說了嘛,色是一把刮骨刀呀,若想活的長久,宜慎、遠、戒之……喔,不過你也沒機會改就是了。」有人單手捻印,口唸慈悲。

  自稱「阿南」的少女將刀身血跡在男子身上抹去,對於有人神神怪怪的的唸唸叨叨視若無睹,只是朝她拱手抱了個拳:「虧汝引他注意,妾身才能一擊得手,再過謝過了。」

  「哪裡哪裡,除暴安良人人有則嘛。」順口就把不曉得哪兒聽來的口號往嘴上掛,有人抹了抹額上不存在的虛汗,後怕道:「不過姑娘啊,妳動手殺人前能不能知會一聲啊?這樣子貧道很難作人的,要是別人將貧道當成了兇手,貧道就是全身長滿了嘴都說不清哇。」

  阿南:「……」

  那邊有人還在繼續唸叨:「妳說這屍體怎麼辦才好咧?要是有人途經此地,發現有這麼一具屍體,一對查,發現貧道正是從這方向進的城,貧道豈不是要被盤問了嗎?」

  

  阿南伸手指向庠序內某處,道:「那處下方存在一條岩穴通道,汝沿著通道,便能通達江陰城垣之下,官兵捉不到汝的。」

  有人:「欸?」

  

  有人隨著她指向的方向看去,一眼沒看出她指的是哪處,然而再回過頭,哪裡還有少女的身影?

  只有地上一具尚存餘溫的屍首,說明著方才的一切既不是夢、也不是臆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