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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曆九十三年十月,南夏仍多是悶熱,人們活動力旺盛,四處有著深秋時節的爽快景色。

在定安府的齊涼集上,奴隸販子正賣力吆喝著。

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深色或蒼白的皮膚,赤紅或綠、亦有金燦的髮色,奇形怪狀的樣貌,一個一個,拖著厚重的枷鎖蜷縮在自己的籠子中。

買賣奴隸的生意比起買賣朝人的婦女或小孩,更加行之有年,以及光明正大。

貨色越特別的奴隸販子,越受到達官貴人的青睞。

曾幾何時甚至有過以競拍奴隸為樂趣的集會。

他見過商賈用一千兩黃金搶得了身上長有鱗片的女奴,並即刻叫人抬來了大水缸,把女奴淹進去。

然而那只是普通的人類,很快就溺死了。

大老闆們覺得無趣,便讓販子片了女奴身上的鱗片,油炸得酥脆爽口後,當作接下來競拍時的小點。

那時他盯著油鍋裡裹了粉的鱗片,漸漸失去了原本閃亮的顏色,變得金黃,然後焦脆,著魔似地想伸手進去撈起來,看看能不能從那些沸騰的油泡中,撈出那一千兩黃金。

雖然最後被販子及時制止,並且毒打了一頓。



「我要這個。」

夏曆一百零四年三月,他輾轉多個奴隸販子手中後,漸漸到了價錢掉到谷底的年紀。

這幾年流行狎童奴,凡是超過了十五歲的奴隸都不好賣。

攤販上也已從青面獠牙等怪異為貴的品項,漸漸變成了異域風情的美豔為上。

他已經二十五了,又生得一堵牆似的健壯體魄,而今在這個販子手上早已被當作雜役用途,也沒想過要喊賣了……

卻在這個早晨,被一個臭著臉的老頭子用手指明了要買他。

「老先生,這個雖然賣相差了點,也是要八兩銀的,您買得起嗎?」

販子一臉懶得搭理的樣子,翻著眼皮歪著嘴角,正眼都沒瞧老頭一下。

老人家的臉色卻絲毫沒有改變——還是很臭臉——朝販子的臉上砸去一包錢財。

「把鍊子給拆了。」

老頭子佝僂的背影比他要矮了半截身子,此時在他眼中卻變得無比巨大。

那包銀兩雖然散碎,但精明的奴隸販子馬上就掂量出,其價值穩超過八兩銀。登時換了個態度,笑意盈盈,手腳麻利地解了他身上的枷鎖。

「走罷。」

也沒回頭,老人背對他只說了這麼兩個字。

這時候如果他直接逃走,也沒有人能夠阻攔他的。對吧。



一張小桌,兩張長凳,還有兩大碗冒著熱氣的湯麵。

「會不會說官話?」

老頭子姓佟,名字並不多人知道,大部分認識他的都叫他老佟,或是佟老。

「會聽,說一點。」

「說得還不差。」佟老吃麵的習慣可不好,咂吧咂吧地出著聲,「叫甚麼名字?」

這個問題讓他愣了許久。

「之前,他們叫我…旱紙?」

他其實也不是很確定,只覺得好像這麼念。

一直凶眉怒目的佟老聽了卻忽然大笑出聲,這一笑讓他明白了對方不是脾氣不好所以臭著臉……而是本來就長這樣,連笑的時候,看起來都很兇。

「那以後你就叫旱紙!」

佟老依然那張猙獰的笑臉,大力拍著他結實的手臂。

那一碗湯麵,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麵。



在小時候,他害怕被買走,雖然奴隸販子們對他們絕對稱不上友善,但起碼作為財產,他們不會隨意被殺掉。

稍微長大點後,他明白自己這一生都不會有自由,不論是誰所擁有,他都會是奴隸,連作夢都是。

大概過了二十歲後,他開始害怕沒有人會買走他,雖然表面上已經看不太出來了。

如果一直到三十歲,都賣不出去的話,就可能被送去很遠的沙漠裡做苦力,不給飯吃只工作,餓死一批就換下一批。

只要活著就好了,他想。

他不想要自由,也不想要自我,他只是想要活著,就好了。

可是神明偏偏在他已經對希望完全絕望的時候,把佟老賜給了他。

從第一次見面的交易,一直到今天,佟老從沒稱呼過他奴隸。

給了他一塊頭巾讓他可以遮掩住那雙尖如妖怪的耳朵;在他差點把廚房給燒了的時候,大聲笑罵著說還不快去打水;告訴他後門外哪個石頭下面埋了幾錠金,那是要給自己辦後事用的。

他現在已經幾乎想不起,被佟老買回家之前,自己過的究竟是甚麼樣的生活。

原來,這樣才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