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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 by漾藍

李邵晨有些後悔,看著面前的警察從包裡取出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條,他除了驚嚇之外,更多的是滿滿的尷尬。
不過是去社區旁的小公園走走,看見大樹下放了一個紅色的單肩包,四下又沒有人,他就順手撿到派出所罷了,派出所員警只是想從包裡找到失主的聯絡方式,誰知道裡面只放著一個紅包袋,裡面就是這張紙條……。
「呃……這個……」
警察也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甚麼,只能跟李邵晨兩人相互對望、各自無語,一片尷尬的沉默。
「我、我看看喔……啊!這裡有寫電話!」
警察又往紅包袋裡看了看,倒出一張更小的紙條,上面寫了一串手機號碼,打破了這層尷尬,他趕忙拿起話筒撥過去。
「喂?先生你好,我們這裡是XX派出所,你是不是在公園丟了一個……嘿對對對,有人撿到我們派出所來啦……」
百賴無聊地看著員警掛上電話,李邵晨心裡想的是他差不多可以離開了吧,本來把包包撿到派出所之後就馬上要走了,要不是裡面翻出這麼令人無言以對的東西,他也不會留到現在。
「這位先生,對方說他半小時以內就會到,請你務必要留下來等他,你趕時間嗎?不趕的話就先旁邊坐一下吧。」
「我……好……」
他其實很想說他趕時間的!但那張寫著生辰的紙條讓他隱約感到背脊陣陣發涼,李邵晨突然覺得在這時候說謊不是個明智的舉動,只好無奈地到一旁坐下,在繁忙公務中難得的假期差不多就這樣半毀了……。

******

「報廢的事情怎麼樣了?」
李邵晨一邊講著電話一邊打開玄關的燈,忙碌的一整天,口氣顯得有點急躁,但依然耐心地等待對方回答完畢,才接著說下去。
「我知道了,那我上次看的那輛新車,嗯,下個週末吧,大概下午3點左右過去試駕,那就先這樣吧。」
掛上電話,他將自己摔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伸手扯鬆領帶,狠狠呼出一大口氣仍然覺得窒息。
靠著父親的權力直接空降副總這個位子,說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沒有能力,只是周圍太多雙眼睛盯著他,那些人一個個都在等著他出紕漏,好藉機奚落他,他不是沒有聽過這些人的閒言閒語,說得多了總有幾句會傳到他耳裡,即便犯的只是一點小錯誤,對那些人來說,都是嘲諷他的最好材料,這三個月來他做每項決定、說任何一句話都要費盡心思,確保不會落下話柄。
覺得頭有些發脹,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起身到冰箱取了一罐冰啤酒,隨手打開電視隨意轉著。
「16歲少女離家見網友,就此失聯、暑假尾聲,溺水意外頻傳、20歲生日剛過,男大生慶生返家途中遭遇死亡車禍……」
李邵晨煩躁地關掉電視,仰頭灌下半罐啤酒,稍微發了會兒呆,這才從公事包中取出筆記型電腦,為明早的會議資料做最後收尾和確認。
指針交疊在12的位置,他深深嘆了口氣,今晚又不知要幾點才能睡。

******

迷迷糊糊地醒來,李邵晨也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就睡著了,稍微捏捏眉心看了眼手錶……說甚麼半小時以內,這都一個多小時了好嗎!
忍無可忍,李邵晨站起身打算找方才的員警詢問,就見對方正向這裡走過來,身旁還跟著一個約莫5、60歲的中年男人。
「少年ㄟ,就是你撿到我的紅包吼?阿你知道不知道撿到紅包是甚麼意思?」
男人臺語參雜著國語,嗓門宏亮地照著李邵晨正面問,聲音大得讓剛睡醒的李邵晨微微皺起眉頭。
「這位……呃……」
「我姓顧啦!」
「顧先生你好,是我撿到你的包包,但紅包嚴格來說不是我拿出來的。」
說著,他轉頭看向一旁面露尷尬的員警。
「反正撿到包包的人是你嘛!來來來少年ㄟ,你八字給我!」
「……首先,我姓李,第二,我並不記得我的八字,即使記得也不會隨便告訴一個不認識的人。」
即便他已經盡力讓自己的口氣溫和點,但說出口的話實在也算不上客氣,顧先生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似乎並不習慣這樣疏遠的對話方式,過了幾秒才緩過來,卻仍是直勾勾地看著李邵晨,一點也沒有開口接話的打算。
「兩位有話好好說……」
站在一邊的員警只好開口打破這開始不和諧的氣氛,好言勸說著。
「……唉,顧先生,請問您要我的八字做甚麼呢?」
李邵晨終究先一步把軟下態度,畢竟這事關他的假日,甚至有可能事關他的未來人生,能好好溝通自然是最好不過。
「少年......李先生,你的名字是不是有那個…..日頭?就是太陽啦。」
「是有,怎麼了嗎?」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你就是我兒子要找的人沒錯了啦!李先生,你有沒有聽過冥婚?我兒子吼,前幾天託夢給我啦,叫我一定要今天早上去那個公園,把他的包包丟在那裡啦!說他一定要跟撿到包包的人結婚啦!他說那個人名字裡跟他一樣有太陽,那就是你了啦!阿我講這樣你聽有沒有懂?」
「……。」
冥婚?兒子?
「顧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是男的,您兒子也是男的。」
「對啊!他有說你是男的啊!」
「……。」
這到底……甚麼跟甚麼?

******

一個本應美好的上午就這樣毀了,李邵晨帶著滿腔的不滿回到家中,坐落於高級住宅區的大樓,他自己擁有一戶,而他的父親就住在隔壁棟的另一戶,精心裝潢過的屋裡總是空蕩蕩地,一點生氣也沒有,自從母親病逝之後,他再也沒有回到一個家的感覺,父親總是忙碌,見了面不是談公事就是吵架,漸漸地他覺得累了,從國外畢業回來就住到這裡,至少不需要再去期待有人等他回來,或是他留在家能等到誰。
也許……冥婚不錯吧,沒有人,至少有個鬼在家等我。
「哈……」
被自己有點智障的想法逗笑了,李邵晨將手機從口袋中取出,打算沖個澡再想想要做甚麼,今年的端午節真是熱得讓人不想出門,但難得讓他偷得一絲空閒,等晚上沒太陽的時候去看場電影也不錯。
「說起來明天就是端午節了,去買個粽子來吃吧,哪裡有賣呢……」
一邊念叨著一邊朝浴室走去的李邵晨,沒有注意到他拿手機時一起從口袋裡掉出來的小紙條,悄悄地飛進桌子底下。

******

「嗯……」
臥室的冷氣盡責地將溫度維持在26度左右,但躺在床上的李邵晨雙眼緊閉,眉間深深地皺起,額頭甚至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似乎睡得並不好。

『你為甚麼就那樣走掉了?』
『誰啊你?!』
『不是我先問你問題的嗎?李先生。』
李邵晨渾身僵硬地瞪著這個把兩手撐在他耳側,把他整個人壓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青年?少年?對方稜角分明的臉陽剛帥氣,但又有一點稚氣未脫的青春氣息,應該是個……大學生?高中生?
『……我都不知道你是誰,是要怎麼回答你?還有,你可以先從我身上下來嗎?』
這人是怎麼進他房間的?好像他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呵呵,你沒有聽過鬼壓床嗎?』
『甚麼?!』
鬼……鬼?!

******

「李副總,你今天會議上怎麼好像心不在焉啊?好不容易這一年讓我們對你改觀了,可別放個連假就鬆懈啊!」
總經理走進茶水間,正巧撞見來倒咖啡的李邵晨,順口就對他方才開會時不時失神的事說了幾句。
一年前他空降副總,公司上下多少都有微詞,這個總經理更是當時樂於擠兌他的人之一,他也是一路戰戰兢兢地努力下來才能得到認同。
「不好意思,這幾天晚上都睡不好。」
「哈哈哈,年輕人愛玩也要懂得節制,你看你才多大年紀,整個氣色都不好了,以後怎麼娶老婆。」
「啊?」
總經理朝他擠了個「我懂」的神秘眼神,大笑著走出了茶水間,只留下李邵晨滿臉無奈。
他也想節制啊!但對方不節制他能怎麼辦啊?找個道士來驅鬼嗎?!

******

『我說……』
『嗯?』
『……你他媽能不能先別親了!!!好好聽我說話!!!』
終於,一直啃著他頸子的青年停下動作,輕笑幾聲之後才正起身來看著他。
這個人……這隻鬼名叫顧盼陽,就是他一個多月前撿到的那個紅色單肩包的主人,就是那個託夢給老爸說一定要跟他結婚的鬼,自從那天他嚴正地拒絕冥婚之後,當天晚上他就被鬼壓了,是真的,結結實實的,被、鬼、壓。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就沒有一天睡得好覺,每天晚上被這隻發情的畜生變著花樣壓來壓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今天、必須、讓這傢伙安分點!
『……。』
『說啊?』
顧盼陽有些好笑地看著李邵晨,事實上他一直以來也都是這樣不太正經的樣子,可以想像得出活著的時候應該算得上是個風雲人物,尤其再加上他這外型,但看著他的雙眼,李邵晨總是沒有辦法像面對別人一樣把話說絕,顧盼陽的瞳色黑得像濃墨,每當他和這雙眼睛對望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要摔進一座深潭一般,他總有種感覺,那平靜無波的潭水之下有著他無論如何不能觸碰的秘密。
『呼……』
但今天該說的還是得說!
將視線別開,李邵晨做了幾次深呼吸,狠狠吸上一大口氣之後,打算一次將所有的話說完。
『我告訴你你不能再這樣發情了我每天上班都沒精神同事都說我臉色很差再這樣下去我會被你吸乾陽氣死掉的好嗎!!!』
李邵晨喘著氣,心裡覺得太痛快了,終於把他這一個多月最想講的話說出口了!
但是過了良久,他氣息都平復了,對方依然一聲不吭,李邵晨抬起頭,只見到顧盼陽直勾勾地看著他,印象中他從沒有過這樣嚴肅的神情,幾秒過去,李邵晨就覺得不安起來。
『你、你說話啊!』
『……那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在員工旅遊的最終確認表單上勾選了「不去」。
「咦?學長你不去嗎?今年大家不會排擠你了,你就去嘛~」
錄用優秀的學妹當祕書有好有壞,壞的就是她總是沒大沒小。
「不去了,我那幾天有點事要辦。」
「嗯~好吧,是說學長,你今天氣色有比較好喔,嫂子出去玩嗎?」
「……上次我讓你統計的那幾分資料你弄完了嗎?
「哇天啊!我突然想到我早餐還沒吃!我先去吃早餐囉~」
看著秘書一溜煙離開辦公室的背影,李邵晨無奈笑笑,頭又開始痛起來,昨晚那個問題他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我……我下個月有空……』

「啊~~~~~~~~~~~」
他到底在說甚麼!!!甚麼叫下個月有空!!!下個月有空結婚嗎!!!
害他嚇得清晨驚醒之後,就滿屋子地找那天在警局被硬塞到手裡的紙條,總算在桌子底下被他挖了出來,而他現在盯著紙條上的手機號碼有點不知所措,只好看一眼紙條再看一眼手機,看一眼紙條再看一眼手機,最終還是解鎖螢幕,撥通了那個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打過去的電話。

******

『所以說你可以別鬧了嗎?』
『嗯?』
『兩次!兩次了同學!我明天還要開車南下去你家!很遠!!!』
以為答應他結婚這件事,就能換幾天舒適安穩的睡眠,李邵晨覺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發情的畜生聽到你願意跟他結婚之後並不會比較安分,只會變本加厲地發情而已。
『這一個月你不是都睡得不錯嗎?』
『不錯你個頭!』
是啦,比起一開始是好很多。
『最後一次?』
『……吃屎。』

******

一輛名貴的BMW轎車開進這個不起眼的小村莊裡還是很引人側目的,村裡的房子幾乎都還是紅磚瓦堆砌的三合院,建築矮小、道路比起都市也窄得多,住宅集中區以外的地方就都是農田或工廠,李邵晨小心翼翼地開車鑽過狹小的道路,照著電話裡問到的地址緩緩開去,畢竟才買一年的新車,他實在捨不得讓寶貝愛車有甚麼損傷。
其實他對這裡並不是完全不熟悉,這附近就有一間公司的廠房,大約一年前他就來過這裡,當時他被灌了不少酒,實在不是甚麼太好的回憶。
「少年ㄟ!這裡啦這裡啦!」
終於,遠遠地看見一名穿著白色汗衫的中年男人對著自己招手,指揮著讓他把車停進一旁的車庫。

******

李邵晨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快兩點了,這些人到底打算喝到甚麼時候才結束?
按理來說,定期巡視廠房這種事不應該由他這個副總來做,但上個月這間廠房無端出了一批有問題的貨品,害公司收到少數的退貨,其實只是包裝上的一點小瑕疵,根本就無關痛癢,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些退貨都是有人存心想搞他,但既然廠房有狀況,他也不介意親自走一趟。
「副總來,我再敬你一杯,真的不容易內~這個年紀就是副總了~」
「不好意思,我明早公司還有會要開,這杯酒先記著,下次有機會再喝,各位繼續,不用送了。」
他哪裡會聽不出這些人言詞間的譏諷?甚至還惡意地灌他酒,不就是希望他在明天的會議上出糗嗎?
李邵晨滿臉不悅地甩上車門,其實他本來打算下午看完廠房之後就立刻開車回臺北的,但抵擋不住廠長和幾個經理副理的邀約,本想一個飯局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沒想到最後硬是被拉來續攤,這一喝就喝到凌晨。
大口灌了幾口礦泉水衝散醉意,李邵晨無奈發動車子,要不是明天一大早就有重要會議,他實在也想就近找個旅店休息一晚。

******

『邵晨,明天甚麼日子你知道嗎?』
『要上班的日子。』
李邵晨邊說邊伸手推了推還黏在他身上不想下來的顧盼陽。
『不是喔,你再猜猜~猜不到我就不下來~』
這傢伙甚麼都好,就是發情的頻率讓他吃不消,還有時不時就帶點淘氣的威脅,實在幼稚得可以,但又……讓他心甘情願地沉溺在其中,顧盼陽給了他一直以來渴望的,家的感覺。
『……不知道……七夕?』
好像學妹說了禮拜一要請假去約會吧。
『那你明天早點下班,晚上載我去山上吧好嗎?我想看夜景。』
『我考慮,你夠了沒!我要睡了,下來!』
顧盼陽哈哈大笑,聽話地翻身躺到床上,趁著李邵晨迷迷糊糊快睡著之際,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句……
『明天我會送你一個很大的驚喜喔,寶貝。』
感覺到臉頰被偷了一個吻,癢癢的,李邵晨伸手抹了幾下,翻個身沉沉睡去,在他身側的顧盼陽一直看著他,墨色眼瞳輕輕閃爍著波動,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不知在想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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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車開上不知名的山區,李邵晨想到自己是要跟一塊神主牌一起看夜景,不管現在是不是農曆七月這舉動都很像智障,所以刻意避開像陽明山之類的約會勝地,開上了一個他連是甚麼山都不知道,甚至車道也不太大的小山。
「所以現在我要怎麼做……睡覺還是拿著神主牌去看夜景啊?」
一邊看著副駕上的神主牌一邊自言自語著,李邵晨知道顧盼陽就在車上,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啊!
「……那,帶著神主牌去那邊看夜景?」
從錢包中掏出兩個10圓硬幣,李邵晨對著神主牌問完,往前小小一拋,硬幣落在副駕駛座上。
是個笑筊。
「……那我睡覺?」
還是笑筊。
李邵晨火了。
「你他媽再笑我就燒了你的神主牌!」
笑笑笑,笑屁啊?他也知道自己很智障啊!為了誰啊?
「睡覺?」
這次,顧盼陽給了他一個聖筊。
……這王八蛋,說想看夜景,現在卻要他睡覺?
反正今天上了一天班,還加班到10點多他也有點累了,小睡片刻也不是不好,李邵晨拖下西裝外套蓋在身上,放倒了椅背,幾分鐘後便進入夢鄉。

******

於是,他就看到顧盼陽抱著肚子,整個人笑得都縮在座椅上。
『……你找死是不是?』
『哈哈哈……我早就死了啊,都死快一年了寶貝。』
『對不起……』
看顧盼陽收起笑容,李邵晨簡直想給自己兩巴掌,甚麼話不好說對著一隻鬼說甚麼死不死的。
『邵晨,今天是甚麼日子你知道嗎?』
『不就七夕?』
顧盼陽搖搖頭,橫過身子將臉湊到李邵晨的頸窩,一下一下地輕啃著。
『今天……是我21歲生日……雖然就快過了呢。』
『……生日……快樂?』
李邵晨不確定地回應著,他不知道鬼還有沒有過生日這回事,但除了這麼說之外,他好像也想不到甚麼別的話能說。
沉默持續了一陣,除了偶爾較為強烈的刺激會讓李邵晨從鼻間發出細微呻吟,,就只有開始急促的呼吸聲。
突然,顧盼陽停下動作抬起頭來,用那雙深沉得彷彿能夠吞噬掉李邵晨的眼睛看著他。
『你為甚麼就那樣走掉了?』
『……甚麼?』
李邵晨被問得有點懵。
『一年前的今天,你為甚麼就那樣走掉了?』

******

整日的疲累加上酒精的催化,李邵晨精神幾乎無法集中,但急著北上的他也顧不上那麼多,反正現在是深夜,又是鬼月期間,路上幾乎沒有甚麼人車,但不斷襲來的醉意還是讓他很不舒服,李邵晨大力的搖了搖頭,急欲甩開頭暈的不適感,當他打算將視線再次集中的時候卻突然聽到……

「碰!」

一聲巨響,和一下不小的撞擊。
李邵晨整個人都嚇傻了,他顫抖著推開車門下車,只見車頭邊倒著一輛機車,已經被撞得有些破損,不遠處的地上趴著一個男生,從打扮上看應該是年輕人,從他身下緩緩流出濃稠的液體,順著柏油路面蔓延開來……。


「喂?小張嗎?我這裡有一輛車你馬上幫我做報廢處理,對,明天就來取,我中午開完會聯絡你。」
掛掉電話,李邵晨仍然在發抖,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一路開回來的,他只對一件事有印象,那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年輕人,還有在地面上爬行的血液,血腥味似乎還停留在他的鼻腔中不願散去。
他撞死人了,他撞死了人。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的人生不能毀在這裡,反正沒有人,那條路連路燈壞了都沒在修,應該也不會有監視器。
沒有人知道。
對,他只要把車子處理掉就好了,沒有人會知道的。

******

『你在……說甚麼?』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你會救我。』
顧盼陽的語氣很冷,明明是炎熱的天氣,卻讓李邵晨打從心底發冷。
『我才剛慶生完回家呢,生日才過了兩個小時左右,就是忌日了。』
再次俯下身,顧盼陽繼續著未完的親暱,李邵晨卻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點溫度,甚至那咬在他耳垂上的力道似乎都大得像要把他的耳朵扯下來。
『你不祝我忌日快樂嗎?畢竟……是你給我的忌日呢。』
李邵晨震驚的眼中佈滿淚水,終於隨著他掙扎的動作滑落。
他想起來了,那個被灌得醉醺醺的夜晚,那條路燈壞了的道路,那輛倒在車頭旁的機車,那個趴在路中央的青年,那些從青年身下漫出的液體,那股充斥鼻間的血腥味……還有那只,掉在青年和機車之間的,紅色單肩包。

『你放開我!我現在就醒來把你神主牌燒了!』
他不斷掙扎著,但顧盼陽還是死死壓住他,李邵晨用盡力氣也無法掙脫,他努力地告訴自己這是夢,他必須醒來,只要清醒過來這傢伙就甚麼也不能做。
『呵呵,傻瓜。』
顧盼陽伸手攬住李邵晨的腰,用力一個挺進狠狠撞入對方身體裡,他的眼中現在清晰地盈滿了恨意。
這三個月來的相處為的就是這一刻,他要報復,這個人如果願意救他,也許他就能活下來了,但他被扔在那裡,失血過多,清早被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具冰冷的屍體。

『李邵晨,你這一輩子,都不會醒了。』

******

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坐在加護病房外的座椅上,這兩個禮拜,他每天都來,帶著滿心的希望及懊悔,卻又只能帶著滿滿的失落離去。
「先生,我看你都來好多天了,裡面那個,是你親人吼?我聽說是出車禍?」
一個穿著志工背心的中年男人坐在西裝男子身邊,隨意地搭話,看見對方投來疑惑的眼神,他才又補充道
「我姓顧啦!是這間醫院新來的志工啦!我沒有惡意,我兒子吼,之前也是出車禍啦!阿我這幾天看你這樣難過吼,才想說過來跟你說話啦!」
中年志工說著不流利的臺灣國語,偶爾還參雜幾句臺語,嗓門宏亮地說著。
西裝男子點點頭。
「那是我兒子。」
他的兒子,不知道為甚麼在深夜開車上山,又不知道為甚麼從山崖上衝了出去,車子掉下山崖燒了起來,所幸他兒子在這之前摔出車外,沒有被燒死,卻陷入昏迷,醫生說恢復意識的希望非常低,一般人都會選擇拔除維生器。

「我兒子吼,出車禍死掉了啦!都死一年了!你兒子吼,至少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啦!」
志工爽朗地笑著,伸手拍了拍西裝男子的肩。
西裝男子笑笑站起身,道了幾句謝之後便轉身離開,身後傳來志工的聲音。

「你千萬要讓你兒子活下去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