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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

牠奮力地展著翅,沉默而專注地。再狂暴的風也只能在牠身下溫馴流動,忠誠地為牠抵抗著重力。
好冷。翅尖早已凍到麻木,雙眼也因迎面不停撞擊而來的氣流而乾澀不已。好累……牠稍稍動了動喙,略帶疲憊地抬眼看向遠方逐漸接近的崇山。風漸起,像是催促般地推動牠滑翔著的翅膀。而牠仍然飛翔著。目標就在遙遠的飄渺的前方,無可逃避。

「我真不懂為什麼你非得執著於那個遙遠到沒有人知道存不存在的天池。留下來、留在這,不好嗎?你生於這裡,理所應當該活在這裡,而不是長途跋涉只為了一個太過理想化的夢想……」鄰居鷽鳩的勸說還言猶在耳,而牠當時卻不知道該如何向鷽鳩形容那種「必然」的命運之感。

從痛苦重生的那一天起——現在回想起來牠還是會微微地瑟縮。畢竟全身上下的鱗片硬生生剝離的滋味真是太可怕的經歷。更別說適應從鰓轉成肺呼吸的那段時間,牠至今仍記得那種痛苦的窒息、肺的劇烈撕裂感。平生第一次,水和空氣都變成那麼可怕的存在。而現在,終於一切都過去了——牠就知道(或許是本能?)牠非得到南冥不可。
「飛翔」的基因不斷在血液裡沸騰,牠別無選擇,天生地、天然地,拍擊水面,用初生的纖長的羽毛,開始學習駕馭風。而後,扶搖直上。

到現在,牠終於與天同高。背負著蒼天、俯瞰著萬物,落下的影子在地面上連成令人驚異的巨大烏雲,仍舊繃著意志翻越一座又一座的高山。

「如此愚蠢!為何不能好好享受生活呢?何必如此較真?活著不過是飛行、落地、覓食、飛行,順其自然嘛!飛不到就停下來也挺好啊。何苦跟自己過不去?」鄰居蟬的嘲諷即使到現在都還是那麼清晰。你不懂的。牠在心中默默搖頭。那是「你」的生活本質和目的,不是「我」的。

這是每個生物源於原生的,各自生命中「注定」的、獨一無二的「劫」;是每個生命所需實現的「活著的價值」。
無關好壞,不過是對生活的選擇不同、對志向的理解不同、對世界的觀點不同罷了。

牠稍稍傾著翅膀,順著風再次攀升,準備飛越過眼前嶔崎的山峰,朝著牠的生活飛去。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莊子‧逍遙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