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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醒──青春之鬼,年少悲劇》 by 松鼠

每個孩子都是天使,在成長的過程被剝奪了翅膀,卻仍舊被要求飛翔──然後,然後他們就變成了雞。

《春醒》改編自十九世紀德國劇作家韋德金之爭議劇本,講述一群青少年在躁動的成長期所面臨的不安與困惑,關於愛、關於性、關於同儕、關於課業、關於生與死、關於疑似象徵「自由」的未來……

諷刺的是,相隔兩百年身處不同地域的故事,搬到現在的台灣依然適用。我們的學生時期可能都遇過這樣的少年──聰明而不願受學校制度壓著的梅奇爾、被母親嚴格管束而對性愛懵懂的溫德拉、努力卻被視為笑話最終一躍而下的莫里斯、被直播性愛視頻的中輟生艾莎、用長袖服裝掩飾傷痕的馬塔、以金錢換取友情的侯貝特、因為聲音不夠大總被戲稱娘娘腔的恩斯特──從這些拚命歌唱自我的臉譜中,我們心中可能不自覺浮現和自己穿著相同制服的一張臉,甚至那張臉就是年少稚嫩的自己。

雖然是改編劇本,但除了人名保持原作外,其他部分編劇都細心地將台詞換成現代、平易近人的口語,不會有看拮据聱牙翻譯作品的尷尬感。上半場還是會有點混亂,尤其是全部演員站成一列有點念劇本式的開頭,對還沒認識角色的觀眾可能有點難進入狀況。加上前半段多為教室、慶生派對等多人場景,只能靠服裝、聲音辨識度、對話來辨認角色。不過這樣的混亂也沒有持續太久,大概在艾莎演唱〈在邊界上歌唱〉後,每個角色的特質透過自述曲漸漸明顯。

另外,相同的開頭在全劇最後又再次表現出來,這時才體現劇本想要表現的用心。這類倒敘手法在電影、文學等作品上很常出現,但在劇場上很難短時間表達出來。《春醒》利用梅奇爾的奔跑與其他角色們主要場景的倒帶動作,配合不斷變化的光影,成功表現出如電影跑馬燈閃現的效果。

《春醒》是一個很對稱的劇本,除了開場帶出結尾外,開場曲〈天使在尖叫〉也與末兩首曲目〈黑色牢籠〉相呼應,如同有醒就有夢,有生就有死,有叛逆就有約束,有留下就有失去,有年少就有長大。用對稱的美表現出青春的失與得,用輕快搖滾的曲目表現角色的內心拉扯,用對稱的場景表現角色的轉變,諷刺感更加嚴重。

雖然是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劇本,但可能要探討的議題太多,有些角色相對被削弱,如恩斯特與漢斯的性向議題、瑪塔的家暴議題,或是侯貝特的金錢友情觀等,加上下半場多將比重放在梅奇爾的個人探索上,這些角色的走向也被模糊掉,有種重重提起卻又輕輕放下的可惜感。

最喜歡的便是「氣球」所代表的意象,一開始在殺雞那段很納悶為什麼要拿氣球來代表雞,但在莫里斯拿著氣球走上天台時,才意會到氣球等同於雞,等同這些需要被拯救的年少靈魂。為了成績,被餵養成社會上的弱雞。心是渴望自由越飛越高的氣球,最終卻為了家庭、學校、同儕等社會觀點壓得喘不過氣,而後承受不了氣壓炸裂。

從莫里斯直播開始,我和同伴就一直在思考他會用怎樣的方式來演繹自殺﹝本來以為會是往外跳的瞬間暗燈,隨後配合一聲重響﹞,沒想到會是用這麼隱晦的方式來表現。事實上,整齣戲在宣傳時提到的性愛、同性愛、自殺、強暴、家暴等話題都用滿隱晦、藝術的方式表現,以優美的肢體動作與音樂來表達控訴。就像是艾莎風平浪靜講述她的「知名作品」拍攝過程,或是瑪塔用「穿多點才能遮肉」這樣輕鬆戲謔的口吻點過她被毆打的痛苦,越是光鮮亮麗的表面,扒開輕描淡寫就是越殘破不堪的泥淖。

五月天的〈盛夏光年〉唱道:「長大難道是人必經的潰爛?」,閉幕曲〈在活著的時候〉唱出最後活下的梅奇爾所做的抉擇,又或者說為了在現今的體制中活下與成長,他只能選擇遺忘,遺忘莫里斯與溫德拉,遺忘自我,並在某個酒醉的夜晚,於虛幻的夢中找回。

《春醒》給人的感覺是一瓶口味複雜且後勁很強的酒,觀賞的當下被音樂、燈光、整體畫面的美與味道吸引,小酌一口卻驚覺美麗背後的苦澀,那是令人上癮的哀愁,引人一探究竟緊接一飲再飲,散場後酒醉的朦朧依然浮動在周遭,幻化成消散不去的宿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