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序章 陽光明媚的午後】


日安,今天天氣很不錯呢,是個適合慢慢品茶的日子。
請坐吧,紅茶正泡到恰當的時間,請務必用上一杯。
今天的茶葉是第二季的大吉嶺,帶有甜味的果香,即使不加糖也不會苦澀,希望你會喜歡它的味道。
啊,小心燙喔,剛泡好的紅茶可是很滾燙的。

⋯是的,關於你上次提出的要求—想知道我過去的故事,我已經大致整理好了,不好意思讓你等上了一陣子。

不過說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不要告訴你這些故事。
不為別的,只因它們並不是聽了會讓人津津有味的那種,它們很無聊、而且不太愉悅。
但是,既然你這麼堅持,我當然也不會澆熄你的興趣。

那麼,故事得從我九歲之後開始講起,因為在那以前的記憶多是模糊不清的。
並不是因為記性差⋯實際上我自認還算是能記下蠻多東西,只是在那之前,有些原因導致這個結果。



我從小身體就差。
現在已經好上許多了,再更小的時候是真的很糟糕。藥丸、點滴與刺進肌膚的、填滿藥物的尖銳針孔,對我來說都是日常的一景。

我不喜歡吃藥、討厭看到扎在手上的點滴,更無法習慣每次針頭戳進來的刺痛感。有時候我會想,要是我能有個健康的身體,那該有多好呢?
但是看到威廉他們憂心忡忡的眼神,我就不敢叫苦,在在都用笑容帶過—雖然應該看起來蠻勉強的吧,但那時候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生病、花幾週到幾個月痊癒、重新找家教來上課、勉強出席宴會,然後再一次被病魔纏上。
這幾乎就是這八九年固定的行程。
在這段期間,有一大半的時間我都處於意識不清的狀況下,這就是我無法記起太多有關這幾年的回憶的原因。



真的還想聽下去嗎?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也許就此打住會比較好。
⋯好的,我明白了。那麼我會繼續。
你也還真是不可思議呢,嘻嘻。



後來到了九歲,我的身體才終於開始好轉。
雖然還是無法擺脫那些藥丸,但至少不再時不時因為生病而只能躺在床上,這對當時的我而言已經是極大的進步了。
也是在那一年,我開始接觸鋼琴。

從在鋼琴老師的帶領下,第一次按下琴鍵,發出一個單音的時候就知道了,我喜歡鋼琴。

我很認真練習,而老師—范恩先生—也說我很有天分。用不了多久,我已經能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一曲完畢,轉頭看向一旁,是用欣慰的眼神直直望著我的威廉。

我是真的很享受彈琴的每一分每一秒,過去什麼都做不到的自己,竟然也能用音樂來感動他人,這是最讓我喜愛鋼琴的原因。


-不過。是的,一切總有個不過。
一件事情發生了。雖然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但它依然清晰的停留在我的腦海裡;雖然嘴上說著已經不再介意,但這段記憶從未褪色,永遠是那麼鮮明。

某天晚上,結束了晚餐和飯後的閱讀,趁著還沒要就寢,我拿著樂譜,想要偷偷再練習幾遍那天剛學到的新曲子。
不,不必擔心琴音會驚動到別人什麼的。鋼琴放在宅邸西側最邊緣的房間,因為我說下午練琴時,想要在午後溫暖陽光的滋潤下,算是我一點點的任性吧。

穿越重重昏暗的走廊,我終於能看見琴房出現在眼前—它就在廊道的底端,但在這之前,我發現一件不尋常的事情。
在走廊中央設有的那個休息室,燈火通明,而且還傳來陣陣談笑聲。
這是很奇怪的,那裡通常是在練習過後,我會和老師共進下午茶的房間。但是現在怎麼還會有人過來這個偏僻的地方呢?
放輕了動作,我悄悄踏向那個光線的來源,腳步裡滿是疑惑。

就在我即將踩進溫黃燈光的前一刻,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傳進耳裡,讓我瞬間僵在黑影裡。
「哈哈!不能彈出銀色挪塔的孩子啊!」
這個聲音,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印象中,這個聲音應該要是慈祥且溫煦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充滿輕蔑、和嘲笑。
范恩先生?

「這可是個醜聞,朵蘭家的孩子居然不是鋼琴奏者,哈哈哈!」
在腦袋來得及轉過來前,另一個聲音又傳了出來,伴隨著淡淡的酒味。
這個聲音則是擔任我的家教的瑪莉小姐…他們到底是在?

更多的,不太好聽的話接連出來,這裡我就不復述了。

是的,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面對而已。
朵蘭家的代代子孫皆是鋼琴的奏者,以優美而穿透人心的琴音著稱,甚至有著「高地上的鋼琴家」的美稱,在貴族圈中廣為流傳。

而我,不管再怎麼彈奏,都無法產生出一個銀色挪塔。
因為我啊,是這個家族有史以來的第一個歌者。

握緊了手上抓著的樂譜,我靠著牆壁蹲到地上。低下頭來,我突然發現自己無法讀懂五線譜上的任何一個音符。
用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快速,我站起身來,往鋼琴室的相反方向拔腿狂奔。
我不知道自己想跑去哪裡,甚至連為什麼而跑都不明白,就只是一直一直地擺動雙腳,好像這樣做就能把那些話拋在後面似的。

不知道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跑了多久,一個不小心,我跌倒在地上。還好那裡鋪著厚實的地毯,讓我只是跪在地板上,沒有受傷。
但我沒能抓緊樂譜,它們飛在半空中,緩緩飄落在地上和我的身上。

我重重的喘氣,這應該是目前為止跑過最激烈的一次,過度的換氣讓我眼前幾乎是一片黑。好不容易整理好呼吸,視野也逐漸明亮起來,我抬起頭,對上牆壁上掛著的,一幅幅畫有各代家族成員的畫像。
雖然臉龐各有不同,但相同的是,他們每一個都有著深咖啡色的頭髮。

而窗外的月光灑落進來,照耀在我垂落在地毯上的白金色髮絲。

是呀,明明這件事也是,我一直都明白,卻始終缺乏面對的勇氣。

我有著不同於任何族人的白金色頭髮。

我無法彈出一個銀色的挪塔。

我是、不一樣的孩子。

對著散落一地的樂譜、還有在柔和月光下,閃閃發光的奶白金髮絲,我在地上縮成一小團,雙脣不停地顫抖,幾次深深地吸氣後,淚水還是滾落了下來。
一開始就無法停止了,我把頭深埋在雙手之間,幾乎要跟地毯融為一塊,一顆一顆的水珠滴落在地毯紅色的絨毛中。

細微而難以被聽見的啜泣聲融化在皎潔的月色中。

我是不一樣的孩子。



…你不需要因為喚起這些回憶而感到抱歉,如果真的介意的話,我當初就不會答應你要講自己過去的故事了。
所以說,不是你的錯,好嗎?

哎呀,時間差不多了呢,你該走了對吧?
這壺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呢…那麼,期待下次的會面了,我會先整理好之後的故事等候你的到來,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