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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嗶嗶』的聲音響起,紗里收起自己的電子學生手冊,抬手施力拉開自己個人置物櫃的那扇門,彎腰從最底層拾起好幾款不同品牌的軀蟲藥。

  距離自己因滿櫃生活痕跡而驚慌失措的那天已經過去了好久,她面不改色地低頭挑選了好一會,最後只在手邊留下一盒蚊香,將剩下的東西全數回歸櫃內,視線淡淡掃過上層整齊排列的小說與筆記本,反手用力關上櫃門。

  夜已深,喜歡在這種夜間出門閒晃的人並不只有她而已,她在樓梯口聽見其他同學路過底下的腳步聲,隨即停下步伐,轉頭朝著電梯的方向前進。

  其實並沒有什麼非得迴避他人的理由,但花島紗里似乎永遠都在迴避,而且永遠能替自己想到藉口。無論是最初的無法信任陌生人,還是不久之前的認為自己會被所有人討厭,或是現在的……關於她的「弱點」。

  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紗里踏出電梯,個人房外的走廊上幸運地沒有任何人,她在路過曉音門前時勾起嘴角無聲說了句「晚安」,接著快步回到自己房前,熟練地從口袋裡掏出電子學生手冊解鎖、開門、上鎖,並反覆確認自己沒有忘記任何一個步驟。

  「好。」

  自我勉勵地說著,她將蚊香和最初來到這裡時從地下拿走的殺蟲劑放在一起,過程中差點揮手拍落被隨意放置在一旁的點字版,她匆忙將點字版收回架上,和一本教學書與好幾張充滿凸點的厚紙片放在一塊——這是她近期的新娛樂,來自那神祕的個人置物櫃。

  收好了東西,她拆下髮夾,鬆開髮圈,關上房中的電燈鑽入被窩裡,兩秒後卻又立刻跳了起來。她重新打開電燈,匆匆來到垃圾桶旁,確認裡面除了一點紙屑以外什麼也沒有,這才鬆了一口氣,疲倦地再次關燈。

  望著天花板,她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難以入睡。

  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她只要稍微調整角度,便能從自己躺著的位置看見電視機下方的瓶瓶罐罐。那些都是殺蟲劑,但其實她來到這艘渡輪以後幾乎沒有使用過它們,只有在最開始的時候往自己房間角落噴了一些而已,因為這艘渡輪似乎還挺乾淨的,在她的活動範圍內幾乎沒有出現什麼昆蟲。

  蟲啊……
  嘴裡咀嚼著這個名詞,紗里將棉被拉過頭頂,待在黑暗中靜靜地思考著。

  一陣子以前,黑白狐公布了所有人的「弱點」。

  大概就像是攻略一樣的東西吧?一些讓人意外或著不意外的弱點被一條條寫在上面,自己的名字就夾在兩位男孩之間,一句「害怕蟲類」概括了自己的「擊破點」,令當時的她有些茫然。

  女孩子怕蟲很正常的吧?紗里是這麼認為的。

  空氣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紗里猛然一僵,她小心地掀開被子,試著聆聽聲音的來源。然而她並不是若月曉音,房中的某處似乎一直有某種像是拍打翅膀——或著有什麼東西走過塑膠袋子的窸窣,卻抓不到方向、也無法確認到底是什麼。

  支撐起身體,紗里警戒地環視周遭,腦海卻不斷浮現那行寫上了自己名字與弱點的字跡。

  害怕蟲類、害怕蟲類——花島紗里害怕蟲類,聽起來多麼普通、多麼無關緊要,甚至就連她自己都這麼認為,也因此感受不到害怕,和弱點早就眾所皆知的曉音一起平靜地度過了公布動機的那一天。

  但是直到好幾天過去了,她才忽然覺得這或許是非常致命的一件事。

  就比如現在,房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她產生了強烈想要逃離房間的想法,然而自己可是待在一艘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自相殘殺的船上,至今為止的兩起事件都發生在深夜,誰知道要是她離開房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多好的陷阱啊。

  她將薄被纏繞在自己身上,後悔沒有將殺蟲劑放在枕邊。
  窸窸窣窣的聲音仍在繼續。

  ——不過說起來,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害怕蟲子的呢?

  凝視著黑暗,她總覺得現在的狀況和記憶深處的某一天十分相像,事情的前因後果根本記不清了,但只有自己包著床單躲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的回憶特別深刻。

  一方面也是為了要轉移注意力,她試著回想那一天,終於抓到了一點線索——那似乎是在她八歲生日過後幾天發生的事情。

  父母很少回家的花島紗里從小就習慣獨處,她能自己一個人上下學,待在家中完成作業,到馬路對面去買晚餐,然後縮在書房看書直到睡著,隔天繼續重複這樣的生活。

  「妳得學會打掃才行。」偶爾回家的媽媽總是這樣提點紗里,但她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畢竟她會掃地、也會按洗衣機的按鈕,她覺得只要這樣就可以了,而廚房的那一團亂,等父母其中一個回到家後再解決也不是問題——畢竟其他大人都是這麼說的,說她還太小,不要隨便進廚房。

  八歲生日那天,父母都回家了,特大號的蛋糕三個人怎麼也吃不完,紗里給自己切了一塊放桌上準備當隔天的早餐,而父母則在提醒她要把盤子收好之後便連夜離開了家裡。

  紗里站在門口目送父母離去,接著在簡單梳洗後鑽入被窩進入夢鄉。

  隔天醒來時便是地獄。

  密密麻麻,餐桌上的那塊蛋糕爬滿了黑色小點,餐桌、地上、牆邊也四處都是,幾隻蟑螂在她靠近的時候迅速鑽入黑暗中,而那些成千上萬的螞蟻大軍仍努力不懈地分解著那塊蛋糕,在她顫抖地試圖拿起蛋糕時一窩蜂爬上她的手指,嚇得她大聲尖叫,用力撞上了流理台,聚集在水槽上方的蚊蟲發出嗡嗡聲貼近她的腦袋,幾條蛆緩緩爬過沾著食物殘渣的碗盤邊緣。

  其實之前也曾在角落看見過的,但在受到驚嚇的這一瞬間,彷彿直到這個時候,這些令人感到噁心的小生命才真正進入了她的視野,她發現牠們無處不在,和虛無飄渺的神明或是幽靈不同,只有蟲、只有這些生物,牠們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威脅,侵蝕著她的生活住所。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回想起了無比駭人的回憶,她用力甩了甩頭,裹著棉被奔下床,啪地一聲用力按開電燈開關,室內頓時亮了起來,已經在黑暗中待了好一陣子的她難受地瞇起眼睛,她用力眨眼,忍耐著眼睛的刺痛檢查房中,接著她便發現了聲音的來源——那個她從個人置物櫃拿回來的新蚊香。

  雖說是新的,但包裝其實是處於被半拆開的狀態,垂在一旁的塑料包裝紙隨著空調輕輕吹起,發出細小的聲響。

  無力感席捲而上,花島紗里疲倦地伸手扯下那塊包裝,將垃圾丟進垃圾桶。

  她忽然覺得好睏,自己這麼神經兮兮也是挺可笑的。紗里揉了揉眼睛,她拾起一罐殺蟲劑放到床頭的茶几上,接著重新鑽入被窩,放下心後的她有自己會一夜好眠的預感。

  只是房中的燈她再也沒有去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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