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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戀非愛】(朝陽莊 / 蝶菊)
  
  上班日的午後,醫院候診室中,紺野蝶蝶百般無聊地等待著。
  
  一直以來活蹦亂跳、百病不侵的蝶蝶,雖然這陣子身體稍微差了點,較常感到疲累、腸胃也不太好,但本來也並沒有到醫院看診的打算。
  「只是工作太忙了……或者吃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放心啦、放心!」前一晚,面對一臉關心的丈夫,蝶蝶一貫地嘻嘻笑著答道。
  可是卻在今天上午、和同事講話講到一半時,一陣噁心忽然衝上喉頭。幸好蝶蝶的反應十分靈敏,即時飛奔到洗手間,才不至於直接在辦公室內大嘔特嘔,不過這也足夠讓同事們擔憂了。在大家的勸說下,蝶蝶才勉強同意下午請假去趟醫院。
  
  「明明是上班日……為什麼還是要等這麼久啊?」以不優雅的坐姿歪斜地靠在椅背上,一邊打量著候診室中來來去去的人們,一邊下意識地玩弄套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
  這枚戒指的尺寸不合,蝶蝶沒有很介意,反而很喜歡把它在手指上套進套出地玩弄--這個動作已經被丈夫提醒過很多次很危險、容易弄掉戒指,但蝶蝶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果不其然,一個不注意戒指就從手上飛出,叮噹一聲輕響掉到地上,又再往外滾了出去數呎,撞到了坐在對面的女士的腳才停了下來。
  「啊,抱歉抱歉!」蝶蝶連忙起身道歉,對面的女士也彎身將戒指拾起。
  「沒關係,要小心呀。」對方帶著溫柔的笑靨將戒指遞還。
  「謝謝!」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然後厚著臉皮在對方身旁的空位坐了下來--既然都搭上話了,就順勢聊下去吧!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好做。
  
  對方的年紀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可能稍微年輕一點--畫著淡妝,但臉上還隱隱透出一絲少女的稚氣,一頭淺色、帶有光澤的秀髮柔順地披散在肩上,從穿著打扮來看似乎家境很好。蝶蝶還注意到她修長的手指上也套著一枚閃閃發光的婚戒。
  「啊,你也有!」將自己的戒指鬆鬆地套回去後,笑著指了指對方的手。
  「……嗯,是、是的。」輕聲回答的時候就紅了臉,對於這麼可愛的反應,蝶蝶覺得很有趣。
  「誒~是新婚嗎?戒指閃閃發亮呢!」
  「也、也不算新婚了吧……」露出了害羞、但十足幸福的表情,「今天是婚後第四百二十七天唷。」
  正常來說,會有人把結婚第幾天算得這麼清楚嗎?蝶蝶楞了楞,接著開始很認真地思考自己到底結婚多久了。
  「四百多天……其實也才一年多,還很新啦!」想了許久卻還是得不到確切的天數,蝶蝶決定放棄計算。
  「也是呢……那,你呢?結婚多久了?」對方也比了比蝶蝶的戒指。
  「呃,差不多……三年了吧。」語氣非常不確定,「大概。」
  「『大概』?」
  「哎唷,久而久之就沒算了嘛,因為都已經在一起這麼久了!夫妻不就是這樣子的嗎。」看到對方一臉錯愕,蝶蝶也開始感到不好意思,只好多解釋了幾句。
  「這樣子呀……」對於蝶蝶的說詞露出了猶豫的表情,但在她繼續說下去之前,就被診所員工的叫喚打斷:「下一位,須之內女士請進--」
  「抱歉,輪到我了,我就先告辭了。」先對蝶蝶欠了欠身才站起來,禮貌周到。
  「嗯,快去吧。很高興能跟你聊天!」這邊倒是輕鬆地揮揮手,目送對方步履穩健又優雅地往診間走去--從她走路的姿態看來,果然是哪一戶好人家的年輕少婦吧。等等她回來的話,要不順便問個名字呢。
  剩下一個人繼續等待的蝶蝶,又開始感到無所事事。
  學不到教訓地一邊再次玩弄著戒指,一邊放飛自己的思想,順著跟剛才那位女士聊到的話題隨興地延伸了下去。
  
  不知不覺也結婚好幾年了呢。
  要不是被問起,恐怕自己絕對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雖然說結婚之前兩人已經同居了好一陣子,所以在感覺上,婚前婚後的生活其實沒有太大的差異,也沒什麼新鮮感,就是很安心又平靜的日常。
  
  『--可是說到底,我為什麼要跟他結婚呢?』蝶蝶開始了跳躍式的思考。
  『……因為跟他交往很久了吧,從他大學畢業那年就開始了。』試著自己給自己答案。
  『那當初又為什麼會跟他交往呢?』
  『……因為他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身邊吧。』
  『那,這樣的感情,真的可以作為結婚的根據嗎?』
  
  『……這種既非戀,也非愛的感情?』
  
  突如其來,蝶蝶對自己的婚姻感到了迷惑。
  
  *
  
  活到二十七、八歲的蝶蝶,至今也不是沒有跟別人談過戀愛,就算經驗再怎麼不堪,她好歹也知道「喜歡人」是什麼感覺。
  撇開最最親密的雙胞胎哥哥、還有最最崇拜的師父不算,可以稱得上「喜歡」或者「愛戀」的人,一個是高中時的前輩,另一個則是公司的前輩。那種心中一緊、萬分羞澀又萬分悸動的心緒,回想起來還是會讓蝶蝶雙頰一紅--就算現在早就不再對那兩人有所想法了,可是當時戀愛的情感還是保存了下來,歷歷在目。
  所以拿來比對跟那個人的感情,差異再明顯不過了。
  
  他說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高一的第三學期末;但蝶蝶第一次對他有印象,卻是在高二分班、兩人座位相鄰的那刻。
  「嗚哇,你的髮色還真顯眼啊,以後就叫你金毛君吧!」第一句對他說的話,竟然也還記得清清楚楚。還有他那張嚇了一跳的臉。
  在那之後其實又有很長一段時日,蝶蝶沒有特別去在意他,只是等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是常伴左右的存在了。
  「蝶蝶同學!」他用那樣的嗓音、那樣扭捏的表情,叫著自己的模樣,不消特別去想,也可以自動浮現心頭。
  忘記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也從那個隨意幫他亂取的暱稱改口,開始直呼他的名字了。
  「菊~!」然後又經過了幾年,演變成了更簡潔、更親暱的稱呼。
  明明已經如此呼喚過他上百次,但每次他聽到後耳根都會微紅的反應,還是讓人百看不厭。
  --只是覺得和他在一起很開心而已,這樣的心情既非戀,也非愛吧?
  
  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時刻,他好像也一直都在。
  像是在畢業季紛飛的櫻花中,和初戀最後一次見面的那時;或是在千出國留學前,在機場送別的那時;又或者,是發現愛戀的前輩的真面目,絕望萬分的那時。
  當這些曾經最喜歡的人們一個個離開自己的時刻,菊總是留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
  每一次他都在。
  --所以說只是因為他剛好都留下來了而已吧?既非戀,也非愛,只是習慣了他的陪伴?
  
  *
  
  不知道陷入沉思多久的蝶蝶,忽然感到肩膀被人輕點了一下,這才將注意力拉回現實。
  「--你的戒指又掉了唷。」眼前是方才那位幫自己撿過戒指的年輕女士,十分親切地提醒。
  「真的耶,謝啦。」呆了呆,才連忙戴回戒指--這次是落在了自己的膝上--很感激地露齒而笑:「我剛剛想事情想出神了,嘿嘿。」
  「你在想什麼呢?」對方也笑了,「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誒?」被這麼說,又愣住了。
  原來自己在煩惱事情的時候,旁人看起來卻會是「很幸福的樣子」嗎?
  「……那個,請問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見蝶蝶半晌不語,對方有些驚慌起來。
  「不不不,什麼也沒有!只是我在想啊--」
  「下一位,紺野女士請進--」又一次,兩人的談話被診所員工的叫號打斷,不過這次交換了立場。
  蝶蝶和對方對望了一眼,然後一起笑了出來。
  
  *
  
  終於進到診間,描述過自己最近的症狀、作了一些簡單的檢查之後,醫師默然不語。
  直到現在,粗枝大葉的蝶蝶也終於開始有點擔心了,心急地問:「請問我是生了什麼病嗎?是不是吃壞肚子之類的?」
  「……紺野太太,」醫師瞄了一眼手上的資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沒有生病,而是懷孕了啊。恭喜呢。」道著「恭喜」的語氣非常平淡而不帶有感情。
  
  「……?!?!?!?!」
  
  *
  
  戴著婚戒的那隻手輕撫著下腹,蝶蝶緩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此刻的心情說不上來是什麼,既不是欣喜,也不是震驚,更說不上什麼生氣或難過。
  只是輕飄飄地,彷彿浮沈在水中。
  
  『好想趕快跟他見面,好想趕快親口告訴他。』只有這樣的念頭充斥在胸懷。
  『聽到之後,又會看到他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依他那種個性,一定會哭出來吧。』
  思及丈夫那副誇張的神色,忍不住竊笑。
  
  --這種感情既非戀也非愛,只是想要待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各種各樣的反應,直到永遠而已。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東菊臣一個人會讓她產生這種想法。
  
  想到這裡,蝶蝶又稍稍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2017.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