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冰箱裡塞滿了數十天前準備的菜餚。

　　保鮮盒裡，鮮豔的彩椒浸在混著牛肉絲與蒜頭的醬汁裡，肉丸躺在血色的番茄汁中，塑膠袋裡原本嫩綠的蔬菜也染上了黑色斑點。

　　兩人份以上的白飯裝在瓷盤中罩著透明保鮮膜，試圖阻擋冰箱裡的凍氣剝奪它原有的飽滿水氣，卻緩不住時間引發的腐敗。

　　打開冰箱才知道發酵的白飯會生出帶著薄荷綠色的汁液，他像是學到新的一課，發出了笑聲，抬眼一看牛奶也已經過期了，在這總容量90L的單門冰箱裡，唯一完好的食物大概只剩蘋果了。

　　那顆蘋果還完好的躺在冰箱裡。

　　傅明懿的肚子很餓，飢餓感是活著的，它在胃裡嘶吼吶喊，甚至有足夠的蠻力能使這種渴望產生痛感，但這一切都無法驅動自己打開冰箱，他知道，即使吞下食物、填滿腸胃，也無法獲得真正的滿足。

　　因為在這些食物還散發著熱氣，自油鍋中變化成美味的料理時，那一道道裝在盤中的新鮮，已經不再是它們原有的味道了。

　　剛開始，吃什麼都沒有味道，接著酸的變成辣的，鹹的變成苦的，所有的味覺都遭到顛覆，如果能掌握好變化的規則，那麼這些轉化都不是煩惱，但失去作用的舌頭卻像是有了生命，變成了任性的幼兒，上一秒哭，下一秒笑，完全無法預料吃進嘴裡的東西會是什麼滋味。

　　吃飯變成一種痛苦的折磨，填飽肚子成為了煩人的工作項目，人會對未知的變化感到恐懼，而這種奇異的味覺之旅則帶來壓力，雖然仍能聞得到食物誘人的香氣，吃進嘴裡後卻會體驗如惡鬼般的折磨。

　　過了整整兩星期這種生活，傅明懿已經放棄追求味蕾為大腦帶來的愉悅，他每天都去便利商店買兩個肉鬆口味的御飯糰，配白開水。

　　對，幸好還有人最佳的良伴，寶特瓶裝的白水喝起來還是一樣索然無味。

　　他甚至開始覺得這種體驗很划算，二十三元的御飯糰每天吃起來都是不同味道，這種一成不便的飲食習慣甚至讓他的嬰兒肥稍稍削減，沒什麼不好的，他假裝樂觀的安慰自己。
　　而這種改變也讓他拒絕了與同事朋友們的聚餐，啤酒配上烤串，深夜裡永和豆漿與燒餅油條都喪失了魅力。

　　他現在只剩下便利商店裡的速食產品陪伴自己。

　　「喂，傅明懿，你是在減肥嗎你。」辦公室裡的損友范文站在他的座位旁，手上還拿著剛從外頭買回來的拿鐵咖啡，瞇眼打量著。

　　「減什麼狗屁肥，老子這種身材還需要減肥？」傅明懿嘴裡還塞著半口飯糰，低聲回嗆。

　　「哈哈哈，我是看你整天吃飯糰，還沒膩死就要被你無聊死，才好心來關愛一下你好不好，你到底是怎樣啊，是得了飯糰癮嗎？揪你去吃飯也不來。」

　　「去你的，」傅明懿伸出中指，「我吃什麼也要你來管？」
　　
　　「到底是怎樣啦，你不想講就算了，但你媽上上個星期開始就打電話來問你怎都不回家吃飯。」

　　對，范文不只是他的同事還是他老家的鄰居，兩個人一起上幼稚園、同一所國小，然後出了社會又進了同一間公司，簡直孽緣。

　　工作後傅明懿就搬出家自己住在小公寓裡，周末偶爾會回老家陪家人吃飯，范文則一直住在家裡跟他老爸兩個人互相照顧，有時候傅媽媽會請范文轉交一些水果蔬菜給傅明懿，或是幫忙傳遞一些消息問候。
　　
　　「喔，是喔。」好像過了這麼久，他才想起自己這段時間都沒回家吃飯，這段時間裡，被剝奪了品嘗食物的樂趣後，他就像養殖場裡的雞，定點吃飼料，打卡上班下班，回家睡覺，麻木的味覺連帶影響他對生活的敏感。

　　范文放下手邊的咖啡，翻找起口袋，遞出一張名片。

　　傅明懿下意識接了過來，白色小卡上只寫了地址還有一支電話號碼。

　　他看了范文一眼，「這什麼？」

　　「最近不是很流行無菜單料理嗎，我接的客戶剛好跟我推薦這家餐廳，好像是私人廚房工作室吧，打了幾百通電話好不容易才定到，結果我週末臨時要出差，沒辦法去了，剛好，你就代替我去吧！」

　　傅明懿心想：以我這種狀況，吃牛排都糟蹋，什麼無菜單料理，簡直送我去坐雲霄飛車一樣。

　　但他還是收下了那張名片，跟范文道了聲謝。雖然沒辦法解釋他的困難，范文也沒有非得他說出自己的煩惱，這也是他的一種關心。

　　下班之後，傅明懿走進便利商店，照樣買了兩顆飯糰，然後心血來潮多買了一條巧克力，把發票塞進西裝口袋裡，帶著簡便的晚餐回到他的家。

　　他坐在餐桌上快速解決晚餐，邊分心滑著手機看看臉書上最近有什麼新聞，卻收到林柚川傳來的訊息，他點開訊息欄，手機螢幕的藍光倒映在他的眼，剛入嘴的巧克力在那瞬間化身成四川花椒，既辣又麻，刺激得他站起身來。

　　「幹！」

　　傅明懿衝到廚房水槽旁，迅速吐掉嘴中的巧克力，漱了口也沖洗不掉那刺痛感，他瞪視著餐桌上的手機，仿佛那是一條惡犬，林柚川的訊息則對著他狂吠，
吵得他腦袋瓜都在發疼。

　　等舌尖的刺麻痛感消逝後，他才走回餐桌旁，把那條還沒吃完的巧克力收進冰箱裡。

　　那放置在廚房料理檯旁的冰箱，裡頭還塞滿了各種保鮮盒與蔬菜鮮果，傅明懿卻像沒看見一樣，把巧克力隨手塞進冰箱裡，他沒有注意的另一件事是，范文下午給了他的名片，黏在了巧克力的包裝紙上。

　　那張只寫著一串數字與地址的小紙卡就這樣，被收進只有3℃的冰箱裡了。

/2017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