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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記得孩提時代聽過的預言,由某個束著白鬍子、捧著水晶球的老人道出的預言———阿爾比昂的王女將經歷波濤,是近乎翻覆的巨大轉折。


年幼無知的小公主無法理解預言的含義,更不懂為何身邊的大人們立刻吼叫大膽和無禮,只記得祖母,王國的統治者,帶著慈愛的微笑擁抱她,平靜地說經過打磨的寶石才能變成獨一無二的珍寶。

不久後戰爭爆發把無辜的小公主捲入其中,針對王室的襲擊差點奪取第四王位繼承人的性命。此後傳出阿爾比昂的小公主受驚過度而出現身份認知障礙症狀,幸好爾後便恢復正常,王室將此劫視為預言的應驗,並為公主恢復安康而深感欣慰。

誰也不知曉預言背後的真相。

誰也不應該知道預言提及的翻天覆地巨變所指何事。

誰也不能知道天才間諜———安潔的真正身份。




遙想當年老者述說預言時帶著隱憂的眼睛,安潔在落入弱肉強食的現實後總算能夠理解,原來當年那位打扮古怪的白鬍子老人是如此睿智,準確預知那時候她的人生即將迎來無法逆轉的轉折。

她不再是阿爾比昂的夏洛特公主,而是遊走於危險邊緣,為了在殘酷的世界掙扎求存而欺騙和殺戮的奸狡罪人。她從未萌生過為任何勢力效命的念頭,更不是因為人民的幸福而疲於奔命,由此至終,她也只為了自己的願望而行動。

曾幾何時做過天真卻美好的夢想和幼稚地立下的誓言,暴露於現實的殘酷之下灰飛煙滅。沒有高尚的理想,沒有明確的道德和準則界線,為了自己的私願,即使鮮血沾污雙手也在所不惜。

像她這樣的傢伙既不期盼擁有歸所,更不期待這骯髒的靈魂會被誰所愛。


可是她的人生猶如充滿數之不盡的轉折點,每次都讓她措手不及。




被綠光籠罩的黑影一躍飛到滿佈積雪的屋頂,體態輕盈且反重力垂直在牆壁行走,徑直落到窗戶外的木欄站穩步伐。綠光消失之際,漆黑的斗篷無力下垂,黑衣人手裡的滾燙球體冒出白煙,手套阻隔了灼痛皮膚的熱度,另一隻手屢次扭動難以用肉眼察覺的木栓,熟稔地解開了機關後悄然打開窗戶,無聲無息潛入漆黑一片的房間裡。

撲面而來的暖氣讓呼吸變得困難,銀髮間諜扯下面罩,右手指尖輕輕接觸手槍的槍柄,快速環視房間的每個死角和幽暗處,確認沒有潛伏的危險才垂下雙臂,徑直朝房間的中央走去。

暗藍月色從窗戶滲入房內,勾勒出房間樸素卻不失高雅的色調,四面白壁上掛著數十張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還有栩栩如生的人像油畫。相片裡的身影盡是端莊內斂的長髮女性,還有許多這位女性與歷史上名垂千古的人物的合照。偶爾,照片裡也會出現某個總一身黑的短髮女性。

矮櫃上擺放一字排開的相架,而被鏡頭捕捉的主角———是白白胖胖的嬰兒。


黑影來到房間的盡頭,駐足在一張造型簡約還被木欄圍住四邊的小床旁邊。銀髮間諜低頭望進被木欄保護著的小床,卻赫然發現本該躺著小身影的床鋪空著。

銀眉緊皺,間諜的習慣驅使她伸手探進斗篷裡摸著手槍,蹲下來找尋任何被入侵的蛛絲馬跡。房間外傳來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握著槍的右手反射性握緊槍柄,平穩輕盈的步伐越來越接近之際,銀髮間諜卻毅然卸下警戒姿態,甚至摘下帽子和手套,坦露出自己的身份。

房門吱嘎敞開,與此同時,銀髮間諜扭頭望向婷立於門前的纖細身影。

「還以為妳今晚不會回來呢,夏洛特。」站在房門外的金髮女性對突然闖入家裡的間諜毫不驚訝,反而揚起溫婉的微笑,抱著懷裡熟睡的嬰兒朝對方走過去。「這孩子哭了一整晚呢。」

名為夏洛特的銀髮女性———現以安潔之名延續人生的間諜,聞言後悄然嘆息,轉身看向躺在母親臂彎裡睡得安穩的嬰兒。尚稀疏的金髮在月色下呈銀白色,幼小的四肢被毛毯妥帖包裹,白皙脆弱的肌膚透出健康的粉紅,嬰孩熟睡的模樣猶如從前在書本和教堂裡見過的天使繪畫。

「他們還沒有放棄狩獵行動。」安潔垂眸凝望著胸膛微微起伏的嬰孩,近在眼前,卻不曾伸手觸碰世上唯一的血親。「最近幾個同期訓練生也在不同的匿藏地被刺殺,我不放心所以回來了。」

「我以為破壞牆壁就可以停止更多的犧牲和苦難,果然我還是太天真了嗎?」金髮女性揚起苦笑,輕輕左右搖擺雙臂。

「世界本來就是殘酷的,即使擁有得來不易的和平,人還是會執著於紛爭和自相殘殺,妳已經盡力了。」安潔抬手輕撫對方的臉頰,那雙清澄明亮的淺藍眸子裡流露著淡淡哀傷,使她的心亦隨之下沉。

無論被多少戰火摧殘,無論塗炭多少生靈,無論記載過多少沉痛的歷史,無論多少偉人為高尚理念犧牲性命,人性的醜惡依舊沒有絲毫改變。即使阿爾比昂王國的公主大義滅親,迫使女王和其他王族讓出王冠和所有權力,拆去分裂國家的牆壁,甚至還沒成為女王便宣佈把管治權、土地、財富和自由歸還人民———縱使王女已經拋棄一切,這份無私依然無法滿足所有人。

和平無法平息已在人心累積許久的戾氣和悲痛,但復仇可以撫平殘缺扭曲的心靈。

某些組織依然痛恨王室,誓要把所有王族趕盡殺絕以宣洩心頭之恨。某些組織為了追究從前的恩怨,也為了防止過去的機密情報外洩,不惜一切狩獵掌握兩國大量情報的存在———間諜。

共和國的走狗也好,王國的間諜也罷,本來間諜便是注定不能在任何陣型立足的灰色棋子。


放棄一切的王女和面臨被狩獵的間諜,最終還是雙雙踏上了逃離世間的路。




金髮女性闔上眼簾,臉頰往溫暖的掌心輕輕靠過去,釋懷似的揚起淺笑。

「是啊,我作為公主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曾經的王女低頭看著懷裡的骨肉,笑容徒添滿溢的慈愛。「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性,一名母親,還是個被深愛著、非常幸福的妻子。」

女性偏頭親吻安潔的掌心,細微的舉動蘊含的愛情令銀髮間諜的心間充斥暖意。這份幸福是多麼美好,美好得像孩提時代讀過的童話故事,令她霎時間萌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害怕這美好的一切不過是場夢————能深愛之人遠離紛爭,甚至能共諧連理,組成家庭孕育孩子⋯
如此幸福的光景是安潔從未描繪過、更不敢奢望擁有的藍圖。

「抱抱這孩子吧。」金髮女性放輕動作把熟睡的嬰兒遞到安潔胸前,顯然沒有給對方拒絕的餘地。

「可是我⋯」真的不懂得如何照顧孩子。安潔面有難色地看著遞到面前的嬰孩,憶起過往每次替妻子短暫抱抱這小傢伙也落得惹哭孩子的淒慘下場。既然好不容易才哄愛哭鬼入睡了,就不該冒險讓笨手笨腳的自己來抱孩子。

嬰兒對環境非常敏感,尤其離開母親的時候便會立刻產生不安而哭喊,她們的女兒更是對任何細微的轉變更敏感,於是經常需要母親的陪伴和呵護。加上最近半年一直為了各種事情奔波的她甚少和自己的孩子相處,想必對新生兒來說,經常無法陪伴的她已經淪為陌生人。

「沒問題的,因為夏洛特一直很溫柔。」猶豫該不該嚴肅拒絕妻子的請求之際,妻子的鼓勵使安潔抬起雙手,小心翼翼把嬰孩接到自己的懷裡。


意外地,她們的女兒並沒有哭鬧。


「這樣看果然跟夏洛特很像呢。」金髮女性稍稍偏頭觀察著嬰孩的臉龐,旁人聽著是多麼傻的一席話,畢竟她們本來便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容貌相似的兩人的孩子自然跟彼此相像。

但安潔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在皎潔月色下的髮色是跟自己相同的白銀,每逢夜幕低垂,她也能在這個孩子看到現在的自己,也許僅僅是外觀上的剪影,但已足以讓她更能體會血脈相連的實感。

像她這樣人生被顛倒又落魄多年的孤獨靈魂,竟然也擁有了自己的家庭,延續了自己的血脈的實感。而給予這美好得令人想哭泣的幸福的,是幼年時偶遇的小偷女孩、是懷著崇高理想的優秀公主、是無懼喪失一切的勇敢女性⋯她的第一個朋友,她的公主,她的妻子,她存在的意義。

給予殘破的她一個完整的家庭,給予她生存的新意義的安潔。

「⋯謝謝妳。」感覺眼眶一陣濕熱,安潔下意識垂頭藏起罕有暴露的脆弱。「我⋯真的很幸福。」

聞言,曾經的王女漾開夾雜些許無奈的寵溺微笑,抬頭拭去滑過銀髮間諜臉頰的溫熱淚水,俯身向前給對方輕柔卻飽含憐惜和深愛的吻。她的夏洛特,小時候膽小懦弱所以愛哭,長大了也會因為被幸福簇擁而落淚,從前和現在的夏洛特,都是她深愛的人。

「別擔心,我們會沒事的。」她依偎著安潔的肩膀,輕聲呢喃道:「要是不能繼續待在卡薩布蘭卡,那我們就去羅馬、去法國、去義大利⋯只要有妳和孩子在,到哪裡也是我們的卡薩布蘭卡。」

卡薩布蘭卡,能容納她們,沒有痛苦,沒有分離,只有幸福的樂土。

只要有最重要的人們在身邊,即使今後必須不斷漂泊也沒關係。

「嗯。」安潔偏頭吻了吻妻子的前額。



妳們就是我的卡薩布蘭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