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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
 
  我叫瓏琬,被喚作琬三娘或阿琬,恩客們偶爾戲稱小蝴蝶或玲瓏蝶,那也算是我的稱號。說來悲涼,自被劇團帶走、怡棠院閉門後,再沒人曉得當年阿娘給取什麼,若不是三更夜裡總和娘說話,怕是連自己都記不得。
  我常幻想有天擺脫巷子裡的生活,毋須日日喝得迷茫癱軟在恩客們腰側。年幼時尚能算得快活,整天怡棠院裡上竄下跳,跑進姐兒們房裡亂來,瞧姐兒前一秒裝模作樣嬌滴滴,下一秒就扯嗓子往樓下吼,可好玩的緊。
  直到荳蔻初開,巷子口的劇團把我給買了,那學的就從帳內身段另外加上台上身段,到底是差不多。感謝娘生了副好嗓兒給我、好皮貌給我,這不,在我綻得最盛時候,他來摘了。
  
  周先生衣冠楚楚、人模人樣,我呀,不知怎麼,見著他就想笑。笑他年方弱冠敢來煙花巷,笑他不學無術、空有孔方,笑他風流俊秀卻繡花枕頭,笑他……盯著我發愣做啥呢,傻了似。
  他盯著我,我就偏偏不能看他,煙花女子哪有正眼對人的呀,要媚,就得用勾。屢屢從他身邊過,帕子掩頷眸低垂,只有錯開那一剎,眼角輕輕微微地挑,像是看了、又好像沒看,哎,哪個男人不回頭的呀?
  一來二去,他也懂了風情,開始來點我的戲。點得多了,管事的隱晦問起,他開始花更多銀子包我的帳。我們這兒巷子小,樓院窮,聽說京裡那不叫婊子,叫倌人,生得美而手藝好的叫花魁,花魁是可以選恩客的,接不接還看心情。這些,全是周先生溫存時候隨口講講,帶著三分懶散沙啞,不久便沉沉睡去。我想,要這兒是京中我也能算個花魁了吧?可我的入幕之賓,到底沒得選。
 
  沒有多久,他就帶我走了。我以為這輩子幻想就是幻想,巷子外頭連個模樣都未曾猜過。記得當時天色比火還紅、深得像血,興許人家說的海棠就是這個顏色。我們上了馬車,走得很遠很遠,從日餘半圓走到月明星稀,來到一片水邊。我倆在馬車裡喝了些小酒,顛簸久了剛下地都有點暈眩,他先穩住,湊過來扶我,慢慢一起走近岸頭,又上了畫舫。原來周先生住得挺遠。
 
  管家奶奶拿了張紙過來放在我倆中間的桌上,文房四寶皆俱,他笑得和煦,說,賣身契,簽了,妳就是我的。
  管家奶奶四平八穩地問,會不會書?
  我答,名字還會。
 
  他聲音溫柔,輕輕問:阿琬,妳叫什麼?
  我看著他,口微微開合,有些愣。

  黃醒。
  ——怎麼寫?
 
  我簽在紙上給他看了。然後他就把紙和我,一起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