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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男友」的男人

  「男友」,一個很符合他的身份。
  在妳的印象中,儘管他有著這樣的身份,他也總是很遙遠;不論是實際上的距離,亦或是心靈間的鴻溝,他都是一個難以聽見心跳的人。
  這樣的遙遠,讓妳漸漸開始習慣他與「男友」這個稱謂的分離,彷彿在妳心中,「男友」這名詞和「他」像是沒有連結的影子,而「男友」,永遠追不上「他」的腳步。

  走在十二月冬雨的街上,妳會想起他。幾年前和剛打完群架的他邂逅在那間店面前的場景,常常會在妳腦海裡自動播放,連帶一些五味雜陳的情緒,在妳的心頭發酵起來。
  那時,妳看他全身濕淋淋的,嘴角的傷口滲著血,一雙痛苦的眼緊緊皺著,倚在矮牆上捧著自己的傷痕,妳好心的撐傘過去,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抬起頭,用疑惑與冷漠的眼神看著妳,自那天起,那個眼神就烙印在妳心裡了。
  和一個陌生人再次相遇的機會何其低,但彷彿他就是該走進妳生命裡的人,註定和妳結下這段緣分,也註定斷裂。

  他想要的東西妳究竟擁有嗎?或者說,你能和他一起追求嗎?這是你反覆自問的問題。
  某天在他的公寓裡,他拿來了吉他,彈奏了一首曲子,窗外下著陰雨,如同他的嗓音一般,薄薄的,卻很沙啞;他唱得稀鬆平常,妳卻帶著些許的訝異聆聽他──那樣幽微的鼻音和落了幾拍的歌詞,怎麼就令妳著了魔呢?

  『就這樣走下去吧,我和妳。就這樣,我們互補著彼此的優點和缺點,妳的包容是我見過最完滿的愛。』

  「這首歌,是送給妳的。怎麼樣?還喜歡嗎?」他勾起笑容,盈盈問道。
  「嗯,當然。」妳回答,但內心深處卻非常困惑,因為妳不確定他筆下的人就是妳,也許是那個努力滿足他心目中模樣的妳。
  妳潛入他的懷抱當中,他雖然沒有緊緊圈住妳,但他仍邊隨性地修改吉他譜,邊拂著妳的髮絲;他的心跳有種輕微的、安穩的安全感,打著溫柔的節拍,妳閉上眼,徐徐地以感官感受他,以一顆眷戀的心臟感受他……

  但,妳感受到的他,好遙遠。

  妳回憶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他,最後發現自己愛的是他無根飄零的空虛。
  彷彿他是一篇未完成的故事,妳可以為他填滿結局。
  這種到頭來不過是一片母愛泛濫的自作多情,妳始終不願承認。
  他的確失去了母親,因為父親的緣故,母親離開了他,告別了這世界;因此他恨自己人生的這道傷痕,卻也年年拿鮮花紀念它。
  當他獨自沉默時,唇會緊緊抿成一條線,露出勉強與苦痛掺揉在一起的笑容,接著吸一吸鼻,抬頭告訴妳
  ──「別擔心我。」

  妳不免想像他是在懷念曾出現於他生命裡的美好,尋找另一種愛的形式,這種時候,妳希望他需要妳。
  就算到頭來,他的故事仍然是依他的筆觸在鋪陳,妳卻還是願意將妳的青春磨成一片痴,由他去寫。終有一天,他會寫到妳的名字。

  某段時間裡,他常被困在警局,因為打架鬧事而被警察盯上;就妳所知,是他父親那群人。
  遍體鱗傷,是令他更遙遠、更塵封的原因。
  在冷冽的聖誕夜裡,妳忘不了他臉上豔紅的傷口,就像街邊冷得快要窒息的聖誕紅,「為什麼總是要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妳強硬問他,大概是和他交往兩年來第一次用如此態度。
  而他唯一的反應,是繼續和妳走在街燈之下,不發一語。妳燒著妳的熱情,為彼此取暖。

  「你對他的怨恨,只會因為這些事一再的上演而加遽。」妳指的是他父親。
  恨的反面是,愛,你是這麼告訴他的,因為你是個一廂情願的人,相信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沒有所謂無感情、無知覺的虛無境界。
  「你只是太愛你媽媽了,好像不為她做點什麼就是種罪過,一輩子能這樣愛過一個人已經夠了……。」妳感嘆著,覺得自己有些激動。

  「妳最好別再說下去了。」他低聲警告著,似乎很不諒解妳為什麼還要踩進他的敏感區。
  「我知道我沒資格談你的那一塊,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也是這樣愛一個人的!那個人對我來說,就是我想在一輩子裡,用盡生命愛過一次的人!」
  當他轉過頭來看著妳時,妳看見的是幾年前倚在街邊痛苦著的沒有歸宿的他;同樣一道疑惑與冷漠的眼神,此刻像是受了更多的傷。
  為什麼?妳不了解,聽到這句話的他,難道不明白其中妳對他的執著嗎?

  這就是……對愛的恐慌?要探究愛的本質,那所謂的歸屬感、佔有慾,失去和擁有,信任與崩解,你們兩人都太膽怯。

  「所以……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好不好?」妳顫抖著聲音問。
  「不要叫我保證……」
  「為什麼?難道沒有人在乎你對你來說比較無拘無束嗎?」
  「妳根本不明白。」他的語氣變得斬釘截鐵,撐著額,放棄了。
  「不明白什麼?」

  一個瞬間,妳的背脊遭到撞擊,被甩向了街燈,他架起右手,搥在妳身後的燈桿上,襲來一片劇烈的寒冷和怒不可遏的焦灼,妳連眼睛都嚇得忘了眨動,他的臉龐此刻就在妳面前──
  「別再試著給我愛了。
  我根本沒有心去接受。」

  下垂的嘴角流露著抱歉與憤怒,但憤怒更為強烈,強烈到他那雙因抑鬱而漂亮的眼,只剩下自暴自棄的傷痛──
  他吐出來的冰涼氣息,在妳的頸邊摩挲,連生氣時氣息都如此淡而乾淨的他,顯得脆弱。但妳發現,脆弱的其實是從妳眼眶中掉下來的淚水。
  我根本沒有心去接受。
  也許從他母親消逝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是這樣的人了。妳一直在衡量,卻不知道他連承載這份愛的容器都沒有。

  千言萬字想挽回他的話,來到嘴邊妳竟只嗤了一句:「自私。」
  彷彿因為妳這句話,他看清了自己,於是他黯然撇開了眼,低頭給了自己嘲諷的一笑,接著他了然於心的收了手,逕自走開,步上一條沒有妳的道路,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在妳心裡油然而生,眼淚也在那一刻全湧出了眼眶。
  天空下起了冬雪,但落到妳身上時,又凝成了雨珠。

  妳像是被下了魔咒一般定在街燈旁,一雙腿無力的蹲下,埋於自己的臂彎裡,寧願嚐自己的淚水也不願去想像自己此刻的處境多麼狼狽。
  妳恨他,恨自己。恨他造就了這一段看似努力就能圓滿的感情,恨自己明明打從邂逅他的那分鐘起就不可自拔,還想怪罪到這個令妳心疼的人身上。

  妳抽噎著,冬雪越下越猛,妳卻聽見一對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繞了回來。

  妳沒有抬起頭,但噤了聲,在妳搞不清楚這是妳的幻想還是現實之前,在妳仍揣測著他是否回過頭來羞辱妳、安慰妳時……。
  那熟悉的溫度讓妳覺得他第一次──唯一一次──靠近了妳。
  妳感覺到他蹲了下來,而妳,還在和妳自己的倔強對峙。

  接著,他伸手越過妳的身體,為妳披上了一件夾克,在妳頑強抵抗的時候,妳感受到的他豈止用溫柔兩字能夠形容。
  許多記憶被妳的愧疚喚起,讓妳的喉頭一陣痠疼,彷彿思念那段過去需要某種化學反應似的,妳愣住了,因為這感覺像是重回他的懷抱一般,被某種屬於他的味道包圍著,所有風雨由他擋著,這個擁抱竟是前所未有的真實。

  他吻了妳的頭頂,緩慢得如同時間靜止了一般。
  妳再次意識過來時,他早已走遠,而妳根本沒有勇氣抬頭,因為妳不敢看他那遙遠的背影,像是從來沒接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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