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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問起別人對他的看法,通常會得到一致性的答案--我行我素。
  儘管這一群人是從幼稚園開始的好友,阿史給人的感覺總是微妙的,彷彿他總是帶著笑意的背後是個沒有人認識的人。
  但他確實是把這些人當作兄弟,包含這些臭男生中唯一個女孩阿辭,他們是他唯一還留在學校的理由,也是世界上唯一會在乎他是不是睡過了頭而繞道去他家樓下看看、會關心是不是餓著肚子來上早自習的人。
  他把他們都當兄弟。
  然而,一個雨天、一個意外,他的「兄弟」少了一個。


  雨天帶來的悶濕空氣,就算是身為運動健將的阿史也犯起頭疼。
  他一排排關起F班的窗戶,透過玻璃能剛好看見站在穿堂屋簷下的身影。
  儘管這個角度看不見這個人的臉,他卻也能想像他的表情--挑釁而令人討厭的笑意、皺著眉、憤怒,甚至--阿史猜測他又開始自憐自艾的面無表情,阿史認為他只可能有這些選項了,至少他對這個冷冰冰的人向來有種微妙的不耐感。
  若是以往忘了帶傘,阿辭通常會大方地把傘的另一側借給燕子(雖然阿史認為這不是好事,畢竟他注意到阿辭經常偷看A班的某個男生),興許是課業上的問題、或是做為留校值日生,他讓那些人先回去了,就跟自己一樣。
  所以他此時在淌下雨水的屋簷側等叔叔來接--真是個娘娘腔,阿史在心裡如此評價。
  注意到自己久久盯著一個男生看實在有點尷尬,正當他準備移開視線時,那個帶著眼鏡的人正好也看了過來,然後更尷尬地四目交接了。
  阿史考慮是否有需要裝作剛好的向他打招呼,或是假裝只是瞥見馬上轉開視線,但他連結果都還沒想出來,燕子就回過身消失在穿堂。
  不知怎地,他有種預感燕子要來找自己,所以擺出了最不在乎、最無賴的那種站姿,就跟平常一樣。
  然後果然,A班的人來到了F班門口。
  「阿辭要我把她做的餅乾轉交給你,她說她放學才想起來忘記給你了。」
  阿史哦了一聲接下,那個像是媽媽一樣照顧這群人的女孩,他總該猜到的。
  而不是燕子真的有事情要找自己。
  他開始覺得雨天的悶濕讓頭痛更加劇烈,所以說出了一些話,能讓燕子生氣的話。
  果不其然,燕子似乎也是受到溼氣的影響,鏡片下的雙眼被皺起的眉逼得銳利,他的背後總揹著球棒袋,但阿史知道他壓根就沒加入棒球社。
  已經不再是幼稚園時的塑膠製品,鋁棒的反光不至於刺眼,但那個硬度是任何人都能想像出的。
  阿史這才令人厭煩地彎起嘴角,終於啊,他提起鋁棒的原因不再是同在A班的阿青。
  就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阿史也不清楚,至少此刻他把原因全部歸咎於濕氣。
  他比這個瘦弱的少年高壯許多,隨隨便便一個側身就能閃過向他揮來的銀光,燕子就如同嗜血的獅子,沒有感受到自鋁棒另一端傳至手心的震動,於是每一棒越來越加憤怒與凶狠,直到阿史出手。
  他向來覺得燕子很可笑,這樣瘦雞般的身材,與他暴力的個性總是違和的。捉住燕子的手腕對他而言就如同閃過鋁棒一般簡單到令人同情,接著他更是運用身材優勢,把燕子壓制在地上。
  「總是揮著棒子目中無人的樣子,煩不煩--」阿史的語氣就如同帶來冷空氣的雨天一般溫度驟降,他想揍這個人很久了。
  大概是從小學吧、或是更早的幼稚園開始,就想好好痛揍這個在冰冷地板上掙扎的人。
  比燕子還要大上一倍的拳頭舉起,他發現燕子直盯著自己的眼睛,並沒有因著自己即將迎來痛覺而反射性閉上眼。
  只是幾秒、甚至是幾毫秒的時間,也許是自己壓制的纖細手腕使自己出現了這個不可能的直覺。
  他突然有種預感。
  原本只是假設,阿史不敢置信地問出口:「你……是女的?」
  燕子停下了掙扎,向來冷漠的灰色眼睛微微睜大了些,阿史甚至能留意到他的瞳孔一瞬間縮小了。
  但燕子的表情變化微乎其微,只有在他們兩個這樣的距離下才觀察得出來。
  「你這是在笑我娘娘腔?」燕子想掄起拳頭揍向那張脫口而出的嘴,但他的雙腕只需阿史一個手掌就能擒住,而想使出踢擊的腿也只需要阿史一個小腿就能壓得死死的。
  阿史空出的手碰觸向他的手臂、肩膀,濕氣繼續竄入鼻腔,以至於整個頭都有些暈眩。
  「不…你……」野性的直覺,他想確定--更準確的說,他想否定自己的荒謬想法,他壓著燕子,剝開對方的外衣。
  「……」
  他默默地起身。
  「對不起。」
  他將那把傘置在桌上,那該死的、如果燕子今天有帶出門的傘。
  「……不用還我。」
  他背對著--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落荒而逃、或是…做任何人在發現自己兄弟是女孩的時候該做的事--該死,誰這樣做過?
  沉默地等著燕子開口,但身後連起身的聲音也沒有,他甚至不敢轉過頭確認她的情況。
  「……對不起。」
  最終,他只知道自己也許只能說這個。最後他在前面的問題中選擇了前者--抓起書包就跑。
  到了隔天,老師追究起F班的桌椅到底被誰破壞得一團亂,阿史站了起來。
  「……是我。」
  然後,他神情難看地撿起地上支離破碎的傘。

  他被記過處分,整個年級、主任,到校長都不喜歡這個學生,A班導師甚至說出了難聽的話。
  「F班學生素質果然就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麼要收編這樣的班級來拖累全校。」
  但當阿史經過A班時,只留意著那個人是否正帶著憤怒、或是看笑話的表情看向自己。
  他寧可是以上幾個可能,也不希望是現在的情況。
  什麼也沒有,她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他們都很擔心,不論是沒來的燕子或是被罰各種勞動服務的阿史。同在F班的阿辭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因為班上唯獨她的桌椅沒有被動過。
  而阿青則提到燕子似乎是發了燒才請假的,這個資訊是班導告訴他的,並希望阿青能幫燕子帶份筆記回去。
  阿申也同樣關切他們倆,冶苟則是一語不發地站在旁邊,阿史只覺得煩躁到不行,不論是那個女生、還是此刻的七嘴八舌。
  他們一行人本來打算一起去探病的,但是在阿史的堅持下,最後筆記是由他轉交,而探病則留到明天的假日。
  阿辭推著阿青等人先回家,而阿史則帶著筆記,有些忐忑不安地來到燕子家門口。
  壓下冷透的塑膠按鈕,隔著門也能聽見悶悶的鈴聲,裡頭拖著腳步的聲音向這裡靠近,阿史微微屏息的看著一點一點打開的門。
  燕子看著自己,本來懶洋洋的模樣消失無蹤,她敏捷地關上了門。
  但阿史早就猜到了,他理所當然為這個狀況準備了一套說詞。
  「等一下,我有話要跟妳說……還有阿青要借妳今天的筆記。」
  「東西放門口,話就不必了。」
  「⋯⋯筆記會濕掉。妳不開門我就只能大聲的把我要講的話都講過一遍⋯⋯可能兩遍,或是三遍,直到我覺得夠大聲夠清楚,讓妳聽見為止了。」他一樣的無賴,反正事情也不可能更糟,「但鄰居可能就順便聽到了,他們聽了不知道會什麼感覺。」
  「沒關係我不在乎——劉亞燕——妳聽著———⋯⋯」作勢放大音量,眼前的門果然迅速的再度打開。
  她的身上披著一條毯子,頭髮有點亂、戴著與暴戾個性相悖的方框眼鏡,她好似外頭的雨水一樣冷冰冰的看著阿史,阿史本來猜測她是不是裝病,但燕子果然病懨懨的。
  「講重點,看到你我就覺得頭又更痛了。」她的聲音有點沙啞,大概是發燒咳嗽的關係,而臉也因為熱度通紅,阿史完全不認為自己需要內疚,畢竟都留了傘給她了不是嗎?
  但他還是內疚了,而且內疚到不行。
  「嘖⋯⋯病的真重⋯⋯」把筆記遞給她,她搶劫一般地奪過去。
  「我知道妳從來就討厭我,我也看不慣妳,總覺得妳哪裡怪怪的。昨天我知道了,是我錯了,對不起。」沈默了一下,儘管本來已經決定好要說什麼,卻還是躊躇一陣。
  「妳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我也不奢望妳原諒,妳想揍我隨時都可以,我不會還手。就是妳想單純出氣也沒關係。」
  抬起頭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睛,眼神是那樣的正直,他整個人都不正經,唯有那雙眼,看得出他骨子裡確實是個好孩子,特別是他認真的時候。
  「我不知道妳隱藏性別的原因,但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對妳的態度也不會有所改變——只要妳願意,一切就和原來一樣。」
  「⋯⋯說完了。妳好好休息,阿辭阿青阿申狗勾都很擔心妳(也許吧),他們明天會來看妳,但我不會來了。——我知道妳不想見我。」
  她嘴角斜著勾起,若問為什麼會討厭她,肯定是自從看了這個不屑的笑容。
  「任我揍?選在我生病特別沒力氣的時候來請罪,比我想像的還聰明嘛。」
  「⋯⋯我沒說現在,以後任何時候,我都義不容辭。」阿史背對著外頭的路燈,輕抬起嘴角露出微笑,「快把病養好吧,我等妳來揍我。」
  燕子不屑地再次抽了抽嘴角,然後碰的把門甩上。
  而阿史則是沒多加逗留就離去了,他準備好兩天假日後得挨一頓鋁棒了。
  意料中的,她拖著球棒來到F班,把阿史給痛打一頓,他則是一聲不吭地挨著打,直到燕子發現球棒被打彎了。
  接著阿史在家躺了兩天,他們之間又回到了以往,只是燕子再也沒有對他冷嘲熱諷,僅留下了冰冷如霜。
  而阿史也停止了對燕子多年來的微妙的厭煩,這天他看到那個剪了比自己還短髮型的前段班女孩,依舊帶著球棒,一副生人勿近的囂張模樣。
  怪女人。
  他遠遠的看著,臉上默默地浮現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