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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過往,他生長在一個教養良好的家庭之中。雙親仁慈,公平,慷慨,思維開放明理,生活型態得體,他們行走於合理框架之中,但對框架之外的事物並非全無了解,並且總能較Erik自身更快分辨何者是真正的興趣,何者僅是過渡激情。所以當獨子的愛好從田徑轉往他處,為此離開課堂,爬進一台在土徑上瘋狂奔馳的簡陋小車時,他們也以寬容心態支持他的選擇。他感到有意識以來,腦袋裡就點著一簇火苗,將滅未滅,只有奔跑、跨欄和高速彎才能使它壯大,或使它完全熄滅,才能將問題拋之身後。有段時間這很管用,直到速度本身也成了問題。 比照比賽週的規格,管理部門為他們包下賽道鄰近的整棟飯店,供十支車隊的車手、工作人員使用。傍晚時分,Alex到Erik房裡,和他就隔天的冬測首日進行討論。Logan預計在下午或第二天上午進行測試,所以他們有足夠多的時間可以專心收集、檢測數據。他的晚餐充滿機能與目的性,慣例使人提不起勁,所以Alex沒有待到用餐時間,留他一人大啖調味清淡的蕃茄義大利麵、一塊他不甚在意是魚或雞的白肉,和整杯的維他命錠。Erik的營養師住在另一層樓,傳了訊息告訴他飯後可以吃點香蕉,如果他想。Erik不想。他對西班牙文的上手程度沒有其他語言要好,也有意練習,於是開著電視,在房內踱步幫助消化,一知半解地看了兩個鐘頭的新聞。這不是那些心思相對安定的夜晚,他的窗子開了一條縫,好減緩室內暖氣造成的乾燥,他嗅到雨水的氣味,憂慮起隔天一早的賽道情況,心情更是煩悶,於是穿起外套,鎖了房門下樓。 廊道上許多人與他招呼,或停步聊天,有些是現任同事,有些是前東家車隊的員工。產業內競爭激烈,但他們很少真正鬧翻,因為每到了季中季末,合約到期的車手就會像街頭藝人手中的乒乓球一樣,在塑膠杯底互相交換席位,不論因為表現優異獲得話語權,或成績不佳黯然退場,少有新鮮事。Erik走走停停,花了十五分鐘才抵達附設在大廳旁的酒吧。那安達盧西亞式的處所在白日會相當迷人,半開放式的環境能有效迎入日光,雨棚上的花色豔麗,如今戶外收束著陽傘,沙發椅上鋪蓋遮雨布。室內人潮半滿,被鑄鐵欄杆和深紅原木、刺繡抱枕、枝形吊燈和觀葉植物包圍。Erik和幾位熟面孔點頭示意,希望自己釋出不想被打擾的意味足夠濃厚,吧檯角落的位置空著,他便前往。 Erik剛坐下,一杯冒著泡的俱樂部蘇打水就送到。他梭巡四周,在吧檯的另外一處隱密轉角處發現了Charles,大叢芭蕉葉瘋長,把他藏得很好。 「我猜那是你要點的。」Charles說,語意明確,身前也擺著同樣的杯子,含不含酒精不能確定。桌上攤開一本讀到中途的書,他的左手夾著點燃的香菸,右手則握著一塊橡皮擦。 Erik不甚介懷,本來就沒打算攝取酒精。他飲用蘇打水,注視Charles吸菸,閱讀,拿手摩擦額頭,再用手裡的橡皮去摩擦紙頁。 「你在做什麼?」Erik問。 「閱讀。」Charles說。 「你在擦掉什麼?」 「在抽屜裡找到前一位房客沒帶走的書,使你不禁憂慮客房清潔的執行力度。」他說,「我想讀點東西,不是這個就是聖經了。」 他朝Erik立起書,裝訂簡陋的平裝本書脊印著「狂野之心」四字。 「好看嗎?」Erik問。 「不好說。」Charles吐出煙霧,緩聲回答。「這個人在每一處形容男主角擁有『頎長雙腿』和『深邃雙眼』的地方都畫了線,他是在計算它們或者強調它們?我數到第二十三個。」 Erik發出笑聲,Charles抬頭看他。蘇打水裡面大概沒有酒精,因為他的藍色雙眼警醒,輕易就定焦在對話者的臉上,一如往常。Charles捻熄了還有一半的香菸,擺手將煙霧揮開。 「別呼吸。」他微笑道,「對你的健康不好。」 他們各自安靜了一陣子,Erik用手機檢查訊息,Charles繼續折騰那本書,往桌上堆出更多灰色細屑。雨又厚重了一點,經理偶爾扭頭去望昏暗的露台,單手按在膝蓋上。 「明天賽道會滑得像肥皂做的。」Erik抱怨。 「嗯,」Charles沈吟,看了手錶一眼。「你該早點休息。」 他從椅上起身,似乎沒打算帶走那本書,只是取下擱在吧檯邊的拐杖,他走過Erik身後時,低聲道晚安。 Erik的杯子空了,金屬掛鐘顯示晚間十一點半,他無意久待,於是也離開酒吧。Charles就在身前不遠,沒走向電梯間,而是穿過空蕩的大廳,前往飯店正門。Erik也跟過去,只追了幾步,Charles就注意到他。 「什麼?」他問。 「你去哪裡?」Erik問。 「我去散步。」Charles說,然後再次提醒:「你該早點休息。」 「我睡不著。」 Erik確信自己的語氣不像無理取鬧的孩子,但對方年長十歲有餘,他看著他的方式有時就像那麼回事。Charles大概是個親切的兄長,聽說他有胞妹。有朝一日無疑也會成為優秀的父親。因為隨後他收起了不可置信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寬厚的無可奈何,和一點放肆縱容。 「有何不可。」他語氣輕快,「來吧。」 他說散步,但走向停車場。Erik把鑰匙留在房裡了,所以他們開Charles在當地使用的公務車,一台漂亮的運動休旅,四缸渦輪增壓引擎,380匹馬力,只需四秒就能加速到一百公里,但以公路車來說相當亮眼。雨水模糊視野,但夜路暢通,他本來期待Charles能至少把油門踩到一半,但對方只是以糟蹋車輛配備的法定速度前進,短短十分鐘路程,他也要求Erik繫妥安全帶。 行到中途,他就認出這是前往加泰隆尼亞賽道的路線。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即便在做最後一波準備工作的後勤人員也已經撤離,除去幾盞基本照明的LED燈束如複數月亮,照出賽場邊角,周遭寂靜,雨景在雨刷擺動下陣陣灰暗明晰。Charles把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側門出口,要Erik留在原地,就熄火下車,冒雨走向亮著燈的哨亭。他和亭內的人交談幾句,聲響低微,隨後發出爽朗笑聲。他朝Erik招手,後者小跑過去,哨亭內一位賽道職員正在打開上鎖的側門,神色熟稔,用西語和他們親切地話家常,握手問好。 他沒有一同跟進賽場,只遞給他們兩把巨大的車隊陽傘,便回到崗位上。 Charles在前方點開了手機手電筒,Erik拎著兩把傘跟在後方,期間一次Erik踩脫了前面那人的鞋,他們笑出聲,Charles的手向後探來,隔著防風外套的袖管握住了他的手腕,引領他走過一段沒有燈火的過道。 「我們可以進來這裡嗎?」 「不可以,但賽巴斯汀是個老好人。」Charles的覆答引起層層回音,Erik短暫地闔上眼。「要是有人問起,我們可沒來過。」 過道的出口就在眼前,他們鑽出去以後正站在賽道著名的弧形看台旁,伴隨轟然響聲,視線陡然明亮,環繞賽場的高柱照明被打開,足以承載萬人的空間別無他人,雨濕的賽道在強烈的白光反射下閃爍光輝。這是Erik所知最吵雜、混亂的環境,如今只有細碎雨聲。 「賽巴斯汀想必欠了個很大的人情。」Erik說,「這燈開一晚至少要六百歐元。」 「我們不會待那麼久。」 Erik把其中一把傘落在黑暗之中,但Charles似乎沒注意到,只是自然地進入他打開的傘緣下方,與他並肩步下寬大階梯。負責場域清理的工作人員過道沒有上鎖,他們通過被護欄包圍的小徑,邁上鋪設完美的賽道。 Erik心中對跑過幾趟的加泰隆尼亞賽道有個清晰概念。 五組紅燈同時熄滅,煞車轉換油門,起跑面對的是全油門,6檔300公里的長直線跑道,可以使用DRS超車系統,然後速度很快退至2檔,以130公里速度進入主要超車點埃爾夫彎,G力值2。再以3檔180公里速度進入下一個反向彎,過了反向彎後就是較滑的雷諾彎了。以4檔220公里速度進入,出彎速度可達270公里,G力值4。在抵達下一個上坡頂里普索爾彎之前可加速到6檔,減速2檔進入彎道,緊接著以同樣速度過斯特髮夾彎。出彎後轉5檔,以240公里速度過大角度弧彎,加速到250公里,再以2檔過下一個彎,G力值2.1。隨後一小段加速到230公里後,馬上減速到3檔200公里通過坎普薩彎,出彎後小直線路段加速到6檔,急煞2檔通過卡特斯克亞彎,出彎維持3檔210公里,降2檔進入薩巴爾德長髮夾彎,加速到4檔240公里準備通過16號彎,維持4檔,稍收油門,通過最後最後一個彎道,直線前往終點線,完成單圈賽程。加泰隆尼亞賽道全長4.655公里,依據一個賽站至少跑300公里規則,如此完美的一圈要重複66次,將失誤率降至最低,才能取得頒獎台上一席之地。 但沒有一個黃金駕駛方程式能套用在每個賽道上。天氣風向多變,路面的重新鋪設,路緣石也會隨著規則改變擺放位置、高度和弧度,軟胎在高溫高速奔馳下脫膠、沾黏賽道路面也會對駕駛感受產生影響。因此每一次賽前,車手在工程師的陪同下以步行或騎自行車的方式,把整圈賽道繞過一趟就成了非常重要的工作。工程師會根據過去的賽道數據,告知車手最好的煞車點和參照物,入彎線路、入彎點、彎中油門量,和出彎後的油門控制。 這不是車隊經理的工作,Charles也絕非比賽工程師,但他理所當然地瞭解賽道。漫步在Erik身邊,得到了大部分的傘布遮覆,碰到彎道就停下腳步,拿他的拐杖指著某處輕聲說話。那裡有顛簸,這塊路肩如何上,對車體造成的損害情況多重,他詢問Erik煞車深淺,如何降檔。他們用雙足走出一道完整的賽車線,停駐在每個最完美的煞車點上。 常人平均速度十五分鐘能走完一公里,賽前的賽道巡禮來說,Erik能在一個鐘頭內完成,但配合Charles的速度,他的指點,和Erik的拖延,他們花了兩個鐘頭才繞完整個完整的圈。Charles顯出疲態,他們回到看台區,挑了個位置坐下。期間賽巴斯汀來過一趟,只對他們點頭示意,又回到幽暗的通道裡去。兩分鐘後,世界在他們眼前熄滅。Charles告訴Erik這是他最心愛的部分。傍晚點燈時分,和清晨的熄燈時刻。 「明天賽道會像肥皂一樣滑,」Charles說,「但你會跑得很好。你在雨戰的表現總是很好。」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也許我遇上了中年危機。」 「在二十四歲?」 「太早碰上了頂峰,少年得志。」 Charles的笑聲不帶嘲笑意味。 「人們怎麼應對中年危機?」Erik問。 「別對著我問。」Charles不認同地笑道,「買台快車什麼的吧。」 「我能怎麼做?我已經有台快車。」 Charles仰著頭滑進座椅深處,Erik順著他的視線去看,那處除了看台區的棚子以外什麼也沒有。他的手仍按在膝蓋上。 「我不覺得你有中年危機。」他說。 「是嗎?」 「我也不覺得你有台快車。」Charles說,「但你會得到一台的。然後你和冠軍之間就只剩下你自己擋在路上,這是我們都要面對的問題。」 「什麼問題?」 「我們如何自處。」他說,「試著不在坡頂路肩擦壞你的懸吊系統。」 「這是什麼隱喻嗎?」 「不,認真地說,測試的時候你得小心懸吊系統。」Charles微笑起身,「走吧,抓緊時間還能睡一會兒。」 他跛行著爬下看台,Erik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慢慢趕上。還得在黑暗中找回那把傘。他希望Charles能再說點話,製造震動回音。那使他的火焰規律擺盪,可謂平靜無波。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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