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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

黎柳瞇起眼睛，底下鬧轟轟的聲音像一波波陰狠的熱浪，綿延著掀起焚天的火，把整個夜晚都燃燒。

「太鬧了。」他有些不開心，眼前筍狀的高樓正吐著令人無法直視的璀璨光芒，一層層規律的按照計畫撥放，身旁空剎看他被附近飄過來的煙塵嗆著，忍不住就悶悶的笑起來。

「唔哼……黎柳你……哈哈哈哈！」他不知道怎麼就吃了熊心豹子膽，笑他個人仰馬翻，平常他看黎柳吃鱉連大氣都不敢出，今晚卻像被人群歡快的氣氛感染，也不管兩人隱約的上下關係，當著他的面揚聲大笑。

黎柳伸出手化為虎爪，憤怒的扯了一把空剎，他身上的假像瞬間被扯破，破碎的衣物在黎柳手中變作絲絲似火的羽毛，他反手亂扔，火羽就瞬間爆出金燦的光芒，不顧一切猛然燒了起來，但即使再熱，也沒有傷害他的手一絲一毫。

「唉喲！」空剎吃疼唉了一聲，趕忙看了看羽下的肉軀是否出現傷口，他的血液珍貴非常，若是不小心滲出一滴，兩人底下的整個盆地都會化為火海。

這個沿海的城市瞬間就會生靈塗炭，因果枷鎖若扣在他身上，要掙脫，可得花上很大一些功夫，他嚥了口水，謹慎抬起頭來看黎柳。

黎柳背著光，那雙金色的眼瞳卻兀自散發帶刺的光，直愣愣捅在空剎身上，他隱約看見左耳的綠蟒正吐著蛇信，用看著獵物的眼睛瞧他。

「知道怕就好。」探出頭的蛇又鑽回左耳，黎柳不悅的哼聲，眼睛裡的金光消退，又恢復成偽裝的墨色，比抬眼可見的夜空還深。

空剎也不懂，明明黎柳比他更強大上千萬倍，卻得不到主人的繼承，不知道是憐憫或者一時興起，主人的靈力大部分都交由給空剎，他雖然在心裡暗自欣喜，終於不用因為太過弱小而被枯竭的妖力餓到身死道消，卻也為黎柳感到惋惜。黎柳陪伴主人數十年了，對主人忠心耿耿，對他的瞭解更是空剎遠不能企及的，他只猜測可能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仁慈的主人不希望看著自己不久便追隨他的腳步而去，才將那麼龐大純淨的靈力給了他。

苟延殘喘活了下來，就是可惜了黎柳。

「新年快樂！」震耳欲聾的聲響劃破夜晚，那些渺小的生物叫囂著抱成一團，他不能理解，不過就是又過了一小段時間，怎麼這群熙攘的物種總愛聚在一塊，慶祝早已經被時間埋沒的過往。那些都是已經逝去的，對於這個次元而言再也追不回的流沙，這些歡愉不過都是無意義的，像毒品一樣，短暫的麻痺他們心中的不滿而已。

但是空剎跟黎柳都知道，這些熱鬧主人會喜歡。

於是他們兩個就在這裡駐足了許久。

太多的人類團團圍住那棟高聳的建物，它上頭被安了許多待施放的煙火，在那一聲號令之下，就依次按照計畫井然的施放，被安裝屏幕的那一面撥放不知其所以然的影像，其他玻璃帷幕在煙花的照射下把光芒帶向更遠的地方。

空剎不由得就看呆了，那麼多耀眼的光芒，他記得從高空往下俯視夜晚的都城時，整個城市的範圍內都發著微光，看起來不是一點點盞盞星光，卻是朦朦朧朧的，像在水中一滴暈開的血，把文明的範圍都攏在身體裡，煙火卻是再將每個暈開的光點收縮，密密麻麻像一把撒出去的麥子，粒粒分明。

「嘩……」他的嘆息讓黎柳沉默的瞥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彷彿回到了無數年前，主人在杳無人煙的鄉下抬眼，把自己扔進了無數繁星的夜空之中，輕聲的嘆息。

不由得想起了他。

「這有甚麼好看，我在山上看過的更多，更耀眼。」那時的黎柳對主人膚淺的反應嗤之以鼻。

「那便是你的真實。」主人說。
「我不懂。」

「此時此刻，我為自己的渺小感到榮耀，至此，我才能看見真實與浩瀚。」
「真實？有甚麼是真實，又有甚麼是浩瀚？」

「真實便是你我，浩瀚……」他抬眼：「就是這宇宙長河。」
「浩瀚都是虛無飄渺的。」黎柳毫不猶豫地反駁。

「因為浩瀚需要歷經時間，」主人安寧的雙手合十，低頭輕輕闔上眼睛：「黎柳，當真實剝落，你我終將化為浩瀚的一體。」
「胡說八道！」他忍不住就咒罵，哪有人類這麼豁達。

主人在一片寧靜中祈禱，一睜眼就對著黎柳微笑，卻讓他莫名地染上一股心慌。

「黎柳……黎柳……黎柳？怎麼了？有甚麼東西靠近嗎？」他的眼前，空剎緊張兮兮看著他，左顧右盼就像在告訴全世界的妖怪，他神獸的血液甘甜無比，而且弱小的不行，還不趕快來偷襲他。

忍不住一伸手就給他一巴掌。

「唉喲！」空剎被黎柳恍神的一擊打出原形，九張臉哀戚的鼓起雙頰，眼睛裡頭淚水打轉，兩隻翅膀努力遮住中間那張小臉，像個把屁股露在外頭的鴕鳥，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就先把頭塞進縫裡。

黎柳才發現他的手上虎紋已經顯而易見，只差一點爪子就要露了出來，他居然不知不覺差點露出真身，難怪空剎會那麼害怕的靠在他身邊，真的遇到襲擊，能讓黎柳使用本體來應付的肯定都是大妖，看他瑟瑟發抖的模樣，黎柳只覺得想大翻白眼，自己根本變相為主人帶小孩。

「化為浩瀚……」他抬起頭，光害在頭頂罩上一層紗，他看不見星空，只有幾顆亮星隱約可見，其他的通通躲到夜幕後頭，一點都瞧不得蹤跡。

空剎發現黎柳沒有理他，怯懦的抬起頭，看見他正仰著面，凝視空無一物的夜晚。

「天上有甚麼嗎？黎柳？」看了許久，空剎忍不住問。
「沒有。」

「空剎。」黎柳沉默了一會，罕見地叫了他的名字。
「啊……在！」他背脊發涼，覺得自己今天可能犯沖，根本想不著到底哪裡惹到黎柳了。

「我下次帶你去看星空。」
「……啊？」

他已化作浩瀚，而浩瀚需要經歷時間。他看了身邊的空剎，如果浩瀚的時間不是虛假的，是不是他的主人，即使褪去了真實，也依舊留存在此。

「喔……好啊？」空剎不明所以的偏了偏頭。

或許，他能從空剎身上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