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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林虎

　　這間屹立南部的媽祖廟，雖然沒北港或新港的聖母宮廟那麼大規模，也可算是香火鼎盛了。而它的乩生世代姓林，祖譜算來是媽祖林默的同宗遠親。
　　林家人都能通靈，起乩時可以被神靈影響行動，但平日裡是看不見神靈的。幾十年來，才有林天遼這個孩子可以看見，而這一點目前只有身為廟宇主事者的大哥林天逯才知道。
　　林天逯不知道的事情是，他老弟這輩子連男朋友都不會交了，精確說來，他老弟的男朋友，並不是人，而是神靈。
　　這相當駭人聽聞，畢竟中國正統仙神說法是神靈不能「動凡心」，否則就是「犯天規」「犯天條」，即使民間不乏牛郎織女或七仙女之類的傳說，這些傳說也充滿把人神戀情非法化的色彩，什麼人神殊途，天人永隔，都把人神相戀一類的故事視為特殊案例的悲劇。
　　但其實像媽祖娘娘就很開放，她這幾年不僅賜聖筊同意被畫成漫畫人物，還開始逛動漫大展跟著凡人一起翻本子，這間廟的分靈也不例外，有時她會趁阿遼不在，跑進他的房間偷偷翻獸人小薄本，翻一翻還會露出微妙的笑容，這一點讓她座下的一位虎爺「林虎」，林天遼的男朋友很是困擾。
　　沒錯，那一位已經跟林天遼約好相伴一生的神靈，就是這位被林天遼取名為「林虎」的虎爺分靈。

　　因為阿遼要代表家族去屏東，參加一個立委遠房表姐的告別式，林虎不便跟隨而打擾亡者安寧，唯獨提醒阿遼，告別式結束以後要早早回家。「好啦林虎，不要太擔心我，」阿遼換好衣服，走出房間前還吻了林虎左臉一下，溫柔地答應著，「我會早點回來，等我。」林虎笑了笑，也彎下腰，深吻了阿遼的唇，舌頭伸進去攪動了一會。
　　現在想起那個吻，林虎心裡還覺得甜蜜。

　　這是頗為清閒的平日，由於廟裡對起乩的日子與時辰有所規定，像今天這樣的日子，神靈們只是守在自己的神像前，聆聽參拜信徒的祝禱。那些信徒或是默想，或是嘴裡輕聲唸著，神明都聽得見。藉由祝禱這個行為帶來的特許，神明會探究信徒的願望與心意，但若是連自己想要什麼都搞不清楚，便來參拜祝禱，神靈可就愛莫能助了。
　　就像現在這個跪在媽祖娘娘前的男信徒，屢次膜拜後起身擲筊，得的都是笑筊，原因就是因為男子雜念太多，一下想求財，一下想換工作，一下又想怎麼平息一雙兒女掀起的家庭革命，弄得媽祖娘娘真不知道他到底想求的是什麼，坐在位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真正是……這個查埔到底咧想啥？」一位廟裡最老資格的「大虎」將軍兩手抱胸，忍不住出言抱怨。媽祖娘娘只是笑笑，「沒要緊啦，人總有迷茫的時噂嘛。待伊看清自己所要的。」
　　「是，娘娘，」大虎將軍低下頭，語氣充滿歉意，「恕我殿前失儀。」
　　「好啦，放輕鬆，且聽這位善男到底擱有什麼沒講，」媽祖娘娘說。
　　「媽祖娘娘在上，」旁邊有一個跪著的母親心中默禱著，「信女許文玲，祈求娘娘保庇阮子方子安，會當出航順利，平安返厝……」
　　「這位阿母心就卡清，知影伊欲啥，」站在媽祖身邊的順風耳笑著說道。
　　「啊，如今嘛是夏天啊，」媽祖娘娘聽見這位母親的默禱，不禁感嘆，「擱是風颱欲來，人人去海邊玩水的時候。」
　　「娘娘，擱欲沒閒啊，」千里眼打趣著。媽祖笑出聲來回應，「我擱欲去趴趴走啊。」
　　正殿的神靈們發出歡快的笑聲，林虎也陪笑幾聲，心裡則不禁像老媽子一樣擔心起來：對，都夏天了，阿遼一定想去玩水。玩水最容易出意外，但也不能擋阿遼。哎呀，要保護好阿遼，也要費一番工夫呢。
　　話說回來，阿遼今天去屏東，不會有什麼事吧？
　　那個原住民，會不會趁我不在阿遼身邊的時候，來傷害阿遼？
　　八年過去了。他當然知道他不能每分每秒都伴在阿遼身邊，總要給阿遼留一些個人空間，但每次像今天這樣，讓阿遼自己外出的時候，他都不住地擔心那個企圖奪取阿遼靈力的雲豹會再度出現。八八風災的時候，廟裡也有受到損失。他看林家人收視電視新聞，知道霧臺那邊也損失慘重。他很害怕雲豹會遷怒阿遼，認為他的族人遭受損失，都是因為阿遼不幫他，而會因此伺機傷害阿遼。不過八年過去了，雲豹無消無息，他也時常安慰自己，雲豹應該死心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特別擔心，簡直是心神不寧。
　　這樣的狀態從下午直到傍晚，阿遼的機車聲終於從廟外傳來，原來站在正殿裡帶著擔心情緒聽別的虎爺閒聊的林虎，聽到那熟悉的引擎聲，不禁歡快地跑出正殿，「阿遼！」他直直跑向停車棚，就要抱住他心愛的青年……
　　然後他注意到阿遼神色不對。
　　「怎麼了，阿遼，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是發生了什麼事？」
　　「林虎……」阿遼小聲說，「你先跟我去廟外。」
　　「怎麼了？」
　　「你先跟我出去就對了，」阿遼兩隻眼珠警戒地打量四周，「有事要跟某人講清楚，你先跟我出去……」
　　「……是那個原住民嗎？」

　　阿遼四周看看，確定沒有人，才用力抱住林虎。
　　「求你一定要聽他說。你和我，一定得聽他解釋。」
　　林虎被這麼一抱，整個魁梧的身軀忍不住顫了一下。他連忙四處望望，卻望見千里眼探頭出來掩嘴竊笑。
　　「呃……阿遼，千里眼在看，」他拍拍把臉埋進他胸口的阿遼後腦勺，輕聲提醒道。阿遼連忙鬆手，臉色羞紅。
　　「好，我跟你出去外面，」林虎輕輕拍了拍阿遼的頭，「但如果那隻雲豹敢傷害你，我一定不會饒他。」
　　阿遼伸手來握住林虎的一隻手，溫柔回應，「我知道你一定會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