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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顏書齊

　　屏東第一選區立委李方俞告別式結束後的那個晚上，顏書齊敲響家中書房的木門，「爺爺，是我，書齊，」
　　「進來，」書房裡一個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回應道。
　　顏書齊走進書房。
　　顏書齊的祖父顏永權，幾乎可以說是基隆的鄭太吉。他們這個家族跟歷史上名列臺灣五大家族的顏家並沒有任何關係，但也算是殷實之家。顏永權接手家族事業時，改變其父自國民政府接收臺灣後完全配合國民黨統治的經營方針，試著在國民黨與黨外勢力間取得平衡，結果被黑道派人刺殺，背後被狠狠刺了一刀。
　　醒來之後，他就能看見了。
　　他開始有陰陽眼，看得見盤踞在他家大宅的神靈與妖魔鬼怪，像他這樣的人很快就習慣了新狀況，並且利用這個優勢，躲過好幾次危險。神靈守護他家大宅是理所當然，而他進一步利用妖魔鬼怪發展情報網，去預判他發展事業時會遇到什麼阻礙，得避開什麼樣的危險，要除掉什麼人，做什麼樣的決策。他性格低調不愛出風頭，用一句話形容就是「悶聲發大財」。他也不參政，有事用錢解決，並且不分政黨去與各方政商名流交好，所以幾次政黨輪替他都安然度過。
　　囂張跋扈的屏東鄭太吉在西元兩千年那年被槍決，而他，基隆顏永權存活至今，更把黑手深入了屏東，雖然還稱不上獨霸，也算是一方勢力了。
　　而他很早就知道，眼前的顏書齊，不是他孫子顏書齊。

　　「坐下，」顏永權指示肉體仍算是他長孫的妖怪坐到他書桌前的沙發上。顏書齊輕輕闔上門，然後一屁股坐上沙發，背靠椅背，翹起二郎腿。
　　「老頭，找我來有什麼事？」
　　「哼，」顏永權起身，繞過書桌，走到顏書齊面前，一巴掌輕打他右臉。顏書齊受了那掌，側著臉狠瞪老人，「這是在告訴我你是左撇子嗎？」
　　「買兇毒殺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人妖。你是在故意給我添亂嗎？」
　　「怎麼會覺得是我啊，老頭？」
　　「這種壞心又蠢到骨子裡的事也只有你做得出來！我最蠢的兒孫再蠢，也知道他們沒聰明到做壞事不被抓。」
　　「反正這身體不是我的。顏書齊做壞事你也能想辦法撇清關係啊，不是嗎？唔……」
　　老人掐住顏書齊的喉嚨，低聲威嚇，「你以為我會任你胡作非為，把我家族變成各方群起攻之的箭靶嗎？不，我不會。就算你逃出這副身體，我也會叫各路妖怪把你誅殺。給我記住，石虎精。不論你逃到哪裡，我都有辦法派人找到你。因為我不是什麼路邊的無名小卒，我是顏永權！」他鬆開左手，讓顏書齊喘氣，繼續說道，「你該做的不是誘騙那隻雲豹精嗎，你這蠢貨？怎麼會想到用碘131毒殺這種爛主意？費力取毒又浪費錢找人殺她，還不如我直接叫人給她一槍來個乾淨！」
　　顏書齊大口把氣呼出，「你以為騙那隻雲豹很容易嗎，老頭？之前我試著騙他一次，結果他根本沒上當，後來連見都不見我。」
　　「你這沒膽的小妖怪，不會再試著哄騙他第二次嗎？有膽買兇殺人，沒膽把他勸離李方俞身邊。李方俞自己爬上來的時候也弄髒過手。我就不信你那嘴巴加上一些證據，拆不了他們的伙。現在好了，人妖死了，你還給我家惹一身腥。」
　　「我就說不是我幹的，臭老頭！」
　　「很好，就是要這個態度，」顏永權俯視顏書齊，一副輕蔑的神色，「如果檢察官來問你，你就給我裝傻不要承認。你敢在我背後繼續耍小手段，當心你魂飛煙滅。現在，」老人伸直右手食指指著門，「滾。」

　　顏書齊兩手整了整他身上的短背心，一臉慍怒走出書房，讓腳步重重踏在地板上，踏出極大的聲響。「顏書齊！」他父親斥喝，「幹什麼？不可以跟你爺爺鬧脾氣！」
　　顏書齊只是面無表情地瞪著這個「爸爸」，又撇開臉，不搭理他，直接溜上樓梯。
　　「顏書齊你給我下來！這是什麼態度你！下來！」可是顏書齊已經進入自己的房間，鎖上房門，撲倒在床上，拿枕頭壓住自己的後腦勺。

　　得到顏書齊這個身體後，他一直很期待得到林天遼的靈魂，為此他費盡唇舌說動了那頭強到爆炸的雲豹靈去取林天遼的靈力。沒想到雲豹一去不回。他那時還以為雲豹搶不成，被做掉了。而他的靈魂在樹林裏遊蕩的時候，卻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走。等到他再睜眼，他看見一個道士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而顏永權那個老頭，就盤腿坐在他面前，身邊還圍繞一堆強大的妖怪。
　　「石虎精，吃掉我長孫的靈魂就想一走了之嗎？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你得繼續當我孫子顏書齊。不答應的話，」老頭挺起胸清清喉嚨，身後那一群大妖怪紛紛抱胸仰起下巴，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魂飛煙滅，」老頭這麼說道。

　　老頭幫他休了學，送他去當完一年兵，再來直接讓他在家裡函授修完大學學位，並安排他在家族企業工作。他盡力活得像之前的顏書齊一樣，裝出開朗活潑的外表，在外面到處找男人玩，而作為讓他繼續當顏書齊的交換，老頭也允許他偶爾可以脫離這個身體去「覓食」，但如果脫離太久，老頭就會派一群妖魔鬼怪把他押回顏書齊的身體裡。好處是有顏家的庇護，原本追捕他的各路神明自然有所顧忌，他比以前更能恣意妄為……雖然是受到束縛，偶爾放風的生活。
　　說起來，得到這個身份後，最快樂的時光還是最初試著勾引林天遼的那段日子了。那時還有虎爺與克勞在，過得熱熱鬧鬧的，他其實挺喜歡，有時也挺思念的。

　　聽說林天遼畢業後，跟他家虎爺回去老家幫忙家業了，想來還是覺得好笑：明明就說過不想當廟公和乩童的。至於克勞，他和老頭在臺北與李方俞會談過幾次，克勞就一直伴在李方俞身邊。但克勞不理他，他也不去搭理克勞，畢竟有別人在，去打招呼會被當神經病。
　　那時他倒注意到，老頭有機會就一直盯著克勞看，某次回家後，他在書房問老頭看到什麼，老頭說，他看見一頭美麗強健的雄性雲豹。「不是獸人嗎？」他忍不住這麼問。
　　「什麼獸人？你在說什麼鬼東西。」
　　「所以，你不是看到一個滿身肌肉的雲豹人嗎？」
　　「你說的這是什麼噁心的東西？」老頭露出極端厭惡的表情，「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醜陋的東西。野獸會美麗，是因為牠們一點都不像人！」
　　這個老頭也是個怪人呢，明明是所謂的本省人，卻一口標準國語，還時不時發表憤世嫉俗的言論，實在有夠怪的。
　　阿遼就可愛多了，那晚他從顏書齊身上看出他的真身，還不小心說出「萌萌獸人」這個詞，嗯……
　　不對，為什麼這個時候他會一直想到他們？阿遼，虎爺大叔，甚至是克勞同學，現在他滿腦子都是他們。

　　房門被打開了，他翻過身來，看見女傭正把鑰匙從門鎖上拔下，而顏書齊的母親站在房門外冷冷看著他。

　　哎，當初顏書齊的靈魂被他吃掉，果然是一種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