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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李克勞

  李方俞騎上她的小綿羊機車,戴上安全帽,拍拍後座,示意要正對著這件神秘鐵製物好奇嗅聞的李克勞坐上來。
  「坐啊,」李方俞又拍拍後座幾下,李克勞才鼓起勇氣抬起一隻腳跨上來,一屁股坐下。
  「也是呢,你沒坐過機車?」
  「……」豹男發出微小的回應聲,同時點點頭。
  「你也總看過機車吧?」
  「……嗯。」
  「你也太可愛了啦雲豹哥哥!」李方俞帶笑發動機車,「抱緊我,走嘍!」李克勞依言摟住李方俞的腰,被李方俞載著一起騎上山路。
  他們要一起去看雲豹說知道土會跑的地方。

*

  李克勞背靠著媽祖廟口對面的騎樓柱子,等阿遼帶著林虎走出來。他沉浸在回憶中,一直想要想出那天在他沒注意的時候,那瓶鮮奶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瓶鮮奶在他看見不對勁的那一天以前,都是新鮮的。發生事情的前一天晚上,他看著李方俞的女友把好好的那瓶鮮奶放入冰箱冷藏,還叮嚀李方俞別又直接整瓶對嘴喝。然後,隔天顏家派人過來李方俞在里港自己住的小公寓,說要跟李方俞談,李方俞也讓他們進來了。接著有一些族人也來拜訪她,然後是國民黨與民進黨的一些里長,無黨聯盟黨員,時代力量黨的朋友,他們之中有些人也碰過冰箱。那天還有一個唯一跟李方俞同黨的訪客,以前是李方俞的國小同學,叫做鄧立人。李克勞對他印象最深,因為他講話動作和表情相當浮誇,讓李克勞看得不舒服。基本上除了李方俞女友,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和基隆顏家有接觸,畢竟顏家擴展勢力的方針,是不分政黨,「拚命撒錢」。
  (「撒錢!」李方俞曾經很不滿地用一種怪腔怪調來表示對顏家的不屑:「撒出了一片天地!」)

  他曾經懷疑過鄧立人,因為他看到鄧立人開冰箱很長一段時間。但李方俞一直說「他很笨,太固執,不夠壞,做不出這種事,顏永權瞧不起他,也不會找他做這事,一定是別人……」那時李方俞的臟器已經嚴重受損,還勉強自己跟他說話,他只好嗯嗯啊啊地安慰她,不讓她說太多話。

  那時他並沒有太注意冰箱,注意力大多放在來客,預防他們做出傷害李方俞的動作(顏家請的當地黑道來,談沒幾句就有一小弟抽刀威嚇,被他揮了一掌打暈。這讓對方不少人慌了,百思不解怎麼會突然有人暈倒,最終談判草草結束,一伙人帶那可憐的傢伙離開「這奇怪的所在」——他差不多聽得懂屏東一帶各種腔調的河洛話,正好聽到有一名小弟在一伙人離開時,偷偷跟另一名小弟低聲這麼感嘆著)。他懊惱自己怎麼不去防備下毒,畢竟自己的族人中也有過惡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對好人或敵人飲食下毒的歷史。
  不管是不是鄧立人下的手,還是其他碰過冰箱的人,甚至是李方俞自己的女友(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懷疑李方俞的女友,但他想到自己過去偶爾也會目睹失去信仰的族人為了某些理由,傷害自己的至親,很難不去懷疑),他和死前茍延殘喘的李方俞有個共識,那就是下毒的主使者肯定就是基隆顏家。「要不是顏永權,就是他某個不成材的白痴兒子,如果是他本人,往好處想,我已經逼他到這種地步了,逼他必須殺人,呵呵……他也快要掉下來了……」病床上李方俞還喘著氣跟他開玩笑,結果突然流起鼻血。他連忙壓住她雙肩,叫她躺下休息:「不要說話!睡!」
  「不說,以後就沒機會說了……」
  「睡!」
  「李克勞,如果我不是喜歡女生……」李方俞輕聲嘆息,「我應該會愛上你呢……」
  他沒說話。他才不管漢人什麼愛與不愛。他只知道他已經害她活不了了,只能想辦法減少她清醒痛苦的時間。

  那時,她舉起那瓶透出詭異光芒的鮮奶,他就該出手打掉那瓶惡靈充滿的瓶子,或把她推倒在地,或打她頭,做甚麼都好,可他為什麼只是喊了一聲「不要喝」呢?為什麼他就眼睜睜看她把那瓶東西喝下去呢……

  「原住民!」漢人的老虎神忽然出現在他面前,嚇了他一跳。他緊貼柱子,瞪了虎神幾秒。
  「你怎麼哭了?」林家虎爺伸出手,好像要幫他擦掉已經流了滿臉的淚,突然又縮回右手,轉過身背對他,對站在一旁的林天遼說道,「阿遼,你幫他擦眼淚吧!」
  「咦?」阿遼愣了一下,「可是我是你男朋友,做這種事的話……你會不會不開心……」
  「沒關係啦!你做他會開心的。他討厭我。你幫他擦眼淚吧!」
  「可是……」
  雲豹的靈自己已經用小臂上的毛抹去滿臉淚水,說,「我不討厭,不討厭漢人的神,」他抽噎著,「我要道歉,對漢人的神。」
  「是林虎。」
  雲豹眨眨眼睛。
  「叫我林虎。以後不要叫我什麼『漢人的神』,用阿遼為我取的名字叫我,我還會考慮原諒你。」
  「……好,」李克勞一臉認真地看著轉過頭來斜瞥他的虎爺,鄭重喊了聲,「林虎。」
  嗯哼哼哼,虎爺似乎不好意思起來,用力清清喉嚨來掩飾尷尬,連阿遼的表情都尷尬得有點奇怪。很快林虎就恢復正經,轉身面對雲豹,說,「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些什麼了,你說你被顏書齊騙,以為他有辦法取走阿遼的靈力,而不會讓阿遼死掉,對吧?」
  「……嗯。」
  「你這笨蛋,虧你還是有幾百年歷史的雲豹精!你怎麼會信一個小妖怪講的話!」
  「可是,顏書齊說——」
  「顏書齊不是害死你的祭司嗎?」
  「不是書齊。不是祭司。李方俞是立委,幫族人。書齊爺爺,看得見,是壞人。」
  林虎愣了,「顏書齊的爺爺……看得見?」他皺起眉頭思索著,「奇怪,顏書齊和石虎精……顏書齊的爺爺看得見……」
  「怎麼了林虎?」阿遼在旁邊小聲說著,雖然他帶上藍芽耳機,壓住一邊耳朵,假裝在講電話,不過他還是很顧慮路過行人。
  「等等,讓我整理一下……」林虎嘀咕著,唸唸有詞,幾秒後下定決心問,「所以你最近還有看到顏書齊嗎?」
  「嗯!」雲豹用力點頭。
  「小貓……石虎也在嗎?他還附在顏書齊身上嗎?」
  「嗯!」
  「而顏書齊的爺爺看得到?」
  「看得到!一直看我!」
  「……為什麼我突然覺得你這句話說出來很奇怪啊?」林虎兩手抱胸,稍稍翻了白眼。接著林虎轉向阿遼說,「看來我們必須往基隆一趟了。」
  「咦?為什麼?」阿遼愣了愣。
  「你不覺得奇怪嗎阿遼?八年前石虎精就說他要離開顏書齊的身體了,到最近卻還沒離開。你說說,李克勞,你最近才什麼時候看見顏書齊與石虎精?」
  「……四年前。」
  「四……啊?」林虎瞪著他,「這麼久,你確定小貓還在顏書齊身上嗎?」
  「還在,顏永權,身邊很多妖怪。」

  林虎皺眉,拉著阿遼走到一旁。而雲豹還靠在柱上,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們。

  「阿遼,我們的確有必要去確認你的書齊學長和石虎精的狀況,但你不要太信任這頭雲豹。他講話前後不一,要保持對他懷疑,也要盡量待在我身邊。」
  「可是……」
  「現在的情況是,雲豹也要懷疑,小貓那邊也要懷疑,我們一定要把事情查清楚,我才能放心,」林虎面色一沉,「不然放著他們兩個不管,我如果不在你身邊時,就太危險了。」
  阿遼點點頭。

  其實剛才他們的竊竊私語,雲豹李克勞都聽得到。
  但李克勞不在乎他們怎麼想他。他也想搞清楚所有的真相,從書齊當初是不是真的像李方俞和林虎說的那樣騙他,一直到是誰害死李方俞,他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