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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_片段

下班前,漫長的等待後,他終於接到社工來電,根據下一次的民事法庭,會針對迭穎的狀況判斷是否能夠下發保護令,若有所結果,社工員將會再與他聯絡,並告知選定的安置之處,迭穎也會離開與母親共居的處所。

他究竟是希望迭穎的安身之處塵埃落定的,此事前前後後最少也延續了兩個月,能越早讓她放下心來便越好,書亞兩周前就這麼想,然而現在被另一件麻煩事纏上,反倒希望迭穎的事情不要那麼早結束,如果能讓他再忙碌一些時間,就不用更早面對他,他想花點時間認真思考橫亙在兩人間的問題……與關於他自己的問題。

又收到他的訊息:「書就麻煩你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聽見雍德在拉鐵門的聲響,趕緊放下手機去前台結帳,留下依依待在倉庫裏頭淨空明日進貨的出入口。恰到好處的提醒,雖然即便回到家中才想起,小書房仍舊有尚未閱覽過的藏書,毋須擔憂一時掏不出來,但那總是不太一樣。

雍德把鐵鉤收進門與櫃位中間的隙縫,拿著一本書走進櫃台前,他把書放在櫃上說:「店長,又有客人亂放在前面了。」

「嗯,哪區的?」
「212吧,文學小說,34出版……時報的。」

「那你放回去……」他的手頓了一下:「不,等等。」
他抬起頭來想看那本書,但坐在小椅子上只看到凸出來的邊角,書皮是米色的,薄薄一小本。

「我要偷渡。」他抽出深處的小筆記本甩上櫃台:「幫我記一下。」
「咦?喔……」

「書名是甚麼?」
「嗯……片山恭一《在世界中心呼喊愛情》,97895713……」書亞忽然覺得那些號碼聽起來特別模糊,居然是呼喊愛,他當然已經讀了不下數次,總還記得些片段,但當初那種感動變的朦朧,滿溢在他胸懷的,如今卻不是哀痛與傷感,而是想起了他。

「好了,店長我幫你拿到後面啦。」雍德的聲音喚他驟然轉醒,手裡的POS機已經跑完記錄,正準備關機,他還得把取出來的現金另外裝起帶走,不由得又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外場的燈光剩下最靠內側的走道還亮著,書櫃都沉寂,擁抱著他的一本本書都像閉起眼睛,無盡包容形單影隻的他,他的小店,數以萬計的字海承載喜怒哀樂,豐滿且目不暇給,他的感情都鎖在這十數坪的彈丸之地,它們沒有遺忘書亞,是他自己已經想不起那個曾經的自己。

情不自禁的想起他。他會的,這個時候告訴他下班了、告訴他小蝶的事情終於有下落、告訴他餓到要翻掉想狂吃一頓,告訴他在店裡,在書櫃相面的狹窄隙縫中彷彿看見他,告訴他明明累的想完沖澡直接躺進被窩,卻依舊會去找他。

他會的,帶著呼喊愛,出現在他的面前,看他發自真心的笑。

「好。」他摁熄銀幕,跟兩個孩子道別,奔上回家的路。

待小團結束之後他才會到,說好的資料室小間總是明亮,光線懷抱整間不到五坪的小房間,躺在裡頭的文件像從上個世紀就已經留下來,古舊而充滿懷念的氣息,被時光無限封存,做為過去資料的壓縮檔案被藏在這個狹窄的空間中,但即使時間過了數年,來訪者卻從來就沒動過。

書亞關上小間的門,地毯溫柔的承載他,就連透過工作靴也感受的到,溫暖的像個懷抱。那張寬敞的單人加大沙發被安置在窗邊,前方靠著牆有個小茶几,另一側是辦公桌與木製的單人椅,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辦公桌上的木質花紋,許久未經使用並未染上塵埃,弧線光滑面反射著晃眼的光線,總感覺有模糊的光線在他眼中暈開,讓房間看起來溫馨親切。

愛沒有遠在天邊,其實就貼在心口,每當想起他,其實雙腳就站在世界的中心。

排列整齊的書架,書背完整的、寬厚的按照時間記錄編排,長長一條迤邐到現在他存在的這個時刻,他伸隻指頭頑皮地從左側一路滑到右側,停在去年的總紀錄最後一冊上,今年的尚未搬入小間,過去的時間全部凍結的這一刻,他想到呼喊愛封底寫著的「現在存在於此的東西,就算死了之後也會永遠存在啊!」

無論何時想起,無論記憶裡的我,對你懷抱或許是崇敬、或許是欽羨、或許是同情、或許是親切,是不是在往後我回想起來的時刻,一切都是愛呢?

他爬上沙發,被貼在牆上舒服地靠著椅背,把那顆藍色水晶掏出來,使用後丟在小茶几上,心滿意足地看著水體與光線曖昧的相互交錯,把他的世界照的一片晶亮。

奧丁領頭走在最前頭,面無表情地走進大廳,後面跟著的幾個人臉色都不好,尤其傑克看起來就像連續三次洗完腳又踩到狗屎一樣。誰可以惹、誰不能惹,小團裡的人心知肚明,大家一致都拍了拍傑克的背,各自離開。

「你自己考慮考慮吧。」傑克前腳才打算進倉庫把東西放一放,就聽到奧丁在階梯前念他,一路降下的怒氣值瞬間又飆升,心有不滿的想要乾脆放棄小團,反正邀請他去其他隊伍的人仍舊不少,嘴巴才張開,就看到那頭流光扯住他的手罵:「你夠了你!」然後被奧丁一拳打飛,三個翻滾撞在柱子上。

不行,這場景太逗了,氣頭上笑出來太丟人。

毫不氣餒的流光又爬起來跟上去,不忘回頭跟傑克說:「他說氣話,你別往心理去,我再勸勸他。」帶著腫脹的側臉。

奧丁接下來得去照看小兔子,回來路上就在調適,上樓前眼角又不小心瞥見傑克,嘴他不能忍,只好再嘴一遍。

「傑克也只是好心,別這麼偏激。」
「不聽指揮是大忌,你來勸我?想一起失業嗎?」

「現在進度還在跟BOSS的磨合期,他的方法不是比較安全嗎?Pull次數應該也不會因為改打法增加,也不用說這麼難聽。」
「我請會長寫模擬的時候你不是在嗎?」

「是啊。」
「去掛個精神科吧,我懷疑你失憶了。」

「是是是,職業組成是吧,但你的方法太極限了,我說真的。」
「他做得到,只是不習慣而已。」

「你這樣讓他壓力很大……」流光前頭奧丁忽然停下腳步,回過身逼近他,臉在貼近他兩節指節處停下,流光一動不動,沒被他迅如疾風的欺身嚇到,無奈的看著他的眼睛。

「流光。」奧丁的聲音充滿魔性,逼的他閉上嘴。
「想要紀錄嗎?」他身後彷彿忽然出現無數隻漆黑的小手輕輕撫上側臉,拉著他前往地獄的深淵,而眼前的人就是拿他獻祭的惡魔。

「……想要。」

奧丁驀然看著,微乎其微的暴戾血性染進他眼睛,沉吟了一會才說:「還有其他問題嗎?」
流光咬了咬嘴唇,搖頭回應他。

「行,剩下你處理,掰。」他愉悅的轉身打開資料室大門,就這樣扔一團爛攤子給他收拾,流光忽然驚覺有哪裡不對,憤恨地抓住他才要甩上的門,叫罵:「你是故意的吧!你知道我散團前就有點在意,肯定會在樓下擋你,故意引誘我上來,最後想把事情都丟給我是不是!你說啊!」

「呵呵。」想太多了吧爛槍手,他使勁關上門,用管理員權限鎖死。誰他媽都別想來打擾他。

站在小間門前,他閉上眼睛深呼吸,爾虞我詐黑白是非不適合帶進去,吐納間盡可能褪下憤怒,他就在裡頭,他最華美虛無的夢、他最椎心刺骨的夢。轉動門把。

他在沙發上屈起雙腿,雙手環抱著正看著窗外,髮絲被水晶所包覆的晶瑩淨水捧著,角色原色的白平衡基底被反射著暖陽與淺藍色澤,像把晚霞的天空映在他身上。書亞聽見聲響回過頭,他驚喜的笑著,那些溫順浮動著的細髮就隨之起舞,氧氣凝聚成氣泡往他頭上升騰,游魚的光影從他臉旁邊竄過。

「慢死了。」話在罵他,但嘴在笑。

像夢一樣。

他笑得就好像夢一樣。

奧丁恍惚的看著他,露出那張記憶中已不可勝數,長久以來書亞卻無法真正理解的微笑。或許是外頭的光線、或許是水體折射的視線,又或許是此時此刻的小間裡太過溫柔的空氣,才明瞭,他的愛鉅細靡遺,他的愛碧血丹心,他的愛只為至死不渝。所以看在書亞眼裡,他的笑容才美不勝收。

美不是來自永世遺恨,因為永世遺恨,所以美;因為愛,所以美。

或許會拿到呼喊愛,就是他註定的。

「嗯,後來多試了幾把。」奧丁走到扶手邊。
「嗯……你又嘴了誰?」書亞挪了挪屁股縮成一團,看著自己讓出來的一小方椅面。1.5人沙發椅一百種塞入兩人的方式在他腦海裡輪播,但現在要書亞心平氣和坐在他兩腿中間,或者跨放大腿在他腳上都敬謝不敏,可如果就讓他並排坐進來,肯定擠的絲嚴縫合,再怎麼樣也算不上舒適,他洩氣的癟癟嘴,都不是第一次,現在才想起來要害羞簡直笑掉人家大牙!

相較之下奧丁乾脆的多,一屁股擠進去,抱起他放在大腿上。

害羞?不存在的。書亞無奈的轉頭看他,簡單直白的親密,我說那個昨天才告白完的人,矜持呢?說好的春心萌動含羞帶臊與小鹿亂撞呢?他滿腹吐槽語錄,對身體已經習慣的姿勢嘆氣,他轉身靠著背後的牆、扶手,跟他。

奧丁看他抹了把臉,笑得稱心如意:「沒,真沒嘴,我就說兩句。」
他諱莫如深根本不打算提,書亞便威脅道:「我去問流光也行。」身為一個團隊型玩家,要不要乾脆替他立個特殊職位,職稱就寫……「團長發言人」好了。

聽完他就不樂意了,落花、莎莎等人暫且不論,傑克直腸子,讓書亞首當其衝接他的珠連炮語,事情就不是嘴他兩句可以解決的。「戰術溝通而已,聽指揮是絕對的,你都知道,別來添亂。」他總在這種時候顯得話特別多,刻意的義正嚴詞。

「是是……」書亞敷衍的回應,看奧丁從椅背上挺起身來趕緊伸兩隻手壓住他的肩膀,呼喊:「等等!不去、我不去行吧!哥!冷靜!」他可受不了奧丁求他,想到上次那個畫面,他就想找個洞鑽。

等他終於躺回椅背上,書亞才鬆口氣:「明明流光都說你不會做沒意義的事情。」

奧丁眼角瞄了下繼續作用的海洋之心,自己頭上的缺氧計量已經在底線徘徊,回答:「那可不一定。」依舊置之不理,伸手摸他的頭。

「我也這麼覺得。」書亞倒還記得,奧丁的鹹豬手在他頭上一遍又一遍的順毛,他手指夾著海洋之心說:「別抓了,再抓我用這個把你幹掉。」然後把它放在他鼻子上取消特效。

「哇,好可怕,哥瑟瑟發抖。」
「少來。」這讓他忍不住莞爾一笑。

他掏出沉默掀開封面,挪了個兩個人都能看清書本的姿勢:「這你一定看過,片山恭一。」
「在世界中心呼喊愛情。」奧丁便跟著接下去。

「再讀一次行不?順手拿回家的,你沒講我都忘了。」
「當然。」他的手自然而然翻開第一頁,書亞看著那隻細瘦而截骨分明的手,一時忘記移開視線,直到他發覺,刻意收起雙臂環住他,他才轉過眼眸,從第一行開始讀起。

一切都從含淚轉醒的清晨開啟。

他幾乎對每個轉折起伏都有所印象,卻用最緩慢的速度品味。朔太郎情竇初開而不自知,他的頓悟像新年倒數完的煙火,像清晨第一道曙光,在一剎那漫山綻放,純淨無瑕的愛將他的心佔據,隨著時間不斷推進,愛像山口的融雪從春天奔夏,慢慢全化成了水,積聚成一片冰潔的湖,卻在亞紀越加惡化的日子裡焦灼、沸騰。

他咬著牙讀完機場驚心動魄的那一幕,終究忍不住紅了眼眶,奧丁捉住他翻頁的手,安撫的摸他的背,這卻讓書亞的波瀾更大,一不小心就讓眼淚掉出來。

他紛亂的想制止奧丁任何小動作,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經伸手擁抱他了。

「我沒……」
「我甚麼都沒看見。」他這樣說,一邊輕拍他的背,書亞立刻就被悲傷爬滿,乖巧地收聲把頭放在他肩上收拾眼淚。

他的指尖輕輕敲在背上一刻都不曾間斷,在溫柔的擁抱裡不禁讓書亞思考,會不會這個人也有著跟亞紀一樣,即便沉睡仍然可以找到魂牽夢縈的他的身影。書亞希望自己能不懷抱這種想法,但他似乎已經漸漸朝亞紀靠攏,在他應當否認卻沒有否認的那一刻起,早就連閉上眼睛都能看見他的模樣。

奧丁隨著書亞退開的力道放開他,無言相對著,等他繼續翻動書頁。看著爺爺的話,看著亞紀父母親的話,看著他妻子的話,隨故事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步入尾聲。前後也不過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頭還有幾分鐘拿來安撫情緒,書亞卻有種重新走過學生時代的幻覺。

「很簡單,但是很好看。」他紅著鼻子對奧丁說,微笑證明自己已經平復心情。
「嗯。」對奧丁來說,或許這就是意義非凡的那本書,但他期待的更多更華而不實,前一秒覺得幸福地可以直接去死,後一秒就開始貪得無厭,令人煩躁的反覆不定,他卻情願永遠卡死在這個循環裡。

「……哥。」
「嗯?」他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他。

書亞沉吟了一會,看起來萬分猶豫:「……褚宓奧。」他的眼睛有些動搖。
他瞳孔一縮,書亞從不會這樣叫他,竟沒來由的緊繃起來,吞嚥變得格外刻意,逃無可逃,他坐起身來靠近他,就算是死刑,他也要坐在最靠前的搖滾區,「我在聽。」他的聲音壓抑。

奧丁雙眼直勾勾看著他,書亞忽然覺得眼前的人一轉眼就變了,他全身上下地刺都收了起來,乖巧的像隻小狗,正張著兩顆水汪汪的眼睛討他開心,等他伸手撫摸。

真可愛,想摸。

不敵慾望,他還是出手了,奧丁的頭髮被他揉的亂七八糟,卻還是一動不動,任由書亞繼續糟蹋。書亞只覺得他臉上五味雜陳,不知道是在忍耐把他折成兩半的衝動還是甚麼東西,他滿意地笑起來。

「我十幾年也沒想過究竟我會跟怎麼樣的人在一起。」
「只覺得哪天時間到了,可能自然而然就跟誰結婚生孩子了吧。」
「不管是誰,會在一起的終究就會在一起吧。」

「不過,」他把手貼在奧丁胸口,與他四目相交「這有點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奧丁忙不迭抓住那隻手,力道特別大,他想抽還抽不走。那就算了吧,暫時借他。

「……我想接受你不難,但要接受我自己大概還需要花點時間。」奧丁緊握住的兩隻手忽然就放鬆了,他看著他,好像在想甚麼,又好像甚麼都沒在想。

書亞決定無視他的呆滯,自顧自地說:「我努力看看,你等不等?」

他看他低下頭,把兩手抓著的、貼在他胸口的手掌提了起來,低下頭親吻他的手背,瞬間就腦袋一片空白。

奧丁再抬頭,已經看不見迷茫的模樣,他說:「我等。」

「等一輩子我也等。」他用拇指指腹輕輕摩娑他的手背,然後輕輕放下他的那隻手,「你不習慣的,我慢慢來。」然後他又像平常一樣,伸手摸他的頭髮。

書亞的毛髮細軟,投影出來的效果萬分接近,奧丁順著摸也沒讓它亂過,他看他頭上自己精美的傑作,罪惡感就拼命湧現,抵抗到臨界點終於受不了,書亞趕緊伸手去想辦法抓平他一頭亂毛。

奧丁看他近在眼前的胸口,他舉著兩隻手像刻意留了個位置給他,於是毫不猶豫地把整張臉埋進他肩頸,雙手環過他背後摟著。

書亞的身體一瞬間僵硬,他想馬上逃跑,又覺得不能亂動,雙手摀住臉為難的開口:「……宓奧,能不能先放開我……」

他好像根本沒聽見,又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