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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說時間是生命最好的禮物,正因為時間有限,這短暫的光輝顯得珍貴,可惜並非所有人皆能意識到這件事,眼睛閉上後,夜晚過去,日出時分到來,彷彿一切都換上新的面貌。 「一覺醒來後世界全變了樣」有句玩笑話是這樣說,偶爾也能在影劇中看見類似的劇情,新聞起初只說是場暴動,政府也來發表安撫人心的演說,許多人都猜不到事情會如此發展,最後疫情擴散得太快速,不清楚狀況的民眾措手不及,一夕間病毒吞噬掉好幾個大城市,因而成長得更加茁壯。 繁華的街道剩下血跡斑斑,霓虹燈招牌搖搖欲墜,白濛濛的天空底下是不知流浪多久的沙塵,灰色的風吹動殘破的鐵門,發出難聽的噪音,吸引著期盼的視線,空蕩蕩的樓梯間也偶有清脆的腳步聲,不過是瞬間即逝。 遭受武器破壞的痕跡蔓延寧靜的郊區外,行經無數殘破不堪的水泥與石磚,和突變的生物作伴,驅趕著原先的住民,人們不斷的遷移,疲倦的尋找一處棲身之所,好恢復過去家園的和平感。 有些人和Bryce類似,成為這破損土地上的流浪者,他們不聽從廣播的指示前往安全地,或者依照他人的流言尋找傳說中的庇護所,流浪者遊走於各地,沿路收集可用的物品保持生存,漫無目的的不斷往前走。 照Bryce的說法,他跟流浪者其實不同,「我是來找人的。」在他來到Tyler的家後,他這樣表示,而Tyler表現的不以為然,這年頭活人數量雖減少,可通訊困難又有不少非人的危險,在荒野裡找個人是難上加難。 「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好幹。」Bryce不在意的聳聳肩,火光照亮他年輕的臉,無懼不存在於他的臉上,但這男孩跨過幾個州,就為幾個共事過的夥伴,他單純的眼睛裡還存著希望,Tyler在那刻明白到對方的勇敢。 Tyler曾遇過幾個流浪者,他們有的只是需要個短暫的過夜處,躲避夜晚的寒冷與不知名的怪物,也有不少存心想要掠奪和偷竊的人來過,經歷某次的教訓後,Tyler對偶然來訪的客人並不是非常友善。 所以當Bryce敲響他的門時,在門後忙碌的Tyler決定先裝死,可是等好一陣子都沒人應聲的Bryce卻不走,「我知道有人在裡面,我聽見你的腳步聲了。」他站在外頭搖頭晃腦,語氣輕快的說道。 「你想要怎樣?」聽來對方並非在試探裏頭有無活人,發覺瞞不下去的Tyler走往聲音來源,慢慢靠近門邊,語氣不善的回應門外的人,想要嚇跑這個入侵者,要是對方夠識相,應該會知道這個地方向來不歡迎外來者。 「抱歉,我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現在天色有點暗,我又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你願意讓我住一晚,我會非常感謝你的。」他的聲音聽來有著怯生生的感覺,其中又含著點委婉的要求,好似那是正常人該做的一樣。 Tyler轉頭看看百葉窗的縫隙,傍晚的橘黃色夕陽透入,再沒多久太陽就會完全消失,月亮會帶著危險的生物出現,從貓眼看著青年那雙急切的眼睛,他幾乎要心軟了,這時身後傳來一陣匡啷的聲響,打斷他的考量。 「不行,找隔壁的空地去,滾開。」Tyler握緊手中的槍,冰冷的槍管點醒他,現在的世界已經不如從前,他曾經當過警察,見識不少壞傢伙,有的滿臉凶神惡煞,有的則是批著羊皮的惡狼,能瞬間吞噬手無寸鐵的羔羊。 門外的青年癟癟嘴,「拜託?我真的很希望到裡面去,我是第一次剛來到這個區域,不曉得該怎麼辦。」雙手握緊自己巨大背包的背帶,青年用可憐兮兮的聲說,想要說服另外一個人,可惜Tyler咬咬牙,告訴自己下定決心就要做到,所以仍給予一個否定的答案。 「我只會待一個晚上的。」青年再次請求,這次門內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他挫敗的嘆口氣,傻呼呼的大頭盔因為主人垂頭喪氣而滑動,蓋住他的半張臉,他的肩膀跟著垮下來,裝著一堆東西的包包也發出滑稽的碰撞聲。 推好自己的頭盔,青年搔搔額頭前掉落的金髮,調整幾下臉上的眼鏡,躊躇著要不要真的離開,深怕自己再講下去,不但錯過躲藏的時機,搞不好還會被裏頭的人攻擊,可是他真的不想就此放棄。 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皮夾,他翻找著裡面的東西,有幾張早已無用的破爛紙鈔探出頭,現在不論上面刻著哪個偉人,都抵不過任何一個豆子罐頭上的無名人物,青年撥開那些鈔票,找到一張滿是髒污的小名片。 手指輕撫過上頭的文字,青年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門,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沒多久又平靜下來,他默默將紙張收回去,盯著自己皮夾內的照片,用拇指搓著透明塑膠片汙痕好一會兒,最後無奈的整理下自己,打算趁夜晚前夕的短暫時間到其他地方躲好。 這些動作Tyler全看在眼裡,他用力的深呼吸好幾次,想按下增快的心跳,最後捏捏自己的鼻梁,在青年剛踏下階梯時將門打開些,隔著門鍊露出他的一隻眼睛,「你真的明天就走?」Tyler語帶威脅的問道。 被喊住的青年停下動作,興奮的轉過身,連忙瘋狂的點頭,「真的,我很快就離開的。」他笑著說,並迅速的衝往Tyler的方向,高大的身體擋住僅剩的光線,Tyler洩氣的看著他,然後關上門,解開鍊子讓對方進屋。 拿下頭盔後的青年看來更年輕許多,他的笑容像個天真的大男孩,Tyler讓介紹自己作Bryce的人安在客廳,「你的東西自己找個地方放著,」手插著腰,Tyler對呆站在空地的Bryce說,然後指了下頭頂的天花板,「不想死的話,樓上不要亂上去。」 Bryce點點頭,接著卸下自己的黑色背包,髒兮兮的頭盔壓在上面,他繞過地板上架高的鍋子,試著跟上Tyler的腳步,來到原先應該是廚房的地方,他從牆邊探出自己金色的腦袋,看Tyler在空無一物的走道走動,猶豫自己要不要過去。 「你不是要休息,」發現對方的目光,Tyler皺起眉頭,「去乖乖坐著別來煩。」他不耐煩的揮揮手,讓Bryce到該待著地方去,自己往藏著暗門的地方走,Bryce也照著的對方的意思離開,抱著膝蓋坐到他的包包旁邊,環顧著四周。 這棟房子比外表看來堅固,Bryce發現除了門口旁的窗戶外,其他的窗戶皆焊著鋼板,還有些小陷阱在附近,木製的地板給敲出個洞,露出底下的水泥地,方便放置生火的器材與鍋子,其他的家具都在原位,看起來有些髒亂,不過已經算是完整可用。 他望著通往二樓的樓梯間,上頭的壁紙有些破損,還有幾個明顯是彈孔的小黑洞,Bryce也沒錯過Tyler指甲縫裡的泥土痕跡,其實沒必要Bryce不會亂跑,只是樓上似乎隱約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令他有點狐疑。 收回自己的目光,不願再多想,Bryce思考起這個叫Tyler的人,看來他住在這裡有一陣子,望著鞋櫃上相片,裡面有對方穿著警服的樣子,Bryce猜Tyler從疫情爆發後,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家,有些人會這樣,收集這塊地區僅剩的資源,盡可能守著他們的老家,想辦法跟從前一樣度日。 據Bryce所知,這裡是屬比較早期遭到侵害的地區,多數住戶不是慌張的跑了,就是已經葬身異獸之口,他在來這裡之前見過幾隻,都是挺大隻的傢伙,不過他們主要棲息在靠近城市的地方,應該是不太會到這裡來。 又發一會兒呆,Tyler拿著些點東西來到Bryce面前,他將兩個罐頭放到地上,遞給Bryce一個小紙盒,「要嗎?你看起來都要昏了,你身上有水吧?」Bryce訝異的看著對方,輕輕的點點頭,道謝後接過那盒感冒藥。 看來隨便睡在路邊真的會感冒,Bryce不禁想起小時候母親對他說的話,他身上的藥已經沒了,好不容易經過藥局,裡面卻老早被搜刮一空,他取出包包裡的水罐,小心的拆開包裝,毫不猶豫的吞下兩粒藥。 此時Tyler已經點起火,在鍋子裡煮些水,在沸騰時打開罐頭,將裡面的東西全倒進鍋裡,沒多久香氣飄出,Bryce感覺自己的唾液分泌增多,空空的肚子也發出小小的叫聲,他不好意思的摀起臉,將身體縮得更小了。 Tyler沒多說什麼,盛起一碗熱騰騰的食物,然後將碗伸到Bryce面前,「謝謝……」Bryce滿懷感激的收下,裝著自己晚餐的Tyler看著他,發出一個笑聲,「就是點馬鈴薯而已,你該慶幸自己沒走進漢尼拔的家。」他說完後Bryce也不禁笑了,看在老天的份上,他不知多懷念跟別人談笑的時刻。 他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談論關於這破損世界的前後,其實Tyler應該是個健談的人,只是時間淡去他的言語,Bryce聽著他說話,越來越感到放鬆,莫名的給予眼前的男人許多信任。 對方偶爾夾雜著的幾句髒話讓他懷念,Bryce想起自己的隊友,他們時常在頻道裡說著各式各樣的粗話,或者黃色笑話,聽到Bryce試著吐槽他們的瘋言瘋語,有時還會笑話他太年輕。 回憶到這裡,Bryce暗自捏捏自己的手臂,黑色制服上臂章已經被他撕下,雖然他所屬的單位獨立且隱密,但真要說的話,他算是個逃兵,他不再效忠於原本的部隊,那裏已經沒有理由讓他留下。 「我以前有個同事,原本是當醫生的,直到有天他發現,有時救人不只需要醫術,所以他加入了軍隊,」吃飽之後Bryce幫忙收拾了一下,然後朝著沙發上的Tyler露出笑容,「我們剛好屬於同的小隊,他教了我不少。」 Tyler也望著坐在地板上的Bryce,他感覺得出這個年輕的男孩有股不同的氣息,對方身上的衣服破舊,他卻有些熟悉感,「能讓我給點回報嗎?」Bryce補充的說道,Tyler本想說不用,Bryce卻自顧自的掏出背包裡的傢伙,一副不可拒絕的模樣,往他的方向靠過來。 「來吧,快點脫掉你的褲子。」年輕的男孩爬上沙發,帶著笑意的開口,並將一個白色的大盒子放到Tyler旁邊,「你知道自己聽起來有多奇怪嗎?」有些受不了的Tyler起身,對著依然笑嘻嘻的Bryce說。 他小心翼翼的不讓布料碰到腿上的傷口,成功坐回沙發,Bryce馬上湊近他,沒管Tyler全身散發著尷尬,青年摘掉臉上的眼鏡,富饒興趣般的盯著Tyler大腿上的傷痕,嘴裡碎碎念著「好、原來是這樣」之類的話。 拿起剪刀跟鑷子,Bryce打開包紮的糟糕的繃帶,暴露出裡頭的傷口,「你該感到幸運,」他邊說,邊從箱子裡拿出其他用具,「弄成這樣,傷口竟然沒有感染。」他在黑紅色的裂口倒上藥水,弄得Tyler發出嘶聲。 「你才是一大箱東西,竟然連包感冒藥沒有。」疼到不行的人反擊著,惹得Bryce又笑了起來,「有時候我們總是會忘記最簡單的東西,不是嗎?」Bryce不以為然的說,手裡仍繼續動作。 Tyler發出粗重的呼吸聲,傷口的疼痛令他抽動自己的手,不得不握緊沙發套才能勉強止住,他轉開自己的眼睛,無法再看著那怵目驚心的傷痕,Bryce那些金屬器具的碰撞聲也是刺耳,搞得他起雞皮疙瘩。 「有趣的是,」發現傷患的不適,Bryce帶著點打趣意思的講話,試圖分散Tyler的注意力,「我們竟然都沒去懷疑對方受到感染。」他自嘲式的說道,現在看見傷口或發燒的人,大家應該會下意識開始擔心,怕自己下一秒遭到其他人攻擊。 當初出現第一個個案時,負責的醫生以為是普通的感冒或流感,直到那病人開始發狂,抓傷和咬傷其他人,疾病迅速蔓延開來,他們不知道誰可以信任,研究人員根本無法確定體內的熱度是否來自於這新出現的病毒。 Bryce跟他的小隊算是第一線接觸到這些發狂者的人,至少他們收到的通知是這樣──剷除掉不知名的暴徒,「但他們看起來不大對勁……」第一個感覺事情有異狀的是他的朋友Ohm,他蹲在地上檢查著那些屍體,開始懷疑他們任務的目的。 「那些僵屍片不是常會有人不願意開槍,喊著『不!我殺不了他,他是我的爸爸!』那種劇情嗎?」Bryce看Tyler疲倦的表示理解,便持續說下去,「明明就是電影的老梗,可是你真看著隊友衝過來時,那種感覺很奇妙……你知道嗎,有些傢伙甚至還會擬態,變成你熟悉的人。」 那些畫面Bryce仍歷歷在目,有時夜晚閉上眼睛,可怕的回憶又會將他拉出睡眠,「你想他們會有機會恢復原狀嗎?我看過一個影集,裡面的喪屍可以靠藥物恢復人性。」Bryce的話讓Tyler想了想,「誰他媽的知道呢,搞不好行吧!」目前並沒有聽說過類似的消息,所以他搖搖頭,應付著對方的想像。 「要是他們真的可以復原,」抿抿自己乾燥的嘴唇,仔細清理著傷口的Bryce沒停止說話,「那我們是不是在殺害無辜的人……」他想起那些情節,演員們說著「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這種話,那如果他們還有得救呢? Bryce有點明白為何有些人堅持喊著怪物這個詞,如果是怪物的話,似乎就可以問心無愧的殺害他們了,只要他們不是自己的朋友、家人,或者任何一個人類,那麼扣下扳機時,是否能不算犯下殺人罪? 望著被火光照耀著的青年,Tyler沒錯過對方眼神的猶豫,他一時間也沒有想法,不知要如何回應,「Ohm,我的隊友……他一直試著證實這些假設,」不過Bryce繼續說著他的故事,「發現病毒藉著血液傳染的也是他,他在任務裡一直都表現得很優秀。」 說起Ohmwrecker,他是整個部門公認的好傢伙,工作總是認真且盡責,自從病毒蔓延開後,他就忙著出任務,或是窩在實驗室裡參與研究,跟在他身邊的Bryce有能幫就幫,只是這樣遠遠不夠,病毒始終無法控制。 「他忙到好幾次我都以為他會昏死在地板上,但他就是能死撐著不垮,明明平時只是個愛窩在家裡打電動的人而已。」抬起自己的臉,Bryce露出有些驕傲的神情,然後將手中的工具放到一邊,取出箱子裡面的繃帶。 原以為事情會獲得好轉,畢竟他們是這樣努力,Bryce也是一直如此希望著,只是沒人料到後來Ohm會在任務中發生變異,狀況發生的很突然,周遭的其他人都嚇壞了,不論Bryce怎麼解釋都沒用。 「Cartoonz跟Delirious,我們的其他朋友,兩個人都不在,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阻止,」手裡的繃帶覆蓋過乾淨許多的傷口,Bryce的睫毛低垂,一面低聲的說著,「他們最後還是把他帶走了,藏到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他將繃帶打結綁好,傷口終於不再那樣糟糕。 「所以,你知道你其他的朋友去哪兒了嗎?」手指輕輕拂過被處理好的傷口,已經不再像先前一樣疼痛,Tyler一邊站起來穿褲子,一邊問著後面收拾東西的Bryce,「不算是,我只知道Delirious要去找他的家人,而Cartoonz跟著他一起。」 將醫藥箱收回背包,Bryce翻過自己的頭盔,從裡面掏出一張照片,獻寶似得拿給Tyler看,相片上是四個男人,只有Bryce露出自己的臉,其他三個人不是戴著口罩,就是詭異的面具。 可是仔細看的話,還是能辨認出他們都在笑著,Tyler想像的出四個人推推擠擠在一起,在攝影機前玩鬧和大笑,沒有刻意裝出來的僵硬感,「這是張不錯的照片。」Tyler發自內心說道,並將照片還給Bryce。 「我在皮夾裡也有放一張,Delirious告訴我這可以帶來好運,雖然他老是講些莫名其妙的話,」Bryce指著其中一個掛著小丑面具的男人說,「而且大家都知道他老帶著情人的照片在身上,他卻死都不肯給我們看,說是以後的驚喜。」 Delirious是個不錯的人,不過對於自己的私事很保密,似乎只有Cartoonz較清楚些,關於Delirious時常提到的某個人,Bryce只清楚他跟Delirious已經住在一起,然後他似乎是個講話比較衝的人。 有時Delirious會抱怨那人對他有多兇殘,或者又因為沒做家事念他之類的,可是他又老說對方有多厲害、對他多好,連Cartoonz都受不了的說:「閉嘴吧,受虐狂。」他仍繼續辯解著,還在槍上掛著一個藍色的熊吊飾,明擺著要炫耀那人送他的東西。 「我要宣布一件好事!」他們最後一次執行任務的那天,Delirious從到場後就顯得興奮躁動,還向另外三個人喊話,其他人都等著聽是什麼事,不過他依然堅持著秘密,要等到結束今天的工作再說。 只是這句話沒有兌現,那晚任務完成後,急忙溜出總部的Delirious跟Cartoonz沒再有消息過,「我始終不知道他到底要講什麼,也不確定我到底想不想知道,」Bryce坐在火堆旁苦笑著,「但就算只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我還想再聽他們說話,確定他們一切都好。」 那正是他這次旅行的目的,跨過無數荒蕪的城市,躲過軍隊與怪物的襲擊,Bryce深知自己沒好處拿,也不期待能得到什麼,但他就是想確定朋友的安危,甚至冒著被關的危險逃兵,他已經失去一個,不願再放棄其他人。 Tyler在一旁看著他,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對方,他吞口口水,拿過一條深藍色的毯子給他,然後輕輕拍幾下青年的肩膀,Bryce朝他擠出個笑臉,那模樣不禁讓Tyler想起另一個人。 他們跟彼此道了晚安,Tyler便馬上離開客廳,往樓上的房間走去,Bryce在白色的沙發上翻個身,即使有病在身,他的身體感覺比平常放鬆,很快進入睡眠,中間有醒來過一下,但他選擇裝沒聽見,保持醒來時的姿勢,直到再次睡去。 早晨Tyler下樓時,Bryce已經離開了,Tyler在爐子附近發現一個小盒子,裡面裝著些醫療物品,還有一張破爛的小卡片,「希望這能讓你用一陣子,祝你們倆好運。」Tyler仔細看完上頭的字,以及後面畫著的笑臉,最後將卡片收進盒子裡放好。 他轉身回到二樓的房間,走到門口便能聽見裡頭的碰撞聲,Tyler緩緩打開門,對上那雙哀怨的眼睛,他朝被手銬銬在床邊的人走去,看著對方灰白色的手腕,上頭給金屬磨出擦痕。 這是他臨時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先前Tyler是讓對方在房間裡乖乖待著,誰知道他半夜偷跑到樓下去,所幸Tyler讓零碎的聲響驚醒,不然天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現在鬧出事的傢伙還一副不甘願的模樣,Tyler感到有些不耐煩。 Tyler不清楚到底該稱面前的人為何,姑且喊他為Delirious便不再去思考,他有著人的外貌,眼睛卻是混濁的灰藍色,身體也冷冰冰的沒有熱度,加上亂扭的行為更像隻野獸,說起來Delirious這名字真挺適合的。 站在Delirious旁邊,Tyler居高臨下的看著停止動作的人,「這是你自找的,小婊子。」說完,他俯身用鑰匙打開了手銬,獲得解放的Delirious瞬間跳起來,黯淡的眼睛裡透露一股氣憤。 還來不及說話,Delirious一溜煙的衝出門,剩Tyler獨自站在空盪盪的房間裡,手中抓著搖晃不已的手銬,他沒有追上去,只是懊惱的在原地發難,接著抹把臉恢復自己,準備開始新的一天。 給自己弄份簡單的早餐,吃完後他開始巡視家裡的狀況,似乎沒有地方遭到破壞,那些怪物般的傢伙沒再出現過,偶爾有些會在附近遊蕩,不過他們進不來這防守嚴密的地方,進來也會被Tyler弄出去。 況且Delirious也會幫助他,想到這裡Tyler又覺得有些焦躁,上次Delirious攻擊那些企圖打劫他的流浪者的畫面浮現,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對方那個樣子,兇猛且駭人,利爪和尖牙三兩下就能撕裂人體,連慘叫都還卡在喉嚨而已。 當下Tyler確實是感到恐懼的,可是血腥的場面過去,他沒法忘記Delirious的表情,殺人者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變回人型的雙手,因為上頭的血液顫抖,他同樣面露害怕的看著Tyler,宛若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最初看過Delirious的變形是在他們相遇的第一晚,那天是接近日落的時候,Tyler正在整理家裡的東西,有人突然敲響他的門,但用貓眼看出去卻是空無一物,他起先懷疑是有詐,誰知道外頭是否有埋伏,於是不打算管它。 時間沒多久便迎來夜晚的時刻,敲門聲又再次響起,這次聲音很輕,彷彿在懼怕著什麼似的,Tyler將門悄悄打開一個小縫隙,外面還是沒有人影,唯有淡淡的月光照在空蕩蕩的路面。 在充滿疑惑的關上門前,一個東西迅速的鑽進來,Tyler發出一聲驚呼,趕緊闔上門,可是那約人頭大小的東西早已跑入屋內,像隻老鼠一樣四處胡亂跑動,差點撞倒櫃子上的相片跟花瓶。 拿出配槍握在手裡,Tyler追著那詭異的東西到廚房,他躲在轉角處偷偷往內看,發現了一個肉色的團塊,它正在不斷的變大,漸漸化成一個人的形狀,Tyler看著四肢伏在地板上的人,手裡的槍漸漸垂下。 「Jonathan……」他的嘴裡迸出許久未念的名字,對方也聽到他的聲音,朝他的方向抬起臉,眼睛直勾勾的望著Tyler,剛化出形狀的嘴巴開開闔闔,怎麼都發不出一點話語,只有不似人的咕嚕咕嚕聲。 跪臥在地上的人一手搔抓著地板,另一隻手緊抓自己的胸口,彷彿在痛苦的掙扎著,Tyler一時間也不敢隨意靠近,他知道那人跟他的Jonathan不一樣,即使有著同樣的黑髮、樣貌與身材,對方慘白的皮膚與灰藍的眼睛已經揭示他的身份。 可是那有如要求救般的動作,讓Tyler遲遲下不了手,直到對方停歇下來前,他都沒有任何動作,「你他媽的是什麼鬼東西……」Tyler再次舉起槍,鼓起勇氣開口,平靜下來的人沒回答,他保持著跪姿,用一臉聽不懂的表情望向Tyler。 Tyler試著接近他,歪歪腦袋的人依舊沒有動,在Tyler伸手便能觸及他的距離時,才顯露嘴裡尖銳的牙齒,弄出威嚇般的聲音,Tyler向後退開一步,緩緩收起手中的槍,對方也跟著閉上嘴,好奇的打量靠近自己的人。 老實說Tyler不清楚幹嘛搞得好像在接觸野生動物,但他對著眼前熟悉的身影伸出手,發汗的掌心朝上,對方盯著他一下,也跟著將自己長著銳利指甲的手放上去,陌生的熱度嚇了他一跳,隨即又有股懷念的感覺,令他皺起眉頭。 等待對方甩甩腦袋,放棄回想而鬆開眉間的時候,Tyler便試圖領著他站起來,觀察完Tyler的動作後,擁有人類型態的生物搖搖晃晃的站直身體,精壯的身軀在昏暗中朦朦朧朧,好似一場夢境的場景。 至少他沒有攻擊我,這算是個好的開始,Tyler如此想著,牽著他的手的傢伙很乖巧,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眼睛掃過經過每個的地方,想搞清楚自己在哪裡,Tyler任由他參觀,最終將人送到臥室裡安置。 他嘗試跟坐在床沿的人溝通,不過對方還是發不出聲音,滿臉挫敗的看著Tyler,搞得Tyler覺得自己幹了壞事,他用手掌壓著自己的太陽穴,最後決定先找套衣服給床上的人,那人也照著他的指示做,困惑卻沒有一點反抗。 處理完這件事,這下Tyler又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他跟那隻不明的生物對看著,然後因為太累而放棄似得叫對方坐進去,自己爬到床鋪上,「你會想睡覺嗎?」他問道,對方還是沒回答,不過學著Tyler動作躺下,無神的眼睛瞧著對面的人。 「別趁我睡著的時候吃我,知道嗎?」隨後他乾脆閉上眼睛,聽著大聲震動著的心跳,盡可能不再感到緊張,另一側的人維持著同一個姿勢許久,讓Tyler以為對方是睡著了,不過過一會兒,他感覺到那人輕輕挪動了一下手。 Tyler不敢亂動,假裝自己沒醒來,他聽見床單上有布料磨蹭的聲響,接著一隻冰涼的手覆蓋過他的手背,碰觸彼此溫度時,那人愣了一下,有些害怕的收回手,Tyler則是保持不動,那隻手回來摸他時,他也不再像先前一樣僵硬。 奇妙的度過這晚之後,佩服自己能睡著的Tyler起床,左右張望後察覺身邊沒有任何人,他以為那只是場荒謬的夢,忽略樓下被弄得亂七八糟的家具,他照常過著生活,然而到了晚上,敲門聲再次響起。 Delirious從此加入他的生活,奇異的生物時常在早上出門,偶爾他也會蜷縮在床鋪上打呼整天,他只要跑出去,一定會在夜晚時分歸來,Tyler不太會去管束他,也沒想了解對方去哪兒搞得一身腥味。 有時他會嘗試教導對方比較符合人類的生活方式,但顯然Delirious對於Tyler吃的食物毫無興趣,比起用兩隻腳走路,他更常像隻貓般在家裡溜達,還曾經帶著一塊不知名的肉回來,弄得Tyler生氣也不是,吃也不是。 其實不論Delirious是何種生物或怪物,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喜歡這種陪伴感覺,他已經孤單在這裡太久,等待著一個虛無飄渺的承諾,他的朋友Brock有勸他走過,但Tyler搖搖頭,堅持要留在自己的家園守著。 見Tyler強硬的態度,Brock不好再說什麼,給了對方管理警局倉庫的鑰匙,沒多久便跟著家人離開,到比較安全的地方避難,周遭的鄰居同樣奔走,倉促逃離遭到病毒與怪物入侵的地方,留著Tyler一個人每天去收集可用的東西,以及改裝房子,想辦法存活下來。 Tyler仍記得事情急速轉變前的晚上,Jonathan緊張得打電話來給他,「聽著,事情變得糟糕了,盡快找點東西屯起來好嗎,外面過不久會很可怕,」睡眼惺忪的Tyler蛤了一聲,沒聽很懂對方的話,可是Jonathan仍急切的講下去,「照我的話做就對了,我很快就會回家去,等我好嗎?」說完他就掛了電話,讓剛醒來的Tyler看著手機螢幕發愣。 那是Tyler最後一次聽見Jonathan的聲音。他也因為那句話困在這裡,經歷過好幾次危險的狀況,撐過幾次飢寒交迫,終於有點規律且和平的日子,結果Jonathan仍然沒有回家,倒是一隻莫名的傢伙闖進來。 原以為自己可以接受這樣的人生,用等待靜靜填滿他的下半輩子,然而Delirious變形來保護他的那刻,喚起了Tyler心裡被迫死去的部分,再來是Bryce的出現,全提醒著他已經忘記那時留下的理由。 他大可繼續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他是為了等Jonathan回家,避免錯過任何相見的時機,死守著逐漸空虛的城,窩在舒適的老家裡,藉著Delirious的出現,幻想Jonathan依然陪在他的身邊,事實上他早就發現哪裡不對。 傍晚時分夜魔照樣歸來,Tyler替他開門,Delirious有些擔憂的看著他,深怕對方不說話是因為在生氣,Tyler揉揉那顆矮自己一節的腦袋,平靜的回到沙發,收拾著他的東西,那整晚Delirious都沒打擾他,只是待在一旁安靜的坐著。 早上的太陽照進來時,Tyler背起簡易的行李,踏出乾枯許久的草皮,踩著有無數裂痕的人行道前進,Delirious就跟在他的後面,在遇到一個岔路時,突然跳到Tyler的面前,拉著他往其中一條路走。 Tyler從沒走過這個方向,但也沒反抗對方,反正他也沒規劃要往哪裡,便讓Delirious領頭,照著他的意思往前走了好久,沿途有些驚奇的看著他亂跑亂竄,有事沒事就轉轉道路旁的幾個地方再回來,有時還會對著陰暗處嘶叫,趕跑Tyler沒注意到的東西。 他們來到一處破爛的大屋前,Delirious首先跑進去,看Tyler猶豫著沒跟上,又跑出來拉拉他的袖口,要他到裡面去,「知道了啦!」盯著地上碎裂的招牌,Tyler跨入只剩一半的磚牆,順著Delirious的意來到一個地下室。 然後他在一個冰庫止住腳步,可能是因為電力沒有被斷掉,寒冷的氣息不斷飄出,Delirious站在敞開的鐵門前,回過頭給了Tyler一個不安的眼神,才退開來讓對方能看清楚裡面的東西。 他當然認出那件制服跟散彈槍上的吊飾、鎖骨處蔓延出的刺青,以及那個日夜想著的熟悉身形,冷冰冰的呈現在他的眼前,Tyler有如忘記寒冷一樣向前走出幾步,最後蹲在那具屍體旁,全身克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Delirious靠在不遠處牆壁邊,望著久久沒有動作的Tyler,有幾度想過去看看情況,怕Tyler凍死在裏頭,但Tyler最後還是有所行動,他收回放在另一個人胸膛上的手,眼睛掃過對方被啃噬過的頭部,小聲說了幾句話,接著將視線放到Delirious身上。 目光交會之後,Tyler伸手拽掉Jonathan脖子上的那條鍊子,將凍得他皮膚生疼的戒指收進口袋裡,然後起身走出冰庫,頭也沒回的走出這個建築,連身後傳來進食的聲音時,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走進陽光之下,耀眼的光線刺得Tyler瞇起眼睛,暖意逐漸回到的身體,他坐到一個石塊上,盯著自己無名指上的那個戒指瞧,感覺臉有些濕濕熱熱的,有股解放的舒暢感,可跟著是猛然湧上的悲傷。 他的手摀著濕潤的臉,金亮的戒指染上點點水珠,Tyler用另一隻手肘抵著膝蓋彎下腰,在手掌裡發出嘶啞的聲音,巨大的空虛感襲來,吞噬著那塊崩壞的地方,令他幾乎無法支撐自己。 時間不知又流逝了多少, Tyler終於能直起腰桿,粗魯的抹去滿臉鹹液,他仰起頭長吁一口氣,看著被染紅的天空,憶起過去無數美好的時光,還有每一吋與Jonathan歷經的光陰,讓他們充實自己的記憶, 夕陽逐漸消失,深藍色的夜空侵蝕著為數不多的粉紅,Tyler已經準備好離開,不過有個東西正朝他靠近,最後貼上他的後背,微涼的手臂繞過他的肩頭,Tyler沒有動彈,只敢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他能感受到那緩慢但在跳動的心臟,此刻正在他的背部發出碰咚碰咚的聲音,Tyler響起一個懷念的味道,還有曾經熟識的溫度,它們變得有點不同,可是Tyler認得這些,知道它們專屬於誰。 「你這個渾蛋婊子,」Tyler惡狠狠的罵著,手卻握著那隻在他前面晃蕩的前臂,力道大得出奇,「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他又補充道,然後閉上眼睛,果然聽見那個獨特的笑聲在他耳邊迴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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