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最近我一個女生朋友因為生理假受到無形的為難,那是一種很常見的職場現象:眾人漫不經心地在某人背後竊竊私語,由於漫不經心,所以很可能被當事人聽到,一旦被當事人聽到,大家就轉而用挖苦式的玩笑把事情攤開來講。
  
如果你是事件主角,當下的情緒會挺複雜。你一定會不爽,並參雜強烈的尷尬;然後你意識到你應該說點什麼,但事發突然所以無法反應;現場眾人跟著你一起僵在那邊,彷彿眼前的局面是你一手促成,心中生出莫名的罪惡感。
  
回到座位上,你越想越氣,一方面氣大家吃飽太閒,一方面氣自己不敢反擊;然後一整天都沒心情工作,或許隔天也沒心情。在有生理假的公司裡,使用這個福利的人成為眾矢之的並不意外,尤其沒月經的人特別喜歡針對這一點做文章,在他們的想像裡,請生理假的人就是明目張膽地偷懶。
  
我想了想,沒有感到特別生氣或者其他。就像當兵時總會有人抱傷請假不參與訓練,我從不質疑是真是假,也不認為幹部嚴格審問有什麼不對。或許人類真有所謂的原罪,注定要承受一些不快和否定;沒有一個比較好的生活,可能是世界的惡意,也可能是福分不夠。
  
台灣女性意識今天已經壯大,相關論戰依然烽火連天,但多的是以偏概全的地圖砲,沒有參考價值。年紀越大,越覺得論戰令人厭倦;吵架總有輸贏,很多時候好勝的念頭蓋過一切,輸贏以外的東西就燒成灰燼。
  
比如前幾天我看到有人問宋尚緯:「你是女的嗎?為什麼要替女性主義說話?」這種疑問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彷彿男人女人一邊一國,要爭朝夕,也爭意氣。我不曉得說這話的人當下在想些什麼,但我想到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很典型的台灣傳統女性。刻苦耐勞、勤儉持家、以夫為尊、以子為命,這些特質在我母親身上都找得到;然而他是我們家裡面最沒有地位的人。
  
父親也是典型的傳統男性。以傳統標準,他是個好丈夫,一生辛勞,做工養家。與其說他對我母親好,倒不如說盡責,物質上供吃供穿,情感上卻多有折磨。
  
我作為母親的情緒垃圾桶不知道幾年了,沒有細算。有時負能量太多、一時無法消化,我會忍不住對母親發脾氣、讓他住口別再說了。我聽過他無數次抱怨父親對他的壞,他的善良與軟弱承接了一切來自父親的暴力,語言或肢體上的都有。我的父母是台灣傳統社會的典型具現,男方享盡了父權社會的好處,女方付出了泰半成本。
  
這種夫妻模式如今已經遭人唾棄和鄙夷,但我和很多人,以及那些質疑為何要替女性主義說話的人,我們母親的犧牲不會有什麼彌補。
  
母親那些抱怨聽久了,我早就無法自然地面對父親。我該怎麼面對一個生我、養我、教我、同時又欺負我母親一輩子的男人?
  
我知道如果這個社會維持傳統父權對我而言會是多麼有利,我知道父親從小對我付出了多少情感與心血;然而我無法支持一個父權社會的延伸。想起父親的時候,我無法像想起母親那樣單純而平靜。
  
母親長年向我控訴他所遭受的委屈和痛苦、驚慌和恐懼,如果可以,我實在希望他過去數十年人生能活在一個友善一點的世界;他的愛與善良值得一個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