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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曾經有過一段時光。)
(那時候，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如鑽石切面。)
(但是世間萬物都會殞落。)
(而那些殞落的，已然不復。)
──那開始於一場有兩組棺木的葬禮。
孤兒身處隊伍最前，只在神父之後。
枯葉飄落於周圍。枯葉在他腳下。
兩尊巨大的黑棺在他身後，被男士們托起。長長隊伍自大宅綿延一路，人們哀悼，徒步黑衣。
古老家族墓園如肅穆荒野，環伺中央墓室，墓碑散佈於旁，宛如拱衛城堡的殉葬騎士。
就要走入墓室的前幾秒，神父身後、管家身前的家族遺孤，突然抬足旁奔，逃離隊伍。
「韋恩小主人！」管家在背後低聲試圖喚回他，最後徒勞無功地抬高聲量：「布魯斯！布魯斯，你還好嗎？」
往前幾步，男人嘗試追上地抬起手，想要阻止他的小少爺。
「布魯斯，拜託你，別這樣。」
但那男孩已背棄神父、他的管家與送葬者，越過一座座墓園青灰碑銘，逃入如他一般高的荒草與樹林。
孤兒喘息著揮開面前的橫雜樹枝。
為男孩量身的西裝並不方便奔跑，而野林也不歡迎他。枝幹和帶葉的細枝阻擋在他面前，如墓園的冷風、白花、黑棺痛人。
樹枝擊於他身上，如父親的手曾經攬在男孩肩膀。
在那時，空中緩緩降下的不是落葉，而是雪花。細小的、毫無威脅的，連舖滿街道地磚都無法的小雪。那只映襯了這一刻多麼溫暖，當他們一家三人陪伴在彼此身邊，漫步於電影院街口。
燈光是鵝黃的。明星們主演的電影海報一幅幅排列於他們身旁牆面，包含名為蘇洛的俠客，男孩鍾愛的英雄。
他的母親一手摟於丈夫寬闊後背。而他的父親右手環抱愛妻套裝下纖細肩膀，左手將兒子擁在暖和大衣上。他們身後，看板廣告出下週三上映的亞瑟王石中劍。
雪落在散步的他們身上，但一切都是溫暖的。如明黃的燈光、母親榛果色的優雅長髮。如父親黑手套摩娑的掌心和短鬍下微笑。
那時是溫暖的，而現在他奔跑時腳下落葉只有冰冷如冬光的顏色。
他想逃離這一切冷意。身後的棺木。蒼白天際。黑灰尖利的樹木。他想回到那一片溫暖之中。
但那暖意裡有槍。
在那時，即使燈光柔和而昏黃，但有一把槍，被街角一個男人握在手上，貼緊大腿地隱藏。
男人從某個角落走出，皮外套阻隔高譚街道壟罩的薄煙和低溫。再更遠一些，他們家族所投資建設的鐵道火車正疾駛而過，鋼鐵長列於夜晚發出呼嘯。
他們不該走入黑暗的兇殺巷。
持槍者回頭看了一眼，確認周遭無人，轉身過來，面對他們一家人抬起了槍口。沒戴手套的粗糙手掌緊緊握住槍把，搶匪姿態。
他的父親本能地鬆開原本抱著他們的雙臂，向前一步，將母親和他護在身後。
面對那金屬槍械兇惡的、深淵般的圓口。
孤兒不知道自己在樹林間跑了多久。
若他向身後看一眼，他會發現自己已經看不到墓室或者送葬者的任何一人。但他從未停下，男孩只是一頭向前奔逃。
他無法停止、他無法確認自己身處何方、他只能繼續跑。從一切恐懼和悲劇前方。
他狠狠摔在落葉地面。
自植株墜落的枯骨葉片圍繞他。
男孩只是又爬起身，繼續往前逃跑於清冷林間。
而那時候他沒有逃，他的父親擋在他前方。
那時世界仍有溫暖餘溫，黑手套下，父親的手從一開始的守護展開，慢慢蓄積力量般握緊，成拳。
皮革包裹拳頭，嘎吱作響。
他父親神情沉下，突然揮出了一拳。同時，受到驚嚇，搶匪手中的槍枝擊發了。銅色彈殼從槍械中彈出。
那是那一夜的第一聲槍響。
冰冷的。落葉掩藏住木框的格子狀深洞，男孩踩空，他無用地伸出手攀住邊緣，僅僅一秒，然後掉入黑暗。
灼燙的。那一夜火花也在街角閃爍著墜下。如他父親俯倒，他、母親、和那握槍的歹徒一同看著男主人倒下。
而此時野草和枯葉與他一同墜落。冷的。
那一夜彈殼落於街道地面，彈跳、在空中翻旋。金屬的空圓殼。燙的。
男孩母親深棕色長髮向後揚出的弧度仍然優雅，縱使她正向前衝去，伸手試圖阻止那臉帶震驚之色的惡徒。她一直是美麗的、身穿套裝的女士，亞麻色格紋知性溫柔如她本人，右肩尚掛一個時尚的細帶皮包。
當她的孩子和那不速之客還驚嚇注視倒地的男人時，她轉身前撞，保養得當的雙手抓住搶匪持槍的前臂，往下壓制。
搶匪驚異地將目光轉向男孩母親，珍珠項鍊隨著女人動作晃動，然後和男人掙脫手指的槍管卡在一起、拉高。
她看著眼前的槍管，剎那間停住呼吸，嘴唇張開。
有那一秒鐘，搶匪與男孩母親相對望了，珍珠與槍在他們身軀之中。
槍管滑動，帶來那一夜的第二聲槍響，彈殼與斷線的珍珠同時迸飛於槍枝周圍，一同四散墜落。
女人手臂徒勞揮動，向後倒下，雪白珍珠飛散於她胸前，彷彿代替了血花。而那搶匪未持槍的手還防衛性地護在胸前，他雙眼瞠目地看著她倒下，神情是無預料的驚恐，甚至有些許無措。
清冷的，男孩掉落在洞窟地面。
灼燙的，鮮血仍溫，那一夜他的母親倒在街巷的地面，手腕無力垂落，母親的手垂於韋恩鋼鐵廠字樣的上方，如死亡天鵝的脖頸。
渾圓珍珠彈跳滾落。她腕下有城市之名在地磚上刻印，組成高譚字母的街地也出自她丈夫的工廠，百年來自先祖開始，他們家族建立起一半的城市，今夜這家族的血流淌於此。
男孩記憶中沒有自己的尖叫聲，可他那時無疑是曾叫喊的。他父親倒在他身後，而男孩低頭恐懼看著母親的身體。隱約間一旁有匆匆逃離的腳步聲，但他不曾抬頭去看。
倒在地上的父親掙扎抬起被手套包覆的左手，伸向男孩的母親，她雙眼毫無焦距，頭顱和頸子無力地抽搐。血點濺於她柔美面龐，突兀如生命空洞。
「──瑪莎。」這是他父親最後一句遺落的謂嘆。
但那美麗眼眸再不眨動，轉而瞳孔放大，死寂而漆黑如窟。
完美渾圓的珍珠落向她指尖下方的格子狀下水道蓋。
──光澤無瑕的珍珠掉落在男孩墜落於洞窟落葉的手指旁。
他扒抓手掌下的砂土與葉片，緩慢掙扎地將自己撐起來。枯敗的葉片掃落過他孩童的正裝。
男孩發著抖，半是茫然轉過身體，向上看去。黑暗中那光太亮，他只能從指間縫隙去抬頭望。
窸窣聲音吸引了他注意力。摩擦聲。振翅聲。他目光從上方遙不可及的光線移開，放低視線。
岩壁間有一道狹縫，隱約可見成千上萬的錐形生物倒掛於大片鐘乳石；薄翅與頭顱旋轉拍打著，傳來高音的叫聲。
冷色天光打在男孩臉孔上，眼睫也映出長長影子。他既像是被恐懼擢獲，又像要眨眼看清。他臉低下，現在光線只殘留於男孩鼻頭一點了。他更向前看一些，便見到更多展開的膜翼。他喘出一口氣，眨了眨雙睫。
無數蝙蝠洪水般撲面飛來。
那些黑影撕開空氣、掠過男孩身旁。巨大的嘈雜聲音來自群體狂哮，男孩沒有尖叫，他咬牙抱住自己的頭。帶翅的爪牙撞擊男孩，漸漸成盤旋之勢。
然後它們不再碰觸到他，彷彿之間有肉眼看不見的屏障。蝙蝠圍繞男孩盤轉飛翔，但中央的男孩縱使張開了手臂，也不再被碰觸。
然後他腳離開了地面。
男孩看向上方，近乎敬畏。而蝙蝠群帶領他，彷彿成一道龍捲狂風，將男孩卷起，蝠翅層層疊疊飛展守衛中央的男孩。
(──在夢中，蝙蝠將他帶向光明。)
(一個美麗的謊言。)


1.
大都會。黑零事件。
人類認識到了超人──擁有超能力量人形生物的存在。
在這一日。
天空被戰鬥機飛過的直線狀白煙切割開來。
數架戰鬥機赴戰飛過的背景中，漆黑直升機正向大都會港口下降，底部繪印的金色大寫W盾形徽說明它為世界最著名企業體之一的韋恩集團所有。
而擁有韋恩家族企業一切的男人於直升機停至地面之前，便以不符合他浪蕩富豪名聲的身手一躍落地。他一襲藍襯衫，外頭套一件深色馬甲，不再年輕的鬢角有著銀白。布魯斯‧韋恩向前方備車奔跑的姿態毫不猶豫，但他按住車門，抬起頭看見眼前景象時，饒是性格剛硬如這個男人，也不禁停頓了呼吸。
大樓正在燃燒。
黑煙四起、塵埃佈滿整個城市。
而城市中央的上空，不屬於這顆星球的造物漂浮於空，金屬殘片如被擢起的屍骸不祥地圍繞於它。空軍戰鬥機拖著白煙向其抵抗而去，卻彷彿虛弱無力的就義。
外星造物放出藍光，衝擊了地面。
他深吸口氣，以多年來另一面生活鍛造出的意志，將這可怕情景先壓到思緒底層。韋恩側身坐入他擁有的公司公務車駕駛座，猛然甩上門，沒給港口上站立的下屬一絲勸阻的機會，直接往正在毀滅的城市中心縱車而去。
剛從隧道開出，眼前隔一條街的道路上，一大塊足有一樓高熊熊燃燒的金屬殘塊墜落而下，滿是火焰翻滾而過，輾壓水泥的路面。
布魯斯直轉向左，就見前方外星科技的引力束閃爍下放能量，彷彿試圖擊穿地心。他一個急轉往右而去，僅用左手開車，右手將手機放到耳旁。
話筒接通了。
「──傑克。」
「布魯斯。」高樓辦公室中，屬於韋恩公司主管的聲音夾雜如釋重負與憂心重重。
「傑克，聽我說。我要你讓所有人離開大樓，立刻就要。」俐落控制方向盤，布魯斯‧韋恩直視前方，目光與口氣同樣強硬堅定：「你明白了嗎？」
「──上帝啊。」通話另一頭的下屬如此喃喃回應他。
在名為傑克的韋恩高階主管視線中，城市自被攻擊的中心開始分崩離析。大樓被引力場擠壓成碎塊與粉末，煙塵飄盪，彷彿地面燃滿透明火焰。
傑克自窗前轉身，面對他的職員們。下達指令。
「快走。快，開始行動，大夥們。」他下意識結束了通話，揮動手臂，向前跨步指揮眾人：「快走，老闆要我們離開大樓。都趕緊的！」
「──傑克。傑克！」被切斷訊息，仍握著手機的布魯斯‧韋恩咬緊牙，將手機扔到一旁，猛打方向盤避開前方在這場災難中驚恐撞在一起的三台車輛。
離心力使輪胎瘋狂摩擦，韋恩的公務車不是破爛貨，但不管馬力或性能比起他夜晚的愛車依然差得遠了。他才剛轉入右道，爆炸火焰便撲街而來，燃滿整條道路──布魯斯再次180度迴轉，赤橘色火舌只堪堪舔過公務車漆黑烤漆，便被他拋在身後。
側車身在疾駛中砰一聲撞過磚牆面，毫不心疼的駕駛輾過人行道和窄巷，硬是將它開回道路，甚至在擠過兩台車時將其中一台大開的車門撞得變形、玻璃毫無抵抗之力地粉碎。高譚首富九十度轉彎時輪胎發出淒慘欲死的嘰聲，車輛喇叭在橫衝直撞的韋恩公務車旁抗議尖叫。
而同時在街道車列上方，來自外星球的飛船兩旁薄而銳利。姿態像是海中緩慢而不可阻止降沉至砂地的魟魚，直行著墜落。
它兩翼如熱刀切過奶油，將所過之處每一棟水泥大樓撕開，留下直線的痕跡。這星球的建築在飛船經過之後一棟棟倒塌，自無數原本明亮光滑的辦公窗戶噴噀出災難烈焰。
玻璃、水泥塊、金屬組成的大樓殘骸向下掉落，淹沒撞擊於下方街道。
來不及逃離的車列被埋沒了。
布魯斯感覺腎上腺素令心跳衝至耳後，他將油門踩到底，直直飛駛，在最後一刻勉強躲過墜落的水泥石塊。他用力轉彎，後方鋼筋如雨插入柏油路面，就連另一邊安好的灰黑色馬路也於一瞬間被泥白灰燼鋪掩。
他駕車所經之路已然被毀壞得徹底。
而人行道上尚有身穿西裝的平民職員在奔跑，塵煙和碎石自人們頭頂掉落。
何等的災害。
何等的無妄之災。
布魯斯必須要做些什麼。
陽光漫射過鴐駛座上布魯斯臉龐，剎那間，他似乎看見了一些東西。人群在他前方道路無望聚集，驚慌失措、盲從大眾地集合成群體。布魯斯立即放低了車速，但還是有幾位行人向旁避去，躲開他的車駕。
所有人，甚至包含緊急出動的消防隊員，都仰頭看著天空。
在那處，高空之中，外星來客的奇形飛行器靜止懸浮。
布魯斯注視空中飛行器，它上方是橫置的蛋形，底下卻探出又像利爪又像根系的三柱支架。他目光凝在外星物體上頭，開門下車，車頂黃燈仍然閃爍不停。
比起那龐然大物，某個小得幾可忽視的物體在此時斜墜而下，撞在飛行體外壁上。類似防護力場的能量閃爍了數下天藍光芒。
然後衝擊波從入侵者飛行體為中心擴散。
空氣以肉眼可見的模式扭曲了，透明的衝擊力傳遞而來，彷彿不可見的風暴。
人們被這衝擊波震得東倒西歪，而布魯斯一手掩於眼前，一手抓住車門，車玻璃的部分瞬間被震碎飛散。
飛行體竟開始塌縮。
不管剛才那自殺式攻擊的物體是什麼，那都奏效了。外星的入侵飛行器不停被扭曲、壓縮，引得它下方的煙塵又開始捲起，人們茫然站在原地看。
除了布魯斯。他沒繼續看下去，而是飛衝離開車駕，邁開長腿跑過了街道轉角。
他身後群眾開始向威脅消失處聚集，但布魯斯逕直往韋恩企業大都會分部大樓奔去。馬甲下的藍襯衫腰際處被跑動動作扯得探出褲腰，年長男人奔跑，越過燃燒的車輛與往相反方向逃難的人民。
指揮疏散了大部分員工，仍在辦公室裡的傑克見證整個外星飛行體消失的過程，他向前走到落地窗旁，因眼前末日般景象感到震驚而痛苦。
然後，砲彈一樣的人影從城市的另一頭，撞進了韋恩大都會分部大樓，正巧在傑克下方樓層。
那絕非人類的影子在深黑之中，夾雜了紅色與藍色。
整棟大樓都在震動。那就像神力撞入地母的肚腹。傑克惶恐屏住呼吸，張著嘴環顧四周，辦公室日光燈熄滅、天花板夾層掉落，其他光源一閃一滅，聲響轟隆──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卻站在兩個搏鬥的神明上方。
布魯斯跑過最後一個轉角，屬於韋恩的辦公大樓便在眼前。他撥打手機，得到的卻是機器女聲話語。
『對不起，所有線路正忙，請稍後再撥、』
語音乍然斷在高熱能量噴射出韋恩分部大樓那一秒。
日後會被稱為〝熱視線〞的能量輕而易舉撕裂了韋恩大樓，切割邊緣甚至灑落熾焰般火星。能量連對面與側面的建築都被攻擊到，作為所在處的韋恩大樓更是千瘡百孔，直接被從中切開。
有如地獄業火的高熱直線能量在傑克身後肆虐。
公司高階主管凝視前下方，深深吸口氣，握起了頸間垂掛的十字架。
「至高的上帝。」他將十字架抵於唇邊念誦，他後方是黑暗與赤火：「天空與大地的創造者──給予我的靈魂仁慈吧。」
韋恩大樓如陷下般倒塌了。
布魯斯看著這景象，幾乎無法呼吸。
「──傑克！！！」
他毫不猶豫衝往前方，跑向那傾倒的、燃燒的石塊。所有人民尖叫著向他身後逃竄，而布魯斯直奔向前。
巨大建築倒塌引起的塵土如洪水湧起，將他吞沒。
灰白煙霧令能見度降到最低。
轟隆聲太過巨大，有那麼幾秒，布魯斯聽覺只接收到一片白噪音。
然後是一聲馬匹噴鼻。
馬蹄響聲與白噪音混雜在一起，至少他短暫失聰的問題時間不長。布魯斯在白靄視野中看著一匹馬從身旁走入濃霧，牠也是在這場災難中受到波及的群體之一。而一個彷彿農場主的男人與他擦身而過，轉身過來，有如幽靈般注視布魯斯的背影。他對於一切空間的感覺都失真了，塵霧濃重不清。
前方顯現出輪廓，救護車與兩、三個逃出來的市民。布魯斯一下子回到現實，他向前跨步跑，往更靠近樓塌中心的方向而去。
「大家牽好手，讓我看看。真棒。」一名年輕女子帶著一行列學童走過，發抖的聲音盡力保持穩定和甜美：「走快一些，孩子們。手牽緊。」
孩子們前後相牽，跟在老師後頭成了驚慌而安靜的隊伍，學童有那麼多，以至於相連到視線不可及的另一頭迷霧中。布魯斯順勢扶起蹲在一旁試圖撿起深棕色熊寶寶的黑人女孩，將她引領回她的老師隊伍中。
「韋恩先生！」煙霧中有人絕望呼喊他：「韋恩先生！」
布魯斯循聲看去，一根鋼筋將一個男人膝蓋以下的腿壓得死緊，他的員工全身西裝都是水泥粉末的慘白。
「我的腿沒知覺了、」男人不成聲地慘叫求助，向跑到將他壓住的鋼筋旁的老闆哀鳴：「我的腿沒知覺了！」
「我們這裡需要人幫忙！」布魯斯朝人群呼喊，做了個手勢，他低下頭去迅速評估鋼筋與男人的傷勢嚴重度，男人無助朝他伸出了手，於是布魯斯回抓住了他。
「你會沒事的，聽見沒？」他堅定地告訴他，試圖傳達每一分篤定。布魯斯看了一眼男人身上的姓名：「沃萊士，他們一般怎麼稱呼你的，沃利？」
那奏效了，他的員工喘了幾口氣，深呼吸，五官線條轉而壓抑與冷靜。
「老闆，你說了算。」職員說。
「很好。」布魯斯道，他看見有人小跑過來提供援手。另外兩個人各自一邊抓住沃利的手臂。
「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動作慢一些！」
「來。」布魯斯指揮，同時他彎腰去與另一個人抓住鋼筋，把鋼鐵死命抬起。
抓住沃利手臂的兩人趁機將傷者拉出碎石堆，人類的兩條腿在石頭上磨擦，被壓住的地方慘不忍睹。沃利得救後卻沒有喜色，他哽出一口氣，又叫出聲。
「上帝，我的腿沒知覺了，我的腿……我的腿沒知覺了。」
布魯斯抬起頭，在沃利的慘叫裡，他看見的景象讓他心臟一縮。
一個穿著小紗裙的小女孩，正抬頭看著上方。
在她身後，金屬發出了不祥擠壓聲。土末不斷滑落，但小臉蛋灰頭土臉的女童沒有發現後方危險，她髮辮散亂，仰望著哭泣。
斷垣怪物大口般從後傾軋向小女孩，彷彿這場災難殘酷而不容反抗，傾注在人類頭上。
布魯斯箭般跨步出去。
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他踩過碎石地面、伸出手臂。
──他救不了其他在這場戰爭中被掩埋被壓死的人們，但至少他能救這女孩、他可以！只要他、再快一些──
殘壁發出可怕轟隆的聲音崩落了。
而兩件式藍馬甲的富豪低腰將孩子整個撈進懷裡，速度快得小孩攀抱他似附於樹幹上的纖小花綴，他們在最後一秒逃出死亡的命運。
布魯斯放下孩子讓她發顫著掉淚站定，他單膝跪於地，讓視線平行那驚嚇而臉蛋滿是淚痕的稚童。他終究成功救下了這孩子。布魯斯喘息著，用全是土灰的手掌去安撫握住小女孩上臂。
「沒事的，你會沒事的。」他重複著，像是剛才對兩腿被壓癱的無辜雇員說的，大手穩定捧住幼小孩子的臉：「你沒事的，好嗎。好了，聽我說，我們要來找你媽媽，她在那？」
五、六歲的小女孩望著他，沒有半點哭嚷，無聲地流淚。布魯斯看著她懷抱想必是家人滿帶愛意給予的、現在沾滿塵土的泰迪熊，哭著抬起臉，楓葉般小手食指比向他身後斜上方。
布魯斯慢慢向後看去。
韋恩分部、他的員工們每日行走的建築物僅剩破碎的一半，狂風將較輕的殘骸不斷吹落，殘存部分的頂端，火與黑煙肆虐翻捲。無庸置疑地，人們死在裡頭，無數無辜的、養育著和他懷中這女孩一樣的兒女的人們橫屍於此。
他救不了他們。
布魯斯閉了閉眼。
多少對父母又死了。
他抬起頭，要轉回去看孩子時，視線卻望見了天空上的景象。擁有韋恩企業的男人、來自高譚的孤兒單膝跪在狼藉傾倒的大地上，抱緊在今日同樣成為遺孤的孩子。他庇護著小女孩，將她童稚但已帶上煙塵的臉蛋護入寬闊肩膀，自己卻死死盯視空中。無數拉著灰煙尾巴墜落的火球砸穿大樓，還有在那天降火焰之中，纏鬥的、飄揚猩紅披風的、帶來這一切的神祇戰爭。
那兩頭人形的怪物軀體在空中鬥毆，拖曳的紅色披風刺目如無辜人類的鮮血。
布魯斯必須做些什麼。他必須抗爭，如他一直以來於夜晚所行之事。
他必須做些什麼。
但此時蝙蝠俠感覺彷若多年前那一個夜巷中的男孩，無力至極。
韋恩家徽於他身後，被斷壁殘垣與塵土掩埋。

2.
十八個月後。
晴空蔚藍。
海水乾淨透明，一眼便可見底。頭頂潛水鏡的當地少年眺望遠方天空，近乎天真的神色。他在小船邊緣蹲身，於同伴幫助下準備潛入水，即便不遠處的水面便架有〝危險、請勿靠近〞的警告標誌。
在這名潛水少年身後，外星殘骸彷彿上古兇獸遺留的骨骼，一半沉於淺海、一半突出水面。
這裡是印度洋某處。
十八個月前，外星生物的世界引擎降臨，意圖將地球改造鑿底之地。
潛水少年向後一倒，落入水中，於海水裡反轉身體下潛。游魚被他驚開，唯有陽光直透而入，光線筆直隨他一同向下游去。他的目標自一開始便明確了，一根繩索緊緊捆於珊瑚礁中一塊突兀的黑岩石上，而他拉著繩索向下，用攜帶的第二根粗繩套牢古怪岩石，然後腳踩上石頭，將它向上拉跩。
終於，岩石脫離了珊瑚礁，被少年托往水面。
他們將成果帶給沙岸上被當地居民包圍的白種男人，後者從居民手上拿過一塊又一塊大小不一的石子，評估打量，淺白膚色和掛有眼鏡的穿著與周圍南洋人們格格不入。
在看到少年與他的同伴手上布包時，男人注意力全轉移了過來。
少年們將布包打開，裡頭的岩石顯露於眾人面前，脫離水面，那東西在陽光之下看起來介於金屬與石質之間。白種男性於是無視了周遭人，直直走來，拿過鐵鎚將那塊石頭敲開，在黑石塊之中，他持續尋求之物就被包裹於內。
翠綠的礦物瑩瑩發光。
***
看著司機用開瓶器將兩瓶可樂打開，美國男人接過對方遞來的飲料，覺得可口可樂與身處地點真是格格不入。
內羅米捲有黃沙的風颳撕他們的防砂巾，在這裡，你別想從村鎮的這一頭望到另一頭去，目光能見的只有滾滾沙粒。陽光艱難地穿透過非風沙，這裡的樹缺乏葉片，看上去幾乎都是枯枝。
「所有的風都是霉運。」戴帽的黑皮膚司機笑著說：「都是天空中的血。」
美國人沉默著，只就著瓶口喝一口可樂，然後便見司機舉起手。
「喔，她到了。」
轉身隔著墨鏡看去，美國人望見一輛車迴轉停於他們附近。兩位當地女性全身掩藏在黑布下，姿態匆忙驚慌地走過，似乎也知道車上來客是誰，想離這車遠一些。
「萊恩小姐！」美國人離開計程車，往下了車的對方走去：「萊恩小姐，我是吉米‧奧爾森，攝影師。」
同樣臉蛋一大半被墨鏡遮去，女人將視線從駱駝後方的道路移開，回頭瞥他，一頭紅髮藏裹在頭巾裏頭。
「顯而易見。」她打量攝影師的臉：「希倫在哪裡？」
「沒能過境。」吉米伸出握手的手勢，在對方目光裡盡量不尷尬地收回到腰帶上。
萊恩小姐點了點頭，轉身便向前走。吉米趕緊快步尾隨。
「您怎麼得到許可的？」他追在女人身後問：「這還是頭一回啊，阿瑪迦可從不接受採訪。」
「你知道希倫跟我一起出任務時，總說什麼嗎？」萊恩小姐沒有看他，只是開口：「她半句話都不講。」女人停下來，轉身看了美國男人一眼，精準又尖銳。然後她才回過視線，眺望向朝他們急駛過來的汽車：「所以我喜歡希倫。」
車輛愈開愈近，即使在白日之下依然打著頭燈。它在風沙中停下，開始朝外地來的兩人打燈號，示意他們過去。
「走吧。」萊恩小姐回頭朝攝影師一笑，先一步扭身向車邁步。
他們鑽進車裡，後座有兩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前面駕駛轉頭便要求。
「護照、電子器件、手機、相機。」
兩個美國人正將墨鏡從鼻頭上取下，聞言不禁換了個眼色。
「你們接頭的人說，」萊恩小姐提出異議：「將軍准許拍照。」
副駕駛座上的另一人說了一句話，駕駛遂皺起眉，妥協地轉回身去踩油門。
美國記者們看著駕駛打過車擋。
下一秒，後座的武裝份子們迅速用黑布袋罩住了他們的頭。
***
砂礫在被推跪到地面時磨擦過膝蓋。
已經被帶到城寨之中，露易絲‧萊恩眨了眨重見光而刺痛的眼睛，乾燥強風颳撩她陽光下近乎銅紅的髮絲。一旁有白人武裝傭兵，雙眼遮掩於護目鏡後，和當地將領站在一塊。士兵抬起手臂指示露易絲兩人向前走。
一位頭戴白帽，臉架黑墨鏡，身穿明顯於旁人不同的紅白條紋衣袍的男人盤腿坐到地上，金鍊在他胸前反射日光。
露易絲也坐到這位男性面前，同樣盤起腿。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她看著自己的手書文字，慢條斯理提出問題。
「你是恐怖分子嗎，將軍？」唸完開場，她抬起頭直面武裝派首領。
沒有回應問題，阿瑪迦身體向前傾，張開手。
「他們沒告訴我做採訪的，是位女士。」
「我不是女士，我是記者。」露易絲道，微微頷首。
依然跪於原地的吉米被幾柄槍口指在身後，眼神抬上來打量四方。當地將領與白人武裝傭兵看著這個攝影師抬手以示無害，試著站起身。
「我這個人，什麼都沒有。」在此同時，允許訪問繼續的阿瑪迦在另一頭說：「只有對我人民的愛。」
吉米將攝影機從胸口取下，在虎視眈眈注視他的士兵們之中嘗試拍照。
「那麼，這些安保人員的開銷是誰出的，將軍？」露易絲將視線從〝自稱什麼都沒有的反政府者〞身上移開，轉而環顧周遭武裝傭兵。
「夜晚在我們頭上飛過的無人機，」阿瑪迦取下墨鏡，直視異國記者，他伸出手向上指去，旋轉一圈，像是那些惹嫌的高科技武器：「那又是誰出的錢？」
正瞇眼拍攝，吉米的相機被一隻伸來的手抓住，白人傭兵紋過刺青的手掌握抓鏡頭，冷酷將相機拿走。
「一個問題總會引發另一個問題。」阿瑪迦說：「對嗎？」
「你要說什麼，將軍？」露易絲問。
吉米攤手試圖辯言：「它只是個相機。」
白人傭兵抬眼看他，依然低頭去翻看小巧的機器。
「美國已聲明在你們國家的內戰中保持中立，無論是政策上，或是原則上。」露易絲道。
傭兵翻轉了一下相機，將它拆解開。(別打開──吉米說──相片被你曝光了──)白人又看了對方一眼，將相機本體扔到腳邊沙子上，
「這些虛偽的美式假話，說得像真理似的。」阿瑪迦笑得白牙都露出來，不無嘲諷。
吉米盯著傭兵手上的小小黑圓捲筒：「好吧，那是我的膠卷。我──」
傭兵將底片拉出，扯開，只留下圓筒。
「擁有權力的人既不會遵從你說的政策，」收起笑容，將軍對眼前的記者肅然道：「也不會遵從原則，萊恩小姐。」
傭兵把圓筒丟到地上，用腳碾碎。
「誰都一樣。沒有人──是中立的。」反政府首領如此說。
傭兵低身撿起碎片中的小東西，一閃一閃地發著紅光。他看向攝影師，吉米‧奧爾森停下解釋，視線不自主地垂下。武裝傭兵面無表情轉身，對周圍士兵與將領宣告。
「美國中情局(CIA)。」
還在訪問之中的將軍警覺地立刻轉頭去看，一旁的將領則變了臉色。
「他們在追蹤我們。」
武裝份子譁然，一擁而上將一臉放棄抵抗的美國攝影師拉扯著重跪在地。阿瑪迦起身，從身旁手下袋子裡抽出手槍，冰冷看向臉帶訝疑的女記者。
「你是中情局的人。」他瞪視露易絲。
「什麼？」露易絲驚異說：「不是，不是的。」
「你把他帶了過來！」將軍質問地用握槍的手一揮。
「不是，他是個攝影師！」露易絲嘗試解釋，但將軍直接轉身向吉米走去，兩個臉擋在頭巾裡的士兵一左一右抓住了女記者：「不！」
〝──不是她。〞吉米‧奧爾森突然開口，卻使用當地語言。假扮攝影師的男性鎮定道：〝我們只是用她的身分做掩護。她什麼都不知道。〞
露易絲愕然瞪著吉米，後者用回英文安撫她。
「沒問題的，露易絲。」
這時阿瑪迦已走到CIA面前，美國探員向他開口：〝這事還有解決方法，將軍。我已被授權提議──〞
武裝分子的首領舉起持槍的手，看進對方的目光，然後微瞇了瞇眼。
開槍。
***
美軍基地，熱像生成屏幕前。
「線人死了，長官。」軍士回過頭報告
「巨蟒，我們失去了在場的線人。」長官通過無線電：「重複一次，我們失去了在場的線人。」
「那個大院裡還有平民。」沙漠裡，特殊部隊軍官走出躲藏的岩窟，馬匹在等待：「我們會救她出來。」
「不行。」長官指示，已然決定放棄那個被利用的女記者：「無人機即將進攻。中止任務，然後躲好。」
「友軍將前往爆破區，所以，嗯哼。」軍官嘲諷回道：「取消那該死的無人機。」
「中止任務，這是命令──」長官直接被掛掉通訊：「巨蟒！」
「行動吧。」軍官翻身上馬，帶領部隊出發。
風沙之中，士兵成長長一列縱馬而行。
***
露易絲端坐於平房裡的椅子，身後土牆描繪有幾何的壁畫。
「我……」她搖了搖頭：「我並不知道。」
「無知並不等同於無辜，萊恩小姐。」背向昏暗日光，阿瑪迦對她說。
而遠方的天空彷彿響起了雷聲。
屋外的白人武裝傭兵仰頭看向天際，身後兩個當地軍士正在翻看美國人的包裹，沒見到剛才揪出中情局的傭兵頭子扭過臉，對手下點頭示意。
傭兵頭子轉頭向前幾步，動作自然地朝友軍抬起槍口，一發斃命。另一人驚訝旋身，只來得及朝他伸出毫不設防的手掌，便也被擊殺。傭兵頭子再一轉身體，又兩槍殺了高處控制機槍的士兵。
屋內的阿瑪迦聽到了槍聲。
白日之下，城寨裡的士兵被不斷槍殺。只持著落後槍械，又沒有對友軍的防備之心，種種因素導致了這場一面倒的屠戮。武裝傭兵所持重武器掃射當地士兵，連女記者被制服時落在沙地的筆記本也受到彈雨摧殘。
「起來！」屋裡的將軍一手抓槍，一手把露易絲當做人質拉起身：「站起來！」
外頭發現狀況不對衝入開槍的當地軍士被個別槍殺，雇傭兵甚至將手榴彈丟入坦克內部，徹底癱瘓了反政府軍武力。阿瑪迦還在室內挾持女記者時，雇傭兵頭子揹起火焰槍，槍口燃燒藍白的火束，他走近堆積起來的士兵屍體。
「快一點，他要來了。」雇傭兵頭子下令，又抬頭看了一圈天空，接著握住管口向屍體噴出烈焰。
火熊熊燃燒。
荒野上，代號巨蟒的一列軍官在駕馬奔馳。
無人機從馬匹隊伍身後遠方飛來，迅速拉近了距離，然後飛越上空。
「──還有兩分鐘到達。」美軍基地的人員如此報告，眼睛看著螢幕上的無人機：「現在……已超越巨蟒。」
騎馬的美國軍官隊長向飛過自己隊伍頭上的無人機抬起手，比出忿忿然的中指。
同一時刻，背叛雇主的雇傭兵推開城寨的門，所有人都跨上重機。雇傭兵頭子人在最前方，向後頭屬下命令道。
「收隊，走人！」
重機的隊伍馳離城寨。原被雇傭保護此地的傭兵張揚離開，在那之前他們甚至將此地焚毀燒盡，黑煙滾滾湧向天際。
城中大火的漆黑煙塵同樣映於美軍基地螢幕上。
相關的士官還在報告。
「目標已鎖定。」
「你可以開火了。」
「導彈就緒，已在射程內。」
一路騎上鄰近山坡，雇傭兵頭子停下，回頭看黑煙翻騰的城寨，近乎滿意地笑了。
「三。」無人機士官倒數導彈。
露易絲被將軍挾持，自喉頭發出一聲喘息。
「二。」無人機士官道，右手握在發射鍵上：「一。」
士官按下了鍵，另一頭非洲的空中，導彈自無人機上射出，拖曳著尾巴往冒黑煙的目標地飛去，將在墜地時把半個城寨的人們毀滅，包含其上身為美國公民的女記者。
導彈高速向前，幾乎要擊中目標。
這金屬凶器卻在空中炸成了金紅色火球。
雇傭兵頭子遠遠看到這一幕，有什麼物體自導彈爆炸火光中直線飛出，又衝向無人機。像是一枚無可抵禦的砲彈，無人機被擊穿並炸開來，和它適才放出的導彈得了同樣下場，爆炸的黑煙像是藍天裡一片可怕烏雲，燃有黑暗與火。
無人機的殘骸壯觀地四散飛落到地面，雇傭兵頭子嘴角挑起一個成功得逞的笑容。
另一邊，美軍基地的螢幕扭曲、黑屏。
「通訊線路被擊毀了。」有士兵報告。
「──被什麼東西擊毀的？」派出無人機的長官震怒問。
而那個〝什麼東西〞──在此時撞碎了將軍躲藏處的屋頂，伴隨沙礫和建築石塊，降臨於以槍挾持露易絲的將軍面前。
一束陽光賜福般灑落於來客身上，能夠看見他一襲深紅披風，身著藍衣。
阿瑪迦將槍口頂在人質頭上，半是驚怒瞪著眼前客人，他看不見女記者微笑起來的臉。
「你再走一步，就看她腦袋開花吧！」將軍恫嚇。
陽光下，被稱為超人的男人半張臉埋在陰影之中，胸前S明晰可見。他視線看向女記者。
露易絲依然微笑，眼神閃動，她原本抓在阿瑪迦前臂上的手不動聲色地鬆開。
她向超人點了點頭。後者嘴角弧度翹起。
下一秒非洲的武裝份子將軍被擁有超能的拯救者撲向後頭，放開手而沒被一起帶走，站在原地的露易絲轉身看去，那力道至少撞破了兩道石牆。
代號巨蟒的部隊終於姍姍來遲。
黃沙滾滾，日光刺目。周遭居民害怕地看著他們，有些人在躲藏。支援的直升機劃破煙塵，撕出一道藍天，他們舉槍進入城寨。
沒有預想中的槍戰與抵抗。
迎接他們的，是從煙霧裡逃奔過來，伸手求援的女人們。
包覆在頭巾與民俗服裝中的女性嚎啕著，雙手合十地求救。她們圍繞在異國軍隊旁邊，慌亂而絕望地引領士兵進入城寨。
她們手臂所指的那端，地上和牆上散亂焦黑的屍首。有一堆曾經是人類的物體堆在地面，彷彿營火的柴薪冒著白煙。
大部分的房屋在燃燒。
黑煙在沙塵中如厄運直騰上天。
那個被他們搭採訪順風車的女記者安然無事，徒勞無功地嘗試安撫居民。看到美國軍隊，她轉過頭去不願談話，自己走過幾步低身撿起了適才掉落的筆記本。
然後露易絲‧萊恩藍色的眼眸才直直看向這些士兵，明白便是他們派人假扮攝影師與她一同進入阿瑪迦的城寨，為了確認反政府軍的位置。
現在人們死了，一切都將不能回頭。


3.
「──村子裡的女人聽到一種聲音。」
芬奇議員看著凱西納‧利里站於證人台，對聽證會的列席者哽咽。
「就像天空裂開了似的。他飛下來，然後槍戰交火。後來的事更糟。政府進攻了，在村中毫無仁慈可言。」
非裔村莊證人身後，擁有亞洲五官、名為梅西(Mercy，意同仁慈)的萊克斯企業秘書低頭閱讀手上文件。芬奇議員察覺到副主席巴羅斯議員動了動姿勢，彷彿對眼前討論的問題感受不是很良好。而她面前，今日在此處控告超人的凱西納‧利里終於流下了眼淚。
「──我的父母想要逃跑──」她閉眼低頭，悲傷得再說不出話。
一時間，整個聽證會寂然無聲，只有女人的空蕩啜泣。
聽證會的主席、超人問題委員會的委員長，來自肯塔基州的芬奇議員抬起臉。她金長的頭髮垂於兩肩，聲調沉重而理性。
「全世界都只關注超人能做什麼，卻沒人問他應該做什麼。」她環顧聽證會，下了判定：「委員會將依此紀錄向他追詢責任──」
「他絕不會回應你們。」
眼角仍帶淚痕的非裔女人失態打斷了她的話，芬奇議員移動目光，看著控訴一方神情絕望，字句帶血地宣告。
「他不會回應任何人──我想，甚至都不會回應上帝。」
***
高譚市。
夜巡警車裡，螢幕正播放一場兩個城市間的美式足球賽。
〝58比0，大都會再次打爆了高譚。〞轉播員的聲音嘲諷道：〝說真的，現在只有死忠球迷還坐在台上了。〞
兩名警察邊喝咖啡邊看比賽，比數實在慘得連身為高譚執法人員的他們都快看不下去。球迷噓聲中，無線電又不識相地響起。
「DC27號，接到報警，哈勃威街1319號的空屋裡有尖叫聲。」
年輕員警看到前輩瞟自己一眼，暫時掐掉了無線電聲音，繼續將注意力放在比賽上。
〝湯姆，今天很高興跟你合作。〞轉播員的聲音在為比賽做尾聲，畫面上大都會州立大學隊:58高譚城市大學隊:0的字樣實在刺眼，若是勝利維克多有上場就好了。〝我要感謝我們的主辦方和導播，現在我們等著看吧。〞
〝我都不想指出──〞
畫面上的黑白球衣兩方球員各自列陣，同時無線電不死心地再次呼叫。
「DC27號，請回答。」
「放棄進攻吧。」資深員警看著畫面嘟噥比賽。
〝他們排成了一排，看起來好像是克拉克森(Clarkson)打算進攻了。〞
〝不用你說，戴夫，〞螢幕上大都會球員抓著球開始準備投擲：〝快跑到端區去！〞
〝完全沒必要。〞
「DC27號！」
解說員放棄的聲調和無線電混在一起。
〝齊克‧貝克(Zeke Baker)要接球了！貝克觸底接球得分！〞
白球衣的大都會球員漂亮地在得分端區接住長傳，即使三個黑球衣的高譚球員衝過來也已然不及！
〝簡直不敢相信我目睹了這一幕！〞解說員叫。
「──DC27號，收到沒有？」
看著最後得分，資深警察挫敗地放低咖啡杯，開啟無線電。
「收到，我們這就去。」
〝──現在爆發了鬥毆，〞
轉播員的聲音隨啟動的警車引擎震動一下，畫面上比賽結束，但大都會和高譚的鬥士們撞在一起，場面一片混亂，高譚隊開始轉而用拳頭解決這一場勝負。
〝你們都知道高譚市的美式足球隊是什麼風格。〞畫面切換到轉播員這頭，他聳了聳肩，對觀眾道：〝在今晚，這座城市大概不會太平了。〞
警車鳴起笛出動了。
陰暗道路另一頭，上頭被塗鴉〝末日將至〞的高譚海港看板閃爍殘白燈光。
***
發出尖利叫聲的蝙蝠群從煙囪爭先恐後衝出。
警車停在報案所說地址，年輕員警先一步手抓手電筒與槍枝開門而入。
晃閃的燈光中，牆上卡著輪廓模糊的物體，他用手電筒光束照去。
一隻蝙蝠。
一隻漆黑金屬打磨成的蝙蝠，有銳利的邊角與刀刃。
自小以來，屬於傳說中的蝙蝠鏢在他的燈光下如一枚黑暗傳奇，都市中的恐怖故事。
他不禁發抖著將燈光移開，想從別處陰影裡找尋線索，沒注意資深前輩繼續將光打在蝙蝠鏢上，又看了看。門吱呀一聲被他推開，前輩在他身後點點頭，下達〝上吧。〞的指令。
緊張將門撞開，他的槍指向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年長員警幫他打燈，菜鳥小心警戒地向下走。十多位女人急促而悄聲的低語讓人感到不安，像是奇異的不祥背景音。他走到最下方，昏暗燈光下，外籍女人們手握牢房欄杆，用他聽不懂的語言朝他拋來恐懼述說。
〝它救了我們。〞
她們害怕看著員警們，其中一個發抖著哆嗦道。
〝一個魔鬼。〞
年輕高譚警察自然聽不懂陌生語言，但也看得清欄杆另一邊不時顫抖、神經質搖頭的女人們臉上驚恐表情。
「沒事了。」他張手表示無害，靠近被拐賣來的女人們：「沒事，我們會幫忙。我們是來幫忙的。」
〝它救了我們。〞最靠近欄杆的一位亞洲女性持續說。
「好了，我們帶你們出去。」年輕警察伸手過去，將門拉開。
然而那名說話的女子又自己將牢門扯回去，彷彿在害怕牢門外的某種存在，眉頭害怕皺起，搖著頭。年輕警察又試著拉開門，再次被門內女人抵抗搶回，鐵門這次和牢欄撞出金屬摩擦聲。
年輕警察不知所措看著女人們，剛才說話的女子手顫著對他抬起，伸出食指比向樓上，漆黑眼珠也往上看去。
〝它還在這裡。〞她說。
「我……我不明白。」年輕警察說。
彷彿要為他揭開解答，從上方傳來一聲男人的淒厲慘叫。
資深員警向上瞧，手持的手電筒燈光習慣性垂下，彷彿一種多年來隱密的俗成。年輕警察沒發覺這點，轉過頭來匆匆向前輩點頭，然後按照訓練直接往樓梯竄上去，同樣沒看到搭檔扁了扁嘴，自己轉頭又先向女人們安撫幾句。
員警一步一步小心踩著老舊階梯向上，迎接他的是又一聲慘嚎。兩手握緊槍枝，低下頭，年輕人帽沿下的眼睛緊張如初入獵場的獵人。石牆佈滿龜裂痕跡，洞窟一般的建築物更深處，其他野獸的獵物正發出不似人類的殘喘哀鳴，伴隨重擊肉體的聲音，有誰正被折磨。
年輕警察更是不安，他神經質地移動槍口，看向四周破敗的黑暗，咬牙繼續上樓，警靴踩在悠長而顫抖的喘氣聲上。
他猛然向前，槍口對準前方。
昏黃燈光下頭 一個上身赤裸的男人被鍊銬於牆。非善類的臉滿是汗水，嘴唇發抖，受刑後虛脫地低聲哀鳴。
年輕警察困惑不安地放低槍口，向後頭他進入的走道看去，那處空無一人，前輩也尚未走上來。
然後，他感覺身後有〝什麼〞存在著。
那個〝什麼〞，彷彿恐懼、彷彿禁忌，但年輕的員警無法控制自己顫抖著慢慢轉頭，看向天花板的角落。
那個恐懼的聚合體如扭曲的耶穌十字，固定於樑木，居高臨下瞪視他。
他本能地便開槍了，子彈在那個漆黑人影爪子旁打出炸開的木屑煙花，而那魔鬼在牆壁上動作起來，不知是披風是翅膀的黑色薄物可怕翻旋。年輕警察無法控制地不停開槍，槍響一聲又一聲追逐〝那個東西〞，擊發後的彈殼落在警靴旁邊。然後就像竄出房屋的煙霧一樣，那東西往上鑽入陰影消失了，只留下一抹煙塵飄浮在子彈擊發的空氣中。還處於驚恐之中，年輕警察餘光瞥見門口有燈光和物體在閃動，下意識便又朝那個方向開了一槍，來者驚險地低下身體，槍正好打在上方石牆。
差點被爆頭的資深前輩抓著手電筒，又驚又怒站回直身，朝他咆哮。
「看在耶穌基督份上！」
「──我看到了他。」年輕警察不知是恐懼或者興奮地嘴唇發抖，看著年長警察火大走來：「我以前從沒看過他，我從不知道……」
「你差點打爛我的臉！」前輩邊走向一旁銬於牆上的罪犯，邊沒好氣數落：「可以別朝好人開槍嗎──喔。」
資深員警的手電筒光束打在罪犯身上，突然謂噫了一聲。
「耶穌基督啊。」他低聲說，旁邊後輩凝視著罪犯的左前胸，而年長警察喃喃：「他給他烙了個印。」
罪犯遍體鱗傷，僅僅轉過頭去，鮮血便從他唇齒間湧了出來。
而他左鎖骨下，一枚如樓下牆面蝙蝠鏢的銳利圖紋清晰烙印，展翅威脅。
***
露易絲在住處門口離開計程車時，天空正下雨。
她打開上鎖的信箱，一把抓起出發去非洲採訪阿瑪迦後便沒人再領取的信件，然後拖著行李箱上樓回到自己公寓。
水龍頭被她扭開，潺潺將熱水注入白瓷浴缸。
屋外雨聲與屋內水聲交織，露易絲在客廳裡打開行李開始整理。翻出一件白襯衫時，她動作停了停，慢慢翻扯襯衫。
血跡滲於鈕扣旁，乾紅已近黑。露易絲深吸一口氣，眸光閃動兩下，最後還是將白襯衫與其他衣物扔到一起。
她抓過玻璃杯，喝了一口酒，又匆匆將玻璃杯放到一邊。
露易絲又拿起她的筆記本。上頭被子彈打出一個彈孔，真是可惜了，她想。
然後女記者發覺不對。
重量不對。她試圖翻頁，卻發現紙張拉不開，就像有一根長釘將它們盯住了。
露易絲眼神略閃，她起身把筆記本帶到浴室，找出指甲刀，將筆記裡那枚三寸三長釘小心挖出。露易絲將僅有指節長的金屬小玩意兒就著雨中窗外透入的陰暗天光看。
那是一枚子彈。
他們說超人是村莊屠戮的兇手。她想。
露易絲沉思著，她坐在放滿熱水的浴缸中，一直到水溫降涼。那枚子彈被她握在手中摩娑，間而整個被捏於掌心。
阿瑪迦所在的村莊女性，以凱西納‧利里為代表，向超人提出控訴。
作為多年資深女記者(而且是天賦異稟的那一種)，露易絲毫無疑問嗅到這起事件背後的詭異氣味。若不是發生在超人身上，這會讓她渾身腎上腺素燃燒起挑戰，但他們指控的是超人。
因此露易絲只感覺憂心忡忡。在這之中唯一沒變的，也唯有女記者對於揭開真相的渴望。
她手上有這枚子彈，那可能是她開啟事實的鑰匙。
但同時，這子彈的真正主人對於超人……對於克拉克所抱持的惡意，也讓她感受到掌心裡金屬沉甸甸的重量。
此時公寓大門方向傳來開鎖聲音。
露易絲從浴缸坐正起來，她不需要猜測，便能知來者是誰。她甚至能清楚描述出進門的那男人穿著一件不起眼外套，鼻樑上有粗黑鏡框的眼鏡，幾乎將半邊臉遮去。他手上紙袋會裝有食物，甚至有一束鮮花插在紙袋裡頭。
浴缸中的女記者快速轉身，將手上那枚可疑證物放進沐浴乳前的小包。
克拉克轉開浴室把手，探身進來瞧瞧，看到她時便笑得亮出半口白牙，還帶了點人類的羞澀。(而他手上紙袋果然有花，當然了。露易絲想。)
「嘿。」他說。
「嘿。」露易絲回應他，也勾出一個微笑。
「我正打算下廚呢，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克拉克看了一眼手上紙袋，又看向她。
露易絲的微笑不禁柔軟了一些，透到了眼底。
但她很快地將目光微掩。
「他們對發生的事舉行了聽證會。」女記者對同時身為超人的男人道，不去看克拉克消失的笑容：「他們都在說……」
「我不在乎。」不等她說完，克拉克直接開口，他搖了搖頭：「我不在乎他們說什麼。」
露易絲不贊同地看向他，還沒說話，克拉克又說。
「我愛的女人差點被炸死或者中槍，想想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想想已經發生的事情。」露易絲反駁。
「我沒殺那些人。」克拉克皺起眉：「如果他們認為就是如此，如果你想說的就是這樣。」
露易絲忍不住半坐起身，攀到浴缸邊沿傾近男友。
「我想說的是我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包裡的子彈壓在她思緒裡頭，還有上頭的謎團和敵意：「我想說的是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我想說的是、這是要讓你付出代價的。」
克拉克看著她，而露易絲垂下目光。男人將紙袋都放到浴缸邊的櫃子上，然後坐到浴缸邊上，手掌安撫過她肩胛。
露易絲伸手去環住克拉克的手腕，去確保他的真實性，另一軀體的安穩與暖意。那枚子彈太重、那些聽證會太喧吵，她的心如此不安。
「我只是不知道這是否可能。」她看著前方說。
「不知道什麼是否可能？」克拉克問。
女記者凝視前方，眨了幾下眼。
「你是否可能，在愛我的同時做你自己。」她終於看向克拉克，世界的超人。
克拉克在拯救她時，終於跨過了那一條不干預國際政治的線。
因此CIA沉默，即使他們明白超人從不使用槍，而露易絲相信當天他們的無人機也拍到了其他影像，但他們絕不會拿出來，否則便是自行認下那些在國際上不可說的罪狀。
超人必然要是中立而純善的，否則他將墜下神龕。
露易絲知道自己的工作有多危險──因此她害怕成為克拉克跌落的崩裂縫隙。
克拉克只是看著她，然後他轉身抬手，從花束抽出一朵鮮花。眼鏡男人歪頭瞅了瞅，將花送到女友眼前。
面對這禮物，露易絲撇撇嘴角，最後近乎成一個笑。她伸手去拿過花朵，這男人安慰她的求和之物，明白那命題太過沉重，而克拉克無法給予她答案，只能給她愛情。
克拉克愈笑愈大，而露易絲明知這毫無建樹，但在這一秒也不禁愈趨彎起嘴角。尤其克拉克笑得眼中閃過頑皮，扶牆左腳，然後是右腳踩入浴缸中。
「克拉克！」露易絲忍不住笑著叫喊，被逼著向後給他挪位，花抓在手上，都要被搖晃的水波打溼：「你會把洪水帶進公寓的。」
克拉克將外套扔到浴室另一頭，用小鎮男孩的無辜笑容點了下頭。
然後他跪入水中，壟罩在露易絲上方，水花在他們接吻時潑濺了出去。
那不屬於超人的黑色鏡框落在地上，全是水珠。克拉克又將藍色的(如他另一件服裝顏色的)襯衫脫去，赤著上身親吻她。
露易絲慢慢將手環過克拉克肩胛下側，天使用來飛行的翅膀從肩胛而出，但她的愛人無須從雙肩伸翼，也能飛翔。
而她裝有一顆子彈的提包，現在便在他們頭上。露易絲必然會用這釘於她筆記的長釘，找出一切的真相。
***
電梯向下。
從深黑的岩壁之中。
布魯斯‧韋恩自電梯中踏步而出，一身亞曼尼西裝。他信步如走在公司辦公室之中，只除了他身旁落地窗外有無數黑色座駕懸吊於地下窟水面，熾白燈光下無數電腦設備運行，如高譚地底一角的國。
「還在工作？」他走近正調整最近製作中頭盔電路的管家：「你慢得快追上你的年紀了，阿爾弗雷德。」
「誰都會年紀增長，韋恩少爺。」他的好管家抬起頭來，從鏡片後挖苦看布魯斯：「即便是您，也老得沒機會英年早逝了，而您還沒少嘗試過呢。」
布魯斯脫下西裝外套，當作沒聽見地看向高譚碼頭分析圖，而他親愛的老管家當然還不打算放過他，拿過麥克風測試。
「漏斗、捲子、泡泡浴露；漏斗、捲子、泡泡浴露。」
本來要順手將外套扔到桌面的布魯斯慢慢轉頭看阿爾弗雷德一眼，最後還是把西裝外套整齊放好。管家先生挑著眉放下接收頭。
「麥克風沒問題，」老先生低下身觀察有兩個蝙蝠小尖角的金屬頭盔：「有問題的是盔甲的新夾層，我只能換線了。」
放掉工作，管家乾脆轉身暫時休息，去為主人帶來飲食。
「那麼，昨晚您有收穫嗎？」他端著盤問，然後開始調弄飲品。
「沒。他級別太低，什麼都不知道。」布魯斯站在電腦前，將顯示機械設計圖的螢幕縮小，轉而顯現出一名白種男人的樣貌：「這個人倒知道些事情。」
擁有陰騖眼神的削瘦男子出現於畫面，多個視窗各自顯示他的正側面照以及身上明顯的刺青特徵。1975年2月24日出生的男人隔著鏡頭冷漠地看向遠處 。若露易絲‧連恩在此時此地，想必會立刻指認出此人便是阿瑪迦所雇傭的武裝傭兵首領。
「阿納托裏‧肯亞佐夫。他是俄國人。」布魯斯注視畫面：「生意遍布全球，他的基地就在高譚港口，主要販賣武器和人口。」
「所以理論上來說，」管家老先生在旁道：「白葡萄牙人是個俄國人？」
「不。理論上來說，」布魯斯更正他：「這個俄國人能讓我找到那個人。」
「如果他真的是個人。」阿爾弗雷德乾巴巴說，為他永遠都不省心的少爺添上咖啡：「您都不知道他是否存在，他可能是個幻影。」
「想把一枚髒彈帶進高譚的幻影？」布魯斯朝他看一眼，又轉開視線，目光閃動。
「啊。」管家直直凝視他，面色不變點頭：「風險很高啊。」
布魯斯眼神向下，同時一份報紙頭條被老先生扔到他桌面。
「新準則？」阿爾弗雷德道。
「我們一直是罪犯。」布魯斯眼睛滑過深黑頭條字母，高譚自由報上頭諷刺他話語般印著〝蝙蝠的正義烙印〞的鉛字，他抽起報紙看去，上頭甚至還有一禎皮肉烙印的特寫，烙下那個記號的始作俑者臉色沒動：「從沒變過。」
「變了，少爺。」阿爾弗雷德看著他說：「一切都變了。」
老先生轉過身，布魯斯忍不住半帶抵抗又朝他看去，卻見高譚港口的畫面被切換掉。
那個身後垂下紅色披風的類人生物出現在了螢幕上，背景是帶雲的天際，它正懸浮於空中。
如果那東西永遠不落到地面就好了。
「有人從天而降。」他的管家站在一旁說：「諸神劈下雷電。」
還有火焰、毀滅和大範圍的死亡。布魯斯冷酷想，漠然浮於臉上，而憤怒在他胸腹壓抑地燃燒。
「無辜者喪命。」
畫面上兩個不屬於地球的、外來的類人生物在打鬥，城市彷彿蛋糕被他們信手砸爛。它們在火中揮拳，扭打著飛向大氣層之外，大火氣旋颳揚起其中最後勝利者的披風。
紅色刺目如無辜人類鮮血。
布魯斯這才發覺自己正死死瞪視那段畫面，筆直而再掩藏不住怒火，阿爾弗雷德看著他。
「改變就是這麼開始的，少爺。」管家一字一句揭開他心中所匿，逼得高譚的黑暗騎士將目光轉開：「狂熱、憤怒……無能為力的感覺，會把好人變得……殘暴。」
老先生轉身離開電腦桌，布魯斯轉過頭去，目光跟著年長管家的身影。他舌尖微潤過莫名乾燥的嘴唇，抓起報紙，將那則頭條扔到身後去。


4.
萊克斯集團大廳滿是談天的員工。
芬奇議員在梅西的引領下從公司大門走入，一路穿過大廳，空間最末端竟然是一塊室內籃球場。萊克斯企業的人們一群一群愜意交談，配以明亮的純白裝潢與自由度，簡直是量身打造的優良企業範本。
還挺有趣的。芬奇議員想，而路瑟的秘書停步在籃球場外，明顯不想用高跟鞋踩上球場地面。
一個紅髮年輕人拍了兩下手，球傳到了他手中。
「約翰，防守！」
對手喊聲。但年輕人一個跳投，球便刷地進籃，看著球穿過球藍，白T恤的年輕人轉過身來，這才發現超人問題委員會主席一行人般笑了出來。
「嘿唷，」這紅髮青年愉快招呼道，白T恤上印有一隻將壓下炸彈的猩猩：「我不知道你們來了。」
「這就是把名字放在招牌上的那位。」副主席伸出握手的右手。
「別說了，不要當真。」萊克斯‧路瑟伸手向他交握：「我父親用他的名字命名了公司，他才是集團兩字前的萊克斯。」他擺了擺手勢，又跳到張望一旁的芬奇議員面前：「嗨，你好嗎？」
「喔，」芬奇議員回過頭來，微笑與他相握：「好極了。」
「好極了？」得回委員會主席注意力的年輕人笑了笑：「不錯，不錯。」
接著他抽回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嗯，跟我來。」
萊克斯‧路瑟大步向前，順手接過雇員傳來的白實驗袍，毫不懷疑來自政府的客人會跟在自己身後。他邊套上白大褂邊為上一個話題結尾。
「你們知道嗎，我爸在一次投資人招募會上開始說，他是用他孩子的名字為公司命名。」紅髮的年輕公司第二代半轉過身說笑：「老富婆的那一套，他覺得非常討人好感，你知道的，〝為萊克斯開支票吧！〞」他用一個奇怪的鬼臉做結束。
萊克斯將芬奇議員一行人帶入實驗室。
戒備森嚴的閂門在顯示〝已解鎖〞後開啟，整個實驗室走道也是全白，甚至包含上方支架。萊克斯在最前方為眾人領路，走過一位一位全副武裝的警衛。
「我爸在東德出生。」他貌似愉快地向身後女議員說，揮動手勢：「他是吃變質餅乾長大的，每隔一個週六，他就得參加遊行，對著暴君揮舞鮮花。所以，我認為這是天意，他的兒子──我。」他信手抓過一顆球，愉快向上一拋，將球握在掌心：「最終得到了這個──」
他帶領議員一行人進入的實驗室中，完全隔離的透明櫃裡，一小塊翠綠礦物被爪架推高至眾人目光中。
芬奇議員微微低身去打量這塊礦物，而萊克斯輕快做出介紹。
「──來自氪星人世界引擎的一個小紀念品。」
「一塊石頭和國家安全有什麼關係？」芬奇議員不解問，站直身體。
「國家安全？」下巴和手趴在透明櫃的萊克斯閉眼皺起眉頭，連連搖動腦袋：「不不不，女士，是星球安全才對。」
實驗室中的研究人員接過話。
「這個碎塊是放射性外太空礦物。我們懷疑它或許有生物交互作用。」研究人員調出註明為萊克斯集團的影像檔案：「所以，我們把樣本給了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那裏保留著氪星死者的遺體。」
影像之中，保存罩被拉開時，黑零事件的始作俑者、幾乎毀滅了半個大都會並造成全球危機的氪星入侵者──佐德將軍的面孔顯示出來。
研究人員配合影片持續說明。
「當我們把佐德將軍外露在這個礦物前時──」
畫面裡，被激發出青綠光線的礦物薄片慢慢滑過死者皮膚。
「發現了這樣的情況。」研究員擺手示意另一個螢幕，芬奇議員轉頭去看。
畫面上無數細胞分解了，化作無數綠色小細顆粒，
「強烈的生物降解作用，在衰變氪星人的細胞。」研究人員仍帶有驚嘆地解釋。
「我們斷定，如果找到一個足夠大的樣本，」萊克斯取代研究人員開口，往旁拉開距離揮動手臂：「那麼，就能夠將這種礦物武器化。後來，在魚群中，一個大傢伙！」他唸誦白鯨記台詞，接而戲劇性地抬手一點，研究人員立刻乖覺地轉換圖片。一塊躺在沙地與比例尺中間的綠礦岩石落在眾人眼前：「就躺在印度洋的海底，猶如翡翠之城。」萊克斯著迷地又看了看那張圖像，轉過頭朝自己的秘書一個讚嘆歪頭：「美極了。」
梅西不知是為這意有所指的話語，或是單純被紅髮年輕人毫不掩飾的快活逗樂，低頭抿嘴笑了笑。
「只是這大石頭有放射性。」萊克斯手裡還抓著藍色小球，朝議員們比劃，說回正事：「所以，需要你們的一張進口許可證。」
芬奇議員偏了偏頭。
「我們為什麼要武器化這種物質？」
「用來威懾。」萊克斯閉了閉眼，彷彿對這簡單之至的問題感到不耐：「預備一顆銀彈來對付氪星人，這樣一來，女士，」年輕人揮了兩下手：「你的孩子們在檢閱台上揮舞雛菊的日子就不會到來。」
「我記得最近以來，那群氪星人唯一剩下還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只有超人。」副主席巴羅斯議員說。
「沒錯，超人。」萊克斯不帶誠意地笑幾聲，瞥了男性議員一眼：「沒錯，但還有……還有更多這一類的東西。」
「超人類理論。」芬奇議員注視年輕的企業家，為他接話。
「沒錯，超人類理論。」萊克斯‧路瑟說，移動腳步在實驗室中跨圈：「這些超常之人很可能生活在我們之中，我們眾多神話的基礎，就是我們……我們小小藍色星球上的人間諸神。」
他將手上不停把玩的小藍球〝砰〞地一聲巨響撞在裝有氪星礦石的透明櫃上，直直盯視面色不變，甚至還留有一絲禮貌微笑的超人問題委員會女主席。
芬奇議員看了那威脅般的、握著藍球的手掌一眼，又回眸與萊克斯‧路瑟對視。
「你還不需要用銀彈。」萊克斯對她說，像在深切講述一個道理：「但是，如果鑄造一顆……」他又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孩子似的笑容：「那麼，我們就不用依賴怪物們的仁慈了。」
***
萊克斯知道自己永遠能得到他想要的。
即使芬奇議員頭也不回地走出萊克斯集團大門。
年輕企業家瞅著她的背影，一旁特意留下的巴羅斯議員便向他開口。
「我們能互相幫助。」
萊克斯轉過身來看看巴羅斯議員，眨了眨眼，向上看去吐口氣，偏過身體示意。
「到我這邊的辦公室來吧。」
巴羅斯議員跟著年輕人的方向走過幾步，就見萊克斯一屁股坐到不到三公尺外的休息單人椅上，一個雙手交握，擺出了已抵達辦公室，準備談正事的架式。
「好的，開始吧！」萊克斯無辜地看向他。
巴羅斯議員收回腳，直接問了。
「你的願望清單是什麼？」
他問的時候，萊克斯隨手拿過一碗軟糖，邊挑揀邊開口。
「進入墜毀的氪星飛船殘骸。」他抬起頭來，挑了一下眉頭。
「成交。」議員說。
萊克斯‧路瑟總能得到他想要的。
所以他將來到被白帳封鎖的大都會公園一角，那片外星飛船墜落之地。他開著白車通過檢查站，白紙黑字上寫著萊克斯‧路瑟，還有他本人的照片。消毒的風從下至上吹亂他精心打理的紅髮(讓他有那麼點不開心)，但自動門為他敞開。
萊克斯踩下的每一步都宛如有命運的鼓點，一路奏響凱歌，他踩著節奏與政府封鎖研究人員擦身而過，巨大如醜惡怪獸屍體的氪星飛船不再是秘密，徹底袒露在他眼前。
但萊克斯‧路瑟的願望清單不僅僅於此。
他指間搜索著糖果，繼續向巴羅斯議員〝許願〞。
「外星人的完整遺體，用來測試。」他將不喜歡的口味軟糖挑出來放到一邊。
「你想要佐德的屍體？」巴羅斯議員覺得面前年輕人有些獅子大開口了。
萊克斯卻抬起臉來，還一派天真歪了歪頭：「好喔。」
於是擺著禮物盒的推車將在軍人護送下被推向萊克斯‧路瑟。
梅西引領著他的禮物向他走來，穿好實驗袍的萊克斯愉悅以手勢指揮他們靠近，又示意他們在面前停下。掌控感快樂如血液中糖份竄流過他身體，萊克斯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扭曲嘴唇滿意微笑。
外星生物赤裸躺在他的實驗台上，四肢死屍地蠟白。即便死後，這怪物的身體依然堅不可摧如鋼鐵，但萊克斯有他的屠龍長槍。他按下特製解剖刀開關，瑩綠光芒從他手上被能量激發的小綠刀片放射出來。
他將割下怪物類人十指上的皮膚，漂亮的薄薄一張指紋。
而面前的巴羅斯議員承諾為他實現這些願望，萊克斯覺得應該獎勵他。他剝下軟糖的外包裝，漂亮的薄薄一張塑膠包裝紙。
萊克斯伸手將軟糖送到巴羅斯議員嘴邊，對方卻受到冒犯一樣搖頭拒絕，萊克斯自然地忽視了他的表情，近乎無惡意地歪頭而笑。
「是櫻桃味的(同指純真的)喔。」
他把純真的味道壓進巴羅斯議員嘴裡，還戳了一下確保議員吃了進去。對方難堪卻又無法憤然而去地瞪視他，萊克斯收回手，像單純分享好吃軟糖給朋友的孩子，還吮了下自己剛剛送軟糖的手指。
權力的滋味如此甜美，就像色素混出的虛假櫻桃。
***
電視機聲音傳來時，克拉克正在煎蛋。他起床後懶得找上衣穿，乾脆赤著上半身準備他和露易絲兩人的早餐。
「因為時機到來了，該讓全世界聽到另一種聲音了。」電視裡的人發表意見：「人們說這個超人是一位英雄，好吧，可又是誰的英雄呢？」
克拉克忍不住朝電視厭煩看了一眼，但他視線釘住了。螢幕上是凱西納‧利芮，那個據說被他屠村的倖存者黑人女孩。
「假如超人現在就在這裡，你想對他說什麼？」畫面上主持人問。
克拉克不由得被拉過去，連瓦斯都沒想到要關。他沉下表情凝視電視，眉頭皺起。在大都會一角廚房裡，超人聽著倖存者想說的話。
「我想對他說，我的家人也有夢想。」凱西納‧利芮說：「我想看著他的雙眼，問他是如何判定哪些生命值得活下去，又有哪些，沒有活下去的價值？」
超人聽著這些言語。
克拉克垂下了目光。
***
無數剪報貼滿整整一面牆。
〝星球日報──超人阻止了導彈襲擊！〞
〝──超人英勇營救！──〞
〝──當地交通災害──〞
〝──布魯斯韋恩營救員工，一男子被首席執行官從廢墟中救出──〞
他在昏暗室內切割繩索，撕扯膠帶，為戰鬥做準備。
剪報上數個〝超人〞字樣被用紅筆線條框起，只那中央釘著他曾經一家三口的照片。
他將膠帶咬開，一層一層纏繞上罐裝物，然後伸長手將那張幸福美滿的照片取下……在那旁邊，是插畫家所繪製超人舉起車輛砸碎於犯罪者頭頂上方的畫作。
──所有人稱擁有巨大偉力、能夠輕而易舉抬起汽車的超人為神明。
但不會有人想到在駕駛座上的司機。
那張照片最後被他輕輕放到花朵之中，那是大都會紀念碑下的花束。
無數人名被銘刻，無數死者僅僅剩下排列的字母存在於此。
他也是殘存的幽靈，只剩破碎的一半還身在人世。
沃萊士推動輪椅，膝蓋以下的褲管空空如也。即使韋恩將他腿上的鋼筋搬開，他依然失去了他能夠站立的雙腿。輪椅在地面的〝英雄們〞字體上輾過，沃萊士轉身面對巨大的、半跪於地一手於上一手於下，姿態彷彿要扛起整個世界的超人雕像。
沃萊士甚至還沒雕像的手掌般大。
但他眼中憤怒濃厚，熊熊燃燒的信念給予他力量。按照計畫，他脫下累贅的厚重外套，這只剩下一半身體的男人竟躍身而上，準確地攀上超人雕像垂落於地的手指。
輪椅滑開了，但沃萊士愈爬愈高。他抓過手指，盪至雕像手腕，靠著雙臂攀過雕像的整隻手臂。
下方有人發現他了。
「先生，下來。」有警察在下頭喊道：「先生，我說了，下來，快點！」
警察大步走來試圖制止他，但對爬得極高，已經坐在雕像胸口附近的沃萊士毫無辦法。沃萊士扯開準備好的罐狀噴漆蓋子，轉身將塑膠蓋扔向阻礙他執行正義的警察，不明物體飛去造成路人一小陣慌亂，直到他們定睛看去，小小的塑膠物體當然造不成傷害，只讓警察因彷彿被愚弄更加生氣。
人們群聚起來，抬頭看向這個攀爬公物的狂人。
「我們這裡能要些支援嗎？」另一個大都會員警開啟對講機，一般來說，紀念碑這一塊區域是沒什麼治安問題的，可顯然今天不同。
而沃萊士不再理會下方人們，他轉過頭搖動噴漆罐，專心致志於他的正義事業。
「嘿、」警察們發覺他將要做的事情：「嘿！住手！嘿──」
沃萊士‧基夫在員警阻嚇的叫嚷中，於漆黑雕像胸前噴下第一筆血淋淋的紅痕。
***
天空是陰暗的灰白。
克拉克‧肯特以記者身分踏上渡輪。帶有水氣的風吹拂而來，不知算不算浪漫，一對戀人在克拉克身後自然擁吻。克拉克禮貌性地將目光從兩位男士身上移開，向對岸看去，河面那一方高樓如林間佇立的黑松，周邊縈繞隱約白霧。船隻微微隨水波搖晃，像是把現實都模糊。
那裏是傳說中的罪惡之都。
那裏是高譚。
為了播報美式足球而來，他在高譚的第一站，卻是凱西那‧利芮的住處。
這個街區看得出來不怎麼平靜，側面印有GCPD(高譚警局)的警車正停在街角。克拉克站在凱西那門口，沒人應門，昏黃燈光的另一邊，一名黑人女住戶懷疑地打量他。克拉克索性從兜包裏頭抽出之前留下的聽證會報紙，凱西那的照片印在頭條。
「她住在這裡嗎？」他問。
「她已經不在了。」女住戶瞇起眼，用垂落的廉價布簾擦手，她的孩子躲在她身後陰影裡好奇看著克拉克。
嘶啞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她幹什麼了，警官？」
克拉克向後看去，暗黃光線的範圍之外，戴帽的黑人男性背對他們坐在角落，另一邊青綠燈光打在他黝黑皮膚上頭，一片冷色。
「我不是警察，我是記者。」克拉克邊說邊向他走去：「這位年輕女士住這裡嗎？」
戴帽男人看他幾眼。
「她一直沒回來，她要是聰明，就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高譚本地居民毫不客氣手指比向外來者：「而你得在天黑前離開這裡。除非你想撞見〝他〞。」
「別聽他胡說，」剛才不太想搭理陌生來客的女住戶卻在此時說，她從後面走來，嚴厲向克拉克更正：「害怕〝他〞的人只有那些做虧心事的。」
「害怕誰？」記者追問，雖然他也明白自己在問什麼人。高譚的傳說，報導裡的影子，迴繞於這座城市上方的燈光和黑暗，烙印的主人。
「我和他都不同往昔了。」明顯以前也是做虧心事其中一員的戴帽男人說，卻有些感嘆。抬起頭，克拉克才在青白燈光下看見他失明的單眼。戴帽男人刮著手上刮刮樂彩票：「他很憤怒。」當地的特色彩票在他刮除銀漆後，露出下方圖案。漆黑而尖銳的蝠翼。
「他在狩獵。」男人向外來記者展示手上的卡片。
蝙蝠在那張彩票上，彷彿向克拉克彰顯著這個黑暗存在是如何根深柢固，統治這個以混亂罪惡聞名的城市深處。
***
背上有死神刺青的拳手連續出拳，將對手打到狼狽倒向圍住他們的觀眾群，正巧倒在觀賽的布魯斯身上。
地下拳賽的觀眾在他們周圍鼓譟。
「讓他嘗嘗你的厲害。」
「夥計上啊，加油。」
在這片吵鬧裡，布魯斯低頭在拳手耳旁說了句話，提起黑皮膚拳手讓他站好。居於劣勢的拳手眼角腫脹流血，狐疑看了這西裝筆挺的有錢人一眼。
「加油，快出拳。」
在這場地下拳賽裡重新開打時，布魯斯瞥向他的追查目標。
俄國人站在人群之中。
「上啊，加油！」
人們瘋狂尖叫，黑皮膚的劣勢者衝上前去。敵手揮來的兩拳被他閃身躲過，拳擊手狠狠揍向對手的左臉。
然後再一次擊在左臉。
效果顯著得出奇，對手步伐不穩向後踉蹌，黑人拳手趁勝追擊，第三拳依然揍在死神刺青的對手左臉，直把對方打得單跪在地，最後他一鼓作氣一套連拳將白人拳手擊倒在地。
戰鬥的結果，黑蠍子打敗了死亡的神明。
俄國人晦氣地將押注的死神彩票扔到昏死在地的拳擊手身上。而黑人拳擊手轉過頭來，朝布魯斯感謝地點了點頭。
布魯斯回應地向他偏臉，彷彿兩個戰士短暫的交會。
然後他轉過臉，目光跟隨離場的俄國人，眼中是狩獵者的光亮。
他看著阿納托裏‧肯亞佐夫走到吧檯，隨手將手機放在檯面。酒保推過一杯酒水給他。
「謝謝。」俄國人拿過伏特加，一口而盡。
布魯斯跟上去，將彩票和手機一起壓在桌面。他翻過印有蠍子的紙片，遞給酒保，光頭酒保冷冷看了他一眼，才接過轉身而去。
就像紈褲富人間的閒聊，布魯斯向俄國人打開話題，拖延後者喝完酒離開的時間。
「這地方把運氣當成一種侮辱。」他埋怨地搭話。
阿納托裏‧肯亞托夫嗤笑歪了下頭：「一個人的好運總會給他人帶來不幸。」
「但所有的帳最後都要結平。」布魯斯說。流暢的俄語口音純正。
俄國人挑眉向他望去，些微驚異於和富家商人形象不符的犀利回應。下一刻布魯斯又恢復了他糜爛的偽裝，慵懶而笑。
「和波修瓦劇院的芭蕾女伶度過三個晚上，」他半是無奈半是俏皮，用一種上等人特有的天真說：「她只跟我說了這句。」
「我肯定不止於此。」阿納托裏微微一笑，禮貌性地告退：「晚上愉快。」
俄國男人抓過桌上手機走人，
布魯斯看著他的背影，拿起自己的手機翻過面。
螢幕上一排紅字顯示：〝設備克隆成功〞。



5.
「這就像恐怖的個人統治。」
佩里抿過一口咖啡(用他用得挺順手的星球日報馬克杯)，隔了一張桌子，他正對面的肯特小子正在說話，面對會議室裏所有的記者與編輯。
「這個蝙蝠義警一直在盯著港口，還有周邊的工程和房屋，在我看來，那些警察實際上在幫助他。」
肯特嚴肅地說，彷彿對面城市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以及已經來來回回炒做了二十年的都市傳說是一篇應當要大肆刊出的消息。
天真的菜鳥。報社總編輯想。於是他回應道。
「高譚的犯罪浪潮，」黑人總編還戲劇性地抬手標註標題：「──其他爆炸性新聞，水是濕的。」他的嘲諷惹出旁邊其他下屬幾聲壓低的笑聲，和肯特皺起的眉頭。佩里拉回正題，問向這個還一臉不服氣的記者：「你寫好美式足球的報導了嗎？」
「我們為什麼不報導這個？」肯特問他：「因為窮人不買報紙？」
佩里哼笑一聲，順手又在紙上寫下幾行筆記，才瞪向肯特：「人們不買報紙，就這樣，肯特。」
「佩里，你指定文章時，就是在選擇誰重要，誰值得。」肯特說。
「覺醒了啊，小鎮男孩。」對方接二連三的不退讓令總編直坐起來，佩里瞪視那個堅持盯著他的小記者，半是現實地嘲諷：「美國的覺醒意識已隨羅伯特、馬丁和約翰一起死了。」
他低下頭去看另一份文件，而對面被他噎了一句的肯特竟然還想說話。堪薩斯農夫的後代都這麼不屈不饒嗎？佩里還等著繼續朝小記者潑冷水，讓他看看現實到底是什麼樣，一個熟悉的惹禍人影便甩著招牌的紅髮闖進來，全會議室裡的人都轉頭去看她。
「──抱歉、抱歉！」一襲黑套裝，他的金牌記者推門而入，被主人隨意肩掛的可憐皮包還在晃動。半喘的露易絲向他直抬起手，展示一個裝在證物袋裡的金屬錐狀物：「沒有匹配資料，我在罪證化驗室的人從沒見過這個！」
佩里從她手上抓過證物袋。挑剔檢視，隔著黑框眼鏡斜瞥心腹愛將。
「這叫子彈，你用它開槍射人。」
他把證物袋還給露易絲，等著聽這女記者又準備帶給他什麼大新聞的端倪。
資深記者得意而自信地接過子彈，像是拿過什麼絕世寶藏一樣。
「從沙漠的交火現場回收的，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沒有出售，」她做了一個賣關子的手勢：「連黑市也沒有。」
「所以？」佩里等著。
「所以是誰把原型軍用子彈給了在撒哈拉的圖阿雷格鬥士？」露易絲說。
「你是記者，你來告訴我。」
「我認為，」露易絲說：「美國政府在宣稱支持民選政府的同時，也在給反叛軍提供武裝。」
「直接說你的要求，露易絲。」佩里白眼她。這傢伙今天廢話這麼多在搞什麼。
露易絲停頓了一秒，然後讓佩里頗是尋味地先與肯特對望一眼，才又轉回頭露出那種向上司提出資源申請的賣乖表情。
「今晚飛華盛頓，在那待幾天，老大。」
「去吧。」總編看著他的得意下屬，露出滿意神色。
他真想知道女記者凱旋歸來時，將會再次挖掘出什麼驚爆性的真相。得了他允許，露易絲自信嫣然一笑，迅速旋身向外前往她的獵場。
「普通經濟艙，不准選大空間座位。」佩里忍不住朝她得意背影加上一句敲打，不然有人會說總編偏心的。
「──豪華經濟艙。」已經走到門外的蓮恩小姐趕緊轉頭討價還價。
「普通經濟艙！」
佩里‧懷特堅持鐵面無私。
***
「你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
克拉克看著露易絲手上忙著打包，對辦公桌旁邊的他只是笑了一笑。
但他臉上沒有笑容，全是沉重的擔心。
「你這是在引蛇上身，露。這有點危險。」
「所以我才沒告訴你。」露易絲半是心虛撓過褐紅髮絲，將物品放到行李袋中。
克拉克還琢磨著要不要繼續深問，佩里這時捏著張紙走過來找他，順便半帶不耐趕露易絲。
「萊恩，你不是要趕飛機嗎？」總編哼氣。
「沒錯，老大。」露易絲輕快答道，但克拉克總覺得她似乎也是接過一個台階，女記者手腳痲利抓過行李就跑了，留下上司和男友在身後目送她的背影。
佩里順手將通知書轉交克拉克。
「大都會圖書館的公益活動。委員會有人請克拉克‧肯特報導這事。」佩里看著露易絲回眸向克拉克的一笑，意有所指：「大概是某個做慈善的醜老太婆喜歡呆子。」
不知道是不是在暗喻露易絲的總編哼聲，轉身走了，而克拉克留在原地，手還捏著那張圖書館公益通知書，深吐了口氣。
***
路瑟宅邸。
無袖的黑衣黑褲修飾出修長身段，梅西為芬奇議員推開書房大門，後者彷彿與她對比一般，披掛藕白大衣。
壁爐火焰熊熊燃燒，上頭展示犀牛頭顱。燈光被挑選過，是搭配火焰的昏黃，書架旁還有燃燒的燭火，將室內襯得古典半輝。
「議員！」宅邸主人側身站在桌旁歡快招呼她，看起來卻沒打算移動腳步，只是亮了亮玻璃杯：「午餐前喝點波旁酒嗎？」
「我的司機在外面，不能久留。」芬奇議員淡然拒絕。
對方停了一停，笑說。
「你這樣的肯塔基姑娘不喝波旁酒？」
萊克斯‧路瑟偏過頭來，正臉笑瞅客人。手上只握著自己的酒杯，杯中酒液澤如琥珀。
「我爸總說，肯塔基麥芽酒是健康的秘訣。」他笑著說，獨自抿一口眼前議員家鄉的出產物，議員盯著他時，年輕企業家又換過話題向上看天花板：「這曾是他的房間，我一直保持著原樣。」
芬奇議員看著路瑟轉身，往壁爐旁台階方向走上去，掩藏住表情。
「我把一切都保持原樣的話，或許有一天我爸會回來。」路瑟背對議員說，裝瘋賣傻的口氣如常，但一瞬間，彷彿有什麼真實而黑暗的冰冷從中探出：「真蠢。」
他輕笑回過身，向議員晃了晃手中酒杯：「孤兒的奇妙想法。」
芬奇議員單刀直入開口。
「我在阻止你那礦物的進口許可證。」
路瑟的笑容面具般消失了。
年輕企業家低下頭，眼睛藏在陰影裡。很快地他又笑起來，嘴角向兩邊彎起，看向芬奇議員。
「紅披風要來了。」
他說。晃蕩波旁酒走下矮階。空著的另一隻手在議員臉前飛翔地劃過手勢。
「紅披風要來了。」
路瑟微笑靠到芬奇議員身旁的桌子，在燈光下，他半卷的髮色赤銅，另一頭的議員長髮如金相對。芬奇沉穩凝視他，而路瑟看了她幾秒，楊了揚下巴。
「你和你的聽證會。」年輕企業家幾乎是輕蔑笑道。
愚蠢的聽證會。毫無用處的、如獨立戰爭時的夸夸其談、如最終無用化的那些條約。萊克斯彷彿將這層意思隱藏於話語之後──最後依然是武力能夠解決問題，能夠讓人民擺脫帝國上層──那些可怕怪物的統治，讓美國得到權利與自由。獨立戰爭。子彈。武力。而非她的聽證會。
或者用數十年後小亞當斯的話說──這會議除了進行無用的反對之外，還有什麼事可做呢？
芬奇視線向下方看去，紅髮青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撐在桌面，連續不停敲過木頭，打著漫不經心而惡意的節奏。
「在街上飛奔，警告我們，一盞燈是從陸上來，」路瑟笑說，手上聲響加快速度，鼓點似的惹人厭煩，他藉此展現壓迫的力量：「兩盞燈，是從天上……」
芬奇議員突然伸手按住了年輕人的手背，打斷了他的動作。
被壓制過去，路瑟顫抖了下，一瞬間扭曲了嘴唇。他掩飾地猛然偏過臉，沉默一秒，在芬奇的注視下壓抑不住話語地脫口而出。
「議員。」這個想要進口外星礦物的男人問的是：「你知道美國最古老的謊言嗎？」
說出這句話後，他停了停，理智再次回籠，試圖露出一個無惡意的微笑：「我能叫你瓊嗎？」
「你高興怎麼叫我都可以，」芬奇議員回答，無視了對方想扯開話題、另闢交涉戰場的企圖，她看著轉而面無表情的路瑟，這個男人索討能夠切割鋼鐵皮膚的翡翠，鑄造拿來威懾的銀子彈：「拿一桶尿把它叫做奶奶的蜜桃茶；拿一件刺殺武器，把它叫做威懾。」芬奇搖了搖頭，不為所動：「你騙不了我，我不會上當。」
路瑟回望她，慢慢地，又笑了起來。他用握著酒杯的手晃了一下。
「嘿，你覺得爸爸不會介意的吧？」他完全不再談剛才事情，直接開始說起另一件事，表情孩子氣地賣乖，猶豫而不確定：「如果我就……只改動這間房間的一件東西。」
他離開背靠的桌面，直直抬起手向後上方指去。芬奇議員目光跟著他的手指向另一邊轉。
牆上懸掛一幅巨大而精緻的油畫，顏料勾勒出的形象中，天使抗擊著地獄爬出的惡魔。
「因為那應該要顛倒過來放。」
路瑟說，五官晦暗不明，半是火光半是影子。
「現在我們更清楚了，對嗎？魔鬼並非來自我們下方的地獄。」
他將酒杯湊到唇邊。肯塔基州的波旁酒在他手裡。
「他們來自天上。」
***
他走在荒原之中。雜草叢生。
手上一束祭奠花草亦雜亂無章，是不是信手摘來也被他遺忘。落葉飛舞，布魯斯身後祖先的老宅破敗頹圯，明明身裹一襲大衣，他仍然感覺冷。
遠方傳來轟鳴。(若他能夠清醒，他會辨認得出那是世界引擎。外星的造物)
他推開了家族墓祠石門。墓室一片黑暗，光只從一片玻璃彩窗映入。在那窗面，描繪著一身藍袍的天使身披朱紅披風，背展雙翼。
伴隨那天上生物而來，火球落入半毀的城市。
這副景象令他本能地不快。
布魯斯將花草插入墓室花瓶，石頭上銘刻他死於小巷的父母名諱字母，與他們存在於人世的日子。
瑪莎韋恩，1946-1981。
布魯斯凝視這列整齊的數字，然後他目光一動，有什麼不對勁。不明深色液體從他母親墓柩縫隙緩緩流出，一直線向下淌。
布魯斯不自禁伸手去碰觸，那液體沾染他的指尖，他細細省視，用拇指摩擦感受，黑紅而黏稠。
像是血。
怪物猛然從他母親的墓室破壁而出。
無數蝙蝠振翅飛撞向蝙蝠俠，而在墓穴裡，巨大的蝙蝠腦袋怪物冷酷而憤怒盯視他，滿口是血。這怪獸全身漆黑，肌肉糾結，胸前甚至一塊如蝙蝠標誌的黑紋。胡亂飛舞的蝙蝠群裡，蝙蝠怪物張開畸形的嘴，全是尖牙。
怪物狠狠向布魯斯脖頸咬下。
令他從床單上驚醒過來。
布魯斯粗重喘息坐起身，一個惡夢，又一次。他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如此想。高譚富家公子轉頭看身旁肉體橫陳的一夜情對象，姣好女人依然安睡，布魯斯確認了這裡已經是現實世界，而不是他近兩年來一夜又一夜糾纏的夢魘。
布魯斯轉到另一頭，拿過床旁櫃上的藥瓶。他倒出劑量，習慣地把藥錠塞進嘴巴。鎮定劑和他的酒瓶放在一塊，藥物和酒精，持續的噩夢找上布魯斯，這些日子以來，他愈趨脫離不了這些。
於是又一瓶酒空了。他轉動瓶身時麻木而漠然。
然後蝙蝠俠抓過旁邊另一瓶威士忌，就著瓶口吞下酒水。
他放回酒瓶後站起身，赤裸向玻璃窗走去。湖邊玻璃別墅的清晨煙波媚行，天光卻冷而陰白。這片湖泊連接著韋恩大宅的地下湖，他許多年沒有回到廢墟般的宅邸，只住在這後來建起的湖旁玻璃建物。人們說韋恩家一脈傳承就要斷絕於此。
就如那石中劍的王，高譚的國王也將死於這一片冰冷湖面下。
***
幾個小時後，忠心耿耿的管家踏進玻璃房，將一疊信件扔在桌面，伸手去拿起一支酒瓶。他看了看瓶身，好酒，可惜空了。
「我希望韋恩家族的下一代不會繼承一座空酒窖。」阿爾弗雷德拉下圍巾，看向他西裝筆挺的主人，然後又脫下外套扔到另一張椅子，諷刺補了一句：「說得好像可能會有下一代似的。」
布魯斯少爺大概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再惹他了，裝乖地彎身遞過一只馬克杯，討好放在他手邊。得了他一句〝謝謝，少爺。〞才又晃到桌子的另一頭，談起正事。
「這是那個俄國人手機上打出的每一通電話。」阿爾弗雷德看著布魯斯少爺比了個手勢，然後雙手撐在椅背上說話。他們兩人之間，電腦還不斷地追蹤俄國人的手機信號：「有兩通提到了白葡萄牙人的事，並且還在繼續向亞歷山大‧路瑟(萊克斯路瑟全名)的私人住所傳輸隱蔽數據。」
「你認為萊克斯‧路瑟就是白葡萄牙人？」阿爾弗雷德一邊問，一邊為難搞主人整理對方絕對不會花費心思去看的郵件。
「我看不出他需要進口武器的收入。」布魯斯少爺說，帶有一貫的敏銳和些許試圖說服老管家的假裝乖順：「無論如何，我需要在他家裡放點東西──我需要戰衣。」
「蝙蝠審問了六個人，卻一無所獲，」阿爾弗雷德收拾著信道：「是布魯斯‧韋恩弄到了消息。」
「布魯斯‧韋恩可沒法闖進萊克斯‧路瑟的房子。」他的少爺低下眼睛，半是避開他的視線說道。
「布魯斯‧韋恩不用闖進去。」阿爾弗雷德說，在對方的蹙眉中，伸手遞出一張信函：「他被邀請了。」
布魯斯皺著眉頭接過信件，函中內文寫著〝敬請參加圖書館之友酒宴，11月1日晚上7點，由亞歷山大‧路瑟舉辦。〞。
邀請函底圖是希臘式的神廟，雕塑著戰士雙方持矛的戰爭。
***
如果能夠選擇，他必然會披上戰衣。
布魯斯凝視旋轉著安置的漆黑制服，甚至帶有一絲不自覺的渴望。蝙蝠俠在另一頭回望他，嚴酷而冷漠，雙眼掩藏於黑暗之中。
蝙蝠俠擁有力量。而力量讓他感覺安全。布魯斯定定看著他另一面的形象，西裝筆挺的商人，注視黑夜裡的怪物。
(這只是……太久了。)
他轉過身去，
(作為名叫韋恩的人類，他是如此……無力。)
布魯斯在另一陳列櫃前停下腳步。這個玻璃櫃四面完全透明，將傷痕與血展示。裡頭只有一套制服，尺寸屬於未完全長開的少年。陳列者讓它站立，用內裡空無一物的手套抓握武器，三種色彩組成的舊損制服胸前，螢黃滑稽的字體像是咧開血紅大笑。
(哈哈哈，你出〝丑〞了，蝙蝠俠)
他讓它永遠站在這裡，讓自己日日夜夜上下樓都要看見。
(血。傷害。搭檔。陣亡。失去。)
布魯斯踏上階梯，進到浴室中沖水，為赴宴做準備。
(去成為韋恩)
水灑在男人肩背上，不可能屬於紈褲子弟的肌肉有力糾筋，雕像一般。男人用手抹過臉，掙扎著手撐在牆上，水將他身軀洗淨。
(但水無法將他洗成他今晚必須成為的)
布魯斯的臉埋藏於陰影裡，那麼一瞬間，幾乎與他戰衣的面具一模一樣。縱使赤裸，他仍深陷於黑暗騎士形象之中。那愈來愈難了──從蝙蝠俠裡掙脫。
(他如此無力。)
但無力的他也有必須去做的事情。
就像拿出勇氣面對恐懼。成為恐懼本身。
還有以脆弱的、破碎的人類姿態……去獲取情報。
布魯斯面無表情扯開座駕的防塵罩，他沿小徑開車，經過雜草原野與他荒廢的古宅。
太陽要落下了。
黑夜將至。
***
又一台車駛到紅毯旁。
但這次略有不同，一陣小騷動波浪似的從彼處傳遞過來，路瑟宅邸外的記者一窩蜂包圍過去。
「他來了！他來了！快拍照。」
「拍張照，韋恩先生！」
克拉克看著侍者為來客打開車門，一個約莫中年的英俊男人走下車，略微整理西裝，抬臉已是漫不經心、甚至一點純然無害的笑意。
「那是誰？」他轉頭問另一留著短鬚的記者。
「你肯定是第一次來上流場所。」對方無趣挑起眼瞥一下，又低頭去寫寫畫畫訪問摘要：「那是布魯斯‧韋恩。」
路瑟的秘書梅西在克拉克身後，看著這一切。
宴會就這麼拉開序幕了。
「──有請慈善家、藏書家。」台上金髮的時髦女性對著賓客道：「大都會圖書館真摯的朋友，萊克斯‧路瑟先生致詞。」
「我？喔，好吧。」人群微微分開一條道路，這一頭的年輕企業家受寵若驚般揚起雙手，在客人們的鼓掌稱頌下從克拉克身旁溜過，小跑上台，貼了貼金髮女性的臉：「妮基。」親暱招呼了聲，路瑟半真半假埋怨：「你讓我害臊了。」
人們配合地笑了，布魯斯半歪著頭，瞟見一名紅裙的女性搖頭拒絕了酒水。
「演講、演講，這個那個，酒水免費。」台上的路瑟開了個玩笑：「演講結束。」
人群又笑了一次。那女人的目光與布魯斯對到了一起，黑白分明的大眼有種穿透力。布魯斯還沒有反應，對方又轉頭過去。
演講自然不可能這麼結束的，路瑟才正要開始。
布魯斯也是。
「慈善家這個詞，源於希臘文，意思是博愛之人。約兩千五百年前被創造的。」
他在路瑟的演說聲中向來賓們的另一頭走，盡量低調安靜，同時低聲問。
「好了，我要往哪走，阿爾弗雷德？」
精密機械傳播出訊號，在對面，蝙蝠洞裡的管家操作電腦，審視路瑟大宅結構。他的工作便是找出宅邸的主機位置，讓自己不省心的小主人可以竊取資料。
〝走到電梯那，往左轉。〞洞窟裡地下水瀑流，打在玻璃上像是雨水：〝那裡肯定是在地下室的服務通道。走下樓。〞
與水聲和在一起的聲音隱密之至，只會在布魯斯耳邊響起。
整個大廳的人類沒有一個聽得見。
但星球日報那個戴眼鏡的記者卻在此時轉過了臉，彷彿聽見了那些不法計畫，回頭準確盯住了布魯斯的身影。



6.

台上路瑟的演說尚未結束。
「──普羅米修斯站在了我們這邊，他破壞了宙斯毀滅人類的計畫，為此，他遭到了雷劈，砰！」他威嚇眾人似的做了一個手勢，在下頭，剛才與布魯斯對視的那名女子聽著這笑話般的希臘故事，沒有痕跡地翻了個白眼。路瑟在上面又繼續說下去：「似乎很不公平。認真來說，大都會圖書館……」
〝下樓只能這麼進入。〞阿爾弗雷德指示。
布魯斯迅速走過通道，途中經過路瑟的秘書，擁有亞裔血統的後者瞧了他一眼。這個宴會的主事人滔滔不絕的話聲遠遠傳來，幾乎可以把不速之客的足音遮蓋掉。
「──但那時，我爸沒法買下他們──」
布魯斯在這聲音裡走下樓梯。侍者在他身旁游魚而過。
「──沒錯，我爸買不起書，所以他不得不從垃圾桶裡翻出昨天的報紙……」
「現在，廚房在你右邊。往左。你前面就是你想去的地方。」
布魯斯向右看去，廚師和侍者們忙成一團，融於銀亮餐具摩擦聲。
他往左走，推開眼前的玻璃門。
路瑟的主機便在玻璃櫃中，發出瀅瀅藍光，安靜運行，毫無防備。
布魯斯駕輕就熟安上訊號線，啟動手機大小的機械，讓竊取裝置開始工作。
需時七分鐘，裝置上數字的時間開始倒數。
有人推門而入。
「需要幫忙嗎，韋恩先生？」路瑟的秘書凝視他。
布魯斯露出微笑。該死。
「我只是…以為洗手間在這下面。」他攤攤手，環顧四周，像是醉酒之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爛藉口，韋恩。他著惱著，試圖力挽狂瀾：「我一定是……最後那杯馬丁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想。」
他只能期待路瑟的秘書會相信這番有所漏洞的可笑說詞，但幸好那名女性只是奇異地看著他，半真半假接受了這個理由。
「男洗手間在樓上。」她面容微妙，仍帶禮貌地微笑說。
「太好了，我沒事。」布魯斯笑著回應，一名廚師過來要向秘書討論事情，他試著補救又加上一句：「我喜歡那雙鞋。」
秘書不怎麼在意他的讚美，但仍是有禮最後點點頭。布魯斯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太不對了，尷尬而力不從心。
他太久沒做這些事了。這些屬於〝韋恩〞的工作。
「我不能待在這，阿爾弗雷德。」布魯斯喃喃對通訊另一邊說。
「上樓交際去，找個大都會的年輕女士結婚。」他的英國老管家在那邊冷酷提供建議，嘲諷都快要滴成液體，說不定還倒了杯酒。說完了，明知他聽得見的管家還在蝙蝠洞裡自言自語：「哈、哈，做夢去吧，阿爾弗雷德。」
布魯斯最後還是上樓去了。
路瑟的演說竟然還沒完。
「──書本就是知識，知識就是力量。而我……」年輕的企業家在眾人注視下頓了一下，紅髮青年舌尖彈了彈牙齒：「呵呵呵，不，我，不，我是什麼，我要怎麼說呢……不。」他笑容收起了，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或甚者，不知道該如何講解才能讓台下人們聽懂)，語言一瞬間從他舌上消失了，路瑟低下眼去。
台下有與萊克斯‧路瑟合作的巴羅斯議員，有上流社會的人們，阿納托裏──那個俄國傭兵頭子也隱身於人群之中，受邀而來的賓客們奇怪地看著他，還有其他人、其他生物、其他……東西，正裝做人類的模樣，在聽他演講。
這一秒，路瑟真想說說真話，向這些蠢人和隱藏的怪物。
「──人苦樂參半的悲哀就在於有知識卻無力量，因為……」他深吸一口氣，下頭那東西站在那裏，藏在人群裡面，擁有虛假的力量，而他，萊克斯路瑟，空有知識卻──他幾乎抑制不住憤怒：「因為二者互相矛盾！還有、」過頭了，過頭了。路瑟停下咬咬脣，發出一陣掩飾的笑，像是突然驚醒自己在哪。害羞而尷尬的天才形象，是的，他的形象。路瑟洽到好處抽動嘴角，在自己的不安外表下結束這一切，再裝得侷促一些：「──嗯、謝謝各位光臨。」
他的演講不需要結尾，反正台下這些人也沒有那腦子去得到一個結尾。
「請暢飲吧，不收費。」
你看，這樣他便能得到掌聲。
布魯斯在對演說者的鼓掌中走進大廳。
紅裙女子看了他一眼，向人群裏頭走，遠遠要繞過他。那是一種第六感，布魯斯的視線跟著女人移動，直覺地想要跟過去。
「韋恩先生。韋恩先生。」有人叫住了他。一個厚重眼鏡的男人，西裝普通，品味不怎麼好，還擋住了他的路：「我是克拉克‧肯特，星球日報。」
一個記者。
布魯斯讓這個判斷滑過腦袋，目光越過對方，停留在紅裙女人身上。
「我的基金會已經發布了支持這項公益事業的……聲明。」他隨口應付。
「先生？」對方皺眉。
「哇喔，美女。」他喃喃，披著韋恩的皮相，轉頭風流而沒有腦袋地咧嘴，打算隨便說兩句走人，給眼前這小記者一點小新聞：「壞習慣。別引用這句話，好嗎？」
「你對高譚的蝙蝠義警有什麼看法？」單刀直入。對方問他。
布魯斯停下一秒。
他低眼瞥了瞥男人胸前記者證。
克拉克‧肯特。
「星球日報。」億萬富翁裝模作樣搖了搖頭，像是真記不清名下有多少公司：「等一下，這是我旗下的？還是其他人的企業？」
那記者無視掉他的別有意指。
「公民自由權已在你的城市中被踐踏，」這年輕人在他面前昂著頭，大言不慚，半是譴責一般：「善良的人生活在恐懼之中。」
什麼都不懂的天真理想派。
布魯斯收起笑容。
阿爾弗雷德說他愈趨易怒暴躁。泡在酒精和藥物裡的腦子總是不那麼好使的，情緒也是。這記者的振振有辭比平時更輕易地將他激怒了，雖然真正的怒火並非因他而起(那憤怒已然壓抑許久，十八個月，更久，將近兩年)，但依然足以讓他的假面退去。
「不要相信你聽到的一切流言，孩子。」鬢髮銀白的中年男人冷冷說。那是他的城市，他再怎樣都不可能讓這記者口中的事情發生，那是他的高譚。
「是我親眼所見，」肯特直面他：「韋恩先生。他認為他在法律之上。」
又是一個想要討論蝙蝠的愚蠢記者。布魯斯假意動動嘴角，幾乎是覺得好笑。
「星球日報竟在批評那些自認為在法律之上的人，是不是有點虛偽了？」他笑著說，看著對方臉色微動：「你不覺得？每次你們的英雄從樹上救下貓，你們就會寫一篇吹捧的社論，來報導一個……只要他想燒毀一整塊地方就能做到的外星人。」他輕蔑地咬文嚼字，說到最後已然冷酷：「真到那時候，我們做什麼都無法阻止他。」
面前的肯特彷彿被刺到了一般，在那一秒裡頭半是受傷，年輕人垂下了眼，復又抬起。
「世界上大多數人並不贊同你的看法，韋恩先生。」他從鏡片後直直看布魯斯。
布魯斯冷冷看了看兩旁。
「也許是……高譚市和我自身的緣故。」他用不甚專心的口氣說：「我們就是……和穿得像小丑的怪胎們有過一段糟糕的歷史。」
面對布魯斯的嘲弄，記者眉頭緊鎖。
路瑟的聲音挑在此時從另一邊傳來。
「夥計們！」
宴會主人歡樂叫嚷一聲，肯特不再看韋恩，只是蹙眉低眼一秒，又轉頭去面對走來的萊克斯‧路瑟。後者不知為何興奮不已，向兩人揚起雙臂。
「布魯斯‧韋恩和克拉克‧肯特相見了！」紅髮企業家用力一拍手，歡樂下愉悅地意有所指：「我喜歡！我喜歡把人們聚到一起！你們好啊！」
「萊克斯。」布魯斯敷衍與他握手。
「你好，很好，」路瑟愉快說，又轉向肯特：「嗨你好，我是萊克斯，很高興──哇喔！手勁真大！」與記者握了握手，年輕企業家誇張叫了一聲，用手背拍了記者胸膛一下，指向對方鼻子，大笑轉回頭對布魯斯擠擠眼說：「可別和這個人幹架！──所以啦，這麼多年之後我們終於把你請到大都會來了。」同為跨國企業主事人，他向布魯斯促狹點頭。
「我來是想喝乾你的酒。」布魯斯隨口調笑。
「你可別客氣。」路瑟現在像是忽略了旁邊記者，只專注和布魯斯說話，討人喜歡地聳肩：「不過你應該經常過來，我想帶你看看我的實驗室，或許我們可以在某方面合作！」年輕企業家膚色是科學人員的蒼白，但笑容無害，頭不經意往肯特的方向動了一下：「我的研發喜歡各種有挑戰性的項目。」
同一時間，樓下的竊取裝置時間倒數至零秒。
〝看來傳輸完成了。〞
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在布魯斯耳邊響起，布魯斯面色不動，但對面記者突然看了他一眼。與此同時，梅西──那位路瑟的亞洲秘書從她老闆身後走近。
「路瑟先生。」她有禮而輕聲插入談話。
「在。」路瑟俏皮傾耳過去。
「州長。」秘書提醒。
「州長。」戲劇性晃了晃頭，路瑟做個鬼臉，看向他的兩位邀客：「不好意思，下次再聊。」
布魯斯向他敷衍點頭，也不再去看那記者，扭頭就走。
「──州長，嗨！」
「萊克斯，很高興見到你，嗨──」
那一頭，萊克斯熱絡與州長聊到了一起，而肯特轉頭望向布魯斯，然後邁步一路跟去。
布魯斯邊整理西裝邊快步下樓梯，推開玻璃門。已經快追上的記者還沒來得及跟進去，就被廚房電視一則新聞吸引了注意力。
〝一場致命的工廠大火打斷了華雷斯的亡靈慶典。〞
畫面裡火焰燃燒，連忙碌的廚房員工都聚集起來，和肯特一起望向電視。
這一頭的布魯斯抬手要收回裝置，卻摸了個空。
蝙蝠俠臉色一變，四下尋找，他一轉頭，看見剛才的紅衣女人隔著一面玻璃看他。在布魯斯展開步伐時直接旋身，踩上階梯離開。
布魯斯大步追逐她的背影：「不好意思。」他踏上樓梯，開口呼喊想讓她停下，但女子頭也不回。
另一邊廚房旁，克拉克看著新聞。廚師與侍者看著新聞畫面竊竊私語，看來那處的消防人員已是徒勞無功。
「我不敢相信，他們任由那個可憐的女孩死去。」人們悄聲嘆息。同情看著螢幕上那個從窗口無助探出身體的少女。
克拉克扯鬆了西裝領帶，轉身便走。
他有比報導和跟蹤疑似不法人士還要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路瑟宅邸之外，布魯斯追出大門。紅衣女子半個身子已經在車裡，給了他最後一眼後坐進駕駛座，車駕揚長而去，估計還帶著布魯斯下載竊取的路瑟主機資料。
布魯斯咬牙轉了個圈，惱怒瞪著那輛車影。
宅邸的夜空邊緣隱隱響起破空的雷聲。
像有神祇撞破了天際離去。
***
大火燒垮了建築，濃煙滾滾，火舌壯美無情地金黃。
背對火焰，那人型存在的紅披風隨風獵獵，他抱著少女從天空慢慢降入人們之間。消防員和民眾圍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超人站到了地面上，一步一步將少女抱向前，亡靈慶典被打斷的人民一個個向這個存在無聲脫帽致意。人類的一方，許許多多臉孔畫成蒼白骷髏，不遠處甚至有巨大的慶典骨骸人形，反而是非人的那一方以人類面孔示人。少女的母親彎下膝蓋哭泣，伸出雙臂迎接女兒，超人傾身將臂彎中女孩送回婦人懷抱。
人們向他伸出手，他在人群中站直身軀，火光在他眉眼之上，神性金芒。
無數手掌試圖碰觸他。有些臉屬於人類，有些屬於亡靈。
如他以往所拯救，和那些未能拯救的人。
生者與死者都渴求他的援手。
他對此沉重蹙起眉宇。
「──我們作為這個星球上的一個族群，一直在尋找一個救世主。90%的人都信仰有更高層級的力量存在，每一個宗教都信奉著某種救世主形象。」──維克拉姆‧甘地。〝超人問題〞紀錄片的導演在電視上發言。
「──當這個救世主角色真的來到地球上時，我們要讓他遵守我們的規則？我們必須明白，這是一個範式轉變。我們必須開始思考超越政治的東西。」
人類的討論永遠不會停下，在各地，在各個節目、媒體、談話，每分每秒。
他們討論的存在擁有的偉力無可想像，他能夠在極光的蒼穹下用一雙手臂拉扯遇難破冰船的錨，一步一步拖行前行，撕開凍雪極地的堅硬冰面。
「這個人身上有任何道德約束嗎？」──安德魯‧蘇利文。暢銷書作家。在這個男人臉孔下，打著〝超人的行為具有政治性〞的標題：「我們有國際法，在這個地球上，每一個行為都是一種政治行為。」
人們不斷說著，而超人以肩拉扛的破冰船上，也坐滿同一物種的人類。他們默然看著將他們拖出冰冷死亡的身影，如耶穌為人類拖曳十字架，那存在披風鮮紅對映天空翡翠藍極光，力量無庸置疑。
「世界上最強大的人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PBS主持人向來賓問道：「這真的令人驚訝嗎？」
「讓一個個體參與國家層面的辯解，這應該讓我們沉思。」他對面的芬奇議員接過問題。隸屬民主黨的女性官員依然一身雪白套裝，金色長髮睿智垂肩，話語溫和而堅定。
原定升空的火箭爆炸了。人類科技仍有其侷限。
「──人類有一段追隨強權人物的可怕過去，走老路會導致人類的巨大災難。」格倫‧伍德柏恩，知名部落客如此說，這名第一個向世人揭露超人存在的男人身後，先前被塗鴉攻擊的超人雕像胸前有偽神二字血淋淋存在。
藍天白雲之下，太空基地裡火光與黑煙炸開，鋼鐵與各式材料碎片紛飛於空中。
「我們一直在以我們自己的形象創造崇拜對象，我們所做的就是把我們自己投射到他身上。事實是，也許他不是某種魔鬼，或耶穌的角色──」
爆炸煙塵被破開，超人手舉太空艙飛行降落，裡頭是原本絕不可能生還的太空人們，從這場災難中安然存活。火花與電弧在藍衣紅披風的男人身邊危險跳動。
但這個有人類外表的存在堅不可摧。
「──也許，他就只是一個試圖做正確之事的人。」
「我們在談論的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生命體，挑戰了我們在宇宙中對優先級的認識。」和維克拉姆上同一個節目的天體物理學家、宇宙論者、作家，尼爾‧德哥拉斯‧泰森說：「如果你追溯哥白尼，是他重建了已知的宇宙中心，用太陽取代了地球(不知這位學者可有注意自己舉的例子，映襯了吸收陽光的超人取代地球上的人類)。你再追溯達爾文的進化論，你就會發現，我們在地球上不是特殊的，我們只是其他生命形式中的一種。」
某地，洪水滾滾。所見景象如同聖經的大水，背誦詩文的教會不喜歡哥白尼和達爾文。
躲在屋頂上的人們祈禱著。向神明。
他們在屋頂上，用白漆畫出超人的標誌。
「而現在我們了解到我們甚至在整個宇宙中都不是特殊的，因為有超人。」天體物理家說：「他就在那裡，一個外星人，在我們之中。我們並不孤單。」
深陷險境的人們熱淚盈眶，或朝天空一點揮舞雙臂，或是向他伸出手掌，祈求拯救。
洪水在他們腳下，但紅披風的神祇逆影陽光，漂浮於他們上方。
「作為美國的一名議員，」主持人優雅卻尖銳問向芬奇議員：「你是不是能自在地對一對悲傷的父母說，超人原本可以救你們的孩子──但基於原則，我們不想讓他採取行動？」
「我不是說他不該採取行動，我是說他不該單方面的採取行動。」芬奇議員搖了搖頭。
「那我們在這邊討論什麼呢？」主持人雙手抵住下巴，一針見血質問：「是不是必須要有一個超人？」
克拉克在家中電視前吃著晚餐，這個問題讓他忍不住抬起頭看去。
畫面中，金髮白套裝的女議員沉默些許，輕輕巧巧道。
「已經有了。」
就像只是敘述一個事實、一個現象，甚至是半帶無奈的。
克拉克垂下眼，在獨自一人的夜裡蹙緊了眉。
半晌，他心煩地將餐巾扔到一邊去。
***
肯特農場正是深夜時分。
電話響起的同時，一扇窗亮起了燈光。
「你好。」星球日報記者的養母、超人的母親接起電話，聽到兒子的聲音：「克拉克。什麼事，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克拉克在大都會的公寓裡向話筒說，他是有傾訴的衝動，但千言萬語不知如何開口，於是克拉克停頓了。幾秒之後，他輕聲向母親道：「……嗨。」
瑪莎‧肯特眨了眨眼，也溫和開口。
「嗨。」
又是一陣沉默，她的孩子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爸爸怎麼從沒離開過堪薩斯？」
他是否曾知道外面世界如此複雜？當他期許他的兒子用力量行善之時。克拉克半是苦澀想。喬納森‧肯特是否因為從未離開過上帝的堪薩斯，因此相信人類都是美好的，相信行正確之事的人，無罪且不會受到懷疑與苦楚。
「他只是……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如每一個農場主的太太，沒有美麗辭藻，瑪莎在另一頭只是溫柔笑著，俏皮模仿已逝丈夫口吻：「〝我要旅行幹麼呢？我已經旅行了。〞」
克拉克皺眉，嘆了口氣向上望公寓天花板。
「我只是希望事情比表面上看起來要簡單。」他說。
「我的寶貝孩子。」他母親憐愛道，卻嘆息般直言：「沒有什麼事是簡單的。」
***
用鑷子小心把子彈放上顯微鏡戴玻片，露易絲看著熟識鑑識人員戴上黑框眼鏡，審視電腦畫面顯示出的影像。
「一隻奇怪的小鴨子。」隨口玩笑，白金髮色垂肩的女性鑑識員瞇起眼，一次又一次提高倍率，一路放大到金屬表面已顯現坑坑疤疤的模樣，眼中閃過尖刻：「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金屬。可能隸屬國防部高級研究計畫局的黑閘子。」
「誰能搞清楚呢？」露易絲也盯著螢幕瞧。
「沒人能搞清楚。」鑑識員叛逆舔過鮮紅唇膏的嘴唇：「或許他們把這些給反抗軍是為了測試效果。」
露易絲眨了兩下眼，瞪向她：「把活人士兵當實驗動物用？」
鑑識員彎起嘴角，歪著頭向後旁一甩頭，抬起眼看露易絲。
「你之所以是個如此出色的記者，」她有趣而嘲諷地搖頭：「就是因為這種事仍然會使你震驚。」
露易絲看向舊識，勾唇一笑。
然後她的目光又轉回螢幕上子彈。國防部高級研究計畫局，嗯？
──或許她知道誰真能搞清楚這事。


7.
克拉克坐在星球日報辦公室裡，瀏覽著網頁新聞，報導裡甚至配上了照片。人類皮膚上的烙印痕跡，蝙蝠張開了翅膀，燒下血紅陰影。
(高譚自由報：蝙蝠俠烙印下的正義。人犯被烙上蝙蝠印記。)
這些在過往報導上清清楚楚，但卻被冠之於正義。
(星球日報：幾十個罪犯被標上了蝙幅烙印，被烙者在高譚臭名昭著的黑門監獄有安全風險。)
注意到而書寫報導的人，也只用了安全風險這輕巧字眼……
(新聞：蝙蝠俠在充當法官、陪審團及處刑人，高譚身穿披風的犯罪鬥士是不是太過了呢？)
沒有人關心罪犯的安危。
對他們來說，正義如此便已足矣。
在克拉克流覽新聞的同時，遠在數公里之外那一個高譚美式足球隊大輸大都會隊夜裡被捕的人販子從看守所裡被移送出來。
「弄不掉、弄不掉了！」他歇斯底里嚷嚷，被拉扯地帶出牢房。
「移交囚犯。」警察們冷冷推攘他，準備開始走行政流程。
「你們不能把我關裡面，」人販子恐懼爭論：「他們會在裡面殺了我的。嘿，你不能把我轉移！」
「你應該感謝大都會的納稅人們，」警察鄙視道：「收留你這被烙的渾蛋。」
「請簽字。」行政人員在旁指示。
「該死，老兄，」犯人仍然驚惶畏懼，幾乎瘋狂，他向旁邊警察挺胸，展露肩膀上鮮紅明顯的蝙蝠烙印：「你們知道他們會對有此殊榮的人做什麼嗎？！」
「這邊，快走。」另一警員推他，硬是將他帶出去。
「他們會殺了我的──」犯人尖叫。
「──快走、快走，這邊。」
「──你看我打上了烙印──」
掙扎不已之下，他依然被押送離開，絕望叫聲在看守所監欄間迴盪不息。前腳走後腳來的，又一個員警走向其中一個牢房，朝裡頭的人開口。
「基夫，你被保釋了。」黑人警察向同儕做個手勢：「打開二號。」
鐵門慢慢滑開。裡頭長凳上坐著的人有的臉上是血，有的滿身橫肉眼神危險，只有一個人沒坐在椅凳上，轉著輪椅，那人看向門口。
「誰付的保釋金？」在超人雕像上噴下紅漆的沃萊士‧基夫狐疑問。
他沒得到回答。
前韋恩公司職員默默推著輪椅回家。或許是韋恩先生付的錢？他是不是終於明白基夫一直想告訴他的事情？關於那天上飛來飛去的災禍……
發生再多事情，總還要吃飯的。沃萊士在回家前先去採購了日常用品，將食物用品掛在輪椅把手上帶回去。靠近家門，他現在住的廉價公寓前有一名亞洲面孔的女性，悠然坐在車前蓋上盤臂看他，基夫奇怪地打量她幾眼，最後決定不做理會，轉頭進了家門。
但連家裡都有不速之客。
「你到底是誰？」他沒有耐心，直接了當問，半是不安。
一頭半長不短紅髮的青年動作流暢連帶座椅轉過來，沃萊士才發覺對方坐在一台電動輪椅上，但明顯與無法走路的沃萊士不同，不速之客從容翹著腳。
「就是一個人而已。」男人歪了歪頭。
「是嗎？」沃萊士毫不客氣：「你他媽想幹嗎？」
對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他，但又幾步轉了一圈，低頭摸著那比沃萊士坐的那破銅爛鐵先進不知幾倍的輪椅笑了。
「來幫助你站出來發聲。」萊克斯‧路瑟如此對沃萊士‧基夫說。
因此數天後，芬奇議員踏入辦公處時，她的秘書交給他一疊資料並報告：「你三點的預約到了。」
她走進個人辦公室，一個打理得整整齊齊、一身海藍西裝的男人轉身面對她，操縱著一台先進電動輪椅，膝下空空如也。
「他讓我，僅存一半。」沃萊士直直看她。壓抑激動情緒，語氣仍幾乎哽咽。
「我妻子，離開了我。我甚至不能站著小便。」他對凝視他的聽證會主席祈求：「讓我對質他。」
讓失去雙腿的他得以站出來，發聲。
***
此時，與沃萊士一同被移出的人口販子桑托斯，已在大都會的另一邊牢籠裡待了數日。
而阿納托裏坐到了監獄會談室裡，手持話筒。
「你會處理好吧？」他問向玻璃對面的魁梧男人。
他們都是迷信的人。不法份子。魁梧男人拳頭上刺著鋼鐵，得到了強而有力的拳頭，但他不像阿納托裏，俄國人刺上聖母，得了庇佑。這就是為什麼阿納托裏還在外頭自由行走，這男人卻身於囹圄。
在牢中的人總是有著慾望，阿納托裏和身後的老闆願意滿足這些慾望，只要一點相應的代價。
阿納托裏看著高大囚犯的眼神，咧出一個可怕笑容。
「很好。」
他們掛上了話筒，談話內容將永遠不為人知。
在接下來的放風時間，桑托斯會倒下。(而同時出看守所的沃萊士準備站起來發聲)
他走出牢房，被警衛推入操場。犯人們打球、談天，他不知道魁梧的囚犯從同夥手上拿過一柄刀。
男人踱著步靠近，桑托斯還沒意會過來。他只是轉過身，不耐吁了口氣，以為又是一場監獄中的麻煩。打一場架，吃幾個拳頭和腳印，他以為如此。
「怎麼了？」被烙印上蝙蝠的人販子甚至這麼問。
魁梧男人冷冷看他，一瞬間露出凶狠面目，左手將桑托斯一把攘到牆壁上，右手鋒利刀刃幾秒間在獵物胸腹連續戳刺了十幾下。
於是桑托斯倒下。靠著石牆滑落在地，他一隻手還掙扎著抬起，祈求一般，最後還是落到地上。
監獄的犯人們一個一個靠近兇手與被害人，男人在人群之中又將刀刃傳回給了同夥。
警衛這才衝了出來。
「退後！讓一圈出來！」
他們喊著，但被蝙幅烙印的罪人已經死了。
一切無法挽回。
***
露易絲走進了一間男廁。
「走錯地方了，小姐。」
正在洗手的男人說，而那正是她在找的人──一個能搞清楚發生什麼事的人。
「斯萬維克部長，你一直沒回我電話。」她自信一笑。
國防部長從洗手台鏡子裡看她，挑起眉毛。
「萊恩小姐，如果你想採訪，」斯萬維克指指鏡面倒映的出口：「那扇門外面就能找到法理斯少校。」
「你把我當成陌生人？」露易絲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好笑，看著這在兩年前黑零事件與超人也算是合作過的軍方高層。
「我把你當成記者。」國防部長回答。
「好吧。」既然這個男人都這麼說了──露易絲揚起脖頸問：「美國在向非洲的反叛軍提供實驗性軍用武器嗎？」
轉過來，斯萬維克部長歪了下臉。
「你這麼有卵蛋的人──應該屬於這裡。」不知他口中的〝這裡〞意指的是男廁或者軍隊，斯萬維克部長靠近女記者，露了個嘲諷的笑：「你的消息來源是什麼？(用來聯絡外星人的)錫箔帽嗎？」
斯萬維克不打算再搭理她，轉身要走出男廁，露易絲高跟鞋快走過幾步，拿出裝有子彈的證物袋。
「不是錫，是金屬。」她讓斯萬維克看了一眼，然後立即將證物袋收起，盤臂看對方，咄咄逼人：「在超人事件中射出的，五角大樓的專家都無法識別它。我們沒有被告知真相。」
斯萬維克回過身來，冷冷看她。
「真相就是，一名記者貪求獨家新聞，去了她不該去的地方。超人救她時就像兵痞似的，還導致多人死亡。」男人壓迫性走近，帶有冷酷的怒火：「不要用編造陰謀論來放回他的聖環──或是你自己的聖環。」
國防部長說完，直接拒絕意味地往外走了。看了一眼等在門口的女軍官：「少校。」
「長官。」女軍官兢兢業業，不看被留在原地的露易絲一眼。
露易絲凝望斯萬維克的背影，深深呼息。
***
佩里抓著一張報紙排版稿，大步走過星球日報辦公室，站到了肯特面前。
「我登錄了你的網盤找復件，找到了這個。」他展開手上的排版稿，體育版標題底下印有〝弱旅夢碎，高譚與榮耀相隔10碼〞，好一個差點得到目標，又從手上飛走的惋惜點，佩里裝模作樣地抖抖報紙，讓肯特好好看看上頭的一片空白：「但！卻沒有關於美式足球的，沒有關於大都會圖書館之友的，只有……該死的高譚蝙蝠的事！我跟你說了別追！」他每說一句便將紙撕開一次，說到最後一句，直接把紙張捏成團，扔到肯特桌面。
「警方不會幫忙時，新聞界不得不做正確的事。」肯特咬著牙轉回身，振振有詞向他頂撞。
「輪不到你來決定什麼是正確的」佩里拿下眼鏡，警告地指著手下記者。
「星球報社成立時，是會為一些事站出來發聲的，佩里。」肯特繼續抗議。
「1938年時你可以這樣，但現在不是1938年。公共事業振興署不再僱人了，蘋果都不值幾分錢了。」年輕人不服氣地搖頭，自顧自收拾東西。很好，這是這傢伙自找的。佩里下了最後通牒：「這裡不准追，外面也不准，放掉這件事。」他抽回排版稿，冷冷說：「沒人在意克拉克‧肯特叫板蝙蝠俠。」
他轉頭回辦公室，而肯特看著佩里的背影。
他低下臉，面色沉凝扭過頭去，有那麼一瞬間，鏡片後的他神情不只是克拉克‧肯特。
***
老舊電視上，又是關於超人的談話性節目。現今超人話題不退熱度，就連脫口秀，也常常拿鋼鐵之子涮上兩句──反正他忙著救人和在宇宙不知那兒飄呢，外星人想必是不看電視的。
〝所以很顯然，超人。不再希望我們把他當成美國人。〞電視上的白人主持人笑道，節目不時響起罐頭笑聲：〝說真的，我們何必呢？我是說，除了那深紅藍服裝，還有……怎麼說，USA英文縮寫有三分之一寫在他身上了，我猜他沒有把獨立宣言當披風來穿的唯一原因就是……他覺得這樣做太招搖了。〞
「──這裡在搞什麼？」
領班喝罵聲傳來，原本將光可鑑人黑亮皮鞋架在電視旁的男人低叫了聲「不好！」趕緊把腳放下來，起身整理好雪白制服，端起一杯杯金色香檳。
「夥計們，快點，走了。打起精神，快出去。」領班指揮著侍者們：「把那些玻璃杯都放在托盤上，外面有客人口渴著呢。半滿──記住，半滿！」
宴會優雅而古典，燈光暈黃如香檳。
主事人走過來，從這名侍者手上拿過一杯酒液，遂又走向一旁正說話的三人圈子。
「我們能失陪一下嗎？」他親暱將酒杯放到其中一名女性手上，示意她從中離開：「我想帶你看樣東西。抱歉。」
這名女性面孔依稀熟悉，便是布魯斯當日於路瑟宅邸遇見的女人。
「現在有些人堅持認為那件事從沒發生過，」老紳士喋喋不休，帶領女士在會場內穿梭：「但我相信那種行為，完全像是一個既是國王又是變態殺手的人做得出來的。對我而言，這是四十年策展生涯的巔峰。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終於把它弄來了。」兩人停在一展覽櫃前，銹色的刀刃被珍而重之收藏於內，展覽策畫者伸手感動介紹：「亞歷山大之劍──它就是砍斷戈爾迪之結的那把劍。那是場勝利。」
女子看著這一把劍。
「的確。」
她得體地微笑，掩藏敷衍。勝利？不過是解不開繩結，便直接以刀刃割開罷了……以這樣一個非常手段解決問題，又真的是一場正確的勝利嗎？
展覽策畫人沒有發覺她的不以為然，自豪而紳士做派為女子讓出觀賞空間，自己移步到展場另一邊去。
而原本安靜站在稍遠之處，另一名男性隨之補上他的位置。
布魯斯從後靠近女子，看了看那把劍。
「這是贗品。」他若無其事道，彷彿真的是想在這個場合搭話的無趣賓客：「真貨在98年時於黑市上被高價賣出，現在它掛在……」
「掛在哈傑爾蘇丹的床頭。」女子說。轉過頭來面對布魯斯，設計高雅的衣飾閃爍銀芒。她向布魯斯一個淺笑，轉身就走：「恕我失陪。」
布魯斯直接跟上去，抬手幾乎是僭越地握住女子修長上臂。後者半是訝異低頭看了那隻手一眼。
「不好意思，小姐。」布魯斯邊伴她而行邊說：「前幾天晚上，你拿了不屬於你的東西。偷竊是不禮貌的。」
「如果從另一個小偷身上拿走，那還算是偷竊嗎？」女子故做驚訝地疑問。
「你是什麼人？」布魯斯不打算浪費時間了。
「某個和你關注同一個人的人。」女子看向一旁。
「是嗎？」
「我相信路瑟先生有一張屬於我的照片。」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直面彼此。女子視線筆直。
「你拿到了嗎？」布魯斯問，同時有些慍惱混雜啼笑皆非，上流社會女性的一張照片，無趣，慣例性的新聞。他的行動就因為這樣一張照片被打斷？
「事實上，沒，我沒拿到。」女子不悅回答：「你複製的數據都有軍工級加密。」
她扭身又要離開，布魯斯再次拉住了她。
「我敢用你這身禮服打賭，」億萬富翁慵懶在她耳旁笑道：「十個男人裡有九個願意讓你順走任何東西。」
「但你是那位第十個？」女子嘲諷。
「我想我是第一個，看穿你那裝傻伎倆的男人。」布魯斯‧韋恩面具下的那個黑夜存在嘶聲：「你不了解我。但我認得幾個像你這樣的女人。」偷竊的、身手高超的、貓一樣滑溜的女人……他從不陌生。
「喔，我可不覺得你見過像我這樣的女人。」女子被略微惹怒了一般，回頭卻抿起完美笑容看他，眼神高傲，對待孩子似的探指去整理布魯斯西裝領結：「說來，人們對於小男孩的說法一點也沒錯──天生不會分享。」
她還擊地湊近布魯斯耳邊，輕聲道。
「我沒偷你的硬盤，只是借用。你會在你車上的儲物箱裡找到它的。」不讓布魯斯有再說話的餘裕，她旋過身軀，踏著高跟鞋大步離開：「再見，韋恩先生。」
***
布魯斯的確在儲物箱裡找到了硬盤。
姑且不論那女人的其他表現，至少在守信這點上她很誠實。布魯斯回到蝙蝠洞，連襯衫都沒心情去換，立刻將機器連接上電腦。以後有的是時間去調查那個小偷，無非又是另一個貓女之流，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軍工級加密在他的眼中不算什麼難翻越的高牆。
螢幕上顯示出〝開始解密〞，數據從百分之一開始跑動。
布魯斯凝視螢幕畫面。
──然後，他全副武裝，推開了連結地面的鐵門。
黃沙天地，火焰從地面裂口噴湧向高空，大地一道一道燃燒火柱。
布魯斯──蝙蝠俠穿著戰衣，又在外頭套上一件深色風衣，戰時裝戴。他離開連結地底安全處的出口，來到已然淪陷的地表。
地球被大幅度改造後，苟延殘喘。
遠處又隱約傳來轟鳴……世界引擎。總是有世界引擎的聲音。
他用望遠鏡看去，水泥城市埋沒於砂礫，火柱黑煙擴散，幾乎成壓迫黑雲。布魯斯整個人都包裹於制服中，包含臉也用面罩遮掩。風鏡架在蝙蝠俠頭上，預備遮擋風沙。他身掛槍械自保。
土地印有巨大的、征服者的Ω符號。
他其實不明白那意涵，但不知為何，布魯斯沒去深思。
他只執意往他所求而去。
學校巴士已被徵收給武裝份子。從車窗探出的不再是學生手指，而是槍口。士兵護送交易的貨車，鋼鐵被沙塵完全覆蓋，空氣沙靄得一蹋糊塗。布魯斯踩過沙子，走到交易處。貨櫃車上跳下一個男人，看了他一眼。
這是他的線人。布魯斯想，走過去與那男人會合。對方的同伴拉開貨櫃車門，有更多同夥手持武器，圍繞他們。
「你們拿到了嗎？那塊石頭？」布魯斯抬頭問，聲音沙啞。
「我們拿到了。」線人站在車廂裡，轉身示意他上車。
人們身揹彈藥，一個個在風鏡下無聲注視布魯斯。在更後頭，也有人全身套於深黑斗篷，完全看不清身形。
布魯斯蹬上車廂，身後有人尾隨他進來。標有萊克斯企業的裝箱被線人打開了，箱口映出螢綠光芒。布魯斯走上前去看，那是他所需要的──
箱子裡裝有發出綠光的裝置，連接到電池電極上。
那裏沒有蝙蝠俠要的貨物。
「抱歉。」線人的槍口對準了蝙蝠俠。
下一秒，車廂外的武裝份子中，原本套在斗篷、圍在外圈的那一群人突然撕開了偽裝，露出裡頭鋼盔士兵，持槍威嚇被包圍在中間的人們。無數制式軍人也從一旁車輛跳下，立刻擁有了武力優勢。
「蹲下，快蹲下！」埋伏的士兵們嘶吼，逼迫反抗軍低下身體，槍枝對準了他們。
布魯斯轉過身，抬手做出投降假象，觀察局面。但幾秒不詳寂靜後，狀況再次生變。
軍人毫無預兆，一齊向反抗份子開火了。
他們的肩章繡有超人的圖紋。
人們又死去了，死在威脅之下。
「不！」蝙蝠俠怒吼，他身後那個也隸屬超人的士兵開槍了，被他一手抓住壓下，然後他手上不知為何也拿出了槍，先朝背叛了的線人開火，然後與後方士兵扭打在一起，士兵在他臉上揍了一拳，他也用槍托狠狠往對方頭上來了一下，然後發了一槍讓他倒地。
蝙蝠俠沖出車廂，外頭已然混戰。還有少數人們在負隅抵抗，但超人的軍隊佔了上風。士兵向他湧來，一個一個被他或是打翻在地，或是開槍打倒。有人從身後欺近，蝙蝠俠將手中槍械向對方臉上砸，然後往另一邊射擊。
打鬥之中，天空有影子飛過。那是類人的怪物，生有翅膀，將倒在地上的人類一個一個擢走。
它們在掠奪人口。
蝙蝠俠持續鬥毆，士兵們向他聚集，有人從後面撲來，同時另一軍人配合地以槍身攻擊他腹部。布魯斯奮勇迎戰，又打倒幾個士兵，然而對方一擁而上，四、五個人將他拖住，天上全是飛翔怪物與敵方支援的直升機，轟然作響。
一個士兵拿槍托揍了他的臉，然後又一人踢中他頭部。兩個軍人合力將他壓伏在地，布魯斯還想反擊，掙扎著仰起上半身。
一隻怪物從後靠近，往他後腦狠狠來了一拳。
布魯斯必定是短暫昏迷了，他醒來時已經被雙手吊於空中，
光從他頭頂落下，蝙蝠俠立刻環顧周圍，另外有兩人和他一起被吊在這處牢房，其中一個深色皮膚的光頭男人甚至驚恐地看他。
天空隱隱傳來雷聲，一個預示。
統治者從入口直接降臨，飛行落地的衝擊氣旋捲起一波沙塵。
入口兩排看守犯人的、屬於外星暴君的持槍軍隊，服從到來的主人單膝跪下。
超人臉孔掩在光影之間，一步一步踩在砂石上，向被吊起的犯人們走來。
布魯斯手臂被鐵鍊吊著，直直面對他，超人卻微偏過頭，雙眼發出紅芒。
熱視線將剛才恐懼看向布魯斯的男人徹底燒焦了。
然後超人又殺了另一人。
最後，外星的類人生物走向僅存於中央的蝙蝠俠，以人類標準來看幾乎是俊美的臉孔殘忍無情。他伸出手掌，將蝙蝠俠頭罩從男人頭上扯了下來。
被吊起來的布魯斯喘息著低頭瞪他，目光狂怒。
超人看著男人的臉，轉頭望了一眼被自己抓在手裡的面具，將它扔開。復又轉回臉，凝視布魯斯。
「她曾經是我的世界。」超人說，憤怒而絕望的：「而你們把她從我這裡奪走了。」
布魯斯不知道這個生物在說什麼。他只是瞪著超人，在對方右手放到他胸膛上時目光閃了一下。
超人注視自己的手，然後望向布魯斯。
外星生物手掌向前猛然使力。布魯斯慘叫出聲。
他睜開眼時看到了電流。
布魯斯從夢中驚醒，整個蝙蝠洞閃電流竄，紙張被風暴捲到空中。
時間和空間扭曲了。
在那個光與雷電的中心點，竟然有一個穿著赤紅制服的陌生男人，彎伏身體，彷彿在不斷抵抗巨大拉力。
「布魯斯！」那男人大喊：「布魯斯，現在聽我說！」
布魯斯震驚看著眼前這一幕，坐在電腦椅上無法起身。而對方繼續叫喊。
「是露易絲！是露易絲‧萊恩！她是關鍵！」發現布魯斯的表情，男人頓了頓聲，明悟似的：「我來太早了嗎？」扭曲亂流猛烈干擾了他，男人臉被撞到一旁，又勉力回頭向布魯斯吼：「我來太早了──你對他的看法沒錯，你對他的看法一直是對的！小心他！小心他！找到我們，布魯斯！」
男人朝布魯斯呼喊，然後被閃電和光無情拉回來處。他拚盡全力喊出最後一句。
「你必須找到我們！」
趴在蝙蝠洞桌面，布魯斯再次從夢裡驚醒。
但這一切是否真是夢境──他並沒看到旁邊的紙張飛舞著，被狂風颳起般落地。心有餘悸看了剛才男人所在之處，螢幕上突然變換了畫面。
那顯示出資料解密完成。
萊克斯‧路瑟放在主機中，被布魯斯竊取的秘密毫無保留展現。
同一時間，星球日報裡，克拉克拿過一封給他的信件。
他拆開封口，報紙所包裹的一疊照片滑落到他桌面。
報紙上的頭條是〝人販被烙上蝙蝠俠的標記〞、〝蝙蝠的正義烙印〞，燒灼的血肉毫無修飾呈現於閱報者眼中。
布魯斯往電腦裡輸入白葡萄牙人關鍵字查詢時，克拉克拿過照片，那是人類的屍體，赫然便是報導上的人販，死在牢中的囚徒。
──〝法官〞。血紅字體寫在照片上，死人正面臉孔睜著眼睛。
──〝陪審團〞。死去罪犯的正面照，左胸上鮮紅蝙蝠烙痕。
──〝處刑人〞。屍體胸口的蝙蝠，是誰握有權力施行烙印？
──〝正義？〞
那塊被燒烙的人體血肉猙獰醜惡。
蝙蝠展翅其上。
而在水的另一頭，蝙蝠洞中，布魯斯的螢幕顯示出了數張畫面。
那是一艘黑色貨船，船身印有白葡萄牙人號。
***
「──白葡萄牙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艘船。」
正在保養蝙蝠車的阿爾弗雷德瞥了他家少爺一眼，轉頭繼續手頭工作。
紅屏幕上，蝙蝠車的數據正在跑動，無數結構在畫面上拼接。
「布魯斯少爺，你從七歲起對騙術的掌握就好比莫札特彈奏大鍵琴一般高超……但你從來都不善於對我說謊。」老管家手抓工具，淡定轉過身直面韋恩家主人，搖頭戳穿對方謊言：「白葡萄牙人運送的不是髒彈。它裝載的是什麼？」
布魯斯低頭看了看地面，在他身後螢幕上，蝙蝠車的資料已跑完，一塊一塊畫面收起，光源暗下，留下陰影。
「一件武器。」還未換掉白襯衫的男人說，一步一步走到以肅然目光看他的老管家面前：「是一塊石頭。一種能讓氪星人細胞衰弱的礦物。三個月前，第一塊足夠大到有用的樣本被打撈於印度洋。它現在在白葡萄牙人上，將被送到萊克斯‧路瑟那邊，」作為蝙蝠俠的男人說：「而我要從他那裏偷走它。」
「為了不讓它落到路瑟手裡，」阿爾弗雷德似乎還抱有一絲希冀，問道：「為了摧毀它？」
可惜他的少爺仍然讓他失望了。
「──不是。」布魯斯看著他說。
阿爾弗雷德深吸一口氣，靠近韋恩家主人，近乎譴責。
「你這是要開戰？」管家質問。
「那個渾蛋兩年前就給我們帶來了戰爭。」布魯斯被刺到了一般低吼，向旁揮了揮手臂：「天哪，阿爾弗雷德，數數死亡人數吧，有上千人啊！接下來呢？上百萬人？」
布魯斯咬緊牙，光想到這樣的可能性便讓他戰慄不已。那是個全人類的威脅，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人會因為那生物無辜死亡。
「他擁有抹去整個人類團體的力量，哪怕我們認為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是我們的敵人，我們都必須把這可能性當成絕對的！」布魯斯決絕道，做出了結論：「我們必須消滅他。」
阿爾弗雷德直視少爺，語帶嚴厲：「但他不是我們的敵人。」
他那作為高譚守望者的主人看著他。
「現在不是而已。」他輕聲說。
布魯斯甚至有些自嘲地笑了，厭世而對人性不抱期許。
「二十年的高譚時光，阿爾弗雷德，我們都見識了承諾的代價。」
有一瞬間，阿爾弗雷德在他的少爺眼中看到了絕望。
「還剩多少善良的人？」蝙蝠俠問出早已得到答案的問題，冷酷、自毀，二十年的痛苦幾乎將他壓迫至死，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又有多少人堅守不變？」
真理來自於經驗，而他的經驗已經證明了那些冰冷的事物……那些虛假的美好。
二十年來，蝙蝠帶給他的美麗謊言。
但到頭來他是徒勞無功。到頭來，那些美好事物是不能夠相信的。
他們終究都會扭曲、背叛、瘋狂……墮落。
「給我十四個小時。」他最後對管家說，頭也不回離開了蝙蝠洞。
十四個小時後，蝙蝠俠將去奪取消滅那外星生物的武器。
***
克拉克一路追查那名人販的名字。桑托斯。
跟隨這個因蝙幅烙印而死的罪犯消息，他來到相關單位之中。
「我叫克拉克‧肯特，來自星球日報。」他對執法人員道：「我想了解一個叫桑托斯的囚犯發生了什麼事。」
那些員警突然沉默了，有一個身穿制服的男人甚至轉頭便抓著文件離開。
「我不能對外公布這個信息。」櫃台後面的女性警方人員搖搖頭，看著他說，也扭身將克拉克留在原地。
所有人三緘其口。克拉克低下臉，些微挫敗，突然瞥見桌面一張不知是誰留下的塗鴉。
警察捕抓罪犯，而後面天空上打著那著名的蝙蝠燈，燈光看起來像是警察手中打擊犯罪的木棒。
〝蝙蝠來了！〞塗鴉畫就這麼明目張膽寫著，在這執法之地的大廳桌面。
如同在這城市中，蝙蝠的陰影無處不存。
克拉克無法忍受地搖頭，幾乎有些憤怒了。他抬起頭時，卻見一旁有一個年輕警察盯著他瞧，然後點頭使了個眼色。
克拉克跟著暗示轉過視線去看。
一個孩子被抱在女人懷裡，叫嚷〝媽媽！〞，而女人忿忿搶過另一員警遞給她的物件，轉身便離開。
克拉克跟隨直覺，尾隨上去。走出辦事處時，他嘗試喊了一聲。
「桑托斯夫人？」
女人回頭看他。
感謝裡頭那位警察，他想。就某方面來說，這也證明了不是所有員警都與蝙蝠同流合汙。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克拉克走下台階，問向抱著孩子的女性。
「他不是我的丈夫，」腔調有明顯口音的白種女性冷冷說，懷抱她深膚色的兒子：「可我知道他幹了什麼……但他也是一個父親。他也身為人父。」她彎身將哭鬧的孩子放到地上，恨恨看向克拉克：「他們把他帶離了高譚中央警署，把他轉移到了大都會。但他們心裡清楚，他們完全清楚那個標記，可警衛不管。」
女人向克拉克投出她的責問和控訴。
「蝙蝠就是法官。」她說，諷刺笑了，情緒幾乎哭泣：「一個決定誰生誰死的人。那樣的正義算什麼？」
「跟我說說。」克拉克說：「幫我來改變它。」
「用什麼，你的筆嗎？」女人嘲諷看向記者打扮的男人：「他那種人，沒法用文字阻止。你知道什麼能阻止他嗎？」
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仇恨直視克拉克，哽咽而冰冷決然。
「拳頭。」
桑托斯的女人牽起兒子，從克拉克面前離開了。而記者低下了臉，孤身站在街上。
再晚一些時間，佩里會走向手下記者的辦公桌。
「肯特，我要和你談談。」他這麼喊著：「肯特！他去哪了，珍妮，他去哪了？」
「我不……我不知道。」女職員笑笑地走過。
而報社總蝙站在星球日報辦公室裡，不爽唸叨。
「敲敲三次小紅鞋跟，」他哼氣，說著桃樂絲的嘲諷：「就回到堪薩斯了嗎？」
喃喃咒罵渾蛋的佩里‧懷特不明白他此刻的話語有多貼切。
有人在呼救。報社不再參與。
克拉克‧肯特的筆尖再無作用。
有個存在必須做出相應的行動。
那個來自天空與堪薩斯的男人也的確穿著鮮紅的靴子，同時有足夠硬的、鋼鐵般的拳頭。
***
午夜時分，停駐於港口，白葡萄牙人號周遭燈火通亮。
持槍份子在附近巡邏，而當時在印度洋一圍收購綠色礦石的白人男性也在場，監督吊車將貨物運下船。
「把它轉過來。」
工人一陣一陣喊出口令，他們拆開貨箱，將重要貨品抬走。
黑暗之中，沒有人看到有一個披風身影站立於最高處。蝙蝠俠如狩獵者冷冷注視這一切。
那個給了蝙蝠俠白葡萄牙人訊息的俄國人，阿納托裏此時也站在貨櫃車旁，指揮手下將貨物運入廂櫃。當標示有萊克斯集團字樣的箱子被安放於車內後，他邊指示〝走人。〞邊跳上車廂。
蝙蝠俠雙手持標記槍，對準焦距。走私份子拉下貨櫃車車廂鐵門的同時，他扣下板機開火。
追蹤器準確標到了貨櫃車廂上。
保護中央的白貨櫃車，數台車輛隨同一起出發，一時之間引擎震聲於耳。高譚港口地面泥濘水漥，車輪輾過飛起的髒水甚至能噴濺在其他車擋風玻璃上。港區人員為這車隊推開鐵門，車勢浩浩蕩蕩準備離開港口區。
陰影處，漆黑巨獸已然蟄伏了一段時間，而它的等待結束了。
蝙蝠車熾白車前燈亮起，如怪獸睜開眼睛。
與印度洋買家同坐一車的幫派份子聽見了另一種引擎聲響，臉色一變。
同時蝙蝠車後推進器燃起，轟然露出獠牙。
「快開快開快開快開！」
後座的幫派份子朝駕駛吼，同時上半身探出車門，機關槍朝那恐怖座駕掃射。他們先一步踩下油門衝出，但後面那一台車就沒那麼幸運了，竟然直接被蝙蝠車撞得飛離地面，旋轉了兩圈狠狠砸在一旁雜亂閒置的貨櫃上。
但這還不算完。蝙蝠俠盯著他的貨櫃車目標，判斷必須先把周圍阻擋清掉一些，他抬手按下按鈕，蝙蝠車向後射出勾爪，將後方那台和貨櫃撞在一起的車輛扯下，一路刮著火花拖行。
剛才向蝙蝠車開槍的幫派份子驚恐看著那巨獸咬緊他們不放，車後還有同伴車骸被拖著撞來撞去，甚至隨追逐戰的急轉彎翻滾。為了保護貨櫃車，他們急煞車橫擋於路中，數支槍管朝蝙蝠車劇烈開火，子彈紛飛。
蝙蝠俠漠然看著他們，只是一個急轉，放開了對後面車身的控制。
那幾乎已成廢鐵的車輛在慣性之下，往開槍的幫派份子們飛來。
「──不！」走私者發出慘叫，而一整台車夾雜兇暴巨力往他們砸下，之後再無聲息。
蝙蝠車繼續追擊，護於貨櫃車後的一台廂型車推開後門，架起機槍開火。
子彈擊中蝙蝠車前方，在漆黑金屬上擦出火花。
機槍操作員持續射擊，而蝙蝠俠按下另一把手紅鈕。蝙蝠車前方滑開，同樣重火力的槍械反擊了，沒幾發便將廂型車轟得起火翻轉，撞向蝙蝠車。直接將廂型車燃燒的殘骸從中撞開，蝙蝠車把火焰與灰燼拋諸在後，直馳向前。
貨櫃車向地下通道開去，蝙蝠車尾隨而入，從旁又有二三護行車向它開槍。貨櫃車帶著車陣一個急右彎，蝙蝠車在槍火中緊緊跟上，此時貨櫃車廂鐵門拉起，上頭的俄國人帶著兩個同夥，也向蝙蝠車傾注火力，阿納托裏甚至扛起一門火箭砲，瞄準了那輛傳說中的黑色恐怖車駕。蝙蝠俠富有經驗避入了死角，令火箭砲無法發射，而混亂中貨櫃車開火的子彈甚至擊中後方車輛同夥，車子再不受操控。其他車上開槍的幫派份子沒有注意前方，只持續攻擊蝙蝠車。
他們沒人發現貨櫃車前行後，左方另一台運油車開始橫行，擋住了路面。
駕駛轉過頭，驚恐發覺已經來不及剎車，車輛直接撞上運油車，劇烈爆炸。蝙蝠車直轉另一方向，爆炸波動逼得蝙蝠俠也閉眼暫避，他駕車直直撞開水泥，搶入港口建築。
阿納托裏看著不遠處那沖天火光，肩扛火箭筒半是驚愣。
「他在哪？」他朝旁邊兩個手下吼叫，從車廂探出身體去搜尋。
蝙蝠俠在此時踩下油門。
深黑的蝙蝠車衝破玻璃，與黑暗融成一體的巨獸從建築物中張開利齒大口，直接斜撲而下，夾雜金屬與碎玻璃鏟去半個貨櫃車廂，然後迤邐著火星撞開數艘船隻，一頭轟隆撞進一艘岸上的廢棄漁船。
有那麼幾秒，那安靜了下來。
其中一個手下被剛才撞擊解決，站在破爛貨櫃車廂裡的阿納托裏幾乎以為這就是結束了，畢竟那台來自地獄的車可是撞進了一艘大船──這一場追逐總該完了。
但下一瞬，機槍火力將船身鑿開，蝙蝠車又如地獄三頭犬咆哮而出，俄國人剩下的唯一一個下屬驚恐朝蝙蝠車開火。阿納托裏終於找到時機，肩膀上的火箭筒瞄準了，發砲。
砲火向那輛可怕的車駕飛去，蝙蝠車卻從旁開啟了開口，煙花般的小飛彈被投射出來，誤導砲火先一步引爆，蝙蝠車前方剩下的便只是火焰。
火只有被碾平的份。
貨櫃車已是窮途末路，再沒有任何手段從蝙蝠俠手上逃脫，勝利便在眼前。蝙蝠俠直追在後，尾隨對方繞了一個急轉彎。
－－有人站在他車前。
鮮紅披風飄揚。
隨著車燈光線照去，只在一剎那，蝙蝠俠眼中有如慢動作一般，那個人影清晰起來。藍衣、徽章，紅披風。
超人隔著蝙蝠車，直直注視他。
有那一秒，下意識間，蝙蝠俠踩下剎車，要避開車前來客。
但超人又何懼這些，他甚至微抬紅靴的腿，便將來不及停下要撞上他的蝙蝠車輕頂踢開，整個撞上旁邊港口建築，面對罪犯兇猛無匹的怪獸毫無抵抗之力，車座後方爆出火焰，燃燒起來。
超人一步一步走向蝙蝠車。
***
車裡緊急裝置啟動，噴出白色冷卻霧。蝙蝠俠咳了兩聲，抬臉便看到超人正彎下身來，雙手將兩扇車門撕開扯下，分別扔到兩旁，金屬鋼鐵聲沉重落地。
超人站在他的車頭上，而蝙蝠俠冷冷看他，從駕駛座站直身體。
火光，濘地，黑夜與逃脫的罪犯……他們第一次以超人與蝙蝠俠的身分會面，便是如此。
甚至更糟。
「他們下次再用你的燈照天空時，別去那裡。」超人開口。他看著眼前的漆黑犯罪鬥士，那雙殘暴的眼睛，面罩之下的真實臉孔並不那麼讓他訝異，他們曾在圖書館的宴會上會面過──高譚又有多少人有能力開著這些高科技設備每夜出沒呢：「蝙蝠已經死了，埋葬它吧。」
他轉身離開，留下最後通牒。
「記住我這次的仁慈。」
在他話語中保持沉默，男人卻突然向他背影張口問。
「告訴我，」嗓音沙啞粗礪，那都市恐怖傳說看著回過頭來的超人，冷酷問出沒有緣由的問題：「你會流血嗎？」
你和人類一樣嗎？
超人被冒犯地扭頭看向他，目光厭惡。然後那外星生物轉身，如一枚紅色子彈飛離地面，撞入夜空。
蝙蝠俠遠望天空，那裏已經沒有超人影子。
「你會的。」他嚴酷道，彷彿誓言。
為此，蝙蝠俠必須拿到那塊礦石。
他飛車回到湖邊別墅，湖中央水面陷下成蝙蝠車入口。他勉強將傷痕累累、一路冒煙甚至不時冒出火花的車駕停於蝙蝠洞，旋身便踏上台階。披風厚重拉扯在後，他扯下面罩，鬢髮汗濕去打開追蹤器畫面，搜索信號。
同一時間，路瑟在俄國人陪同下迎接了他心心念念的礦物，貨櫃上信號器正閃爍。
布魯斯看著畫面上顯示出萊克斯集團研究園時，萊克斯‧路瑟讓人撬開了貨箱，他伸出手去，打開中央的保存箱蓋子，一時之間，他的面孔被綠光所映。
梅西忍不住走過來，望向裏頭的礦石，然後朝上司笑了。萊克斯抬頭看她，也似笑非笑。
一切都按計畫進行。
***
露易絲在雨中等待。
軍人們一個一個走出，最後她等到了斯萬維克。
「我頭上可沒光環，部長先生。」她在雨中朝他說，坦言而試圖溝通：「我去了沙漠，那裏有人死了。這讓我難以入睡，理應如此。」
她交出那枚她僅有的子彈，向國防部長交付了命運和祈求。後者伸手半是遲疑接過。
「如果你認為超人是兇手，那就把它扔了吧。」露易絲仰臉說：「但我相信你並不那麼認為。」
斯萬維克看了她兩秒，然後轉頭離開。
但他將裝有子彈的證物袋放入了口袋。
***
「我們如何判定什麼是善意呢？」芬奇議員面對媒體麥克風，坦言說道，沃萊士‧基夫在她身旁：「在民主國家，善意就是溝通交流。而非單方面的決定──所以我敦促超人，明天到人群中來。」
這是一場新聞發佈會。她在直播的畫面中說著，全國的人們看著這段影像，包含計程車上的露易絲。
「看看那些遭受了痛苦的人。」
沃萊士出現在鏡頭之中。
「世界需要知道在那片沙漠中發生了什麼，需要知道他為誰站出來。他會怎樣使用他的力量。」
克拉克也在看著，星球日報的人們同樣望著螢幕。
「他是根據我們的意志採取行動，」芬奇議員道：「還是根據他自己的意志──」
實驗室大門在萊克斯‧路瑟目光中關閉。
他轉過身來，神情諱莫。
所有人觀看芬奇議員呼籲時，他注視他珍貴的、發著綠光的礦石。
***
堪薩斯的群星亙古如一。
曾經有一顆星星落下，掉在肯特家的玉米田裡。
瑪莎‧肯特如此相信。而今夜她身在自家農場玉米田前，與她那來自星辰的孩子站在一起。
「人們討厭他們不理解的東西。」超人的母親輕聲說，向超人制服裡的克拉克說道：「但他們看見你的所作所為，就會了解你。」
聽證會將要舉行，有一半人說她的兒子是兇手，另一半便稱他為神明。遭逢苦難的人們信仰他、朝他祈求，那些平安的、身處優渥的群體，卻對他抱有警惕。
「你不是殺手，也不是威脅。」瑪莎‧肯特搖頭，星光落在她斑白近銀的長髮上：「我從來都不希望這個世界擁有你……」
她的兒子低臉看著她，眉頭深鎖。兩年前他是如此確定自己找到了定位……當他擁抱了他作為非人類的那一部分，展現於世人面前，如他父親一直對他所說的，用自己的能力去行善......行更偉大之事。
瑪莎嘆了口氣。
「做他們的英雄，克拉克，做他們的典範。做他們的天使。做他們需要你做的。」一輩子待在堪薩斯農場的老婦人說，那是她亡夫的話語，她直視兒子這次閃躲的眼睛：「或者什麼都不做。」
那雙眼看回了她。半是猶豫，半是動搖。
但瑪莎心裡的一部分，也從不希望他行善得如此奉獻。
「你不欠這個世界任何東西。」這名母親搖了搖頭，堅定道：「從來都不欠。」
***
公車語音提醒乘客。
〝德尼羅斯到了，可換乘前往凱恩大道，請當心腳下。〞
凱西那‧利芮從座位站起，這名指控了超人的黑人女孩向車門走，隨手將肩包拉好。
她原本要下車，卻從司機玻璃的另一邊，看見道路對面有人在她的住處門口等待。黑車與黑衣人。她呼吸重了幾分，眼神驚惶。那群人在跟她的鄰居說話，凱西那直接扭頭又坐下，車輪開始往前。
她背對那些人，表情染上恐懼。明白自己若不掙扎抓住最後機會，便會很快沒命。
於是沒多久後，正在辦公室中處理文書的芬奇議員聽到外頭傳來女人聲音。
「──今天我必須跟議員說話！」
「今天你不能見議員。」
聽起來她的秘書盡忠職守將人擋在外面。
「我需要在聽證會之前跟她說話，」那聲音急迫不已：「你明白這有多重要嗎？」
聽證會。金髮女主席聽見了關鍵字，還有那個女人聲音裡的不安絕望。她站起身來，取下閱讀眼鏡，往辦公室門口走去。
「我不能讓你見議員。」
「求你了，我得跟她說話。」
那個聲音如此哀求，彷彿命懸一線。芬奇議員加快腳步，轉過彎看去。
「求你了，女士，我求你了，」那個女孩，凱西那‧利芮，超人的指控者哀求著：「請別這樣，這十分重要。」
「跟我來。」
她的秘書已經找來了安全人員。警衛試圖靠上前去。
「別碰我。求你了！」
凱西那喊，然後門口吵嚷的一群人看到走出來的芬奇議員。
「對不起，她不肯走。」秘書趕忙解釋。
而凱西那幾乎要哭泣地對她開口，祈求一線生機。
「──我沒告訴你真相。」
***
斯萬維克與露易絲約在罕無人煙的河旁見面。
秘密前來的國防部長不願讓人認出，身穿便服，臉藏於鴨舌帽下。他們坐於長椅，露易絲隔著手提袋聽他的調查結論。
「中情局認為沙漠那件事是個圈套。」斯萬維克部長直言：「有人想陷害超人。」
露易絲深吸了口氣。感受到惡意是一回事，得到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明知真相仍不公開的中情局──女記者並沒有太多意外。
「那子彈呢？」她針對重點問。
那枚陰謀者用來屠殺的、嫁禍的──最後意外釘入露易絲筆記本中的子彈，來自於誰的槍管？
「那種金屬是一家私人公司開發的。」斯萬維克回答，他往四周瞥了一眼，將證物還給女記者。
「什麼公司？」露易絲又問。這次對方倒回應得很乾脆。
「萊克斯集團。」
露易絲視線轉到斯萬維克臉上：「萊克斯‧路瑟？」
「他還在那個沙漠大院安插了他的私人安保部隊。」國防部長坦白道。
白人雇傭兵首領在那一天槍殺了阿瑪迦的反抗軍士兵。
他隸屬於萊克斯企業，甚至不被露易絲與國防部長知曉的，這個男人還為他的企業家老闆運送外星的翠綠礦物──那同樣將化為威懾超人的銀子彈。
「公開出來。」露易絲抬起臉，直接要求。
「絕不可能，」斯萬維克嗤笑一聲，像是嘲諷女記者的天真。他站直身，表示密談結束：「這是機密。我又恰好喜歡我的工作。」
「這說不通。」露易絲還在思考這一切計畫的邏輯，她追起身：「你說那個圈套是為了陷害超人，但他們怎麼會知道他會出現在那片沙漠中……」她停下，話語哽住，那是因為她。
──中情局的吉米‧奧爾森說阿瑪迦從不接受採訪。
但唯獨露易絲得到了訪談的機會……當路瑟的雇傭兵在阿瑪迦身旁。當有某個人提供了阿瑪迦雇傭兵資助。(如她那一天所問的問題)(那麼，這些安保人員的開銷是誰出的，將軍？)
因為她來了，因為阿瑪迦將槍口頂在了露易絲‧萊恩頭顱旁。
於是超人將從天而降。
「……謝謝。」記者向國防部長道謝，抓起了提包匆匆離開。
***
金屬探測掃過沃萊士‧基夫身體和輪椅。
「可以了，過來吧。」警衛指示他通過拱門。
基夫向警衛點頭示意，他今日換了另一套西裝，坐在善心人士資助的電動輪椅上，駛入國會大廳。
在他斜前方，電視台的女記者正對攝影機現場直播。
「參議院聽證會現在隨時可能開始。當然，最大的未知數就是：超人會出現嗎？這是他們真正所期盼的。」女記者轉身攔住輪椅上的沃萊士：「基夫先生、基夫先生。我是索里戴德‧歐布賴恩。隸屬〝此時此刻〞欄目。快速訪問您。您就要會見議員們了，你會跟他們說什麼？」
「我是來告訴他們該醒醒了。」沃萊士對攝影機鏡頭如此說。
同一秒，布魯斯‧韋恩瞪向直播的新聞畫面。他站在韋恩企業辦公室中，會議桌面按照座位擺放資料，準備開會──但他轉過身時，除去兩旁股票圖表外，中央的四個螢幕全是他兩年前從廢墟中救出的那個雇員──沃萊士、沃利，他竟然將參加這場超人的聽證會。新聞跑馬燈上甚至打出了〝韋恩公司前雇員將出庭作證〞的字樣。
「這是血和肉的事實。他已經帶來了一場戰爭，還有這個……」鏡頭拉下，拍攝沃萊士大腿以下空空如也的西裝褲管：「這就是戰爭的樣貌。我一無所有了。」
「先生，」酒紅套裝的女記者道：「有很多人會說他是他們的英雄──」
「他不是英雄！」沃萊士直接打斷女記者的話。鏡頭給了失控的男子一個臉部特寫。
凝視螢幕裡他的前雇員，布魯斯開口對身後使用電腦的女秘書道。
「格蕾絲，」他肅然道：「能麻煩你讓格雷格上來嗎？就現在。」
被老闆嚴峻口氣一驚，女秘書立刻離開座位，往門外走去執行指令。
而聽證會將召開的此時此刻，露易絲從地鐵車廂大步走出，抓著手機。
「一個匿名線人能證明一切。」她在吵嚷中朝電話另一邊的總編道：「我跟你說過在內羅米所發生的事了！」
「一個匿名線人？」佩里質疑問。就一個線人，還匿名的？
可惜他不能知道這個匿名線人可是個國防部長。露易絲咬牙。
「刊登出來。」她請求：「路瑟策劃了沙漠事件，那是給超人設的圈套。」露易絲走上樓梯，而另一邊向下走的人群中有一名黑人女性，露易絲持續說服她的總編：「相信你的記者──想想水門事件！」
「當然，而你得想想官司門。」佩里警告道。
露易絲突然轉過頭──那是凱西那‧利芮嗎？她不應該也要前往聽證會，就如露易絲現在的目的地──？而佩里還在另一頭反駁她。
「如果你是錯的，路瑟會把報社告到連渣都不剩。你需要證據。」
「別這樣，」露易絲轉回頭，將剛才看到的那女人拋諸腦後，心急如焚試圖讓總編改變主意。也因此，她錯過了另一個她看過的面孔──俄國人從她身旁走過，尾隨凱西那‧利芮而下。露易絲只是向上繼續走，堅持道：「現在就得刊登出來，在聽證會之前。如果超人知道了，或許能夠改變他的說詞……」
「──我不會拿報社冒險，」星球日報總編輯火大道：「只為了讓你給你的救命恩人遞小紙條！」
依然是同一時間。
「──他賄絡了她？」男秘書驚訝問芬奇。兩人正要走向聽證會大門。
「不只賄絡她，他還威脅了她。」芬奇今日仍然一身白套裝，人們在走廊上來去，因此她只能悄聲向身旁親信解釋，但仍掩不去那惡狠狠的口氣，聽證會主席幾乎為這騙局憤怒得笑了：「而且給了她一份稿子熟記。她父母在家裡活得好好的。不過那姑娘良心發現了──他一直在把委員會當他的木偶戲院來用。」
萊克斯‧路瑟從一旁走道跳了出來，擋在芬奇議員面前。
「委員，嗨你好。」
金髮女議員直接停下腳步，瞪視紅頭髮藍西裝的年輕企業家。
「別離開，我有話跟你說。」萊克斯手指一揮，又先旋身向亞裔女秘書道：「梅西，你先進去，」他向聽證會裡頭示意，拍了下梅西手臂：「幫我占好座位。」
「你要做什麼？」芬奇議員瞇起眼，冷淡問。
「我只是來述說我的故事，」路瑟抬起雙手，然後又將手扠到腰上，繞了女主席走了一小圈：「那就是我想出資製作一件〝威懾〞氪星人的武器，但一位肯塔基的資淺議員決定要阻止。」他嘲笑點頭：「──沒錯，專議超人的委員會主席在安全問題上很手軟。」
此時，布魯斯問向他的主管。
「格雷格，」他揮手向畫面上的沃萊士‧基夫：「為什麼他一直沒收到我們的支票？」
「他收到了，韋恩先生，」主管格雷格道，拿著相關信函，展示於桌面給老闆看：「他每個月都會收到一張受害人基金會的支票，可他都退回了。」
第一張支票上，紅字用大寫字母寫著：布魯斯‧韋恩：睜開你的雙眼。
第二張上寫著：布魯斯‧韋恩：我是你的鬼魂。
〝……在兩年前……〞
電視上聲音在耳旁嗡嗡作響，而布魯斯手上紅字如血。
第三張寫著：韋恩：無法獲勝！
〝……大都會的那些可怕事件中，失去了他的雙腿……〞
第四張：布魯斯：絕不停戰……！
「天哪。」格雷格在旁小聲驚呼。
第五張：布魯斯‧韋恩：我不會放過你。
第六張：布魯斯‧韋恩=瞎子！
「為什麼我從沒看到過這些？」布魯斯不再繼續看下去，他轉頭向他的主管咬緊牙質問，將支票摔到桌面。
「我非常抱歉，」主管戰戰兢兢向他保證：「我會查清楚的。」
而電視上一片鼓譟。
〝──他在那，超人來了！他真的來到美國國會大廈！〞國會大廈外女記者向鏡頭報導，人們在畫面裡或是歡呼或是咒罵，手高舉著各式字牌。布魯斯看去，鏡頭拉高向天空，一個模糊卻又確實存在的小點，隱約可辨識披風飄揚，那個影子停在空中，就在大廈尖頂旁邊，俯視這星球的人類們。而女記者在畫面外繼續激動播報：〝這真是一個歷史性時刻。現在我們期望超人會向議員、向美國人民，當然還有向全世界給出某種聲明。〞
小鎮的咖啡廳中，作為店員的瑪莎也和店內客人們一同看向了電視。店裡面沒有人知道她心中作何感想，當她看著她的兒子真的準備出席人類為他舉辦的聽證會時。她深深吐口氣，焦急而心碎。
聽證會大門外，芬奇議員的親信也在這時收到了天外來客到場的訊息。
「他在這裡了，他來了。」他向正與路瑟對峙的芬奇議員道，收起手機：「他在國會大廈上面。」
芬奇直直越過擋在自己和聽證會中間的萊克斯‧路瑟，甚至還用肩膀撞開了這不知好歹的渾球，引起後者一聲做作痛叫。
「待會的場面可不好應付啊，瓊寶貝。」路瑟歪著頭向她告誡，手仍扠在腰上。
「我可是在農場裡長大的。」超人問題委員會主席將原本披掛在肩的外套交給親信，轉而套上正式的套裝外件，準備趕赴她的戰場。她冷笑向一切陰謀的策劃者：「我知道如何跟豬打架。」
路瑟維持著他的笑容。
「你聽說過美國最古老的謊言嗎，參議員？」他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如當時在他父親的書房中壓抑不住這句話語。只是這一次，萊克斯‧路瑟給出了答案，他笑容消失，扭曲了嘴唇：「那就是──力量可以是無辜的。」
芬奇議員盯著這個男人，整理好領口，轉身走入聽證會會場。
在她身後，路瑟揮了揮手。
「祝你好運。」他對芬奇議員的背影說。神情一瞬間沉下而冷酷。
***
凱西那‧利芮等待地鐵前來。
她告訴了芬奇議員一切，但仍舊心中惶恐。不、不，誰都沒有辦法保護她。她必須從聽證會逃跑、必須從大都會逃跑。芬奇議員會明白的，只要她確認自己安全了，她甚至願意出來為那個外星超人作證。(但首先當然她自己必須是安全的，當然。)
阿納托裏望著這個愚蠢的女孩。
從她妄圖得到金錢，伸出手與萊克斯‧路瑟做交易時，便注定是個愚蠢之人了。不過世人難道不是原就貪婪而愚蠢嗎？三十個銀幣便可買通門徒出賣耶穌，從萊克斯‧路瑟指縫落下的又比那多得多。
雖然她更蠢，竟然還敢匍匐著去告解，祈求存活。那讓阿納托裏很不高興，他在一間空屋前白白花費了一些時間，原本準備好的遊戲也派不上用場了，現在他只能在這個破爛地鐵站走到這女人身後，用毫無美感、缺乏技術含量的方式把活幹完。
地鐵站人來人往，但自然，從沒有人真正使用上他們的眼睛。俄國人向左看看向右瞧瞧，站到愁眉不展的女叛徒後面。
地鐵從遠處鐵軌駛來。氣鳴聲遠卻尖銳。
阿納托裏估計著距離。
凱西那‧利芮聽見氣鳴的聲音。地鐵將近。
她沉浸於自己的紛亂思緒中，掙扎為未來做打算。黑人女孩拉了拉提包，吸吸鼻子，不經意向左後瞥去。
惡夢便站在她肩旁。
她視線停留在男人臉上，神情還沒來得及有一絲改變，阿納托裏便將雙手壓在她身上，把凱西那向前一推。
她只來得及發出最後的尖叫。
然後地鐵車輪無情輾過一切。
***
露易絲來到地面上，她大步向國會大廈走去。
一旁警察攔住她：「小姐……」露易絲讓他看自己的記者證，於是警察放開她，並向另一邊控管人群的同事揮手：「魯迪，讓她進去。」
一旁排隊的人們看著露易絲長驅而入，直直走向國會外的群眾最前方。
攝影機朝天空拍攝，但他們的目標開始向下降落。
重力無法影響這個存在，超人從空中來到地面，即使外觀如同人類，但他的動作又再次證明了他超乎人類。
他不是人。
也因此，無數群眾手舉看板，前仆後繼來到此處，圍繞國會大廈。
〝地球屬於人類！〞有些看板這樣寫。
〝告訴我們關於外星人的真相！〞另一些看板這樣寫。
〝上帝憎恨外星人！〞
〝我們在外星人旁更安全！〞
〝外星人是非美國的！〞
〝超人拯救生命！〞
〝超人是不合法的外星人！〞
〝分享我們的星球吧！〞
〝外星人毀滅聯邦！〞
〝當侵入成為現實、抵抗便是責任！〞
看板上這麼寫著。
〝這裡是我們的世界，不是你的！〞
露易絲撥開人們，站到最前方。拒馬擋住了她再向前的可能性，於是她止步在此。在她的右邊，兩名金髮女性為超人歡呼尖叫，穿著超人拯救世界標語的毛衣。但就在她們身旁，緊鄰露易絲肩膀的眼鏡男人卻在額頭畫著〝不要外星人〞的圖案，身穿反超人標誌的上衣。
「滾吧！」他在露易絲耳旁向超人聲嘶力竭咆哮。
愈是好的事物，人類愈有毀掉它的紀錄。
因為那是安全的，所以可供發洩。因為那是友好的，所以能夠安心釋放情緒，或是慾望。
人類總是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然後便毀掉那些最美好的。
於是即使夾雜微弱歡呼，但另一些人大聲喊著。
「滾吧，超人！超人，快滾！」
超人抬頭看國會大廈。
而人群在他身後嘶吼尖叫。不知道為什麼，他所保護的人們厭憎他。
他呼了一口氣，低臉蹙眉前行，身曳深紅披風一步一步向上拾級，在環繞守衛的警察視線中、在人群於後的喧鬧裏，走進莊嚴的雪白殿堂。
他昂頭挺胸走在人類的長廊，眾多西服或者套裝男男女女中，他格格不入，身上是他母星的傳統服飾。胸前有代表性的盾徽，長紅披風隨他步伐翻捲於後，紅靴在地面踏行無聲。
超人在國會大廈裏行走。
西裝的人類男性紛紛停步看向他，而外星來的存在目不斜視。
超人往人類為他召開的聽證會前進。
攝影機拍攝下他的步伐，跑馬燈換上〝超人現身於國會〞。
布魯斯凝視這個畫面，而格雷格送上另一張被沃萊士退回的支票。
「早上又收到一封，韋恩先生。」
布魯斯拿過信封，卻沒心情去看。他嚴肅盯視電視螢幕，那外星生物在人類的國會大廈裏走過媒體攝影機前方。
聽證會大廳裡，原本正與旁人低聲談論的芬奇議員停下了話語。
副主席巴羅斯議員抬起臉看去，瞳孔微張。
他無聲想〝上帝，他真來了。〞
因為超人便在那裏。正從門口中央走入會議廳。
整個大廳原本充滿低聲熱切討論，卻從大門開始，一點一點安靜下來。隨著超人一步一步從外踏入會議廳，與會者也從後座至前席，一排又一排地依次沉默。
超人走過中央走道，人們無聲或仰頭或遠望注視他，各自坐到了座位上。
外頭守衛掩上兩扇沉重門扉。
人們不分男女，一同凝視超人如人類走在地面上(除了梅西，萊克斯‧路瑟的女秘書看向已關閉的大門，驚訝老闆為何尚未入場)。這位外星來客甚至低頭伸手去推開證人席的木門，展現了尊重才走到作證的位置上，就像他也是一個人類似的。
超人站在了人類的證人席講台前。麥克風便在他前方。
人間之神雙手在身前交握，他以人類的身體語言作為證人出席。
聽證會開始了。
***
一排議員於半圓形議政桌後列席，在他們前方，十幾個媒體記者們蹲坐地面，人手一台相機拍攝到場的超人，預備捕捉第一位外星證人每一個動作，大書報導。
芬奇議員坐在主席位上，先行對整個會議廳開口了。
「會議開始之際，我想先對我們的證人表示感謝。」淨白套裝的她莊重道：「謝謝他今天來到我們面前。」
沃萊士坐在最右方，緊盯超人。他終於與這罪魁禍首面對面，而那外星人微微轉頭，也看向了他。
「民主體制就是這麼運作的。」芬奇議員向全場道，伸手指向他們兩人，原告與被告、曾被他人拯救者與拯救他人者。
「我們相互對話。」她嚴正道。
她直直看著超人。
「我們遵從人民政府的意願行事，先生。」
超人回頭皺眉看向證人桌面，然後抬起臉直面委員會主席。沃萊士仍盯著他看，而梅西再次轉頭往後望。
她身旁貼有她老闆姓名的座位依然空無一人。
「之前我就坐在這裡說過，委員會是不會容忍暗箱操作的，也不會容忍謊言。」芬奇議員一字一字道，這位肯塔基的議員滿心憤怒，她絕不容忍這些不公，她決意還給無辜被汙衊者清白：「因為今天，就是真相大白之日。因為只有說出……」
芬奇議員無意瞥了一眼桌面，但有事物拉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議會桌面的玻璃罐子。裡頭裝著透明微黃液體。
芬奇議員本能地覺得不對勁，那讓她停下了演說，但身旁委員會成員困惑望向她，因此她停了停，繼續開口。
「只有齊心協力，我們才能……」
所有人盯著她，克拉克也皺起眉，疑惑看著這位委員會主席。右側的沃萊士‧基夫坐在輪椅上，狐疑調整了一下坐姿。
「才能……」分心地又看了幾眼那玻璃罐，芬奇議員試著說下去：「我們才能創造一個自由……還有……」
那氣味。
她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芬奇議員將玻璃罐慢慢轉過來，手指因發出警告的第六感微顫。玻璃罐上貼著字條，上頭用紅字寫著一句話。
〝奶奶的蜜桃茶。〞
委員會主席被燙到般收回了手。
她驚恐轉移視線，而克拉克此時正困惑看她，特地前來此地的外星證人甚至帶了點茫然。
她看向那張空著的、屬於萊克斯‧路瑟的椅子。
那個男人剛才歡快說著：〝我想出資製作一件‘威懾’氪星人的武器。〞
而在更早之前，她是怎麼在路瑟宅邸裏斥責他的呢？那時的她說──
〝拿一桶尿把它叫做奶奶的蜜桃茶；〞芬奇議員幾乎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著下一句話：〝拿一件刺殺武器，把它叫做威懾。〞
幾乎是直覺，她看向了沃萊士。
感覺不對的超人也跟隨她的目光，看向坐在輪椅上參與聽證會的男人。
下一瞬間，爆炸火焰以沃萊士為中心席捲了一切。
爆炸鋪蓋了整個聽證會。
轟然爆破甚至將門外守衛的警員們灼燒吹飛。
半個國會大廈都壟罩於爆炸範圍內，黑煙甚至從尖頂縫隙噴湧而出！
場外抗議的群眾被轟鳴和震動衝撞得東倒西歪，抗議聲轉變為恐慌尖叫。紛紛從拒馬前向後逃退。
咖啡廳中的瑪莎驚懼看向畫面，倒抽口氣。咖啡壺失手摔碎在了地面。
「我的天！」咖啡廳中有人驚呼著。
拍攝新聞的攝影機也摔在了地上，畫面傾倒，只有跑馬燈仍然打著〝超人位於國會大廈〞。
人群中的露易絲也蹲跌在地，她抓著拒馬穩住自己，慢慢站起身，恐懼看著滾滾黑煙幾乎將雪白的國會大廈燻染。
騎警的馬匹人立而起。
又是一道嘶鳴馬聲。
又有無辜的人被波及死去了。
火光之中，超人毫髮無損站在爆炸中心。火焰燒灼過他的皮膚，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堅不可摧。
因此他是這片火海中唯一還活著的存在。
桌椅燃燒著，人類血肉燃燒著。不管是芬奇議員、巴羅斯、沃萊士‧基夫、梅西、適才拍攝他的記者們……聽證會中數百人都無聲消失於火焰之中，唯一存有聲響的只有火舌燒盡空氣的吞騰。
雖然他曾將少女從失火大樓裡救出，送回亡靈慶典的人們之中──但今時今日，他無法阻止這場造成無數死傷的烈火。屍體和鬼魂在火中圍繞著他。
超人定定站在原地，外星來客閉眼慢慢搖了搖頭。
克拉克睜開雙眼，映著火光，滿目痛苦無力。
而布魯斯睜著眼注視超人母親也看見的那一個新聞畫面。
國會大廈正在黑煙之中，人們驚恐哭叫奔逃。
〝我們的鏡頭再次轉回國會大廈，〞記者狼狽的聲音傳來：〝此時已是一片火海。〞
他毫無準備看著這一切發生，這就像是大都會半毀的那一天，就像韋恩大樓被從中摧毀的那一天。傑克死在裡頭，他無數雇員死在裡面，在那一天，他曾經救出了鋼筋下的沃萊士‧基夫。
布魯斯低下頭，去打開還捏在手裡，今早才從沃萊士家被退回的支票信封。上頭紅字怵目驚心。
〝你害死了你的家人〞
那和其他支票留言不同，寫於當年韋恩大樓倒塌的新聞剪報上，也不是以呼喊他的名字開頭。但布魯斯無法注意這些不尋常處，沃萊士的死亡，那些鮮紅筆畫，剪報上韋恩大樓的廢墟──作為架構最安全的最新建築又如何呢？他們在超乎人類的巨大力量前如螻蟻般成片死亡，單單作為被波及的無辜者。
他在那一天能拯救沃萊士，在今日沃萊士仍然死去。
因為那外星生物依然存在。
日後就有無數如傑克和沃萊士的人們，將繼續因他而死。
布魯斯微微發顫，恐懼與憤怒在他心中如爆炸席捲開來。
***
「你好，」露易絲擠到人群邊沿，朝警察伸手：「你好，警官。我是媒體工作人員，」她讓對方看她的記者證：「讓我進去可以嗎？」
兩名員警對視，其中一個搖了搖頭。
情況太亂了。
醫護人員在傷者中忙碌穿梭，有人滿臉是血，以染血紗布固定住頭頸，被送上救護車。消防員依然在陸續進入大廈，試圖救出更多人。
克拉克抱著一名傷員從空中降下來，與消防員們擦肩而過。他也在做著相同的事。
「慢慢地，深呼吸。」他低聲對傷員道，走向醫護人員：「你會沒事的。」
醫護人員趕上前來，協助超人放下傷員，讓受傷的女士安穩躺到地面。醫護人員低身去檢查，而超人稍停下來，在一邊看著，醫護人員卻抬起臉望他幾眼。
「謝謝，」掛著聽診器的男人面對將女士救出的英雄，卻近乎抱持敵意：「我需要一點空間來救助病人。」
克拉克半是不可置信望向那位醫護人員，他真切地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受待見，即使此時仍然有人需要他幫助。超人最後斂過了目光，沉默站起身去，看向周圍。
「女士，」那名醫護人員專心照料起病人：「你的頭部受傷了。」
另一頭有人扶住全身煙塵的員警，拿著頭燈：「請注視我手電筒的光。」
人們包紮傷處，或者為驚魂未定的傷者帶來飲水。人群正在受苦。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克拉克環顧四周，蹙緊眉宇。在更遠一些的地方，被放置於漆黑塑膠罩下，失去生命的遺體一具具並排躺著。這場針對他的災難的死者。
這一切都是因為〝超人〞的存在。
克拉克痛苦別開眼，向另一邊看去。
露易絲就站在那裏。在鐵欄之後。
他看著露易絲，與她遙遙相望，他們中間，救護人員急切護送傷員上車，人們受傷倒臥在地接受醫療。
露易絲站在那兒，注視他。
一切都太過了，超出克拉克的極限了，他看著深愛的人，幾乎被苦楚撕裂得說不出話。緊閉起眼別過目光，克拉克低下了臉，退後一步。
超人抬起頭，直直從國會大廈前方飛入天空，消失無蹤。
人們在地面仰頭追逐他再不可見的身影。
就連露易絲‧萊恩都只能如此。
***
這是樹葉轉黃的季節。
阿爾弗雷德正在劈柴，他年紀大了，但還沒老到沒法自己做這些工作。
若是布魯斯老爺的腦袋可以像這樣好好劈開導正就好了呢。
老管家將劈成塊狀的木頭綑在包裏，扛於肩後走向玻璃湖旁別墅。
「韋恩老爺。」他拉開玻璃門，走進內裡，遍顧不見那個不省心的主人。老管家把木頭放在地上，放大了聲音：「韋恩〝先生〞！」
人不在，阿爾弗雷德幾乎有點著惱，卻同時感到不安。新聞在播放，而桌上有一些紙張，他走過去看。
〝……就在超人作證的參議院會議廳裡。現在的國會大廈滿目瘡痍。〞記者聲音的背景是冒出煙霧的國會大廈，另外人民被紗布包紮，躺在地面：〝我們還沒得到確切數字，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家至少有十幾個人在這場爆炸中死亡。緊急醫護人員在現場，他們還在救助傷員……〞
桌面無數支票，只可能是布魯斯老爺帶回來的，紙張上頭書寫紅字。在最上方那一張，畫有火團燒過國會大廈的鮮紅塗鴉。
〝……而在爆炸之後，超人本來也在救助傷員，可現在他卻不知所蹤，引起了疑問。卡麗‧伯明翰在國會大廈現場為您報導。〞
韋恩家忠心耿耿的管家臉色變化，將眼鏡推正，他看向玻璃窗外。
〝國會警方剛剛確認，爆炸是由會議廳里的某樣引爆性設施所引起的。〞
阿爾弗雷德感到山雨欲來。
他那不見人影的主人必然開始了行動。
老管家只希望一切不要無可挽回。
***
萊克斯企業外，警衛室在大雨中燃燒。
今晚這個實驗室被警車重重包圍，暴雨中傷者被送上救護車，一台重型機車駛過大門入內。
萊克斯‧路瑟拿下全罩式安全帽，全身被雨淋得濕透。他面色凝重向自己的實驗室趕去，一個又一個受傷員工被擔架送出來，裡頭也一片混亂。
「麻煩你再放一遍。」警方正在指示警衛重播監控影像：「能放大嗎？就是這樣，先生。」
路瑟緩步走過去看，監控器中，在約莫凌晨兩點時，有披風的怪物從上而降，將畫面裡原本巡邏的警衛放倒。其他人向那黑影怪物開槍的同時，那入侵者又向上飛去，消失在天花板。
漆黑的都市傳說。
路瑟凝視監控畫面，幾乎嘴角彎曲起來。他轉頭往實驗室裡去，踩過無數子彈和被槍火意外擊中而漏氣的籃球。實驗室大門的玻璃全碎了，防盜系統被完全破解，而他藏起翡翠之城的藏寶箱……像是被失心瘋的怪物爪子撕開，表面扭曲翻卷。
怪物取走了萊克斯的外星礦物。
但它留下了一隻鋼鐵的蝙蝠作為交換。
路瑟再忍不住勾起的嘴唇，他在自己半毀的實驗室裡露出懾人的愉悅笑意。
在最接近怪物的人類手中，他的翡翠，將被鑄就成最完美可怕的銀子彈。
***
〝國會警方向CNN確認了，引爆炸彈的嫌疑犯可能是沃萊士‧維儂‧基夫，目前這些消息……〞
在新聞背景聲音中，露易絲又一次撥打電話。
「克拉克，還是我，」她憂心忡忡對話筒道：「你能不能……」
她轉過身，看見她找了一天的人站在窗外。
〝……可能是把炸彈藏進了輪椅中，然後帶進了國會會議廳，至於超人，他在會議廳裡，但顯然沒能阻止爆炸……〞
露易絲幾步走到陽台，拉開落地窗門，克拉克凝視夜晚的大都會，依然是超人裝束。
露易絲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去將爆炸的塵土抹掉。
「我沒看見，露。」克拉克低聲道，扭頭看她：「我就站在那兒，還是沒看見。」
「克拉克，有人在背後操控這事。」露易絲開口。
「我怕我沒看見，」克拉克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是因為我沒有去看。」
因為難以直視沃萊士‧基夫缺損的腿……那幾乎代表了黑零事件中，他與佐德戰鬥時被波及死傷無數人的具現；代表了世界上真切存在的、憎恨超人的那一群人。
看著克拉克的表情，露易絲一時失語。而她的愛人回頭望她。
「一直以來，我都按照我父親的想法生活著。為了死去的父親糾正是非。覺得我來這裡是為了行善的。」克拉克垂下了眼，才又看向她，疲憊道：「超人並不存在。」鋼鐵之子在露易絲‧萊恩的陽台上如此說：「那只不過是堪薩斯一個農夫的夢。」
露易絲嘴裡發乾，她無法忍受克拉克這麼說。
「對有些人來說，那個農夫的夢就是一切了。」那些受苦的人，那些在洪水中掙扎的人，那些需要援救的人。
那些伸手祈求的人。
「它給了他們希望。」露易絲語氣顫抖，卻帶有堅定。她上前一步，手掌撫上那枚S型鑽徽，氪星文字圍繞那個大寫S，圍繞代表希望的氪星文：「這個標誌是有意義的。」
克拉克面對她的眼神滿溢悲傷失落。
「在我的星球上曾經有。」他說，搖了一下頭：「可是我的星球已經不復存在了。」
克拉克向後退去，露易絲為此深吸一口氣，然後如國會大廈外，她的愛人又向上飛去，伴隨雷聲般的音爆沒入夜空。
她只能抬頭看著，讓晚風冰冷吹拂過自己的面容。
露易絲站在陽台上，於新聞播報聲中抱緊了雙臂。
***
箱子被打開。
箱中有五個玻璃保存盒，圓形的透明盒子中，外型有如人類指紋的薄片組織被存放著。
那也的確是指紋。
只是不屬於人類。
路瑟將小心翼翼割下的皮膚黏在自己右手五指，伸手去碰觸氪星飛船緊閉的大門。
而外星怪物安全系統因讀取到的指紋數據，為他打開一扇又一扇門扉，暢行無阻。
他直接走入深處艙室。地面有不知成分的液體成池，路瑟嘗試著向下踩入，讓比水再黏稠一些的培養液浸過自己海藍西裝大腿……他涉水過去，同樣用套有佐德指紋的右手將池子中央指揮中樞拿起。
表面為佐德家徽的指揮中樞小巧精密，外星科技，路瑟半是憎惡半是驚嘆把玩，然後他只是轉過一個角度，那玩意兒就從他指間飛出去，筆直插入了指揮台。
路瑟盯著那控制區瞧，嘗試著將貼有佐德指紋的五指放上指揮台球體表面。
成功了。
腳下有暖色光源透過液體亮起，表示系統被啟動。它甚至嘗試著運行語音。
〝歡迎、歡……〞電腦話語從雜音開始，運行得更順暢一些後，優美女聲被調整出來，迎接它忍不住挑起眉毛的新主人：〝歡迎，分析顯示飛船運轉程度37%。您是否要接管操作？〞
「是的，我會。」路瑟悄聲出言後才發覺自己聲音乾啞，他清了清喉嚨，壓抑出鎮定樣貌，更正地宣告：「是的，我要。」
「很好，開始吧。」女音溫柔說明：「氪星的檔案庫存儲著十萬個不同星球的知識。」
「好。」路瑟站在氪星飛船金色的光芒之中，如得了寶藏的盜賊啞聲低語：「──教我吧。」
***
布魯斯赤裸上身，掄起鐵鎚砸向厚度足有半膝高的輪胎。
他必須將自己的力量提升到巔峰。
從路瑟主機竊取出的的資料包含了實驗室對氪星礦石的研究。它的構成、結晶、硬度，以及如何能用能量將它的放射性激發出來，達到最佳效果。
如何造出最能殺掉超人的武器。
布魯斯訓練上肢肌力引體向上，手臂肌肉糾結。腰上鐵鍊向下垂墜，連結沉重鋼鐵。
他如打造武器般磨礪自己。
也用巨型雷射機切割氪星礦物。
布魯斯向前推行一整車鐵鍊，半伏身體，肩背彎成有力曲線。
雷射將氪星礦石磨開，表面光滑，愈趨尖利。
蝙蝠俠上半身肌肉滿是汗水，他在地底訓練室扯過綁有沉重輪胎的粗繩。
為了激發能量而特製的金屬結構被組裝在一起，棍狀物裡頭裝置精細複雜。
布魯斯將啞鈴推舉向上。
他在實驗室中按下按鈕，透明實驗箱中爆開淡綠煙霧，如毒氣瀰漫。
他造了三枚裝載的子彈。
他將綁著重物的粗繩扔到一旁。
他頭罩護目鏡，凝視雷射切割他的武器。
他結束一項又一項重量訓練，讓啞鈴和鐵球一個個摔在地上，轟隆作響。
他走向雷射切割好的碧綠礦石。凝視還在冒著高熱白煙的尖銳形狀。
他快準備好了。
在一切將被打造完成的一些時間前，他終於能夠暫喘一口氣，掙扎著靠上電腦椅背。螢幕上還是路瑟的資料檔，
布魯斯無意中讓游標停在〝超人類〞檔案上，於是他順手點開了。
四個不同標誌圖的檔案跑了出來，有閃電的圖案，有長得像圓眼的標示。
布魯斯半歪著頭看著螢幕，慢慢滑向那個標示了〝1920//213_超人類_阿爾法_WW〞的檔案。
一張相片，2012年所拍攝的圖片，他一眼便認出那個從他手上把硬碟借走的、又在展覽會上將借用物完整歸還的神祕女人。黑髮而五官深邃，眼眸英氣勃勃。
這就是她被竊取的照片？
布魯斯坐正了身體，瞇起眼看去，不知為何，相片中女人目光也筆直望著鏡頭，彷彿刀劍似的眼神。
布魯斯切換了另一個檔案。這次是影片檔，一個提款機監控畫面(不知道路瑟怎麼拿到的，或者說不知道他拿這個要做什麼)。2015年，法國巴黎。
女人抬起頭瞥向提款機監視器，同時這影像被截取作為臉部比對。布魯斯愈發困惑，不明白路瑟所求究竟為何。他一路向下，然後在最下方，一張黑白照片。
標題顯示檔案為1918年11月。幾乎一世紀前。
布魯斯下意識點開了圖片，不知從何而來的黑白照數位檔展現於他眼中。
照片正中央有一個女人身穿盔甲，持盾拿劍，站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士兵裝束的男人們中間。
布魯斯皺起了眉，訝異坐直身體。不可置信。
1918年的這名女性，與前面檔案中的人、與曾經與布魯斯正面交過手的那個女子，擁有同一張臉。
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筆直而英氣勃勃，宛如刀劍。
***
氪星的孕育室中，萊克斯彎下腰，將黑長遺體袋拉鍊拉開。
佐德的面孔被孕育室光線映亮，心心念念族人繁衍的可怕氪星將軍最終以屍體的模樣，回到母星飛船懷養子嗣之地。
路瑟抓住他蠟白僵硬的肩膀，把佐德將軍赤裸裸地扯入培養液池水。往日被設計來照護培養卵中氪星胎兒的人造生物曳游而過兩人。
〝亞歷山大‧路瑟。您的安全越級已經獲准。分析庫分析基因樣本準備就緒。檢測到基因對象。正在分析。〞
電腦女聲語調柔軟道。
〝已識別出基因宿主身分：坎多城的佐德將軍。〞
路瑟面無表情碰觸死亡氪星人的臉頰，抽出早已準備好的刀刃。他深呼吸，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握住刀刃，陰謀家狠狠在手掌劃出傷口。
他因受傷而悶哼出聲，在肉體的痛苦上，這名陰謀家的反應便如普通人一般。萊克斯‧路瑟顫抖咬牙，然後垂下手掌，將血液擠在佐德臉上。
人類的血滴落下去，溶於孕育室池水。
〝檢測到異種基因對象，〞電腦女性語音彷彿也嚴峻起來：〝正在分析。〞
路瑟皺著臉，低眼看死去的氪星人。他既憐憫又冷漠，搖了搖頭。
「你飛得離太陽太近了。」紅髮青年輕柔道，但右手仍然使力將屍體向下壓入水中，他柔軟偏過了臉：「看看你現在的模樣。」
〝警告。行動被禁止。〞電腦女音在非製造者物種頭上警告響起：〝氪星議會已經頒布相應的律法，禁止為任何畸形體重塑生命。從外貌到記憶都將受憎，無可命名之褻瀆。〞
路瑟只問了一句話。
「現在氪星議會呢？」
他看著那些魚般的人造生物將佐德將軍的屍體推拱著帶遠，電腦女音沉默一秒，坦言報告。
〝毀滅了，先生。〞
「那好，」他輕聲說：「執行吧。」
路瑟向後退去，平靜凝視非人類物種的屍體被上方垂下的觸手物體捲起，包裹，如絲線纏住的垂吊木偶。
〝好的，正在準備成繭，並開始塑形。〞
已然失去製造主的電腦溫柔道，遵從篡位者的命令。它們將佐德的遺體一點一點纏繞起來，直至那血肉失去原本的形狀。
***
星球日報辦公室。
「所以，我們現在的疑問是。」珍妮念誦文稿：「如果超人意識到了危險但什麼也沒做，那麼他是否和這次國會大廈的慘劇有關係呢？」
隔一條走道，佩里手插在口袋，經過露易絲座位旁。
「肯特還是沒來？」總編貌似不經意地問向金牌記者。
「……沒有。」露易絲看向上司，搖了搖頭。
但世界不會因為克拉克‧肯特的消失停擺。
他們甚至不因超人的杳無蹤跡停下，反而激辯聲浪愈趨放大。
〝他的無端失蹤引出了疑問。〞CNN主播如此播報，畫面下方〝超人牽涉其中？〞的標題醒目：〝還有問題沒有答案。其中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超人是否參與了這次有預謀的襲擊。〞
新聞上人們吊起穿著藍衣、胸前大寫S標誌的假人，將它的頭用布袋罩起，處以絞刑。
〝要知道，他有著無限的超能力，但對於離他只有幾英尺的炸彈，還是什麼都沒幹，〞新聞主播挑起眉筆精心畫過的眉毛：〝很多調查員都對這一點有疑問。〞
全美各地的人們都在看。
包含曾仰望超人救下火中少女的消防員們。
諷刺性的，電視中民眾在假人身上點燃了火焰。
〝燒死它、燒死它、燒死它。〞他們呼喊。
觀眾也包含曾在凱西那舊居前，那個怯然看向星球日報記者的小男孩。他為心中英雄茫然看向母親，而那位因蝙蝠俠對記者不假以顏色的婦人看著電視上假人燃燒，搖了搖頭。
世人燎原之火愈發熾烈。
但克拉克來到了雪山。
冷松直刺入霜空，雪如靜態白河分支垂於山巔。
他就如人類，全身禦寒外衣，後背登山行囊。
當地的三個男人於雪地休憩，其中一名年長者低著帽沿，從帽下陰影審視他。悶燒的火堆白煙飄盪於冰雪上。
克拉克經過這個小隊伍，其中年輕人突然開口。
「給他二十美元，他就當沒見過你。」他補了一句：「我也是這個價。」
克拉克不搭理對方，直接越過他們，踩著雪向上走。
年輕人轉身，目光跟著陌生人，而當地長者站了起身，手持雪杖凝視不尋常的來客背影。
「他知道這山上不去。」年長者定定道：「他是為死亡而來。」
***
露易絲仍然等著克拉克回來。
她光裸小腿彎坐在客廳沙發上，為了抒發情緒而倒的烈酒旁是他們兩人快樂看向鏡頭的照片。沙發椅角堆疊星球日報報紙，和一些相關資料。
〝當前一位知曉此案的FBI官員告訴我，他們找到關鍵了。〞記者在沃萊士‧基夫的公寓前播報：〝原話是：基夫公寓裡發現的製配炸彈材料多得像中獎贏來的。他們現在需要查明的是，他是否在這次襲擊的謀劃與實行過程中得到了他人的協助。〞畫面轉到FBI探員抱出一個又一個紙箱的影像，露易絲放下手上雜物，坐正了身體盯視螢幕。
電視中記者的聲音繼續。
〝另外他們還尚未排除超人作為同謀的可能性。現在，我們的線人收到了大量匿名提供的可靠線索。〞
在此時，大都會另一邊的萊克斯‧路瑟正站在自己公司的大樓頂端，凝望日落。太陽落下，黃昏時分將原本蔚藍的天都染紅。
〝在此次事件的調查中，所有的線索全都指向我們的這位氪星來客。〞
陰謀家扭唇笑了，他看一眼手上把玩操弄的藍色小球，轉身離開時將宛如地球這天藍色行星的玩物拋高，再一把接住，牢牢握在手心。
他籌畫已久，而港灣另一頭，黑夜將至。
***
進入基夫家不需要什麼複雜的計劃。
至少對露易絲‧萊恩，星球日報多年金牌記者來說。
她一把將塑膠套保存起來的衣物(現在是證物了)推到兩邊，踏進炸彈客的居所。無數超人形象的紙片被吊起，彷彿一個個小型的處刑。
國旗被毀壞，牆上滿是塗鴉，看起來完全是瘋子的居處。任何人一進到這裡，都會認為沃萊士就是個搞自殺炸彈攻擊的狂人。
牆上有超人的鑽徽標誌，但中間的S換成十字靶心。
〝持續靠近的邪惡──〞的文字塗鴉。
還有宛如孩童作畫，卻極其可怕的國會大廈爆炸圖案，紅色線條噴漆出建築物，黑色煙霧瀰漫周遭。
露易絲低臉審視過一個又一個證物，器械、製作炸彈的工具。牆上剪報張貼，而被畫上〝你會死去〞的白布上胡亂噴上紅與黑的顏色，透出的恨意和怨毒怵目驚心。
她走到公寓另一邊，門口的警察朋友對她提醒。
「好了，露易絲。」私自放記者進來的警察道：「你該走了。」
露易絲抬手請他再等等。她的直覺告訴她還有什麼是她沒發現的，還有什麼細小的徵象，可以將剛才所見全數推翻。她……
她看到了一顆橘子。
一籃水果。新鮮的、等待被吃下肚的食物。
她將橘色的球體握在手心，然後像是一切謎團豁然開朗，露易絲將橘子砰一聲放回籃子，大步走向冰箱，直接拉開。
「他根本沒打算自殺。」女記者瞪視裡頭的瓶瓶罐罐與包裝，那些沃萊士‧基夫採買的、掛在輪椅後方把手帶回的日常雜貨塞滿了冰箱架。露易絲咬牙道，一把摔上冰箱門：「他屯了很多吃的！」
沒多久後，她在化驗室的金髮友人也給她帶來了消息。
「輪椅和沙漠裡的子彈都是同一種金屬製成的。」黑框眼鏡的實驗員甩著金髮，留意是否有人聽著自己電話對談，同時將內部檢驗結果洩漏給她親愛的紅頭髮記者。
「我知道，沙漠，聽證會，」露易絲抓著手機，氣勢洶洶踩過人行道：「路瑟想要超人所到之處都生靈塗炭。」
「但是，路瑟費了這麼大勁，把輪椅改裝成炸彈，」化驗員半帶不解有趣道：「卻為什麼又改造了一遍，好降低爆炸威力？」
「你什麼意思？」露易絲在星球日報的大門旁停下腳步。
「輪椅的內部鍍了鉛。」化驗員嘲笑幕後主使多此一舉地一字字說。
但露易絲沒笑。
超人的愛人比世人更清楚他的極限、了解何事他所不能。
那包含了超人透視能力的X視線，無法穿透鉛的弱點。
「你沒法阻止，」紅髮女記者對那一個消失於人們眼中、身不在此處的人輕輕喃聲：「因為你看不見。」
得到了真相，她筆直走入報社大門。
***
雪山削稜。帶冰渣的白霧布幔似地席捲過山脈底部，一片長年不息的空中白海。
克拉克踩上山巖，雲浪在他腳下山間翻滾。超人能夠飛行於雲端之上，但現在他只如普通人類一般，一步一步腳踏於大地，甚至頭戴毛帽、身穿雪衣。
超人畢竟只是一個夢。
克拉克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能夠真切煩惱的人類而已。
他迎風而行，面色沉鬱，在刺骨冷風和呼嘯雲霧裡登至山巔，此處全無人煙。
只有一個人影遠遠地彎伏下腰，抓起一塊石頭扔向堆疊石塊。
克拉克茫然看了那個人兩秒，隱約明白那是誰。他跨步走去，望著那男人不斷堆疊石頭，那舉動彷彿徒勞無功，又彷彿堅定不棄。
他抬起頭來。
喬納森‧肯特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又低身去拾起碎石，為半人高的石塊標記繼續添上基石。他穿得如克拉克印象中一樣，日常的襯衫與外套，並非堪薩斯農夫被龍捲風吞捲而去那一日的穿著。
他將石塊扔上空隙，摸摸鼻子轉向克拉克。
「不錯吧？」肯特農場的老主人笑著問，鬢角花白，手扠起腰，就像往日修理了卡車引擎，或收割完一整塊玉米田一樣：「我們堪薩斯人都住在平原上，所以經常要到山上來。站在這兒往下看，能看到那些澇原。」他向下比劃。
肯特父子腳下雲海茫茫，與山巒融成一片。
克拉克停在原地，半是迷茫半是困惑於自己所見。這是他又一個新的超能力，能夠看到鬼魂；又或者這一切純粹是他心中投影所致？
喬納森‧肯特卻沒有管他的反應，像每一個家庭的父親、每一個農場主逕自繼續說。
「農場就像在世界的最底端……我記得有一年的雨季很兇猛，那時候我還不到十二歲。」他彎身，又去撿石頭：「你爺爺把鏟子拿了出來，我們父子鏟了一夜的土，我還記得我最後暈過去了，但最後我們還是阻止了洪水，」老肯特頓了頓：「拯救了農場。」
他抿起嘴，卻不以此為榮。
就如克拉克無法以拯救了世界上一部分人為榮，因為……
「你奶奶給我烤了個蛋糕，誇我是英雄。但第二天我們發現，我們家的水是堵住了，水卻衝到了別人家裡。朗家的農場全被沖垮了。」老肯特又疊上一塊石頭。凝視那岩石紋路。他能夠將大小石塊疊成一個標誌，但他的手既然選擇了一些石子，就無法再拾起山上其他岩塊：「我吃我的英雄蛋糕時，他家的馬淹死了……」他拯救了農場，卻讓其他人的家園毀壞：「我經常在睡夢中聽見它們的哀號聲。」
那一道道馬嘶聲。
每一次都有馬匹嘶鳴的聲音。
韋恩大廈的倒榻、國會大廈爆炸案，馬聲嘶鳴，那些無辜者的尖叫。
那都是要代價的。所有的附加傷亡。
在海嘯伸出了手，火災中的人便死去。
接住了飛機，就有人在車禍中喪生。
那個控訴超人的非裔女子問，他如何去決定一些生命值得救贖，另一些則沒有價值。
克拉克無法回答。
超人只是眼前這堪薩斯農夫的夢，有一個履義的人行走於地，用他較凡人更高的能力去行善。便是如此，僅僅如此。
現實讓這個夢如此複雜。
世界上沒有良善的棲身之地。
喬納森悲傷看著克拉克，他的兒子低下頭，低聲問父親。
「這些惡夢會停下嗎？」
那些鬼魂的聲音可曾停止？那些現世中痛苦的控告可曾……
「停下了。」喬納森卻這麼說。
老農場主自己點了點頭。
「自從我遇到了你媽媽。」
山巔上幽靈看向他迷惘的兒子。目光筆直。
「她給了我信仰，去相信世界上還有良善存在。」老肯特道：「她就是我的世界。」
克拉克慢慢抬起頭，望向遠方山嶺。或者看向地球另一邊的事物。
他父親的幽靈也與他一同眺望，輕聲留下一句。
「我想念你們，兒子。」
「我也想你。爸爸。」他的愛子站在這最靠近天的山峰道，往天空望去。
克拉克站在雪地之中，身旁一座石塊疊起的標銘，那將在山頂最高處指示登山之人，給予他們明燈。
他身旁空無一人。
===
野草如人高，隨風搖晃。天際陰暗灰白。
阿爾弗雷德於他主人近似荒野的莊園跋涉而行，往中央毀傾的韋恩大宅走去。
一切廢墟裡，他在原本是客廳的地方找到了布魯斯。一身漆黑風衣，與陰影融合為一。他的主人明明不是以另一面貌現身，卻彷彿已深陷於黑暗，連目光都是那存在面具下的漠然。
以蝙蝠俠為名的憤怒怪物已依附於男人身上，那狂暴情緒使一切再無抽身可能，擢住他墜落，將最後的韋恩、曾經的騎士撕扯著拉向戰場。
管家緩緩走向他的主人。
「你知道你贏不了這個的。」他從側面看他從小照料到大的少爺：「這是自殺。」
布魯斯‧韋恩站於冷陽之中，五官逆光。
「我現在比我父親死去的年紀還大。」他安靜道：「也許這是我能做的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
「打擊罪犯二十年。」阿爾弗雷德艱澀問：「不算嗎？」
「罪犯就像野草，阿爾弗雷德。」布魯斯望向他，面無波伏：「拔掉這些，又會長出別的來。」
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除了他眼前的這一個目標。
「這關乎整個世界的命運，」布魯斯說：「就當是我留給世界的遺產吧。」
男人低頭凝視地面的家徽，紋路被落入廢墟的枯葉遮掩。其上有劍、四足獸、兩側守護的有翼獸和頂端安戴王冠的騎士，全數被更迭時光與陰冷冬日磨損斑駁。
「我父親曾讓我坐在這裡，告訴我整個韋恩家族是如何興起的。」他說。
阿爾弗雷德跟他一同俯看地面：「主要靠鐵路、房地產、石油生意。」
「第一代祖先，和法國人做生意賺到了第一桶金。靠販賣皮草。」話語背後彷彿隱藏歷史的驕傲，布魯斯為過往先祖與現實自我的類同幾乎笑了，甚至歪了歪頭：「我的祖先是獵人。」
兜兜轉轉這幾百年。
最後一個韋恩轉身從百年宅邸離開，操起先人的舊業，去狩獵天上那一頭凶暴獵物。
阿爾弗雷德留在原地，看著他的小主人走進那一片沒有道路的野原。看著文明的守護騎士迷失入蠻荒之境。
「那麼韋恩家族便是如此沉淪了。」他低沉道，在這古邸中見證。
***
新聞業永遠都有聲音發出。
〝──我們等著更多證據浮出水面，但問題仍在那裏。那就是，他在哪裡？〞
瑪莎‧肯特收拾好咖啡店雜物，揹起單肩包準備下班。髮染銀白盤於頭後的超人母親抬起頭，便看到電視上又一個金髮女性正大發厥詞。
〝如果超人沒有參與其中，如果他真的光明磊落，〞她問出滿是惡意的問題：〝那為什麼自慘劇發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沒看過他現身呢？〞
〝你不能就這麼伸出你的手指，指責──〞
在座其他人試圖反駁，又被女人打斷。
〝我沒有〝指〞什麼啊，沃倫，〞女人強詞奪理，甚至說了一個冷笑話，讓螢幕去拍自己晃動的雙手十指：〝十根手指都在這呢，看到沒？〞
瑪莎無法再繼續忍受這女人。她往前幾步，抬起手去摸開關。
〝那怕真有犯人……〞
沃倫的聲音還沒說完話，電視畫面便被瑪莎關掉了。
即使是為她心愛孩子辯護的聲音，她現在也不想再聽。
瑪莎將垃圾袋扔入店面後巷的垃圾車，她使勁將黑色大塑膠袋丟進去的那一秒，身後有車前燈冷光亮了起來。
光線直直照在瑪莎身上，肯特老太太心中升起一些不安。她放下垃圾蓋，抓緊肩膀掛包，轉頭快步向巷子外走。
那台車一路跟了上來，駛近她。
瑪莎轉頭看了那車好幾眼，驚慌起來，加快了腳步向前，最後近乎小跑起來。
她跑出巷子，突然另一輛廂型車急開過來，快速擋住了她的去路。瑪莎又轉過身，失措想要逃跑，第二台廂型車上迅速跳下兩三個黑衣男人，一把架住了老太太。
瑪莎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無人得聽的尖叫，便被帶走。
***
布魯斯仰頭看天。
雷霆聲響於天際縈繞，他為某件特殊目的打造的嶄新蝙蝠盔甲雙眼處有冷燈，這讓他看起來比起人類，更像某種無機質的、缺乏感情的怪物。
雷聲挾雨水降臨高譚。
他走在廢棄的港口區，進入事先挑選好的建築。原本寬闊設計的梁柱已被城市底層的人們塗鴉得凌亂一片、不堪入目。蝙蝠俠厚重靴底踩過地面，在雷響中，他手握長布包而行。
然後滿身金屬鎧甲的都市傳說抽出那把精心打造的矛。矛尖碧綠。他抬起長矛。
接著將它用力插入地面，周遭水泥盡皆裂開。
安置好那支長矛，蝙蝠俠才來到建築頂端，拉開他早已準備好的物體上頭布幔。那塊濕透了的布落在雨水中，而蝙蝠俠壓下開關。
強光之下，標誌剪影。
那一個二十多年來統治高譚天空的圖案在雨夜中仍鮮明可見。
蝙蝠俠自己開啟了蝙蝠燈。
他在雨中鐵塔似的佇立，等待另一個空中存在的出現。
他準備好戰爭了。
***
高譚隔著水的另一邊，路瑟站在大都會高處，凝視對面正在飄雨的城市。
他看見了天上雲幕間，那一盞宣戰的燈火與不時閃過的鋸齒狀雷電共存。
一盞燈是從陸上來。兩盞燈是從天上。
紅披風該來了。
他用包裹紗布的右手拿起手機，幾乎掩藏不住狂熱地啞聲。
「黑夜就定位了。」
該是時候讓白晝前來。而這個目標只有一個解決答案。
星球日報，露易絲搭乘電扶梯向下。
一個男人在大廳中吸塵，另一個男人在她身後搭上手扶梯。
廣播中，低沉男音哼吟曲調。
〝──每一夜道別──〞
露易絲直覺有什麼不對勁，當她瞥過那打掃的男人臉孔。
〝──我又死了一些──〞
她停下腳步，走向那個人影。
「不好意思──」
〝──每一次道別──〞
「我是不是見過……？」她的問句頓然而止。
阿納托裏‧肯亞佐夫轉過身來，如蛇盯視向她。
而尾隨露易絲‧萊恩下電扶梯的戴帽男人一個箭步從後方跨來，摀住了紅髮女記者的嘴，將她拖向一旁玻璃門。阿納托裏在前引路，直接將掙扎不已的露易絲塞入駛來白色箱型車，揚長而去。
露易絲被俄國雇傭兵帶上直升機，直飛向大都會某座建築屋頂。
紅色Lex企業燈光標誌閃過直升機窗戶。露易絲往下看去，停機坪上有一個人在等著。
萊克斯愉悅望著直升機將他要的那個答案帶來，即使降落的狂風使他一頭紅髮胡亂飛揚也壞不了陰謀家的好心情。
阿納托裏的手下扯開直升機門，以手上槍口示意露易絲下機。待女記者離開到一定範圍，直升機便又快速起飛離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早晨就叫露──」
露易絲原先仰頭瞪視那飛走的巨大鐵塊，身後男人開口的同時又讓她注意力轉移。
「──喬裝就叫露拉。」萊克斯‧路瑟指了指她，手扠腰感嘆一句：「露易絲‧萊恩。」
露易絲向他走近幾步，瞪著男人瞧。
萊克斯抽了抽鼻子，親暱向她伸出手。
「嗯哼，來看看風景。」
他不由分說手摟過女記者肩膀，被這兇悍的女人一把甩開後，又立刻一手抓住了露易絲一邊手肘，另一手不容許拒絕環過肩膀固定住她，將她架著走向大都會這最高樓的邊緣，他的巴別塔頂端。
「能建到這麼高的秘訣，就在於建築材料。」他歌般吟詠：「這是種很輕的金屬，所以在風中有點搖晃。」露易絲因他的舉動全身僵硬，路瑟這才甘願放開女記者，背對整個大都會夜景向露易絲微笑，近乎溫文而親切的：「你對萊克斯企業的金屬也有點了解，對吧，萊恩小姐。」
「我已經查明了你的罪行。」露易絲直視他道，驕傲而沒有一絲懼色。
「哇喔，你還真能折騰。」萊克斯輕聲讚嘆，卻同時斜過目光點了點頭：「只可惜，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的。」他愉快道，意有所指：「就像沙漠中的風砂。」
內羅米。非洲的沙漠。消逝於風沙下的一切陰謀與人命。
「你瘋了。」露易絲真心說。
「狹隘的頭腦都是用這三個字來描述偉大創想的。」路瑟翻個白眼道，抬手用指尖彈了下女記者額頭，像長者在面對愚人或幼童。他手又擺到腰上，朝露易絲偏臉道：「嗯，下一個話題，圓圈。」
他繞了露易絲走過一圈，邊走邊嘲笑著。
「那些人，找超人找了一圈又一圈。」以神經質外皮面對世人的男人忽然一叫，譴責自己地說：「搞錯話題了小子，不，應該是三角形。就是這個，歐基里德三角定理──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他又繞了半圈，踱到露易絲身後，看著女記者背影。
「而我相信找到超人最快的路線，是一條很短的道路。嗯嗯嗯──」萊克斯‧路瑟輕聲說，就跟沙漠事件他需要超人現身一樣，就像他要找出誰是超人便調查誰與當初和超人同時行動的女記者交往一樣。萊克斯伸出手：「──嗯，那就叫做露易絲‧萊恩。」
看著轉過身來的露易絲雙眼，他將露易絲一把推下高樓。
露易絲無法控制自己地在恐怖失重感中尖叫出聲。
燈火在她身旁急閃而過，她墜落、她墜落──
她在害怕喘息中看見克拉克。
超人與她一同落下，控制得速度相同以免讓她受到傷害。那雙溫柔的眼眸迎接她的雙眼，就如克拉克承接住她。
兩年前他與氪星逃生艙裡的她一同落入堪薩斯大地，現在他仍然與她一同落向大都會的繁華街道。
超人將露易絲橫抱住，一點一點減弱掉落的加速度，把他的愛人安然帶到地面。
「你回來了。」露易絲擁抱克拉克的脖頸，低聲說：「你回來了。」
她站到地上，親吻了她那失蹤多日的情人，柔軟手掌撫過他後頸與耳後，向他微笑，將剛才所有生死危機拋置於後。
克拉克看著若他晚來一步便將被殺害的露易絲，方才在空中的安慰神色慢慢轉為嚴肅。他向後一步轉身，向高空飛去。
他停在路瑟上方時，沒注意身後夜晚雲朵，映照著蝙蝠燈陰影。
***
路瑟同時看著超人的身影，與他後頭遠處的蝙蝠圖案。
這真是太好笑了。他朝那個不知道後頭天上有什麼的生物笑喊。
「男孩啊，天上有個大問題。」
一語雙關。
但人們沒那個智商去弄懂的，萊克斯知道，他一直以來都是自說自話，因為他原就優於這星球上所有人。不，就連這高高在上的蠢貨都無法弄懂。
所以這東西老是飛在空中這件事，才讓萊克斯如此憤怒。
但今晚他心情很好，年輕企業家盤坐在地，朝超人打了個招呼後便先低頭去轉手上計時器，整整一圈，一個小時不多也不少。
做好手上工作，他向後一撐，站了起來，仰頭看天上屬於他的大問題。
「這是個，是個關於世間邪惡的問題，」他向超人敘述，現了一下自己手上紗布：「啊，還是個關於至善的問題。」
「我會送你進大牢但不會傷著你。」超人俯視他，類人的面孔俊美，紅披風翻滾如繡滿榮光：「就是太便宜你了。」
人間之神。
簡直讓萊克斯噁心得忘記要對他說什麼。
「關於你高高在上的問題。」他指向慢慢降下高度的超人，半帶嘲笑指責：「你俯視眾生。因為神就是這樣。荷魯斯、阿波羅、耶和華、卡爾‧艾爾。」
他唸誦超人告知世人的氪星名字，但他所知遠非如此。
「──克拉克‧約瑟夫‧肯特。」
萊克斯‧路瑟惡意地張開嘴，一字一字說出上帝掩藏的真名。
正踩落樓頂地面，一步步向他走近的氪星生物停下了腳步。
外星來的虛偽神明被剝下了一切偽裝，臉色變化盯視他。
力量的天平向萊克斯傾斜了，啊啊，他多愛這戲劇性的瞬間。
「看出來了嗎，小克拉克喬，」路瑟再次用了超人的人類名字，故意的、甚至帶有一點上對下的蔑稱：「我們如何稱呼神，取決於我們的種族部落。因為神也是分種族部落的，他也會站隊的。」他毫無信仰指向天空：「我小時候，可沒什麼人從天上飛下來，把我從我爸的憎惡和棍棒底下救下來，嗯不不。」他的厭憎和仇恨於眼中透出，萊克斯再不笑也不諷刺，他扭曲了臉厭惡道：「從那之後我就明白了，如果神是全能的，那祂就不可能至善。」從未被拯救的小男孩冷酷道，揮動手勢，他向人間之神述說那悖論的真理：「而如果上帝至善──那祂就不可能全能。」
超人看著他。世人愈視他為神祇，萊克斯便愈憤怒；他愈回應受苦之人的祈求，萊克斯便愈忌妒。上帝不是假的，那祂便必定已死了。萊克斯‧路瑟是自己拯救了自己，那可不關乎上帝的旨意，自然也並非神的恩澤。
「你也不例外。他們需要看到你身上的這種假象被揭穿，」指了指自己眼睛，萊克斯面對超人說，他抬頭挺胸冷笑，又向超人展示自己被紗布包裹起來、曾將鮮血滴落至佐德將軍屍體臉上的掌心：「要親眼看到，你手上沾染的鮮血。」
「為那些你自己做出的事？」超人覺得荒謬般問他。
「嗯哼，而今晚，他們就會看到。」萊克斯沒有理會他的質問，自顧自說：「沒錯，因為你啊，朋友，你要去赴個約！」他越過超人，輕快走前幾步，用力一指高譚的方向：「哼嗯嗯，就在海灣那一邊！」
他轉過身彎腰看超人，像在展示天空上那一個標誌，那一柱宣戰的火炬。
「兩年時間，他的恨意足夠開花結果，」萊克斯幾乎是語氣甜蜜：「而且要激發他也根本費不了什麼勁。一些小字條、大爆炸、」他演戲般仰頭大叫：「〝你害死了你的家人！〞」
超人看著他，低下眼若有明悟。他明白了什麼事情，但萊克斯不以為意。太遲了，有人死了、很多人死了。
一切都已經太遲。
簡直完美。
「現在，你要飛到他那裏去，」他一句句道，咬字清晰：「還要和他戰鬥。至死方休──漆黑與深藍，對決之夜，史上最偉大的角鬥士之爭。」
兩名鬥士將如羅馬那光輝而野蠻的時日般戰鬥，而路瑟會是那看台上的皇帝，僅僅用手指，便能命令他們決鬥到死。
「天神對凡人，白晝對黑夜。」他呼吸因興奮加重了幾分，萊克斯‧路瑟，一切的陰謀源頭狂熱道，彷彿為看不見的觀眾揭開血腥帷幕：「氪星之子──對高譚蝙蝠！」
超人對他笑了起來。
「你覺得我會為你而戰。」那個神明好笑道，毫不將他的話當作一回事。
萊克斯並不意外。這個上帝原本就比不上他聰明。空有力量，卻無知識。
「事實上，我還真這麼覺得，」萊克斯也向他笑著，眼珠轉了轉圈：「我覺得你會為了生命中的那位特別女士戰鬥、戰鬥、戰鬥。」
「她在地上安然無恙，」才剛救下愛人的超人向他歪了下頭：「而你呢？」
「差一點兒，不過我說的可不是露易絲。」路瑟笑了，又走向幾步越過超人，在那外星人身後從西裝口袋掏出一疊紙片：「並不是。每個男孩生命中的特別女士──是他的母親。」
超人的眼睛睜大，他旋身就要逼近萊克斯，卻在萊克斯向他獻寶地展示出一排照片時嚇退地向後一步，臉色不再從容。路瑟愉悅看著人間之神面孔裂出一道驚懼。
被綁架的瑪莎在照片中驚恐不已，而那些立可拍照片被路瑟抓在手裡。(就如當時寄送給星球日報記者肯特的、拍攝罪犯桑托斯屍體一樣的立可拍照片。克拉克沒去將這些連結起來，瑪莎被綑綁受苦的景象已經讓他方寸大亂)
「瑪莎、瑪莎、瑪莎。」萊克斯歡快道，眼神發光：「飛天惡魔的母親一定是個女巫。對女巫的刑罰是什麼來著？」他好奇自問，又殘忍回答克拉克，將一禎照片扔到超人腳邊：「沒錯，就是活活燒死。」
克拉克難抑恐懼地彎下膝蓋，去看路瑟一張又一張朝他丟出的照片。
瑪莎在照片裡惶恐不已，嘴被布條綁住，額上羞辱性地被寫上女巫單字。
那些照片，一幅又一幅，他母親的受難臉部特寫、被綁起的手腕，從方框裡迎向超人。
克拉克全身發抖。
「她在哪？」他仰頭朝萊克斯‧路瑟怒吼，雙眼透出字面意義上的紅光，那能量不用一秒便能將人類燒焦成灰。
「我不知道！我不會讓他們告訴我的！」路瑟揮舞雙手，惡趣味地假裝害怕大叫，卻眼神殘酷。他伸出手指在克拉克面前搖晃，警告地發出聲音：「登登登！你要是殺了我，瑪莎就會死。」他揮手向空中：「你如果就這麼飛走了，瑪莎也會死！但、」他低下臉看超人：「要是你殺了蝙蝠……瑪莎會存活。」
克拉克艱難地喘息，他用力閉上鮮紅雙眼，收斂起熱視線。萊克斯靠近他，再次伸手，他無法反抗。而那個男人手掌在他頭上虛壓著，彷彿掌控了人間之神，手指繞過超人的頭頂，又沿著他臉龐線條向下，卻沒真的碰到半點皮膚。
萊克斯眼中燃燒權力與勝利。
「現在就連神，也要聽命於我了。」他低身在克拉克前方說。
超人慢慢抬頭強忍怒意看他，路瑟微笑起來，然後他聽見直升機靠近的聲音，時間抓得恰到好處。他向後幾步準備登機。
「現在攝像機就在你的飛船那裏待命，等著讓全世界的人看到神身上的污點。」他喜悅向超人說：「沒錯，神祇在需要之時，便會盡顯祂的骯髒。」陰謀家收起了笑容，殘忍俯視跪在地上的超人：「想救瑪莎──就帶給我蝙蝠的頭。」
超人顫抖著鬆手，照片落在地上，被直升機靠近而捲起的風張張颳飛。萊克斯像是想起什麼，誇張叫了一聲。
「唉唷，天神的媽啊，你有在看時間嗎？」萊克斯紅髮被吹拂亂飛，但他從口袋掏出剛才那一個計時器，歡樂叫嚷：「你剛才過來的時候，還有一個小時──」他看了眼手掌上機器刻度，又看向超人，再次笑容消失，滿是厭憎之意：「現在時間更少了。」
陰謀家往後退步，轉身自在踏入機艙。萊克斯企業的直升機升空而起，向氪星飛船飛去，將超人孤身留在樓頂。
克拉克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那綁架了自己母親的惡棍離開。
超人的紅披風在他身後飛揚。
***
路瑟刻意不知道的某個地點，鐵門開啟。
阿納托裏往前行，躲藏處駐守的傭兵手下一個個手持槍械，向他低頭敬禮。
俄國人來到一扇特別把關的鐵門前。鎮守的下屬為他開門。
瑪莎，肯特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
阿納托裏向老婦人咧出一笑，嚇得農場女主人瑟縮一下。被綁架來的超人母親頭髮凌亂、戰戰兢兢滿是害怕。
槍管對著她的後腦，而俄國人閒步過來，將手套退下扔到一旁。他旁邊手下為他放了一個數字計時器在桌上，分秒倒數，只剩下三十四分又五十七秒……五十六秒、五十五秒。
瑪莎偷看了一眼那個倒數時間，面色發白。
與此同時。星球日報裡的電視畫面，氪星飛船周遭全是粗大雷電，那能量連畫面的另一頭都能感受其威勢，電流熾白如節肢怪獸布滿尖刺的長足。
記者們幾乎都站起來盯著螢幕瞧，也包含了黑零事件中倖存的珍妮。
彷彿噩夢重演的預兆。
〝連線現場記者布魯克‧包德溫，布魯克，你在直播現場，你看到什麼了嗎？〞
「飛船那兒出事了。」珍妮看向總編工作室裡的佩里，而黑人總編被窗外閃過的雷霆抓住了注意力。
〝──不停地發射衝擊波。警方的直升機已經包圍了該區域。〞
曾經拿走蝙蝠俠硬碟的女人走進飯店，她疑惑抬頭看向新聞。
〝他們在放射中心設了障礙。我們正試著靠近一點，方便進一步了解情況。到處都是一片混亂，〞現場女記者向攝影機後觀眾展現空中雷電，跑馬燈上〝不尋常景象於英雄紀念公園〞滾動著。女記者喊：〝大家看那道閃電，還有那些電力衝擊波，隨時都有可能變得更大。〞
飯店燈光不停閃爍，彷彿電能被遠方某物奪取。那女子看向明滅燈泡，皺起黛眉。
***
在這當下，露易絲要去揭發這一切陰謀。她必須揭開真相，讓相關單位能夠盡速阻止萊克斯‧路瑟的詭計。
「去星球日報。」她攔下了一台計程車，卻有聲音從後喚住她。
「露易絲，我必須去高譚，」超人停在空中，面色蒼白：「說服他幫助我。」
這是唯一的希望之路。
克拉克在絕望中明白這一點。
藏於暗處的計算，飛船的攝像機。路瑟或許也有攝像機正跟著他，只要超人膽敢開始搜尋動作而不是去找蝙蝠，瑪莎便會死。
而他不夠快。
就如他無法阻止阿瑪迦將槍口架在露易絲臉旁，縱使他來得及找到了瑪莎，也可能來不及抓住那一顆子彈。
萊克斯‧路瑟網住了他。
克拉克‧肯特只剩下唯一的希望。
和另一個絕望的選擇。
「誰？」露易絲問他。
無法回應她，超人只是低聲喃道。
「──否則他只能死了。」
「克拉克？」露易絲看他。
克拉克‧肯特的面孔在超人的裝扮下出現，向她悲傷看去，被逼迫著走上那一條可怕道路──這一秒他自問，並明白了，若有必要，他真的會以惡行換回安全的瑪莎，他會被逼著殺人，以拯救母親。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保持善良。」超人毫不受重力影響的身軀浮向空中，他低頭望著愛人，如此悲愴。
然後鋼鐵之子轉身投入空中。
露易絲目送他的背影，腦中一片空白。
***
飯店裡，那女人一邊收拾衣物，一邊聽新聞報導聲音。
〝現在城市的很大一部分地區還在停電。太混亂了，今晚的大都會發生了太多怪事〞燈管又閃了一次，她黑髮綁成長馬尾，抬頭看去，新聞記者持續播報，但畫面產生雜訊黑塊：〝直升機仍然包圍著這個地區，不知道你們還能不能看到這兒電閃雷鳴的景象……〞
女子索性先坐下來，去開啟NCC網頁新聞。她正瀏覽報導上文字與雷電圖像，系統從右下方顯示她在幾個小時前收到一封新郵件。
來自布魯斯‧韋恩。
〝男孩們也會分享〞信件主旨如此，對於她曾說小男孩天性不懂分享的一個小回擊。
真夠寬宏大量的，女子想，鼠標點開了電子郵件。
〝撬開了路瑟的主機，找到你的照片。〞內文寫著：〝但那不屬於你。〞
女子沉下眉眼，下意識握住頸邊毛巾，像是想捉住什麼武器般事物。她繼續將信件往下滑動，一偵黑白照片出現在她眼中。
她拋諸身後的過往。歷史的鬼魂。
〝……這才是你。〞照片下頭，韋恩如此直指。
照片裡她站在四個男人中間，那些士兵們第一次世界大戰裝束。而她──
悠久的號角彷彿將要響起，奔騰於她冷下許久的血液。
她扶住自己額頭，睜大雙眼，又向下拉信。
〝你是誰？〞
那個男人寸寸逼近質問。如她曾日日夜夜問向自己。
〝你去哪裡了？〞
她心神大亂，在更下頭，是萊克斯‧路瑟的資料夾檔案。女子沒多想，下意識點開。
曾出現在布魯斯眼前的四個資料夾跳了出來。
女子皺著眉，煩躁而滿腹狐疑，這是潘朵拉之盒，但她依然忍不住點開第一個檔案。一個閃電的圖示。
她隨手點選了其中〝FL_監控_攝影機_01〞的影片。按下播放。一個普通雜貨店的監視畫面在她桌面放映出來。穿著普通甚至略顯邋遢的年輕人走到冰櫃邊，放下提籃，拎出一瓶牛奶。
同時，搶匪拿出了槍，指著店員要他交出所有鈔票。店員伸手去跟搶匪告饒，匆匆忙忙拉開收銀機。年輕人直起腰，發現有人搶劫，停了一秒，臉上竟沒有半分害怕。
下一剎那，不到半秒鐘時間，一道閃電劃過店家。搶匪被看不見的速度者撞到一旁無法動彈。
而在監視器畫面下，女子分明能看到年輕人消失了一瞬，將搶匪制伏。他回到原位時，那瓶留在原處的牛奶甚至還沒開始落下。
超人類。
女子眼眸睜大，臉色肅然，她手指再動，又點了另一個檔。
影片檔名AQ_研究船_阿爾法1_231113，一點開來，便是海洋底部。影像顯示水下攝影機位於海平面下近450公尺處，屬於美國探測器的阿爾法1號逐漸下潛，探索不知是遺跡或者沈船的物體。岩壁邊緣散布空洞，另外的阿爾法2號靠近洞窟時，兩抹野獸般幽光於洞底閃過。而後阿爾法2持續靠近，那兩點光亮也放大，直到一個男人神情防備游出。這名在深水下活生生行動的男子長髮短鬚，上半身紋滿魚般鱗片與波浪，他如傳說中的海神波賽頓雙手持長叉，游出洞口打量眼前這機器。然後在探照燈下，鏡頭拍攝到他單手將長叉拉向後，接著狠狠向前一擊。
探測船被一股巨大無匹的力量擊飛，整片海洋震動，那機器像是海中火箭上衝而去。遠處的阿爾法1號收錄這景象的同時，竟也被那衝擊波及，螢幕黑屏。
電腦前的女子幾乎無法相信所見。
凝重了表情，她滑鼠去點擊最後一個檔案。那圖案以未連結的圈包圍中間一個圓，如一隻眼，如被包裹於外殼中的某物。
整體色調偏紅，影片周圍字母說明了這段影像屬於S.T.A.R實驗室中，撒拉斯‧史東的研究。戴眼鏡的黑人實驗人員一臉疲憊手持麥克風口述記錄。
「實驗第2400小時又2分鐘，實驗對象體徵正在快速衰退。」他將實驗平台翻起直立，上面有一名實驗者──或說三分之一名實驗者。殘缺不全的年輕男人失去橫膈膜以下內臟、骨盆、雙腿，還有整條左手與半隻右手。比起還活著的人類，更像是一尊被拆開的偶人上半身，只有一旁胸腔監測影像證明那一顆心臟還在跳動著。研究者史東博士疲憊走向實驗者：「所有診療方法均已失效，實驗結果……」研究人員走回攝影機前，嘴唇發抖：「將是對象死亡。」
史東放下麥克風。
他拿下眼鏡。
與實驗台上年輕人模樣相近的男人情緒幾乎失控，雙手難以忍受蓋住了自己的臉。
經過九小時的下一段影片，換穿一襲實驗衣的他挫敗怒吼著，將手上手術用眼鏡砸向攝影機實驗桌。
在十四小時後，他心灰意冷將手術帽扔到一旁，右手邊無數資料儲存檔散落。
接下來，他重新出現於畫面上，邊向麥克風說話，邊盯著實驗桌面上多出來的一個黑盒子。
「撒拉斯‧史東暫停一切臨床治療方案，」他低頭看著不斷奇異分解、透出光芒的黑盒，那必然不是人類的科技：「美國政府實驗第6-19-82對象已成功激活。」
史東博士引領愈發失去形狀的黑盒浮於空中，向平台上那具殘破不堪的人體走去。但在靠近實驗者的一瞬間，盒子猛然釋放出大量雷電，完全分解開來飛去，硬是要依附於實驗體般、改造他、或說重鑄他──
女子屏息，在畫面中閃電交織下看見那實驗者失去的身體部分竟然一吋一吋生出，卻閃爍金屬反光──實驗者也像是被這桶苦折騰得醒來，雷電在他的慘叫間竄於年輕人身體，史東驚慌失措看著這一切，突然轉過身來，一把將攝影機關掉──
女子震驚看著這些影像，她伸手將電腦螢幕闔上，想將一切拋開地站起身。
而此時此刻，發送信件給她的蝙蝠俠站於暴雨下。
港口區裊無人煙，蝙蝠燈在頂樓持續放射強光，高譚的黑暗義警厚重盔甲如鐵塔，佇立於建築外等待。
他冰冷注視天空。
***
露易絲衝進星球日報。
「我要一架直升機去高譚，」她高跟鞋快步踏入，急迫指示辦公室助理：「打電話給直升機場！」
「直升機？」總編辦公室的佩里從裡頭大步走出來，火大道：「我們連自行車都快沒有了！你趕報導嗎？趕著報導就去飛船那兒，」黑人老總指向外頭電光閃弧的景象：「超人可能已經過去了！」
「佩里，」紅髮凌亂的露易絲抓住總編，直視上司：「要直升機不是為了報導。」
佩里瞪著眼前的得力下屬。
管理一整個報社，走在新聞界最前端，他明白什麼事應該大肆報導，什麼事又該永遠爛在肚子裡。某些猜想值得冒著危險去取得證據，也有一些最好就停留於猜測和那些嘲諷的玩笑，別去證實。
報紙總編呼口氣，再不問上一句，只朝一旁員工道。
「珍妮，給她調一艘直升機去高譚。別停在停機坪，給我停屋頂上。」佩里‧懷特朝露易絲衝出去的背影吼：「聽到沒有露易絲，停屋頂上！」
他就是個一點都不鐵面無私的上司。
露易絲奔向等著她的紅直升機。
「去哪兒？」駕駛在巨大轟鳴聲中朝她大叫問道。
露易絲抬手指往遠處直打上夜空的燈。一隻蝙蝠展翅其上。
「那裡！」
──而那燈正下方。
蝙蝠俠看著天際竄過閃電與雷聲，電光將空中來者身影映照出來。
超人在上方俯視他。
如現世的神明在天空中，俯視地面上渺小人類。
然後那外星生物降落於地，全然的力量展露，披風曳地。
而這個毫無力量的人類朝超人展開雙臂。曾經他被阻擋、車駕被踢毀、被警告別再出現於蝙蝠燈照射之夜。
而今蝙蝠燈高高映射於雲間。
「那麼。」被威脅者諷刺攤手：「我還是來了。」
超人緊緊擰眉，今晚這外星生物不知為何情緒不穩。
「布魯斯。」超人張口，叫出了他的本名。
但這不在意料之外。蝙蝠俠冷漠想，面對擁有不可知超能力量的存在，你總是有無法考慮到之處，但他不在意這點小事。
蝙蝠俠向後移步。
「拜託。是我錯了，」超人不出他所料地跟著向前，拉近距離。那東西的表情近似憂心忡忡，還在試圖對他說話：「你必須聽我說。萊克斯就是想讓我們──」
超人正中他的陷阱。
次聲波從兩旁向他發射，足以讓普通人類直接死亡。連雨水都被影響地扭曲軌跡，超人卻只是略帶難受彎下腰，發出咬牙聲音。蝙蝠俠冷眼觀察效果，看著超人將腳邊圓形水溝蓋抓起掰成兩半，一左一右扔向次聲波機器，披風隨那力量在雨水中甩動。
機器被砸爛地燃燒，超人加速踩過泥濘向他走來，帶上憤怒。
「你根本就不明白。」那生物低咆：「我們沒時間了！」
而蝙蝠俠也走向他，不帶半分畏懼。燒灼得更為猛烈的怒意隱於他胸中。
「我明白每一件事！」高譚的怪物粗礪沙啞咆哮。
此時超人伸出一隻手，不帶力道放到他胸口。
外星生物不過輕輕一推，他竟然就像炮彈般直線飛向後方，在泥地上滑行了十幾公尺。倒在泥水裡，他在盔甲中痛哼出聲，掙扎著起身。
超人又向蝙蝠俠走兩步，旁邊金屬零件運作摩擦聲又響起，他警惕朝兩旁看去，一共四挺機槍出現，朝抬手防禦的他源源不絕發射重型子彈。
被衝擊力撞得向後滑，外星生命體挺起胸膛，在彈火中飛上天空，雙眼發出紅光。
熱視線掃過一圈，耀武揚威的機槍全數爆炸。
超人在大雨中深吸一口氣，眼中紅芒斂下。他飛過機槍火中的殘骸，降落於艱難爬起身的蝙蝠俠前方，往前跨上幾步，一手抓住漆黑義警胸前盔甲。
然後外星生物單手將蝙蝠俠舉起，丟到另外一塊空地，遠離這個男人可能設置陷阱的區域，那動作不比扔一個紙球還使力。一路狼狽摩擦地面，蝙蝠俠又被擲出了幾十公尺，他掙扎著搖晃起身，超人已經移動到他身旁，走過幾步。
接著那個人形生物瞬間前移抓住了他，展現力量一般頂著蝙蝠俠撞入建築物，無數層水泥被他們破開，直至穿過頂樓，超人扯著他飛在空中，然後將厚重盔甲下的男人砸向下方蝙蝠燈，那燈徹底碎開，而連盔甲有兩百多公斤的蝙蝠俠如布偶似的在頂樓水泥地上翻滾，撞到邊沿才停下，上半身幾乎落在大樓破損水泥面外。
蝙蝠俠劇烈喘息，在頭盔下瞳孔縮小。他早已明白超人如此強大，但親身承受又是另一回事。精心準備的特製鎧甲，在那生物隨手一捏之下便和黏土一樣凹陷、留下指印。他曾經面對罪犯的武器，那些技能、武術、格鬥……在對上那種能力、速度時毫無用處。
一介凡人迎戰人間的神明，蝙蝠俠沒有贏的機會。如他睿智的管家所說，這就是場自殺行為。
「待著別動。」緩落於頂樓，超人在暴雨和雷聲裡向他吼：「如果我真想出手，你早就死了。」
蝙蝠俠站了起來。
看啊，如此自大、如此……將力量差距視為理所當然。這個外星生物。高高在上，不在乎螻蟻性命。
他會後悔沒有真的出手的。
蝙蝠俠咬牙將四肢中懼意(愚蠢的人類生存本能)壓下，他冷酷抽出管狀工具，當著超人的目光拉開插銷，把煙霧彈扔在兩人中央。
那枚管路噴出一大團濃霧，用來遮擋視線，但對超人來說，那簡直是可笑的把戲。自現身以來一直神色急迫的超人抿緊嘴唇，直接高速移動，衝破那團煙霧。
但蝙蝠俠不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
超人停了一停，略是驚異，他看向那些碎裂的頂樓牆面，下一秒若有所覺扭頭望另一邊。
那個方向，蝙蝠俠已經扣下板機。
而超人只是輕輕抬手一抓，便將子彈捏在手中。
外星生物毫不動色，那只是他的日常，撞毀飛彈、抓住所有往他擊火的子彈(或是乾脆不去理睬，任由那些金屬小塊撞在他鋼鐵似的胸膛。)他並不懼槍械。
可那枚被超人握於手掌的彈藥噴出了翠綠色煙霧，他只吸入一口，便不受控制頭顱一仰，痛苦咳嗽起來。被精心設計過擴散方式的綠霧不斷染開，將慘喘的超人團團困住，從不曾有過的苦痛從呼吸道而入，還有那些微小粒子也包含的輻射，毒害他、削弱他。
人間之神竟跪落於地，蝙蝠俠冷冷看著超人扭曲的類人面孔，那掙扎著嘗試吸入一口氧氣的姿態。他將那把還有兩發子彈的槍安置回腰側，一步步走向還在綠煙裡嗆咳、喘息的人型生物。
「吸進去。」他繞著那團綠煙和之中的怪物：「那是恐懼的味道。」
暴雨將煙霧打下，那翡翠之城磨碎配置成的毒霧散開了些，至少超人能夠喘出一口氣，從薄煙裡單膝跪著望向他。
「你並不勇敢。」蝙蝠俠對那生物說。
那頭外星來的可鄙生物朝他揚起著名的、堪比鋼鐵的拳頭，向近在咫尺的他衝跨兩步要攻擊出拳。
蝙蝠俠卻伸出手，阻擋住了超人，以一名渺小人類的力量。
就像超人也是一個凡人。
「人類才勇敢。」以恐懼統治城市的黑暗都市傳說對神祇冷酷道。
在今夜，連人間的神明，也在眼中透出了驚懼。
第一拳被格擋下來，超人彷彿還不是很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轉頭瞪視蝙蝠俠，嘗試著再出第二拳。第二次的拳頭被招架開，第三次超人試圖揍過去時，蝙蝠俠順暢借力狠狠給了他一記頭槌。
恐怖的高譚騎士咧嘴凶狠而笑，盔甲下鐵拳砸在超人臉上。後者徒勞無功試著反擊，但指節撞上金屬的陌生疼痛令他驚駭，而身經百戰的敵人又給了他一拳，然後是一連串行雲流水的攻擊。膝擊腹部、肘擊脆弱喉嚨、然後身穿一百多公斤的男人旋身踢擊，將他踹飛，重量帶來的巨大力能讓超人直接撞到了幾公尺外的頂樓天窗上。
蝙蝠俠厚靴踏過雨水，大步靠近痛苦仰躺在玻璃面上，一時無法動彈的超人。
後者帶了些茫然抬起頭，而蝙蝠俠已一躍而起，直接整個人踩上超人胸膛，撞得那外星生物硬生生壓破玻璃窗，落到下一層樓間地面。
類人生物發出慘叫，蝙蝠俠漠然從他胸口走下，俯視這個造成無數死傷的威脅像是人類一樣曲起身體，表情痛苦，再沒有一點浮於空中的高高在上和傲慢。然後他一腳將在地上掙扎的那具身軀踢過幾公尺，讓他翻滾著落地，緊接著又是踹在臉上的一記踢擊。
超人纏在紅披風裡，試圖站起身，蝙蝠俠又是連續三拳在他臉上，外星生物試圖抬手阻擋，但毫無格鬥經驗的他只是反被打擊犯罪二十多年的武術大師一手掐住了脖子，掄著頭往牆上撞。
蝙蝠俠又用金屬頭盔給了超人一次頭槌，接著一記左鉤拳把對方揍到倒於水泥地面。
超人在這一整輪攻擊後喘息著，慢慢睜大了眼睛。
像是終於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能夠真正攻擊到他、威脅到他的生命……能夠阻擋他從大都會前來的那一個目的。
這個類人生物明白了，蝙蝠俠打算真的殺了他。
並且這個人類真的擁有這樣的能力。
當下一次蝙蝠俠鐵甲的腿向他踢來時，超人用力握住了那盔甲。
克拉克‧肯特明白自己必須認真迎戰這個男人，他必須殺死對方──否則他會失敗、會死。
更可怕的是，瑪莎也會死去。
他用力將蝙蝠俠甩到牆上，連同男人那身可怕鎧甲，幾乎兩百公斤的重量直接將牆壁砸穿一個洞。
蝙蝠俠翻滾著撞到牆面才停下，咬緊牙受傷悶哼。超人在原地喘息著，抬起頭。
一牆之隔，兩名鬥士各自勉力站直身軀，純然出於個人的信念。
他們揮拳向彼此衝去。
***
克拉克在跨步中感覺到力量逐步回歸，他半飛起來，卻被更有技巧性的對方一把抓住身體，抵著狠撞上水泥牆面，石屑從他們頭上碎落掉下。
蝙蝠俠一手固定住他，另一手揍了他臉一拳，一記重擊。
然後再一拳，克拉克沒有感到那麼大的痛楚了。
再一拳，他只是歪過了臉。。
再一拳，微微偏頭。
再一拳，紋絲不動。
再一拳。
克拉克確信這次是蝙蝠俠的手感覺到疼痛了。
他瞪視這個男人，對方還不信邪又朝他下巴來上一擊，克拉克只是盯著他看，感受到力量湧回到體內。
綠煙的效果退去了。
看向自己拳頭的蝙蝠俠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訝異微張嘴，向後一步。
克拉克注視男人，偏了偏臉。
他脫離重力，回到了空中，披風在他背後垂掛而下。蝙蝠俠雙臂抬高成防禦姿態，但克拉克已從上方俯撲而下，抓住男人肩膀將他撞入下一層樓，水泥塊碎裂落於他們兩人周圍。
蝙蝠艱難扭轉過身試圖爬起，倒在他一旁的超人抓住他肩甲，手指勾入盔甲鋼鐵縫隙，把男人提起向後甩出。
都市的恐怖傳說就如一枚黑色砲彈，一連撞穿原先是廁所空間的整排隔間，摧枯拉朽，材質碎片紛飛。
蝙蝠俠仰倒在地，試圖從衝擊回過神來，克拉克已經蹲跪起身，紅靴裡小腿肌肉繃緊蓄力。蝙蝠俠躺在地面，再次將適才的綠霧槍取出。
克拉克手掌緊握成拳。
為了被綁架的母親性命，他只能殺死這個男人。
──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克拉克痛苦想，這個男人也是多麼的、多麼的──想置超人於死地。
蝙蝠俠將彈藥裝填進去，超人五官沉下，化為可怕線條。他向一時半會還沒爬起來，努力將槍械上膛的敵人衝過去，看是鹿死誰手。
綠煙撞上空中的超人爆開，輻射礦石粉末再次撲了他一身。
而超人的拳頭被那彈藥衝擊得方向歪斜，但也揮中了蝙蝠俠側臉。堅硬頭盔直接爆出火花，只憑著對頭部的揮拳，蝙蝠俠被揍得整個人因反作用力飛出去，撞上另一邊水泥地，半面頭盔支離破碎，冒出短暫電花後直接暗下，露出布魯斯‧韋恩的半張臉。而超人落到地上滾了兩圈，於瀰漫開的綠色輻射微小粒子裡殘喘慘咳，窒息般掙扎呼吸。
蝙蝠俠看向再次倒地的超人，面具破損的他站起身，將牆邊被棄置的瓷質水槽扯下，往獵物走去。後者彷彿困於陷阱的野獸撲騰滾動，勉力試圖支起身，卻又垮下。
布魯斯粗重喘氣，知曉剛才情景如何驚險，這外星生物再不是要阻止他，若非彈藥發射及時，他已經因這怪物的一拳，腦袋直接成為一坨爛泥。他克制住恐懼的本能，喘氣著將沉重瓷質水槽抬高過頭，向跪趴在地的超人後腦砸去。
至少這樣將讓這生物暫時失去意識。
超人趴倒於破碎瓷片間，蝙蝠俠手抓他的後頸將他拉起，然後右手拉扯外星生物類人的頭髮，將他扯得仰頭。昏迷的超人毫無所覺，而蝙蝠俠一手托他下顎，另一手撐住他身體一翻，把超人如狩獵到的獵物扛到肩膀上。
蝙蝠俠將超人單肩扛到這一層樓的邊沿，建築物設計了一整棟圍欄天井。欄杆片段已脫落的狀態下，那圓形天井便如一處深淵。
然後黑暗騎士將鋼鐵之子扔下十數層樓高的空洞。
超人頭腳旋轉著墜落，如破爛人偶著地。赤紅披風於陰影黯淡鋪展於他身下，他既似翅膀被釘於地面的蝴蝶，又如十字上受難的基督。
高譚的雷聲劃過，被砸得半醒的超人只能在閃電中動了一下四肢。
蝙蝠俠取出勾槍，對準天花板發射繩線，讓拉長的細線帶自己流暢下降到一樓。明明連沉重盔甲有近兩百公斤，但他降落於地時卻是近乎無聲的。
蝙蝠俠將勾繩抽回，勾槍先扔到一旁，把線慢慢在手甲間收繞，一圈又一圈。
***
超人還在慢騰騰努力移動，從高處墜下的傷害讓蝙蝠俠的獵物虛弱而無力。
這樣的削弱程度夠了。
而這一次布魯斯會注意時間，在礦石煙霧失效之前，他會殺了超人。
蝙蝠俠將剛才收回的勾繩綁上超人腳踝，接著轉身向前，低腰去撿拾剛才丟到旁邊的勾槍。隨著他的動作，繩索愈來愈緊，直到將超人扯動、下拖到地板。
黑暗騎士將超人一路拖前，彷彿拖扯用來訓練的厚圈輪胎，一塊死物。
「我相信你的父母曾教導過你，說你的存在意義非凡，說你來這裡是有原因的。」在黑暗中，他冷冷道，拖行超人如拖行罪徒，毫無憐憫、唯有滿腔處刑者的怒意：「我父母為我上了不同的一課。」
黑夜與復仇的化身轉過來，漆黑披風如黑暗本身肅穆冰冷，語氣粗礪可怕，卻又埋藏如此驚人的劇烈怒火。
超人試圖伸出手掙脫。
但布魯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他們就那麼毫無意義地，」蝙蝠俠按下勾槍收回鈕：「死在了排水溝邊。」
就如死在黑零事件中的人們一樣。
無罪者死亡。屠殺。無數傷害、無數孤兒、無數撕裂。
曾有人帶來謀殺。
曾有人帶來戰爭。
無辜者死去後，一切無法挽回。
蝙蝠俠將超人綁在堅固繩索上，藉著慣性甩入空中。被虛弱化的外星生物身體撞擊過一根又一根裝飾寬柱，就像人類連續被數台卡車衝撞！
當然超人的身體堅韌度遠超過人類，但即使是現世的神祇，被如此創傷後，也只能撞在水泥塊上，再無反抗之力。
蝙蝠俠半邊面具毀損，一半人類的面孔，一半怪物的面具，但兩邊都如此猙獰。
「他們教導我，」向兇手復仇的夜行怪物兇殘嘶聲，恨意盈滿：「只有你強迫這個世界時，它才會變得合理。」
唯有非常手段──才能抵擋所有災難。
扼殺一切可能，斬草除根。
那是死在面前的父母教導孤兒男孩的；那是二十多年來層出不窮市民罪犯教導義警的；那是小丑裝束的瘋子、墮落的雙面友人、無數貪汙收賄公僕教導付出半生嘗試將城市導正之人的。
那是充滿死亡與失去的人生教導蝙蝠俠的。
最後沒有什麼道德底線無法失去。
他本來就是另一個罪犯。
蝙蝠俠向旁走去，握住長柄，從地中抽出他早先時候插入的礦石長矛。
柄處設計好的精密構造激發出翠綠礦石輻射能量，讓尖銳石矛發出刺目綠光。
而在建築物外，此時從大都會趕飛而來的露易絲‧萊恩正拉開機門，躍下直升機。她往濃煙直衝夜空，外頭殘留機槍與陷阱殘骸、又被某種物體直穿而過的殘破大樓衝去。
蝙蝠俠手握他的長矛走近超人，用重靴把那虛弱的外星生物踢翻過來，仰面向他。那東西從喉嚨掙扎出悶哼，困難地吸氣。看來光是靠近那發光的綠色石頭，他便難以呼吸。
布魯斯冷酷俯視他，雙手握行刑的武器。
「你根本不是神。」他的臉被綠光映染，透著可怖。蝙蝠俠一腳踩在超人脖子上，若是人類，在這幾十公斤的重量下，早已頸骨斷裂。但這生物遠遠不似人類弱小，他也不可能明白人們的、布魯斯試圖從他手上保護下來的生命的脆弱──那些無辜者的生命。布魯斯粗啞低唁，因體內燃燒的黑暗情緒顫抖：「你連人類都不是。」
他將矛尖抵在那生物臉上，在那鋼鐵般不可傷害的皮膚上一劃。
一道傷口。超人左眼下臉頰流出血液，一道從未出現過的血痕。
那一夜他向這外星怪物承諾過他將流血。
便在此時此刻。
蝙蝠俠踩住超人，握緊矛尖後拉，他要將長矛穿入他獵物的胸膛、將木樁打入怪物的心臟！他既然會流血，他便會死在蝙蝠的手上，而再也沒有人會因這生物喪命、再也不會因它有新的孤兒誕生、蝙蝠俠這兩年來所追求的一切──
怪物在他腳下痛苦地吐氣，斷斷續續叫出聲音、最後一句話、怪物的遺言。
「──你會讓他──殺掉瑪莎！」
──殺掉誰？
蝙蝠在他腦內一塊地方猛烈振翅、兇惡尖叫。
關於無辜者的死，關於仇恨和怒火，關於相應而生的恐懼，但在下一瞬間，那個名字被放大了。
黑夜的恐怖具現停了一停，在殺戮之前。
「你是什麼意思。」布魯斯幾乎是帶上一點微不可見的困惑和錯愕，混雜狂怒，他下意識看向周遭又轉回頭，向下方的生物逼問：「你為什麼提那個名字？」
在矛尖輻射下，那怪物艱難喘息，在重甲靴底卡住喉嚨之下，怪物痛苦說著。
「找到……他。」那張臉上還有血痕，幾乎要被他殺掉的怪物向他斷續道：「救救、瑪莎！」
蝙蝠俠看著這怪物。一瞬間停下呼吸。
夢中搖曳的哀悼野花。
墓碑圍繞的祠堂。
荒野再無人煙。
落葉。總有落葉。
墓室白石面鐫刻的名字。瑪莎‧韋恩。1946-1981。
死於槍口。兩枚子彈。
父親黑手套下握緊的拳頭、擊發，槍管火花、硝煙。
黃銅彈殼飛旋而出，另一枚子彈上膛了。
腳踩超人，蝙蝠破損頭盔下的男人面孔透出赤裸裸的情感，他被擊中了，被那個名字。
傷口裡有斷裂的珍珠項鍊，雪白渾圓飛散於黑巷。
第二枚子彈。
珍珠代替血液飛濺，那個柔美身影倒下，因此她的男孩墜落入黑暗洞窟。因為萬物美好，但終歸墮落。
高譚的恐怖傳說此時彷彿乘載過多人類的感情，那猛烈超乎一切的狂怒失序，他緊緊咬牙，目光駭人。
那一夜成為孤兒的他在巷弄中尖叫，但他記不清自己的聲音，回憶是無聲的。
他母親的抽搐卻如此震耳欲聾。血點濺在她美麗臉龐。
「──瑪莎。」
父親最後一句遺落的謂嘆。
那雙遺傳給布魯斯的眼眸，瞳孔放大，圓而無暇，如珍珠。
瑪莎。
混亂且失去理智，布魯斯憤怒喘息，他咆哮出聲。
「你為什麼說那個名字？」
他向腳下痛楚皺眉的生物怒吼，如果這是陷阱、這是這怪物膽敢褻瀆她的──
「瑪莎！你為什麼說這個名字？」
身後有奔跑聲，女人的尖呼遠遠傳來。
「克拉克！」紅髮的女人出現在這戰場，撲到那絕望看他的怪物身旁，仰臉朝他喊：「快住手！求你了，住手！」
布魯斯沒有理會她(他根本沒意識到她到來)，只是朝外星怪物怒咆。
「你為什麼說那個名字？」他持矛怒吼，狀如瘋狂。
「那是他母親的名字！」女人叫著，突然出現阻止他的女人直面向他，又重複了一次：「那是他母親的名字。」
世界沉默停止。
──布魯斯停了下來。
一切的、一切的源頭。夜巷。白珍珠。兩枚子彈。蝙蝠的恐懼。
瑪莎。
他看著腳下的人類威脅、外星的生物。怪物。但接著那非人形象扭曲了，突然從中浮現出了人的臉孔……還有那手腳、屬於人類的形體……他腳下踩著一個男人，臉被劃傷，幾乎被他毆打致死。
然後他在祈求自己去拯救他的母親。
布魯斯下意識移開了腿，他向後踉蹌一步、長矛垂下。
──去拯救瑪莎。瑪莎。(那是他母親的名字)那是超人母親的名字。(瑪莎)
那是他母親的名字。
他也曾祈求誰來拯救、名為瑪莎的母親。
他也曾如他腳下的這個男人祈求。
去拯救她。
蝙蝠俠的原點。
布魯斯‧韋恩深深吸一口氣，腦中，那些齒輪一刻度一刻度復位了，那些被瘋狂怒意和恐懼浸染兩年的思緒對這聲尋求救助的祈求產生了反應，然後一片又一片拼圖在這卓越的大腦中被拼湊。那些他忽略的、那些他遺忘的、那些他盲目而不見的──那些陰謀的絲線……
他看清了一切。
他喘息著，一步一步向後退，混亂搖著頭看向周圍。那倒在地上滿身是傷的男人、那途中出現的女子、他為了狩獵……為了殺一個母親的兒子而打造的獵場，所有扭曲的偏執的想法，將他拉入深淵──
布魯斯咬牙切齒，咆哮著將那柄象徵他罪惡的翠綠色長矛扔開，落向遠處廢墟之中。
這一秒蝙蝠俠從失去理智的恐懼脫身而出──回到了英雄的初衷之中。
***
攝影師接過同仁遞來的攝影機，奔向電光雷鳴的氪星飛船拍攝。
〝目前還沒有任何新消息，我們仍然在放射中心的外面，〞在場記者對鏡頭道：〝情況非常危險。警務人員和軍隊正在包圍這個地區。〞
電流流竄著，就如那部經典作品，只是富蘭克林的怪人還是屍體……雷電將喚醒死者組成的怪物。
瑪莎面前，阿納托裏背起他心愛的火焰噴槍。在非洲那次也是，他點燃無數血肉。
一旁倒數計時器僅餘十分鐘整。
阿納托裏點燃了火焰，瑪莎發出害怕的哽咽。
***
「路瑟。」
克拉克握住蝙蝠俠向他伸出的手，痛苦地站起身。剛才還在狠揍他的那雙手臂穩如磐石提供扶助。克拉克不是很明白這個男人為何改變立場、回應他的祈求……簡直是一個奇蹟。
「想要你的命換她的命，」他望著蝙蝠俠懇求道：「她快沒時間了。」
「偵查艦正在從城市抽取電力。」從大都會趕來的露易絲道，為他們帶來最新事態：「肯定是萊克斯幹的。」
蝙蝠俠看向超人：「偵查艦那裏需要你，」他手掌支持性抵上克拉克上臂：「我會找到她。」
「我的母親需要我。」克拉克低聲說，他向前一步，偵查艦的異象？相較他的母親……一時之間，他幾乎要不管不顧飛走，在整個世界中尋找瑪莎，連路瑟可能埋藏的後手都要遺忘。
「等等。」蝙蝠俠手按在超人胸膛，阻止了他的動作。
克拉克看向對方，那個男人在盔甲之後的半張臉孔凝視他，目光滿是力量和堅定。
「我向你允諾。瑪莎今晚不會死。」那男人說。
克拉克與他對視。無數人的生命在大都會扯動他，而路瑟也警告過他，的確他也不能自己去找到母親……超人表面上必須隨萊克斯‧路瑟的威脅行動，從戰場回到大都會飛船處，而不受路瑟監視的蝙蝠俠將分頭隱於黑暗，去將瑪莎救出。
他只能指望布魯斯了。
克拉克神情悲傷點頭，心幾乎撕裂，布魯斯向後沒入陰影，而露易絲撫上他血痕的那一邊臉，然後捧起他面頰給予無聲安慰。克拉克在愛人面前透露出脆弱，一瞬間他只想向前碰觸她，但最後他仍然抽身向後，他有該做的事情。
隨著他後退，露易絲手指從他的臉滑下到胸口，接而與他手掌相貼、指尖輕搭。她凝視他，以目光安定他的世界，微微支持而穩定地一笑。她收回手臂，讓他浮起。
克拉克轉身，浮空平移向那個被打穿的天井。
從剛才他墜落之處，高速向上飛入天空。
***
蝙蝠俠進入停在建築旁的蝙蝠機，退下厚重盔甲，換上備用裝備。
「韋恩老爺。」
他管家的英國腔從通訊傳來。
「阿爾弗雷德。」布魯斯低聲回應。
「抱歉偷聽了你們的談話。」老管家永遠帶著嘲諷的口音道，他在蝙蝠洞中查詢布魯斯之前在阿納托裏手機上做的手腳：「我查到俄國人的手機定位了。就在靠近港口的一間倉庫裏，導航已經就位。」
「我不配你這樣對我，阿爾弗雷德。」布魯斯幾乎是嘆息地說。
在那一個兇殺巷的夜晚，他的一生幾乎被兩枚子彈毀去。
而在今日，卻是他發射了那兩枚子彈……差點又要讓另一個瑪莎被謀殺。
蝙蝠俠成了他最痛恨的那一個人，在這可怕的墮落中，阿爾弗雷德在他身旁持續遞出援手，布魯斯羞慚地明白了，這段時間以來，他是多麼盲目而愚蠢。
一隻又老又瞎的老蝙蝠。
「是的，老爺，」看顧他長大的老人家在另一邊哼了一聲：「你確實不配。」
但向來不放過英式諷刺的老管家只說了這句話。
蝙蝠機升空而起。
燈光掃過破敗建築內的露易絲，女記者聽著那戰機離開，她看向地面，那柄能夠要了她愛人性命的長矛。
她將那可憎的武器撿了起來，這必須要被處理掉。
***
阿納托裏‧肯亞托夫繞著他的囚徒轉。
「只怕要說再見了。」俄國人在瑪莎‧肯特耳邊低柔道：「我們每說一次再見，你就要死掉一點點。」
他輕哼曲調，這歌詞來自綁架露易絲‧萊恩時的廣播。好兆頭，神的屬意，如同冥冥之中來自神諭的歌曲。
阿納托裏手背上刺著聖母。
他篤信神明。幾乎可說是迷信吧，他們這種人總是特別相信神靈，參與賭盤時他也如此，比起黑蠍子更鍾愛死神。
所以他要燒死這個女人，因為那個在天上飛的、紅披風的神是偽物。
他會秉著聖母的慈愛與威嚴，燒死瑪莎‧肯特這個假的瑪莉亞。
但他還在暢想時，他背後的玻璃窗突然被劇烈燈光所壟罩。彷彿巨獸的眼睛發光，於建築外逡巡。
轟鳴聲震動整間屋子，有什麼存在來了。
蝙蝠機來到港口旁的目標處。
下頭圍守的人們一片恐慌，他們拉開車上布幔，露出安裝於上的機槍。
「把它打下來！」不法份子朝彼此吼叫：「打啊，快打！」
匪徒們朝空中的漆黑怪獸集火，駕駛座上蝙蝠俠按下按鈕，蝙蝠機所配置的槍火也朝下方傾瀉，他座機飛過的瞬間三台安有機槍的車輛都被摧毀。
布魯斯向後確認敵方狀況，計畫在他腦中考量成形。
「阿爾弗雷德，你來開。」他道。
「喔，好的。開啟無人駕駛模式。」英國老管家以充斥他家老爺人生的英式幽默道，在蝙蝠洞電腦前拉出遠距離操控手把：「熱成像顯示，三樓有二十四個敵人，那我把您放在二樓好了。」
蝙蝠機在管家操縱下靠近大樓，打開機艙門的布魯斯向前跑上兩步，憑藉蝙蝠機恰到好處的升抬一躍。
蝙蝠俠撞入玻璃窗，披風於後展如蝠翼。黑夜中的高譚傳說。
知曉了有敵人入侵，阿納托裏的手下們持槍嚴正以待。安全起見，阿納托裏甚至示意原本看管瑪莎的手下也出去支援。
十數支槍口統一瞄準大門。
但爆炸從下衝上來。那怪物般的人影也是。
那都市傳說穿地而出，直上橫梁，他飛過之處，一瞬間持槍者手上槍械都被一枚發出不祥紅光的裝置固定，下一秒那裝置炸開，將歹徒們手持的槍枝報廢。
一片混亂中，還有人對下方洞口恐懼開槍，然後便忽然被倒吊而起，發出慘叫。蝙蝠怪物從上方落地，扯住手上還有槍械的歹徒，向周圍掃射，迫使歹徒們狼狽撲向地面。其中一個雇傭兵向那人影開槍，蝙蝠俠抬手往他射出勾槍，正中肩膀，那怪物使勁一扯，開槍的雇傭兵便被扯飛過來，一拳被揍到一旁。
大門被其他歹徒撞開，身後又有人抓起槍管，蝙蝠俠一個旋身以蝙蝠鏢正中槍口將人打倒，轉身面對門口男人，後者拉開手榴彈，要向他投來。
高譚的黑暗騎士一腳將剛才吊起的男人踢飛過去，讓兩名歹徒砸在一起，門口的男人倒在地上，手榴彈脫手飛向後方，他驚恐要去再撿起炸彈，爆炸的火光便將整個門廊炸了。
而在那爆炸中，蝙蝠俠已經又解決三名朝他衝來的雇傭兵，甚至將其中一個朝他揮刀的男人整個頂起，暴力砸進地面。
阿納托裏聽著房間外頭接二連三的慘叫聲，臉色變化，而他看顧的老婦人眼神微亮，燃起希望。
一片打鬥中，站在戰場另一旁的男人們準備攻擊，蝙蝠俠躍過一個貨箱朝他們欺近，同時低身再次以勾槍固定沉重貨箱，手臂用力將它甩出直直砸向那幾個歹徒，迫使他們散開以各個擊破，來不及逃走的男人被貨箱直接命中，倒地不起。
鳥獸散的其中一人伸直握有手槍手臂，朝那怪物連續開火，但蝙蝠俠彷彿刀槍不入，子彈毫無效果。城市義警向他們衝上來，一次撞入四個雇傭兵的包圍圈，在刀刃與拳頭中招架出拳，出手狠戾，務求一擊將他們擊倒。那東西力量彷彿遠超人類，一拳便將其中一個雇傭兵上半身打穿入木頭地板。
子彈直接衝擊了它的頭顱。
一個雇傭兵趁隙從後衝近，槍口直對蝙蝠俠後腦開槍。但令人驚駭的是，蝙蝠俠只發出痛吼，往前一閃，在第二枚子彈也擊中後腦頭罩時一個轉身，奪槍踢擊將人肩摔到地扭斷手臂一氣呵成。
但雇傭兵格鬥經驗也遠遠超出一般黑幫，兩個人又衝上來，其一直接踢中蝙蝠俠的臉，另一個扯住它披風與手臂把它拉倒在地。兩人都持刀往它揮舞，合作之中其中一個找準機會將刀直插入蝙蝠肩膀。
但受傷彷彿更激起那怪物兇性，它在怒咆中踢倒另一人，然後膝擊那個傷了他的敵人。它轉身站起將肩膀傷口中的刀刃扯出，抓住刺傷它的兇徒抵在牆上，以牙還牙地凶狠把刀刃插入不停慘叫的雇傭兵肩膀同一位置，把他直接釘在牆上。另一人爬起身去從後攻擊它，被蝙蝠俠一把甩撞上牆壁，牆壁表面甚至被那力量震得碎落一大塊。
被釘在牆面的雇傭兵恐懼看著又往他走來的都市傳說，害怕發抖抬手，蝙蝠俠走到他面前冷冷看他，接著拳擊他腹部，讓雇傭兵失去知覺。
僅餘一片寂靜。
阿納托裏示意房內最後一個手下盯緊門口。雇傭兵頷首，持穩槍械。
但下一秒他旁邊牆壁破開，瑪莎忍不住的尖叫中，黑甲的怪物制服雇傭兵，抓住槍口對向雇傭兵的首領。
阿納托裏以火焰槍對準了人質。
「把槍放下，」他說，掩不去語氣下顫抖。天譴。不，瑪莎‧肯特真是假的瑪利亞，這女巫養育了偽神，現在連魔鬼都為她而來，阿納托裏吼道：「我說了把槍放下！我會殺了她，你信不信！」俄國人在恐懼中威脅咆哮：「我真的會這麼做！」
高譚多年來的恐怖傳說注視他。
「我信。」那怪物說。
然後蝙蝠俠按下板機，子彈直穿阿納托裏背上火焰槍的瓦斯罐，易燃氣體噴湧而出，被俄國人自己手上的火焰點燃，沿路徑反燒進瓦斯罐。
燃燒他人的終將被燒死，而蝙蝠俠已經將瑪莎‧肯特扯倒，掩藏入披風之下，從爆炸中躲藏。
「沒事了，」火光弱去，他向超人的母親低聲道：「我是……你兒子的朋友。」
這一位沒有在今晚死去的瑪莎向他笑了。
「我看得出來，」被他所拯救的母親道，火焰還在燃燒，她眼睛還帶點淚痕，卻彷彿身在平日裏，一名母親面對兒子的小玩伴般溫和幽默：「你也有個斗篷。」
***
露易絲走到建築深處。那裏有一汪因年日時久由雨水積累出的深池。
她將那長矛暫且扔入水中，希冀直到找到處理方法前，誰都不會發現這廢墟中的可怕武器。
而與此同時，氪星飛船中，一個計時器歸零響起震動。
萊克斯一把抓過計時器，面無表情看著那小機器。他等的人、或說東西，還沒到來──
飛船被穿入，超人落在他身後地面。
──或者說，恰在時間上。
「遲到了遲到了，白兔說。」他背對超人，朗誦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文句。
〝離激活還有40秒。〞電腦女音在後宣告。萊克斯的後手。
「對不對，小白兔？」紅髮幕後主謀轉頭看超人，雷電在他身後流竄，注入他的作品：「你沒招了，也沒時間了。」將手上計時器拋捯後頭，他看看對方空空如也的手：「而且還少一顆蝙蝠的頭。」
〝離激活還有30秒。〞
通話鈴聲響起，剛剛好。
「喔，飯做好啦！」萊克斯向超人惡意道，他跨過幾步走到電話旁，嘲諷道：「先失陪一下。嗯，高譚燒烤，幹得好。」萊克斯接通電話擴音，他要讓沒乖乖帶蝙蝠頭來的超人聽好他的審判，親耳聽見他母親被燒死：「哈囉，爆炸性糟糕新聞時間到啦！」
通訊另一頭，卻是粗礪的可怕聲音。
「不如我直接爆了你。」蝙蝠俠冷冷道。
劇本不應該是如此。萊克斯‧路瑟臉色一變，不可置信看了話筒一眼，繼而神情沉下，他手上計劃脫序了。
這外星人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離激活還有20秒。〞電腦語音說。
「你輸了。」超人看著他。
「我不知道什麼是輸。」萊克斯怒視他。
「你會學到的。」超人淡然道。
「哇喔，我會學到的。」陰謀家嘲笑複述他的話，接而收起玩笑神態，手指指向超人：「我不恨犯罪者。我恨的是罪惡本身。(〝離激活還有10秒。〞電腦說。)而你的罪惡，朋友──便是存在於世間。」
他走近那個紅與藍的虛假神明、那個引誘人們誤入歧途的金牛犢、那個讓人類相信伸出手便會有上帝拯救他們的偽基督。不，地球人類對於外星神祇的崇拜讓路瑟無可忍受，若有人應獲崇愛，那也應是萊克斯這樣自己戰勝苦痛、成就自身、並且博愛慈善的偉大的人類。
他才該是那個超常之人(超人)。
「我不能讓你贏。」他說：「我已經給了那個蝙蝠戰鬥的機會。」
路瑟選擇了蝙蝠，在所有他找到的超常存在之中。那是有原因的。他不選隱藏於眾生中的戰爭女神、他不設計能夠與閃電攀比速度的青年；他沒有從海裡將持三叉戟的男人撈出來，他也沒有去理會半人半機器的年輕人。
他選擇了蝙蝠，因為他是唯一的普通人類。
高譚的騎士沒有任何超級能力。他的一切都是人類的。人類可達的最大力量、人類可達的頂尖知識力、純正的、源於人類的意志。
他不是地球這小藍球上的神明之一。
他和路瑟一樣，是純粹的、強大的人類。
而路瑟孕育他的仇恨，仇恨將給予人類方的鬥士力量。
他派出人類鬥士去殺掉假冒的上帝。
「但他還是太弱了。」路瑟冷冷說：「而如果人殺不了神。」
〝3、2、1──〞飛船電腦女音倒數。
陰謀家轉身，大步走向雷霆交錯之處，他的富蘭克林怪人。
「──那就讓魔鬼代勞吧。」他冷酷宣告。
閃電攀於機器，能量波藉此灌輸入培養室中的一團凝結膜衣，有生物被包裹其中。
便在飛船外頭，自超人雕像看去，便能見白色巨棚遮掩起來的地區藍白雷電騰繞。
大都會能量被吸收，以飛船為中心，建築物燈光一盞盞熄滅。
城市陷入了黑暗。
星球日報中，放映新聞的螢幕轉為黑屏，燈管暗下。
「佩里！」珍妮驚惶轉身向上司喊。
「好了，沒事的，」總編看了一眼外頭電光弧跳，向辦公室所有人下令：「大家冷靜！」
軍方司令處內，他處新聞尚在播放。旁邊屏幕則是大都會的鳥瞰影像。
〝我們收到消息，城市的北方與東北角均發生了大規模停電。〞新聞主播道：〝聯邦政府正在調查，這是否是一次大規模恐怖襲擊的前兆。〞
國防部長斯萬維克原本正與下屬討論要事，他停下話語，拿下眼鏡看向新聞。
在氪星飛船孕育室裡，淡黃透明如琥珀的膜衣中，彷若蜷縮胎兒的巨大生物被育養於內，魚狀的培養生物逡游於旁。
雷響之中，〝胎兒〞動了一動，開始伸展肢體。
「古老的氪星畸形生物。」萊克斯從上俯視，拉下右手紗布，轉身向後頭超人展露掌心暗紅劃痕：「我的血親之親。」
半透明薄膜內的人形生物張牙移動，動作愈趨狂暴，想要撕開孕育它卻也禁錮它的卵殼。
「為了毀滅你而生。」萊克斯伸手向超人，在一片末日般景象大笑呼喊：「這就是你的毀滅日！」
這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麼？
克拉克不可思議看著他所培養的生物，驚異於這個能夠將氪星技術運用自如的男人，同時無法理解為何有人恨他如斯，甚至要造出如此可怖的怪物只為殺了他。
隨著萊克斯的宣布，那薄膜終於被撕開，赤裸的怪物從中擠出，將醜惡面容上黏液抹去，那巨大如傳說中山怪的生物仰頭發出咆哮。
「現在就算你真是神，」瘋狂的陰謀家、科學家、企業家，紅髮的狂人愉快面對自己的造物，對身後超人道：「你也死定了。」
他造出的怪物瞪向他，眼中毫無一絲智慧光輝，其中所有的只含原始、粗暴和摧毀慾。佐德的樣貌再不可見，路瑟將氪星將軍屍體扭曲為更強大的形貌。
那怪物朝他的創造主張口嘶吼，滿嘴尖牙。
萊克斯‧路瑟被那氣流撞得緊閉雙眼，明顯不受他控制的怪物將周身黏液甩落，狂躁扯開所有管線，毀滅日對面前所有物體採取攻擊，首當其衝的便是路瑟本人。
力逾千鈞的一拳向路瑟揮去，陰謀家只來得及無用地向旁跨一步躲閃。
在他前方，是超人擋住了那有三分之一個他大小的拳頭。
克拉克將毀滅日朝旁一甩，然後飛衝向前將它揍得往後栽。他試圖再次飛下攻擊時，被毀滅日如抓娃娃般握住身體，怪物屈膝一躍，直接抓著他撞破飛船與表面政府白帳，用力一扔將克拉克砸向遠處地面。
水泥塊紛飛，超人攀著台階撐起身體，便見怪物亦踩落於他前方，毀滅日抬頭望前方的巨像，然後轉身低頭看比他小得多的紅藍敵人。
克拉克前方是毀滅日，而毀滅日的位置再過去，超人的巨大雕像單膝跪地。
他們身在黑零事件紀念碑前，再一次的，曾經的佐德將軍與兩年後的克拉克。
他們一個比一個龐大。
一個比一個渺小。
克拉克緊盯毀滅日，他飛撞過去，正中怪物腹部，但他身體又被力量比他大得多的生物抓住，甩向一旁，直接撞碎其中一尊紀念碑。
碑石上的無數人名碎裂了，落在克拉克身上。
毀滅日更徒手拔起另一塊紀念碑，向倒在地上的他走來，抬臂下砸。
組成名字的字母碎開，毀於他們的鬥毆。代表名字的這些人早在兩年前便因佐德與克拉克經受死亡的命運，現在連他們遺留的姓名都再被毀滅一次。
毀滅日一手抓住克拉克紅靴的腿，把他像是石頭一樣用力一扔，克拉克的身體撞碎了自己的雕像，並向遠方而去，正中遠處一棟燈光通明的大樓，樓廈因衝擊力整面玻璃破碎。
超人雕像的頭碎在怪物腳邊，人類的直升機盤旋著靠近毀滅日，惹得怪物張嘴
噴息，毀滅日甩了甩頭，用力飛躍過去，將直昇機撞毀成一團火光，自己則落在架設於高處的〝萊克斯企業〞燈光標誌前。
怪物面對毫無設防的大都會。
***
「總統在線上。」少尉向國防部長報告，兩年前同樣是這位女性陪同斯萬維克面對超人，在兩年前她忍不住向超人露出微笑。
而現在她為對方緊張不己。
「總統先生。」國防部長低身向電話。
「到底出什麼事了，卡爾文。」總統壓抑地問。
斯萬維克正待回答，左邊新聞屏幕吸引了所有人視線。
〝這是從大都市中心的萊克斯大樓現場傳來的圖像。〞主播道，可以從畫面上看到一個高大猙獰的人形怪物站在萊克斯企業平台上，跑馬燈寫著〝不明身分生物攻擊〞，主播報導：〝軍方直升機正趕往現場。〞
數架直升機前後排列高速飛行。
也在此時，海港對面的高譚警方出動數輛警車，向發出爆炸聲與火焰的港口而去。瑪莎向他們揮手，幾個警察停下車，往她跑來。
「你受傷了嗎，女士？」員警在鳴笛聲裡朝老太太喊。
「我沒事！」瑪莎將一半重量放在扶住她的員警手上，朝年輕人點頭。
「那就好，不用擔心，」警察喊：「會好的，好嗎？」
不遠處空中傳來轟鳴。
漆黑的飛行機自夜晚浮現身影，帶著光柱從瑪莎與警車上空直接掠過。得救的老太太向那高譚恐怖傳說親切揮手，而警察們仰頭望去，其中幾人也抬起了手，不知道是要按住警帽，還是加入了瑪莎揮手的行列。
蝙蝠機飛向遠方的大都會。
而同一時間，他發送郵件的神秘女子已經登上飛機。
她一身精簡黑皮衣，將行李放入座位上方空間，準備入座。飛機上新聞正在播放。
〝這個怪物從氪星飛船殘骸中跳了出來，就在剛剛這個時候。幸好，這裡已經是下班時間，現在市中心這一區域基本沒什麼人。〞主播說著，畫面正在拍攝一頭醜惡怪物：〝現在來看看軍方的阿帕契直升機，他們剛剛趕到現場，畫面顯示……〞
阿帕契直升機圍繞毀滅日打轉。
他們率先開火，結束了短暫的對峙。子彈直中毀滅日頭部，使得怪物被打得頭向旁一歪，發出痛吼。
接下來，飛彈擊中了毀滅日。
巨大的火與煙炸開，將後方企業燈光廣告一起炸毀。毀滅日滿身冒煙地落到再下一層，正巧便是它的造物主一個多小時前威脅超人之處。燃燒的鋼鐵和殘骸掉落於停機坪和毀滅日附近，那怪物被惹毛地扛起一大塊鋼架，往空中阿帕契直升機甩去，又是一團火球炸於大都會天空。
毀滅日報復性吼叫，又是數枚飛彈撞在它身上，迫使怪物蹲低了身體阻擋。
但無人可見，它胸口皮膚隱隱約約亮得血紅透明，每一次被砲火擊中，它體內核心便如心臟律動並吸取能量擴大。
當能量吸收至臨界點，毀滅日禁受不住竄開的電光仰頭慘咆，以它為中心，劇烈的能量場猛然擴散，如鮮紅色閃電，赤色光弧足足毀滅了方圓數百公尺內的大樓，同樣包含空中的軍方直升機。
新聞影像消失了。
飛機上的皮衣女子瞪視剛才看到的一切。
〝我們……我們與大都會八號新聞台的通訊已中斷，〞新聞主播略顯無措，〝現在，呃，尚不清楚那裏發生了什麼事……〞
蝙蝠機切割過夜晚天空，向大都會飛去。
巨紅能量在他眼中擴張，如一顆自城市中央升起的詭譎紅太陽。
「那邊怎麼了，阿爾弗雷德？」他沉聲問。
〝該、怎麼說好呢？〞見過無數大陣仗，蝙蝠俠的管家此時卻仍為眼前所見，深深吐出一口氣。
〝──大都會航空將暫時關閉一段時間──〞
機長開始廣播，而正準備飲品的空中服務員一轉身，便看到一道身影往外走。
「您好？」她試圖喊。
〝──友善地提醒您坐穩扶好，不要隨意走動。〞
「您好？」她追上去，認出黑皮衣的姣好常客：「普林斯小姐？」
那女子頭也不回往飛機外走，神情肅穆，毫無猶疑。
***
毀滅日朝整個城市吼叫，它腳下大火燃燒、它周圍悶燒廢墟成片。
它被從下方撞入高空。
超人推舉著怪物，高速飛向大氣層，遠離大都會。
他們很快便高過雲朵，宇宙群星在鋼鐵之子與毀滅日面前。在這個高度，大氣層已不會因摩擦燃燒，他們進入了無聲的、廣袤的、沒有人煙的戰場。
「長官您看，他們已經出了城市範圍。」少尉向國防部長報告，看著監測儀器。
「他好像要在太空裡戰鬥。」斯萬維克注視那高度判斷。
另一個高層突然開口。
「我們可以按下紅色按鈕了，總統先生。」那將領道。
「還不行！」斯萬維克難以置信瞪向他，反對道：「你瘋了嗎？」
「他們已經飛得足夠高，」那名將領面對他說道：「我們現在發射核彈，不會有人傷亡，長官。」
少尉緊閉嘴唇，看著兩位官階極高的高層對峙。斯萬維克轉身向總統通話厲聲道。
「會有一人傷亡，總統先生！」國防部長幾乎懇切道：「那就是超人。」
通話另一邊沉默幾秒，傳來一聲嘆息。
〝願神給予我們仁慈。〞
少尉情緒震驚喘出一口氣，眼眶泛紅。
但她無法改變來自總統的指令。
士兵奔跑，金鑰被插入。
「按鍵準備。」手持金鑰的兩名軍官同時喊數。
少尉低下頭，悲愴在胸前畫下十字。
斯萬維克抹過臉，難以忍受看向屏幕。
「紅翼已就位，等待發射，長官。」士兵們報告。
那話筒傳來聲音。
「──發射吧。」
兩名士兵互視倒數。
「3、2、1……」
他們同時轉過鑰匙。
屏幕上，目標已然鎖定高空兩個交混在一起的標示。
核彈升空。
宇宙之中，毀滅日終於掙扎著轉過身來，往超人揮出一拳。超人被揍得向地面墜落一段距離，很快地又飛回來，撞向毀滅日，將怪物推得離地球更遠一些。
已然高速離開大氣層的核彈後方燃料艙使用完，向下脫落，彈頭飛得更高，直追太空中扭打的兩者而去。超人還在一拳又一拳把毀滅日打得更遠，他感覺到有什麼物體飛來，低下頭去看。
一顆小小的太陽靠近他們。
人類的攻擊。
超人向上飛去，然後，他固定住了毀滅日。
或許在下意識中，克拉克明白自己無法在這怪物手裡獲得勝利。這枚巨大飛彈將是他們唯一的機會。沒有多想，他抓住了掙扎的毀滅日，讓怪物直迎飛來的
彈頭。
他們雙方都壟罩於爆炸之中。
天空半面被橘紅光芒浸染，大都會與高譚之間的海岸表面波光全數映紅。
蝙蝠機飛過跨海大橋，布魯斯仰臉看燃燒的夜空。
「喔，上帝啊。」黑暗騎士沙啞道。
那是一片代表毀滅的橘色人造陽光。
佩里‧懷特、珍妮與一干星球日報員工隔著辦公室玻璃望著空中火點，有人為此驚嘆拿出手機拍攝，但黑人總編生出不祥預感。
露易絲自高譚港口建築物走出，眺向天空。
有燃燒的流星墜落向地面。
隱隱明白發生了什麼，她感覺到擔憂與恐慌。
劇燃的火球砸落地面，以降落處為中心，火焰兇猛噴濺燒盡周遭一切。
「推進目標一號，打擊成功。」少尉向司令處內將領報告：「降落點為斯特拉克島，大都會以東。
「那裏是無人居住區。」一名軍官報告。
「推進目標二號……」少尉盯著螢幕，那枚原本閃爍的小點消失了。司令處中所有人凝視那片空空如也的區塊，沉默了幾秒，像在等待……最後少尉看向國防部長，低聲道：「……無明顯穿越大氣層跡象。」
〝推進目標二號？〞總統在話筒另一頭問。
「超人，總統先生。」斯萬維克神情僵硬，沉重道：「推進目標二號，就是超人。」
他低下了頭。
但旁邊的將領叫住了國防部長。
「長官。」將領瞠目指向螢幕：「它還在動。」
落於斯特拉克島的標示緩慢移動了一點。
斯特拉克島上，毀滅日站立而起。而且那怪物撕扯著自身皮膚，從那之下，銳硬骨質尖刺穿體而出，赤紅能量再次奔騰，怪物在自身變化中痛苦擊向地面，但那毫無用處，閃電從它胸膛與七孔迸出，連眼眶都透出強光。
它仰天吼叫出聲，鮮紅能量波第二次向周遭放射而出，彷若末日火光巨浪。
從地球外看去，那是一片壟罩了大片海洋的赤日。
但漂浮於宇宙中的那人無法得見。
他手臂垂落。核彈高熱過後，水分散失，超人肌肉再不復存在，緊緊貼著骨頭，彷彿骷髏。
紅披風的他死寂靜止於宇宙之中。
遠處，地球邊緣，一線金芒正緩慢透出。
「──它發出的衝擊波愈來愈強了，」司令處內，斯萬維克閉了閉眼，做出判斷：「我們每攻擊他一次，它就會變得更強，我們不能再攻擊了。」
〝卡爾文，你說什麼？〞總統從話筒中難以置信問。
「我是說這怪物是殺不死的。」國防部長平靜說出事實。
***
蝙蝠機飛入斯特拉克島嶼範圍。
所見之處毀壞崩燃，地獄景象。
而在燃燒地面上，一個生物的影子在動作，它發現了靠近者。
在毀滅日為數不多的經驗中，空中的物體都是敵方。
它眼眶充斥紅光，而那能量愈來愈強，熱視線從毀滅日眼中放射而出。
蝙蝠機幾乎被掃過，布魯斯緊急扭轉方向，並向前加速以閃躲後方追掃而來的高能量！機身驚險向下翻轉，卡入那怪物視線死角。布魯斯操縱戰機拉遠距離，劃過水面，他咬牙思考對策。
「韋恩老爺，」老管家在蝙蝠洞中憂心忡忡：「你聽得到嗎？」
「阿爾弗雷德，」蝙蝠俠啞聲說，高速思考對策：「這是氪星生物。只有氪星來的武器才能殺死它。」
「也許吧，」英國管家半是譴責道：「如果你(在像瘋了一樣試圖殺死超人後)手上還有剩餘的話。」
「氪石彈只剩一發了。」蝙蝠俠看向一旁，然後想到什麼地抬頭：「那柄矛，阿爾佛雷德，還有那支氪石矛，那是純氪石做的，落在高譚了。既然氪石矛能劃破氪星人的皮膚，應該也能殺死它。」
「按理來說是這樣。」阿爾弗雷德點頭同意。
「我得讓它來追我，一路回到高譚，」蝙蝠俠低聲道：「回到氪石矛的位址。」
他拉升戰機直到高空，又轉回方向找出毀滅日。黑暗騎士按下按鈕，向怪物傾瀉子彈。
那不會有任何用處，但足以激怒毀滅日往他追去。
僅僅是凡人的血肉之軀，蝙蝠俠以自身作為誘餌，將怪物引向他的城市。
***
金色曙光升起。
日出照映過陸地與海洋，那精緻又廣闊的星球表面
光芒亦落於超人身軀。
那榮光輝映於他、撫慰於他。鋼鐵之子破碎的皮膚與枯槁面容再次充盈。
從瀕死到生機、陽光治癒他每一寸血肉肌膚，連左眼下那劃血痕亦轉淡消失。他周身力量再回，肌肉強而有力。
克拉克雙眼睜開，紅芒於他眼中燃燒。
***
毀滅日追逐那架漆黑戰機直到高譚港區，並且以熱視線持續做出攻擊。
那高熱終於擊中閃避不及的蝙蝠機。
無數警告音發出，設備失去作用，蝙蝠機半面著火墜落而下，砸過無數報廢車輛與貨櫃，最後翻滾著停於一棟建築物旁。
毀滅日緊跟著他砸入不遠處地面，衝擊力將附近水泥區塊毀壞，它怒視那膽敢攻擊它的渺小生物。
「見鬼。」一時之間被卡在艙座內，布魯斯抬起頭看它。
此時此刻或許便是他的末日。
而那怪物雙眼再次染紅，高能量甚至將它口舌都透出強光。毀滅日凝聚的熱視線向布魯斯無情而來，後者只能毫無用處地舉起雙手阻擋。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與凡人之軀的蝙蝠不同，毀滅日駭人熱視線在她交叉的雙腕前被完全擋住，兩手套載的銀燦腕甲被高熱能量燒得高溫灼斑，那人影卻毫髮無傷。
身著1918年那身戰甲，被喚為〝普林斯(Prince, 公主)〞的女子披散一頭黑髮，頭戴金屬護額。
她瞪視毀滅日，目光英氣勃勃，宛若刀劍。
她曾被喚作神奇女俠。
黛安娜‧普林斯面對這怪物。
戰士的血液於血管內奔騰，奏響號角，她一聲怒暍，將腕上銀亮鐲腕猛然交擊。
腕甲的衝擊波讓毀滅日向後滑行了數十公尺，那怪物從扁平鼻中噴息，低吼著站起身。
而天際響起雷聲。
一道弧線自夜空連續音爆而來，直撞上毀滅日將它砸進遠處倉庫，一波劇烈爆燃的火光之中，人影披風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