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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擲梭心一縷絲,連連織就九張機。從來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風久不歸。

一張機,杏花春雨兩沾衣,伊人執傘連羅綺。新醅易醉,思消愁盡,慵起沐晨霏。



〈憶·杏花雨〉

梅雨如絲,遊仙驛郊村初春開的杏花都被打溼了,紛紛落入塵泥中。既是落雨,亦是落花。算命師在攤子上打了傘,悠閒的在打盹兒,他是修仙不成險些賠上性命的老道人,既然給了老天一雙眼睛當籌碼,就乾脆不再修道,插旗子鐵口直斷、窺探天機起來。

忽地,他察覺一絲不太一樣的氣息接近。那是一股清新的樹的氣息,夾雜一縷酒香,以及沁人的藥味兒。

「大人請留步。」

他忍不住叫住了那氣息的主人。那人停下腳步,接著往這裡走來。

「何事?」清朗的嗓音,是個溫柔的男聲,語氣帶著一種不拘小節的隨性,沒有令人反感的無禮,更像是從不知禮為何物。

「大人可是從不周山來?可問大人姓名?」算命師旋即為自己的唐突道歉,「是在下冒昧,只是覺得大人磁場特殊,怕是有緣,故有此一問。」

「無妨。」那聲音輕笑,又靠近了些,「吾乃不周山上一銀杏樹,沒有姓名。先生方才說磁場特異,應是此緣故。」

算命先生一驚,雖在河嶽仙府,萬物化形並不少見,但畢竟與人類並非同類,彼此總是有些因不了解產生的忌憚。

但他是見過世面的人,且對這精怪有些好奇,於是提議:「可否讓在下一觀您的手相?」


那人幾乎沒有猶豫,就把手遞上去,怕算命先生看不見,還主動來牽他的手指放在掌上。那手冰涼濕潤,應是一路淋著雨沒有打傘。

「不過,與其看我手相,不如把我給砍了,看看我的年輪才準呢。」那人還打趣。任由算命先生仔細的摩挲他的掌紋。

是的,他雖為樹精,但仍有掌紋這東西。

彷彿一旦化人,就註定會受命運安排似的。

那算命先生沈吟許久,只說,「您活了非常非常久了,但以化人的時間來看尚未足十年。我從未見過這種掌紋,也不敢妄言,但大人日後必會有一大劫,請當心。修道必須渡劫,這也是必然之路。」

「修道?但我彷彿未曾修道。」那人似乎不以為然。

「您既已化為人形,那麼除非元嬰被打散,失去意識,否則必定是走在修道之路上。就算您變回樹,只站在那吸取日月精華,但凡修為有長進的一天,您就避不了此事。」算命先生嘆了口氣。

「先生為何嘆氣?」那人收回手,「我從不周山下來,只為用一己之力,救治那些需要幫助的病患。僅此而已,不求別的什麼。若只這樣安靜的過每一日,與樹形時又有何異?」

算命先生也不再多言,只翻出一張草紙。「既然在人世間行走,沒有姓名就會有不便,若大人願意,在下能幫您取個吉利的好名字。只要隨意用一些小東西作酬勞即可。」

「有道理,那就勞煩先生了。」那人放了些什麼在攤子上,算命先生沒去確認,只在紙上揮就三個字。儘管瞎眼,那字仍是蒼勁有力。

花酖陌。

「既是植物,樹無法作為姓氏,現下正是杏花微雨,便以花為姓。」算命先生解釋著,「大人走近時在下聞到一股酒香,您必定是性喜杜康之人,是一面暢飲一面走來的吧?」

那人笑了,聽得酒水聲在罈裡晃蕩的聲響。

「既走在田野阡陌之間飲酒,就叫酖陌可好?」

那人拿起那張寫了字的紙,「甚是有趣,那就謝過先生賜名之恩了。」

也無道別,逕自走了,算命先生能感覺到那氣息遠去,又嘆了口氣。如此心性之人,不知是否能渡此劫?

「罷了。」他往旁邊一摸,那人留下的報酬,是兩朵偌大的靈芝。

*

得了名字,花酖陌覺著自己生活在這小村一年半載,似乎又與人類更接近些。他還記得自己初次下山,身上只披著樵夫給他蔽體的一件粗布袍子,還太短了些,一雙腿露在外面甚是滑稽。如今也懂得穿件尋常白衣再出門。只是仍不喜穿鞋,樹木總是希望根基與土地越貼近越好。

「先生,買把傘嗎?」

不知不覺走入村莊,一間小店的姑娘招呼著,展示五顏六色的傘。花酖陌看看自己濕透的衣服,似乎打把傘,會更像人類些?

「這兒有花傘、紅傘,啊還有這把帶玉墜的,不知先生喜歡哪把?」各色紙傘一字排開,花酖陌琢磨了一下,選了一把素傘。

「就給我這把吧。」把幾枚村裡日常交易用的貝殼交給姑娘,花酖陌撐起那傘。

素手執素傘,白衣纏著浸濕的白髮,讓傘鋪的姑娘都看呆了。花酖陌見她望著自己,投去一個親切的微笑。

「先、先生是住在村裡的人嗎?奴家看著眼生得很。」姑娘忍不住多問了句。

「我在村郊的小破茅屋給人看病呢。」花酖陌一邊走遠一邊答道,「望姑娘一生康健,最好別常見著我。」


*


雨接連幾天都下著,每每起床,都能聞見一股子霉雨味。但這氣味並不教花酖陌討厭,反而使人有些懶怠,醫館的牌子也就好幾日沒掛上。

又在床上賴了半個時辰,花酖陌終於披衣起床。小醫館裡曬著的草藥差不多都發霉了,他理了理桌上的書卷,眼睛飄向昨日買的那把傘。是不是該趁著雨天去尋些只有下雨才出現的菌類呢?

就在此時,醫館的門被拍響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