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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舅》試閱


第一章 病人


人們要比你想像中的更不開心,因為沒有人能沒有障礙地完全成長,每一個人都註定要體驗生命的美好,也不可避免地要體驗人生的黑暗之處:無法迴避的孤獨、難以控制的幻滅、毫無意義的掙扎、無法擺脫的厄運、疾病的纏身、逐日地衰老、不停地喪失、無休止地重複、痛苦的選擇和最終的死亡,我說的是每一個人,當然包括心理治療師以及精神病人。


1
他是心理治療師林玨的第四十一位病人,她對這個病人印象深刻卻諱莫如深,關於他的所有情況林玨完全不用翻查病歷檔案就能瞭然於心。而且隨著治療的深入,林玨不得不面對一個巨大的挑戰:她發現自己逐步陷入第四十一號病人的世界,他的精神世界有一種讓林玨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一直無形地引領她進行不斷地探究和深入,這是心理治療師的大忌,按照心理醫生行為準則來說,此時林玨理應將這個病人轉移給她信賴的其他同事。然而林玨當時卻沒這麼做,可能是林玨天生好強的個性不允許她輕易地放棄任何事,因為在此之前,無論遇到多複雜困難的案子或是病人,在她這裡都能得到妥善圓滿的解決。但也可能是林玨與他建立的私人感情超越心理治療師與精神病人之間應有的關係界限,如果是這樣事情就變得棘手了。
總之,林玨對他的世界著迷了,以至於讓她幾乎步入病態,每次午夜夢迴,她都反覆夢見自己困在他的夢境裡,這個潛意識的毒瘤對她影響太大了。果然,在三個月之後,林玨和她的病人出現了重大的醫療事故,以至於林玨不得不放棄她的第四十一號病人,身心俱疲的林玨將四十一號病人轉交給了其他心理治療師,這是她第一次半路放棄一個病人,雖然這看起來是不可抗力的,但這個病例終究成了她職業生涯上最大的心結。

如今時隔三年,等林玨開始慢慢淡忘這個病人的時候,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一封葬禮的邀請函,如同晴天霹靂,她的第四十一位病人,最後還是難逃病魔糾纏,於二○一五年九月二十六日從高樓墜落自裁身亡而終。林玨內心愧疚無比,她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她開始進行自我的討伐,如果當初自己沒放棄這位病人,是否可以挽救這一個時代的棄兒。
那一夜江邊暴雨驟急,大浪劈岸,烏雲蹙變,雷電交替,林玨徹夜難眠,她起身走入自己的資料室,開始翻閱三年前她再熟悉不過的病歷檔案。
第四十一號檔案,始於二○一二年六月,終於二○一二年十一月。

2
和林玨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穿著一身白色寬鬆的襯衫整齊別緻地繫在黑色的九分西裝褲裡,裸著腳踝,一雙白色的牛津鞋,很是儒雅。他頂著黝黑中分的頭髮,整齊濃郁的一字眉下一雙深陷的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睛中卻透著莫名的憂鬱和蒼涼,對,一種蒼涼感,林玨覺得用這個詞形容最為恰當,這是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滄桑,他皮膚白皙而又嬌嫩,如同花季的少女,高高的鼻樑,削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一米八左右修長的身高,典型東方書生溫良恭儉的形象。他在林玨的工作室安靜地等她,林玨進屋的時候,他正盯著工作室書架上一大排心理學書籍看得入神,全然不知林玨進屋的動靜。
「喜歡看佛洛伊德的書?」林玨輕聲地問。
他轉過身子,迷茫得看看林玨,舉止從容得體,這讓林玨印象深刻,他們倆見面時正值傍晚,太陽已經沒有那麼毒辣,懶散得從西邊的大窗戶落到他的全身,照得他全身暖洋洋,初夏和煦的陽光,年輕白淨的少年,怎麼都看不出疾病與他有任何的瓜葛。

林玨還記得第一次參加實習培訓,那時候她還博士在讀,雖然寒窗苦讀二十餘年,但臨床應付病人還是她頭一遭,她輔助博士生導師周塹先生一起參與的那個病例,那是她生平的第一個案子,病人也是一個這麼二十來歲的翩翩少年。那時候她第一個念頭就是:這麼美好的錦瑟年華,這麼俊逸出塵的少年怎麼能與疾病牽扯上半點關係?她很不解,以為對方只是有些無關痛癢的心理矛盾,如同每個人在青年期都會經歷對人生的彷徨和迷惘以及對愛情的期許與困頓,但隨著治療的深入,一層層地剖析,一個不寒而慄的真相緩緩地浮現在林玨的面前,少年罹患精神分裂,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虛幻和真實,他已經無法分辨,少年誤以為自己有三個姐姐,一個對他百般照顧,一個對他包藏禍心,一個對他置若罔聞,然而事實上,少年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姐姐,這些真相至今讓林玨毛骨悚然。
後來,隨著接觸病例和病人的增多,林玨已經不會先入為主地光憑外表來判斷一個患者了,相反,她還偏執地形成一個不良的診斷習慣:一個患者越是外表看著沒問題,內心其實越是病得不輕。雖然這個毫無根據的診斷模式,說好聽一點是醫生的直覺,說難聽一點就是一種偏激的惡習。因此林玨不斷提醒自己不能被這種惡習左右,作為一個職業醫生不能有這種草率的想法,然而在林玨先前的四十個病例中,用這種草率的偏方卻又能屢試不爽,也正是憑藉著這種頑劣的直覺,林玨解決了許多同行都不能解決的棘手問題,才在行業中稍微立足,嶄露頭角,以至於現在能獨立開啟個人的工作室,對此她還是有點沾沾自喜,所以林玨對自己的這個惡習又愛又恨。

「我不太喜歡佛洛伊德,他太過強勢,如果硬要從精神分析派裡選個喜歡的人,我更青睞晚年的榮格。」病人的回應打斷了心理醫生的浮想聯翩。
「看來你讀過很多心理學的書,是對心理學有興趣嗎?」
他沒有回林玨,而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這裡能吸菸嗎?」
林玨看著他,搖搖頭:「你先請坐,我給你倒茶,想喝什麼茶?綠茶、紅茶還是……」
「烏龍吧!」還沒等林玨說完,他就大方自然地要了烏龍,恰好前些日子,林玨託人從臺灣帶來一些凍頂烏龍,原本是不會分享給病人的。在工作室裡林玨一般只提供品質相對普通的綠茶或是紅茶,但這小夥子既然開了口,也是推卻不了,於是林玨從櫃子裡拿了私藏的凍頂烏龍,沏了一壺。
「好,那我們正式開始吧,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醫生,或者叫我林老師。我該怎麼稱呼你呢?你叫戚岐是吧?那你朋友一般是怎麼稱呼你的?」為了建立心理治療師和患者的良好關係,諮詢師一般會用更親暱的稱呼與患者在交談中使用。
「我,好像一直沒有什麼朋友……」他垂下眼簾,冷冷地說著。
林玨停頓了一會兒:「那父母怎麼稱呼你呢?」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沒見過我爸爸,從小到大,媽媽也不怎麼理我,現在更是恨極了我。」
「那……」
「你叫我阿岐就好了,不是歧義的歧,而是岐山的岐。」他抿了一口茶,「這茶真好,不淡不濃,香醇適宜,應該是上等的烏龍。」
「是我託人從臺灣帶來的烏龍。」
「是凍頂烏龍……難怪……」他似乎對那剛剛泡開的茶葉非常著迷,神情專注地盯著那些茶葉一動不動,林玨對這一幕非常好奇,她仔細地觀察戚岐的表情,想從中獲取一些對治療有用的信息。
在沉寂一段時間後,林玨覺得是時候該打斷他的沉思:「這茶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沒什麼……」
「嗯,好的,阿岐,今天初次見面,能與我談談你的一些困擾嗎?」
「嗯,我沒什麼困擾,只是他們都覺得我有病罷了,其實我知道自己壓根就沒病,但為了讓他們不這麼難過,我還是來林醫生妳這裡了……」他繼續喝茶。
林玨沒有說話,只是喝茶,這是她多年從事心理醫師的經驗,第一次來,能讓病人多說一點是一點,所以林玨保持沉默,故意認真地對著他看,迫使她的病人說出更多的話,這對後面的治療相對有利。
「他們認為我有的問題,然而學校的心理醫生又解決不了我的問題。她說妳比他們專業,應該能幫我解決,但……我的問題,你們應該誰都解決不了。或者說,誰都解決不了我的問題。」
「他們說你有什麼問題?」
「大家都覺得我有病,應該是屬於無藥可救的地步了吧,呵呵……」他冷笑一聲。
「但是你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問題是吧?」為了能跟病人更合理的溝通,現代心理治療師,已經非常忌諱把心理疾病直接用「病」這個詞表達出來,而是用其他詞彙來替代它,多數,心理治療師還稱自己的病人為拜訪者,以建立更親暱和善的相互關係。
戚岐冷靜地點點頭。
「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也算是病的話,那就算我得病了吧,而且病得不輕……」
「真心相愛,你的意思說,你愛她,她也愛你,自由戀愛?」
「嗯……只不過對方也是一個男的。」
林玨停頓了一下,原來眼前的少年是個同性戀,她稍感嘆息,本應該同情患者,但得知是件同性戀的案子,反倒是讓林玨輕鬆了不少,當然這並不是對戚岐病情的輕視,而是如同普通疾病一樣,發現典型病症後得出診斷,醫生能對症下藥,而產生的一種輕鬆感。(無意冒犯性取向少數的各位,同性戀自然不是病,然而多數來諮詢林玨的同性戀都會有因自己性別身份帶來其他心理疾病,那是因為同性戀的身份與周圍格格不入產生各種矛盾逼出來的,例如像抑鬱、狂躁、厭生等,筆者所述的病症指是後面各種的心理障礙而不是指同性戀本身。)因為這些病案現在就是教學書籍裡面的經典題,一開始應該怎麼做,後來應該怎麼做,如果出現了什麼情況應該採取什麼建議……一應俱全的經典建議和案例,確實是國內心理治療師最喜聞樂見的病例類型之一了,除了同性戀的病案,還有婚內出軌,親子問題等等,這些題目從教學書、到考卷、到臨床實踐,翻來覆去地搗鼓,已經將林玨這樣的諮詢師弄得麻木,多數是按程序一般執行建議和給出方案。
於是林玨從經典的案例中給出項目的反問式諮詢,沒想到這個病人遠遠沒有她預想的這麼簡單。

「你家人有逼迫你跟女生談戀愛嗎?」
「沒有,母親從來不會理我這些瑣事,呵呵。」他笑得有些猙獰,表情可怕極了,似乎跟剛剛見面時的樣子判若兩人,林玨背後一涼,她對這種獰笑的表情有點熟悉,彷彿讓她想到了第一個接觸的案例。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他突然臉色變得凝重並不懷好意地看著林玨,這多少讓她有些猝不及防,他的表情似乎在挑釁林玨:即使妳是一個資歷老道的心理醫生,也不可能聽過如此棘手的病例。
林玨保持心理醫生應該有的鎮定,給他肯定的眼神,點了點頭,示意戚岐慢慢敘述他的故事。

3
從戚岐能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整個城市,親眷只有媽媽和外婆,與外界毫無瓜葛,什麼爺爺、奶奶、表哥、表姐、叔叔、阿姨,反正戚岐是一個都沒見過。戚岐猜外婆和母親可能是出於什麼要命的原因,不得已從另外的城市搬到杭州的,因為外婆和媽媽不是本地人,而且在杭州又無依無靠。
戚岐記得小時候一提起爸爸,就會招來媽媽的一頓痛打,打完後又抱著他哭。打出條件反射以後,戚岐就知道爸爸是一個禁忌了,他多半知道父親不是死了,就是一個負心漢,想必是折磨死了母親,所以即使沒死也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在這座城市,戚岐跟媽媽和外婆相依為命。
外婆白天在菜場裡擺攤賣菜,賣的都是些廉價的蔬菜,雖是小本生意,但她操著一口吳儂軟語,甜極了,她懂得如何有效地跟客人打交道,如何跟其他攤主和睦的相處,她與人為樂,善於交際,這讓她的攤位的生意特別旺火。
外婆白天是菜販子,晚上搖身一變成為社區廣場舞的領舞老師,她們在菜場前面的一塊空地裡自發地排練著,這一塊彈丸之地,白天是生意場,晚上是她們的娛樂場,尤其是領舞的外婆,她舞姿婀娜銷魂,動作標準到位,引來所有街坊鄰居的駐足圍觀、議論紛紛。無論是褒獎還是貶損,她照單全收,她很樂意成為別人口中的話題。此外,菜場裡所有婆娘在晚上都得聽從她的指點,向她討教舞技,這也讓她倍感滿足。但戚岐卻很不喜歡外婆跳舞,他厭惡那些指指點點外婆的鄰居,因此他很少去那塊空地看外婆跳舞。
因為舞技超群口音甜美,一把年紀的外婆照樣籠絡到了菜場那些海鮮攤位的老爺們的歡心,每次賣完菜收攤回家,都能吃到一些來歷不明的海鮮,有時候是一些體型種類相差很大的河蝦沼蝦海蝦,有時候是東拼西湊起來各式各樣的貝類,趕上運氣好,還能吃到還剩一口氣卻撲騰不了的河魚和掉光了腿卻還活著的螃蟹,多數的時候都是一些徹底死透了的雜魚,雖然都有點不新鮮了,但也是戚岐餐桌上的饕餮美食。期待外婆每天收攤回家後能帶回什麼海鮮,幾乎是戚岐兒時最美好的記憶了。
直到有一天,外婆鼻青臉腫地回來,頭髮也被弄得亂糟糟地。那天她什麼也沒帶回來,連死透了小魚小蝦甚至是螃蟹腿都沒有,那晚,三個人的飯桌上能吃的只有用雪裡蕻醃製的鹹菜,一碟酒糟釀製的腐乳和幾塊乾巴到龜裂的豆腐乾,戚岐卻吃得香噴噴,一連吃了三碗米飯,還笑嘻嘻地對著外婆說:「外婆,其實我最不愛吃海鮮了,以後不要給我帶海鮮了!」外婆立馬抱著戚岐淚如泉湧,從此以後戚岐的飯桌上就再也沒出現過雜魚蝦蟹了,不知道是市場上真的沒了蝦蟹,還是戚岐真的不再愛吃海鮮了,反正婆孫倆心照不宣,再未提起。

母親是一個企業的出納,雖然家裡窮,戚岐印象中的母親,出門還是要在鏡子前認真打扮一番,衣服雖然不多,但搭配是經過細細琢磨才會出門的。在戚岐所住的群租房中,母親是數一數二娟秀別緻的,這種美不是來自外在的化妝或是飾品,而是發自內在的氣質,這種氣質與破敗老舊的房屋格格不入,這與窮酸潦倒的鄰居不能天然為伍。這種強烈的突兀讓戚岐浮想聯翩,他一直幻想自己可能出生富貴,由於各種原因,母親和外婆被迫逃離豪門,隱秘在這個破舊的房屋之中,或許有朝一日豪門的外公或是爺爺或是爸爸,終於幡然醒悟覺得血濃於水,於是痛定思痛,費盡心思來找回他們,並磕頭流淚求著讓他們回到那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溫柔鄉,就如同黃金八點檔反覆播放的電視劇那樣。
所以母親和外婆對過去的諱莫如深產生了一種微妙的神秘感,而這種神秘感給了年幼的戚岐無盡天真而又愚蠢的幻想空間。
但現實是苦的日子一直在持續,三個人擠在兩室一廳的舊屋子裡,小的時候戚岐還能跟外婆一屋子,媽媽自己住一屋,自戚岐一天天地長大,有很多的不方便,於是沒辦法,母親只好將就地跟外婆擠在一屋子。自從母親跟外婆住一屋後,母親就開始不怎麼打扮了,樣貌和體型逐日消沉,就像一個過了氣的明星,聚光燈再也不會落在她身上了,又或許是她已經意識到沒人在理會她拙劣而又落伍的打扮技巧了,也可能是歲月無情的蹉跎不是她靠廉價的化妝品能掩蓋的。總之,她索性自暴自棄融入左鄰右舍婦女穿著打扮的風格了,這倒是讓她輕鬆自在了許多。

母親打小還是疼戚岐的,再窮也記得給戚岐過生日,帶戚岐吃好的。沒想到,戚岐越長大,她越是不待見他,無論他成績多好多優秀,拿多少的獎,她都無動於衷。自從戚岐上了初中後,這種情況似乎變得更糟,母親連正臉都不看戚岐了,有一次戚岐開門倉促,與要出門的母親碰了個正著,母子四目相對,很是尷尬,戚岐發現母親對他發出了一種似乎憤怒又似乎害怕的表情,這讓戚岐納悶極了。
那天是一年中秋節,戚岐家裡向來不過這個節日,戚岐心裡想母親和外婆不過這個節日,多半是因為家裡窮,所以就乾脆將這個團圓喜慶的日子置之不顧。
偏偏那時戚岐特別要強,覺得自己長大了應當分擔一些家裡的責任,他週末在蛋糕店打零工,而中秋節又撞在那個週末,那天晚上,糕點店還剩兩盒月餅賣不出去,戚岐直勾勾地盯著那令他垂涎欲滴的廣式月餅:精緻的硬紙板包裝,上面燙金地印著喜慶的一龍一鳳,標語是「龍鳳呈祥」,戚岐也不太清楚這詞與中秋有多大的關係,或許商家只是圖個喜慶的彩頭罷了,他心裡念叨。這麼大的包裝盒,裡面卻只有一共六個月餅,味道各自不同,有蓮蓉餡、紅豆餡、火腿的,抹茶的、蛋黃的、椰蓉的,跟客戶吹噓了兩天自家月餅的好味道,自己卻一個都沒嚐過,眼看要關門了,還剩這兩盒月餅,一盒就要一百○八元,而他一天的工錢才一百元,戚岐傻巴巴地看著老闆,又看了看月餅,老闆馬上心領神會。
「小岐啊,這樣吧,給你員工價,對折,也不跟你計較那四元了,你直接給我五十元,拿走好了。」戚岐開心極了,這是戚岐人生第一份買給家裡的月餅,還是如此精緻豪華的禮盒,看起來高檔極了,下了班,戚岐捧著那盒月餅,像捧著一個如意寶貝似地,一面小心翼翼端著,一面又有些得意地蹦跳地回到家裡,還沒到家就喊著:「媽媽,媽媽,快開門!」
媽媽開了門,沒看戚岐一眼,繼續收拾家裡。
「媽,妳看這是什麼?」戚岐從背後舉起他辛苦一天的戰利品,「月餅!」還沒等母親回答,他就迫不及待高興地看著她,原以為她應該給他一個激動的擁抱,再不濟也會說一句:「我們家阿岐懂事了,會分擔家裡的責任了,懂得給家裡買東西了。」
沒想到……她猙獰地看著戚岐,眼睛佈滿血絲,整個臉抽搐地變了形,五官幾乎扭打在了一起,然後把手裡的抹布向戚岐身上猛地一甩,撕心裂肺地吼著:「誰!讓——你——買月餅的!啊!」
然後兩大嘴巴子上來,直接把戚岐打蒙了,嚇得戚岐雙腿顫抖發軟,跪倒在客廳裡,他雙手緊緊抱著辛苦一天才賺回來的月餅。母親繼續不依不撓,上來對戚岐拳腳相向,然後要從戚岐懷裡奪走那個廉價而又打了折的月餅,戚岐氣急了,不想給她。
戚岐憤怒而又委屈地喊著:「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外婆在屋裡頭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立馬跑了出來。
母親還在那裡撕心裂肺地狂吼:「誰讓你自作聰明過中秋的!誰教你的!你說!」然後非要過來奪戚岐的月餅。
戚岐也不知道哪裡發的狠,居然第一次跟媽媽對吼起來。
「這是我的,我花自己的錢買的!跟妳無關!」戚岐理直氣壯極了。
媽媽揮手又是一巴掌過來,外婆馬上攔住她,戚岐實在又怕又委屈,居然抱著月餅,流著淚奪門而出。
戚岐拚命得跑啊跑,但他又不知道該往哪跑,不知過了多久,他跑累了,汗水淚水粘了他一身,他隨著人流到了西湖的北山路上,這八月十五的晚上,天氣真是好啊,天空沒有絲毫雲彩,一抬頭就能一覽無餘看到那一輪又圓又大的明月,北山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看得出是一家家相擁而笑的美滿家庭,他們都被美麗動人的湖光月色,勸停了腳步,愜意而又溫馨地觀賞這難得的美景,在這群駐足賞月的人群中,誰會注意到,在裡面有一個小男孩在路邊哭得如此難受。
戚岐索性在路牙邊坐了下來,緊緊地抱著那一盒月餅,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他發了瘋似地撕開所有的包裝盒,一個又一個吃下去,把整整一盒六個月餅吃得只剩一個,吃完了又哭,哭著哭著,戚岐感到一股強烈的噁心,月餅實在過於油膩,戚岐又抽泣不止,使得他整個胃部痙攣,一下子把吃下去的月餅刷刷地反胃傾吐而出。戚岐,呃呃作響,又是難受,又是心疼,不敢回家,於是找了一家網吧過了一夜。那個晚上,戚岐在網吧裡看到了一個纏著繃帶,哇哇直哭的小孩,他還上去特意分給他身上最後一個月餅,突然間這個纏著繃帶的孩子喜笑顏開,停止了哭泣,這麼一弄,也使得戚岐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想,幸好,那裡都是跟他一樣無家可歸可憐的孩子,算也是一些安慰。

4
「後來?」林玨想讓他繼續說。
「當然我還是回了家,只不過從此之後我跟媽媽就形同陌路了,基本很少講話。」

「有一次,電視新聞在播放關於愛滋病和同性戀的專題。」母親看著電視,又是發作了,破口大罵,「同性戀真不知羞恥!」戚岐聽得有些害怕,但心裡卻滋生了一種荒誕的想法,從那天起,戚岐開始莫名地幻想突破同性的禁忌。

林玨頓時停了下來:「這麼說……是母親的厭惡反倒使你想突破同性的禁忌,以此想挑釁母親的權威?」
他沉默了,不管怎麼樣,這種案例,林玨還是第一次聽到,也是教學書上沒有的,她突然不知哪來了一些職業的興奮,拿起筆記不停地記錄。
又過一會兒,戚岐突然像少女般的泛起了紅暈,繼續開始講他的故事。

戚岐的隔壁住了一個比他大七歲的哥哥,四川的,很早輟了學跟著他的叔叔一起來杭州打工。由於那是群居房,一共住了四家人,除了戚岐一家三口外,還有一家是安徽過來務工的五口人,以及本地杭州的一對老夫妻,還有最裡面那一屋,就是這對叔侄倆,叔叔很早就租下這個屋子,侄子是後來才跟來杭州討口飯吃。四家人合用一個廁所,浴室倒是分男女。
那年戚岐進入初二下半學期,就是非典橫行的那年,據說這個病死亡概率離奇地高,染上的人多半逃脫不了死亡的糾纏,那個時期市場上板藍根被哄搶光了,連超市的消毒水都開始限購,不知坊間哪裡來的偏門消息,據說醋和蒜可預防非典,因此連食用醋和大蒜都不能倖免,被哄搶精光,於是那些必須用大蒜做的菜餚都沒了往日的那股滋味。
平時戚岐跟這個小哥基本是連照面都不打的,那天下午六點,是晚飯高峰期,四家人都圍在公用的廚房洗擦做飯,廚房顯得格外擁擠,於是外婆示意戚岐把小菜還有一顆蒜拿去男廁所洗。
這是一顆很髒的蒜,戚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髒的蒜,外婆卻特意囑咐戚岐這顆蒜來之不易,她是從一個關係極其要好的行販那裡,爭取了半天才給她的,只是外面有點髒,裡面確實完好的,外婆讓戚岐洗的時候務必要小心。
進去的時候,戚岐發現裡面已經有個人在廁所洗澡了,拉著那個幾乎快透明的塑膠簾子,破舊的花灑時急時緩不均勻地噴灑著自來水,濺在簾子上,打在瓷磚面,落在地磚上,發出滴滴答答的水流聲。透過微弱搖曳的白熾燈光,戚岐若隱若現地看到一個健碩赤裸的身體輪廓,在裡面猛烈地揉搓著自己的身體,他被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感覺有一股迷魂的力量包裹著他,全身血液流動加速,使他渾身酥軟麻木,心跳加快,臉頰發燙,甚至他感覺到口乾舌燥,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他第一次有這種緊張而又興奮的生理感覺。
那傢伙洗澡的動靜實在太大了,不一會兒臀部就與那塑膠簾子貼在了一起,麥色的肌膚、結實的臀肌頓時一覽無餘,不一會又因為手臂的揮舞將簾子的縫隙扯開得更大,直接從縫隙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赤裸的背面,水滴順著他的頭頸慢慢地滾落到他的肩部,滑過強壯的後背和性感的腰窩,又陸續地翻過圓潤飽滿的雙巒,在兩股之間順利地匯合成一溜輕盈的水柱,接著又從濃密的毛髮間垂流而下,濺在強壯有力的腿上,打濕了小腿肚上濃密的體毛,光滑緊實的大腿在前後移動時顯示出清晰肌肉輪廓,富有彈性的臀部緊緊上翹,溝壑之間殘留著稀稀拉拉的白色泡沫。
這是發育完全的成熟雄性的體魄,除了結實的肌肉和濃郁的毛髮外,似乎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視覺體驗,衝擊著戚岐不經世事的雙眼。雖然那浴簾子已經幾乎透明,又被他扯開一個大縫隙,但是他始終背對著戚岐。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像魔咒一般,死死地讓戚岐杵在那裡動都不動,彷彿戚岐在安靜而又貪婪地等待著他更想要看到的那一幕的出現……
「阿岐!洗好菜了嗎?」外婆在外面一吼,把戚岐拉回現實,手腳一哆嗦,小白菜掉了一地,那顆蒜也滾出了半米開外,差不多到了浴簾的位置。
浴簾裡面的那個尤物似乎聽到外面的動靜,頓時反應過來轉了一個大身子,戚岐猛地將自己的身子扭過來,避免與他有正面的對視,就在刹那間,戚岐的臉刷的一下子就紅了,他拚命地從地上撿起那些該死的白菜,還有離他最遠的蒜,他低著頭,紅著臉,去他腳邊撿回那個該死的蒜,心裡咒罵著:好死不死,偏偏今天外婆怎麼買了這麼多菜。那些零碎的小菜葉也不顧了,他快速地將那些拾起的白茶以及那顆骯髒的大蒜,對在水龍頭下,拚命地揉搓,時間像似停滯了一般,過得好慢,他草草沖洗了兩遍,就把所有的東西一併甩乾水,箭步般端出了男廁。
那天戚岐心神不寧,連吃飯都沒什麼胃口,總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齷齪不堪的事情,他開始自咎,但那種怦然心跳的感覺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戚岐實在想不明白,此外他心裡還害怕剛剛自己卑劣的行為會不會已經被當事人發現了,這樣就太糟糕了,於是他又憂心忡忡起來。
浴簾裡面那個人就四川來的那個小哥,晚飯後他們還在公用廚房撞了一個正著,依然沒有講話。其實這是戚岐故意的,他想試探一下這個小哥是否對自己有異樣的眼神,從而來判斷出一些蛛絲馬跡,顯然戚岐失算了,撞到他,戚岐刷的一下又漲紅了臉,連正臉看他的勇氣都沒有,更別想從他臉上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了。但又或許,戚岐真的只是想碰到他僅此而已,因為即使什麼都不做,光是看他一眼似乎都能讓戚岐捕捉到一些快樂的感覺。
自此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了,戚岐就像吞食了毒品上癮般地有了這種偷窺慾,晚飯時間他都會主動幫外婆洗菜,幫她洗碗,洗抹布,洗任何可以洗的東西,他承包了所有能與廁所發生關係的家務活。他人為增加自己每日飲用水的攝入量,甚至吃冷餿的食物希望腸胃腹瀉,為的只是增加去廁所的頻率。
即便這樣,戚岐一天能在廁所遇到他的機會不多,看到他沐浴的機會更加少之又少,他格外珍惜自己每一次去廁所的機會,就像過冬的松鼠珍惜每一頓自己的食物一般。他想盡辦法竭盡所能,找各種合理的理由,說服自己去那個骯髒的地方獲取他莫名的快感。
難道自己只是想觀察同類身體之間各個部位的差異嗎?難道只是對雄性男子發育完全後各個器官的好奇嗎?戚岐無從解釋,他只知道內心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一直本能地召喚他去這麼做。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光憑廁所短暫時光來近距離的窺春,已經滿足不了戚岐日益高漲的貪念,有一種戚岐既擔心顧慮又無法抗拒的慾望在自己內心蔓延滋長。以至於戚岐在每晚入夜後,情不自禁地幻想他洗澡時的模樣,他回眸看時的情形,他壓在女人身上的樣子,他情不自禁叫喘的神態,甚至兩人赤裸相見的場景……接著他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獨特生理快感,然後夢中他濡濕了內褲。
為了達到自己心中那種難以名狀的目的,戚岐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監視他的作息,甚至偷看他的信箱,漫不經心地打探關於他的一切信息。
他叫阿肎,他叔叔在杭州打工已經有四五年了,而他是去年剛剛從四川老家過來的,現在跟著叔叔一起在一家工廠工作,他叔叔已經是一個有經驗的技術師傅了,而他還只是一個學徒。
他一般早上六點就出工,晚上一般五點回到群居房,應該是在工地現在作業的原因,每次回來都一身泥濘,灰頭土臉,為了幹活方便,他剃了一個平頭,頭髮雖很短依然能看到自然的捲曲,有時候頭髮長得快來不及理就像一個蓋子似的罩在他的頭上,很是滑稽,看著看著,戚岐都會情不自禁地開始傻笑好久。他打工的時候就只穿一套髒兮兮的外套,每次洗澡完就會換上一套乾乾淨淨的T恤,等大夥兒洗完菜吃完飯,然後穿著大褲衩在公共水池裡哼著歌洗衣服。
可能每天幹的是體力工,年輕的他,壯實的肌肉,太陽曬得他的肌膚呈現麥色,但透過背心就能看到他被衣服遮攔的內部肌膚是白色剔透的,他胸肌的發達,他的小腿和腳踝上有一道明細的棕白交界線,腳踝以下麥色偏棕,小腿以上白皙剔透,他的小腿和大腿強壯而又佈滿毛髮,一直延伸到他褲衩的私處。夏天傍晚他會換上寬鬆的褲衩,不過哪怕再寬鬆也掩飾不了他飽滿的襠部,每次他端著臉盆進出屋子,或洗澡進出廁所,都能看到躁動不安的傢伙在他褲衩中心處左右擺晃,招搖過市,真是不得不讓戚岐看得入神。
可能是戚岐盯得他時間久了,阿肎逐漸注意到了他!
那天戚岐照例端著小板凳在屋外,假裝出一副仔細看書的樣子,實則是在暗中窺探阿肎洗衣服,沒想到,一不留神,阿肎竟直接走在戚岐面前,那自然隆起的襠部恰好直對端坐在椅子上戚岐的雙眼。
「你在看啥子書?」一口四川的口音。
戚岐怔住了,一下子回答不上來。
「是不是很深奧呦?我發現你看這本書有一段時間了。」
那哪是什麼高深莫測的書,不過是一本再平常不過的小說,書名叫《月亮與六便士》,是學校圖書館借來的,講的是著名印象派畫家高更的故事,這原本就是裝模作樣時用的把戲,沒想到被阿肎這麼一問,倒是讓戚岐回答不上話來。
見戚岐沒回話,阿肎繼續說:「哎,有沒有好看的偵探小說,比方子像福爾摩斯這類型的?」
戚岐埋著頭,硬是回答不上個所以然來。阿肎也覺得尷尬,一手托著臉盆,一手撓著後腦勺,一定是在想,這個讀書的小孩看樣是瞧不上他們外地打工的,於是就識趣地不熱臉貼冷屁股了。
「有……」戚岐幾乎是叫出來的,因為再不說,這個阿肎就要離開他的視線了,所以他急忙提高分貝喝住阿肎,這洪亮的聲音可把阿肎嚇了一跳,他回頭驚訝地看著戚岐。
當阿肎看著戚岐的時候,戚岐整個臉又開始漲得通紅,阿肎發現他特別容易臉紅,第一次看見戚岐臉紅的時候,是自己洗澡完拉開簾子大搖大擺出來的時候,阿肎想,一定是沒有發育的小傢伙看到了發育完全的雄性時那種嬌羞,阿肎覺得那很好玩,這種嬌羞是很討成熟男性喜歡的。從那個時候阿肎就注意他了,這個叫阿岐的初中生,個子要比同齡人小出那麼一截,讀書好像很認真,每天在群租房的公共空間裡捧著一本書,這是讓阿肎最羨慕的,因為阿肎讀不起書。
但慢慢地,阿肎覺得阿岐有點不太對勁,這個小傢伙好像有意無意地一直在盯梢自己。尤其是洗澡的時候,幾乎常常撞見他,有時候他會發現阿岐撒尿的頻率高得驚人,而且他的腸胃似乎也不太好,常常會蹲坑很久,但最讓阿肎覺得奇怪的倒不是這些,而是阿岐經常在廁所洗東西,不是洗菜就是洗碗。明明公用廚房的水槽是空的,他為什麼老是要到廁所來洗東西呢?不會覺得廁所骯髒的氣味玷污到蔬菜和衣物嗎?又是在他洗澡的時候進來洗東西,有什麼理由會讓一個男孩不停地偷瞄另一個男的,而又不敢接近他呢?阿肎一想到這裡就陷入了死胡同,於是一拍腦袋,幹嘛要想這些無聊的問題呢?認識他去問問,以後不就自然知道了。
所以在這次洗衣服的時候,阿肎決定主動開口認識一下這個奇怪的鄰居。
阿肎放下洗臉的盆,仔細看了看這個初中生,雖然個子不高,但臉龐確實俊秀得很,白皙的皮膚,濃眉大眼,一點都不像窮苦孩子的模樣。
「那你能借幾本好看的偵探書給我嗎?」
「哦,好的」戚岐低著頭囁嚅道,他不敢跟阿肎對視。
就這樣他們算是認識了。
但正是因為彼此認識了,戚岐反倒不好意思再去廁所幹那些小勾當了,他不得不降低去廁所的頻率,減少在廁所與阿肎邂逅的次數,尤其是在阿肎洗澡的時候撞見,這一定會讓對方起疑。於是戚岐只好特意控制自己與阿肎「不經意撞到」的次數,戚岐苦思冥想,他加入複雜的邊界條件,揣摩人性猜疑的臨界點,最後通過精準的數學建模和縝密巧妙的試圖得到一個可靠的結論,但這種可靠的數學結論會被阿肎的每天多一趟方便、少一次解手而輕易地推翻,讓阿肎的數學模型陷於無用武之地。

5
這已經是認識阿肎的第三個星期,沒想到這個初中就輟學的阿肎對讀書有這麼大的興趣,兩個星期內就看完了戚岐為他從學校借來的三本史蒂芬•金的偵探小說。
「這書寫得真弄巴實!」
「不真實?」戚岐看了看阿肎,感到不解。比戚岐大七歲的阿肎,身子比他整整高出一大截,所以他抬起胳膊就能觸到戚岐的腦袋,阿肎喜歡把戚岐的腦袋夾在自己的胳肢窩,這是男孩之間打鬧的遊戲,阿肎用的力氣並不大,但戚岐卻動不動就會漲紅臉。
如果不洗澡,或者是當天的天氣比較熱,阿肎的腋下就會濕答答的,除了潮濕以外,他的腋窩底下還會有一股濃郁而又悶人的味道,這股味道若是一般人聞到肯定是會皺起眉頭捂住鼻子的,但在戚岐的鼻腔之中,這股味道太令他著迷了,他喜歡這股味道,這味道能引起戚岐大腦皮層非一般的精神興奮。他巴不得每天把自己的鼻子貼在阿肎的腋下。但能在他腋下逗留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即使被他用胳膊夾住,不出一會兒,阿肎還是會將他推開。
戚岐搞不明白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味道,待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戚岐還會用右手猛烈的搓一搓頸部,那一塊與阿肎腋下有過肌膚之親的區域,然後再聞了聞沾有阿肎氣味的右手,它不是一種香味,跟花草的香味、食物的香味、洗護用品的香味都不相同。但它又是一種比花草、食物、肥皂的香味都更讓戚岐著迷的味道,因為他直擊戚岐的內心深處,戚岐決定要搞清楚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味道。
有一天下午,戚岐放學得早,鄰居們都還沒下班,戚岐看到左鄰右舍的衣服襪子都晾在外頭,四下無人,戚岐再次環顧了周圍,一再確定沒有任何隱患後,他順利的找到了阿肎的那條大褲衩,他快速地在眾多晾掛的衣物中找到了它,實在太熟悉的老朋友,肯定不會搞錯。那是一條四角寬鬆深藍色的褲衩,可以當貼身內褲穿,也可以當居家褲用。褲衩似乎已經有點被它的主人洗得有點褪色了,在上面戚岐隱隱約約地看到一些深深淺淺的斑跡,大概是阿肎洗得過於匆忙而遺漏的污漬。
戚岐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看四周,沒人,於是他將褲衩取下來,用上肥皂,在水池裡反覆揉搓,直到污漬沒了影子,他小心地擰乾,扯整齊,然後掛回原位,對著這條被他洗乾淨的褲衩,戚岐莞爾一笑。這是一條多麼幸運的褲衩啊,戚岐突然有了這個奇怪的想法。
午後的陽光特別凶猛,不一會兒褲衩又乾了,他緩緩地上前,慢慢地靠近那條短褲,心臟撲通撲通有節奏地響起來,他不自覺地伸出了手,像似觸摸到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老朋友,他鼻子緩緩貼近褲衩的正中心,他聞到一股陽光曝曬衣物的味道,除此之外他聞到他最需要的那一種迷香,簡直如同在他腦後劈了一個響雷,戚岐似乎得到答案。

晚上阿肎換上那條褲衩跟戚岐一面乘涼,一面討論起偵探小說。
阿肎討論得起勁,戚岐的心思卻一直在那條褲衩上。
「喂,狗崽子,你在想啥子?」戚岐美妙的夢境被阿肎打破。
「沒什麼,我是在想史蒂芬•金寫得真好!沒想到除了柯南•道爾和江戶川,還有這麼厲害的偵探懸疑小說!」戚岐轉移話題,眼睛還是盯著阿肎身上的褲衩,真乾淨,他一定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乾淨,戚岐心裡挺樂呵。但是阿肎似乎很不珍惜他的褲衩,一屁股坐到戚岐身邊的地上,那地上顯然並不乾淨,戚岐皺了皺眉頭。
「不過……故事總歸是故事,都是騙人虛假的東西,現實生活中哪有這麼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戚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有些失落,他裝出一副少年不該有的成熟。
「那可不好說,我覺得我們群租樓裡就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阿肎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戚岐說。
戚岐不屑地掃了掃周遭,咧咧嘴巴,聳聳肩,似乎是在說,這種普通破落的群居房,還會有什麼驚天大秘密?
「當然會有,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秘密!」阿肎自信地說。
「你看過《東方列車謀殺案》嗎?」戚岐說。為了能與阿肎有共同話題,戚岐找遍了各種偵探小說,終於他在偵探小說推薦名錄裡找到了英國推理小說作家阿加莎.克利斯蒂,而《東方列車謀殺案》正是她的代表之作,這部推理小說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環環相扣、一氣呵成,實在讓戚岐大為震驚。除此之外,他還仔細看過這部小說的評論,都是大為褒獎,因此他才很有底氣地向阿肎推薦了這部小說。
阿肎搖搖頭,他沒看過這部小說,這讓戚岐非常得意。
「那……你一定要看看!我覺得那個才是我看過的最棒的偵探小說,我下週借過來給你!」
阿肎點點頭。

那是六月週五的一個下午,戚岐興沖沖地從學校放學回家,手裡拿著一本《東方列車謀殺案》,在把書給阿肎之前,戚岐又仔細地翻閱了一下這本書,自從說要給阿肎看這本書,戚岐前前後後看了四遍,依然不能緩和心中一種莫名的慌張感,他心想要是以後阿肎跟他討論起這本書,他可不能對內容不熟悉,這樣就太遜了,絕對不允許自己在阿肎面前有糟糕的表現。戚岐一邊看書,一邊緊緊地盯著門口,觀察阿肎有沒有下班。
群居房裡的人絡繹不絕的回家,還是沒等到阿肎,戚岐坐不住了,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六點了。阿肎以前告訴過戚岐,週五他叔叔要在廠裡值班到週六,所以週五一般他都會提前下班去自己買菜做飯,但現在都快六點了怎麼還沒回來?是不是已經在家了?於是,戚岐帶上書打算去阿肎的屋子一看究竟。
不知道為什麼,戚岐頓時莫名地緊張極了,每一步都是那麼沉重,但又是那麼的嚮往,雖然是貼隔壁,但戚岐從來沒去過阿肎的屋子。阿肎的出租屋有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鐵門表面凹凸不平,上面似乎還有很多水彩筆的痕跡,大概是上一戶租戶的孩子淘氣時畫的。然而門是關著的,戚岐心想:不知道這個傢伙去幹嘛了,到現在還沒回家。戚岐正打算走,突然隱約聽到屋內傳來女性妖媚的嗔叫聲。
戚岐停下了腳步,他心裡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想法,他肯定阿肎一定在屋裡,而且可能是在……戚岐搖了搖頭,理智告訴他應該趕快回家,但沒走出幾步,衝動又將他的身子拽了回去。
戚岐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後,緊張地將耳朵貼到鐵門上,聲音越發明顯了,除了女人的嗔叫聲,戚岐似乎還捕捉到了男人低悶的喘息聲。這不是他魂牽夢繞的情景嗎,一種強大的慾望,讓戚岐耳朵貼得更緊,去洞悉屋裡的情況,突然,那鐵門竟往屋內挪了一下,門似乎可以推動,戚岐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門,門居然推開了!
原來那鐵門,雖然合上了,卻是沒有真正地鎖上,戚岐貼得實在太緊,所以門一不小心被戚岐推開了。戚岐害怕極了,但腦海之中卻又有一股更強大甚至狂熱的力量,戰勝了害怕,促使他緩緩地推開門,隨著大門的推開,戚岐看到了阿肎的屋子,那是一間一室一廳的小屋子,廳堂裡堆積著破舊的電鍋,炒菜鍋,還有一個小冰箱,一張可以折疊的桌子,和兩張生了鏽的椅子。戚岐緩緩地穿過佈滿障礙的客廳,臥室的門也沒有鎖,是虛掩著的。
隨著一步一步的靠近,臥室裡的聲音越來越明顯,戚岐心跳加速簡直快喘不過氣來,他一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努力地控制著呼吸的節奏,慢慢地挨到臥室門邊上,他聽見那分明是男女交歡時的聲音。
戚岐從門縫中往裡看,看到裡面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背對著他,仰起誘人的上半身側躺在床上,沒錯,這就是阿肎,阿肎的床邊放著一台破舊的臺式電腦,電腦裡正放著男女房事時不堪的畫面。這個媾和的畫面引起了戚岐強烈的不適,戚岐眼神盡量避開螢幕,視野又貪婪地流連忘返在阿肎赤裸裸的全身,他日夜盼望,每天守候的東西,戚岐終於看到了。
阿肎,腦袋盯著電腦顯示幕不堪的畫面,右手滑弄在兩胯之間,左手撫摸著自己健壯的胸部,他緊實的臀部和右手手臂一起有節奏地律動著,喉嚨也發出低悶而又美妙的呻吟,戚岐額頭開始涔出汗珠,喉嚨乾燥,全身似乎被一種溫暖而又愜意的空氣籠罩了,他全身的肌膚變得敏感無比,在此刻即使衣物與肌膚之間輕微的摩擦都能給他帶來獨特的刺激,不一會兒膨脹的血液迅速衝破了他稚嫩的閾值,他瞬間就有了生理快感,他一面用雙腿死死夾住胯下克制住自己原始的慾望,一面盡情地肆意地窺視著阿肎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盛宴……隨著阿肎聲嘶力竭的幾聲吼叫,戚岐居然不可控制地也到了高潮,一股熱流順著褲襠滑了下來,戚岐用手捂住嘴,死死地憋住聲音,然後快速地撤離。

戚岐從阿肎屋子裡躡手躡腳地潛出來後,火速逃回家裡,那股熱流黏在他襠下,附著在他肌膚和衣物之間,讓戚岐又尷尬又慌張,它就像是行凶工具,一定要想法子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快速地處理掉這些「犯罪」證據才成。
戚岐回到家,二話沒說就快速跑進屋內拿了換洗的衣物和洗漱的東西,立刻跑向廁所洗澡,洗完澡得馬上清洗衣物,他心裡想。
「吃完飯再洗澡唄!不然吃飯的時候又一身汗。」外婆在那裡嘟囔。
戚岐沒理會她,慌慌張張地去了公用廁所。
「哎……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真是……」外婆很是納悶。
戚岐敏捷地脫下衣物,拉上廉子,搽上成倍量的肥皂,開始拚命地搓洗污漬,突然,廉子被打開,阿肎光溜著身子,逕自闖了進來。
戚岐被嚇壞了,手中的肥皂從身子上滑了下來,直勾勾地看著阿肎,對啊,這個時候,阿肎也應該洗澡了,剛才怎麼會沒想到呢!做賊一般日夜窺視,沒想到完完整整地出現在戚岐面前時,離他那麼近,戚岐幾乎能感受到從阿肎身上溢過來的身體溫度,戚岐害羞極了,他不敢正視這麼近距離全身赤裸的阿肎,除此之外,一絲不掛的自己暴露在阿肎的面前也讓他感到無比的羞恥和不自在。他一聲不吭,火速清理全身,火燙的臉頰在冰涼的洗澡水沖洗下顯得格外的刺激和敏感,他顧不上這麼多了,趕快洗完才是。
「害羞啥啊,兩個男人洗澡……呦,黃毛小子,看著人精瘦精瘦的,要緊的地方倒是長得已經齊齊全全了。」戚岐沒有回應,阿肎感受到了戚岐的羞赧,他知道這是幼年男性在成熟男性面前一種天然的自卑而產生的尷尬,雖然步入成年,阿肎還是非常樂意玩同性之間的嬉鬧,他故意上下打量戚岐,想跟他開一些調皮曖昧的玩笑。
但這麼一來,戚岐似乎更加害羞了,他漲紅了腦袋,草草了事地清理了自己的全身,把關鍵部分清洗後,就來開簾子,火速離場,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又感受到大心臟強烈的跳動,血液的劇烈翻湧和激素的快速分泌,明明剛剛沆瀣了一番,現在卻讓他重新有了強烈的反應,這大概是年輕給予的天賦,但這年輕也容易暴露出他的本真。戚岐暗自慶幸,幸好他快速地逃離,哪怕差幾秒鐘,那個不安分的傢伙肯定會被阿肎抓個現形,如果是那樣的話,戚岐想死的心都有了。
「哎哎哎,這麼快就洗完了啊,洗慢一點嘛,就當是陪陪我嘛!」阿肎從浴簾邊上探出半個腦袋,瞅著正穿褲子的戚岐,狡黠地說出這一番話。戚岐不知道他這話的意思,等等我?戚岐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這時候羞恥心已經完全控制住了戚岐的中樞神經,戚岐說了一句,「外婆正等我吃飯呢。」就把乾淨的衣服套在還沒完全擦乾的身上。
「那吃完飯,我來找你,那本書可借了?」
「借了!」說完,戚岐就撤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6
等心情平靜下來之後,戚岐又開始有點後悔了,阿肎怎麼這次突然間就闖進來一起洗澡呢?他會不會,有其他的暗示呢?這種暗示會不會被戚岐無意間魯莽地回絕了呢……?這些猜測不一會兒就被戚岐否定了,這是什麼混帳的想法,他用力地拍了拍腦袋,怎麼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戚岐開始埋怨自己。
戚岐正想得入神,後背被人拍了一下,嚇得立馬跳起來。
「你說這娃子,一驚一乍的!」是洗完澡的阿肎。
「喏,這本就是《東方列車謀殺案》!」戚岐把書遞給他,原本平靜的心,突然間又開始悸動,阿肎身上彌漫薄荷味肥皂淺淺的香味,在夏日的晚上讓人格外地清爽。洗完後的頭髮未乾,能微微地反射出一些暗啞的光澤,就像是天然的髮膠,使他在某個角度特別顯得瀟灑不凡,阿肎換上一套白淨的衣服,和那條再熟悉不過的藍格子的大褲衩,這樣簡單的搭配,在戚岐的眼裡卻是那麼致命的誘惑,他又開始聯想起剛剛阿肎面對面洗澡時赤身裸體的模樣。
「哎哎哎,今天你怎麼回事,又變得傻不拉嘰的了,跟剛剛認識你那陣子一樣,愣頭愣腦的。」
「哪有的事,我是在想……你肯定會喜歡這本書的!」戚岐囁嚅道,他隨便找了一個理由來掩飾自己。
「喂!跟你說件事!」阿肎沉默了一會,像似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突然想起來要跟戚岐說。
這突然的舉動讓戚岐有些許不知所措,戚岐心想:難道他是發現了什麼?
「什麼——事啊?」戚岐故意拖長音,他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每家每戶都肯定有大秘密?」
原來是這件事,戚岐鬆了一口氣。
但這次戚岐的回答,卻是跟上次很不一樣:「對啊,有人的地方怎麼會沒有秘密啊。」這些話與其說是在回答阿肎,倒不如說是戚岐自我的內心獨白,是啊,他對阿肎有很多秘密,這些都不能告訴阿肎,而且有些秘密似乎連自己都無法解開。
「喂喂喂,你這個娃子,搶我的臺詞,這是我上次跟你說的好伐!」
戚岐噗哧地笑了,這個操著四川口音的傢伙,才來杭州沒幾個月,就開始夾雜南方人的方言了。
「對,是你的臺詞,好了伐!」戚岐故意重複了一遍。
「唉!你這個刁鑽的娃子!」
阿肎又使出招牌動作,用腋下夾住戚岐的腦門,戚岐雖然在口中喊著「饒命、饒命」,但他內心清楚明白一件事:他越是喊饒命,阿肎越是會夾著他不放。這樣就正中他的下懷,戚岐很享受這個時刻,這次除了那股迷人的味道外,戚岐還第一次細心地感觸到阿肎的溫度,一個發育完全、強壯雄性的體溫,這是戚岐從未有過的體驗。從小到大,戚岐沒有見過父親,哪怕是提及父親,就會引來母親的一陣呵叱。所以在戚岐的童年實在不知道什麼是雄性的味道,也根本無法想像原來那味道竟如此的讓人癡迷。
「想要我饒你,那你就得陪我做一件事!」阿肎嚷嚷著。
戚岐仰起頭,盯著他,從腋下到阿肎的臉龐不過五公分的距離,這是戚岐和阿肎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面對面,戚岐想仔細看看他,自然捲曲的頭髮,麥色的膚色,一雙劍眉,深陷的眼窩,以及精緻的雙眼皮底下有顆痣,這精美的一筆坐落在阿肎右眼眼角,像畫龍點睛一般,點綴著他整個俊秀的臉龐,實在讓戚岐看得入迷。戚岐的這一舉動,阿肎似乎感覺到了,他彷彿覺得有一種超自然的電流從戚岐的體內流出,順著他的胳膊,擴張到他的血脈,通過他的頸部,傳到他的大腦皮層上,阿肎突然有了一些莫名的尷尬,這種尷尬原本應該是在異性之間才會有的,阿肎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只是他隱隱地覺得有點不太自然,於是從胳肢窩底下鬆開了戚岐的頭。
「什麼事啊?」倒是戚岐反問阿肎。
阿肎敲了敲腦門,他自己都覺得剛才那個想法實在太荒唐了,於是他對著戚岐繼續說:「我發現西邊房間的那對安徽夫婦最近不太對!一定有什麼秘密!」
「啊?」戚岐興致減了一大半。
阿肎說的是他們群居房西邊房間余姓的一家五口,這個群居房裡屬這家人最是熱鬧,夫妻倆平日就閒不住,時不時地串門走戶,逮到人就要嘮點家長里短。而他們家的三個娃子更是鬧騰得不行,兩個姐姐,一個弟弟,看著都差不多大,估計是接連生下來的,這三個小鬼如同混世魔王,一會兒沆瀣一氣地破壞東邊季家老頭辛辛苦苦栽培的盆栽,一會兒三個人內部鬥毆,為一塊小餅乾爭個你死我活,常常是吵鬧得另外三家人不得安寧,也虧得是這三戶人家都是老實本分的人。相反隔壁的群居房鄰居可不是好欺惹的,有一次這三個娃子弄髒了隔壁李姓姑娘晾曬的褥子,李家姑娘直接殺到他們屋裡,逐個拎起來三個娃劈打一番,又活活把他們父母訓導了一頓。
這戶人家會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即便有戚岐也很是不感興趣。
「你聽我說!」阿肎彷彿感受到了戚岐的失落,一把將戚岐拉到自己的眼前。
戚岐被他這麼一拽,就變得老老實實,羞赧地盯著他一動不動。
「你發現沒,最近這兩口子有點奇奇怪怪的?」
「奇怪?」
「對,你有沒有注意到,從前幾天開始他們一家五口都不出來吃飯了?」
被阿肎這麼一提醒,戚岐確實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以前這一家五口最是霸道,公共的廚房裡面擺開桌子,光是吃飯倒也罷了,關鍵這兩口子的三個熊孩子真是頑皮得要命,一邊吃飯一邊打鬧,還在廚房偷吃其他家的伙食,有一次外婆拿來的蝦活活地被偷掉了一半。兩口子也只會賠不是,賠禮完事後,那三個娃,該偷的繼續偷。這且不提,最最要命的是,他們隔三差五地會做臭豆腐和臭魚,那可真是一股濃郁嗆鼻的食物腐爛味道,聞得人毫無食慾,他們卻在一邊吃得噴香。經阿肎這麼一提醒,戚岐發覺確實有三四天沒有聞到這股惡臭了。
從跟他們合租到現在,除去過年回家,平時倒真沒見他們有不開火的日子。但說不定這幾天一家子有什麼喜慶的事去外面吃了,也不是不可能。
「說不定去外頭吃飯了,也可能別人請他們吃!」
「不可能,我看他們這幾天飯菜照樣煮,只是沒有之前那股臭味了,倒是有股濃濃的蒜味。他們煮好飯,直接搬到屋裡頭去吃,你說怪不怪?」
「是嗎?」戚岐也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
「還有一點,更奇怪,你有看他那三個熊孩子最近有出來鬧嗎?」
「確實沒有……」戚岐仔細想了想,「哎,估計最近被父母盯得緊,就好好學習了唄,你別偵探小說看多了,把自己弄得神神叨叨的!」
「哎!你這娃子,我是認真的,我從前天就發現這五口人不正常了,一反常態,房門緊閉,也不跟人嘮嗑了,表情也鬼鬼祟祟的。然後昨天我從他們家門口路過,故意停留了一陣子,居然聞到了一股嗆鼻的酸味。」
「嗆鼻的酸味?」戚岐反問。
「對,不信的話,你自己過去聞一聞,是不是有一股異常嗆鼻的味道。」
戚岐從板凳上站起來,往西邊屋子走過去,卻被阿肎拉住,阿肎把中指豎在嘴中央,彷彿告訴戚岐要小心謹慎。戚岐不由地笑了出來,這個童心未泯的傢伙,果真是偵探小說看多了,學著小說主人公破案的動作,儼然一副要偵查破案的模樣。
他一把手牽住戚岐的左手,然後下巴往西邊揚了揚,意思是讓戚岐小心地跟著他行動,不要莽撞地把事情搞砸了。阿肎拽著戚岐像偵探調查情報一樣慢慢地靠近西邊那一家五口住的房間,果然房間門關得死死的。隨著距離的靠近,戚岐確實聞到了從屋子裡散出來的一股濃郁的、酸溜溜的、嗆鼻子的味道。
「是醋的味道!」戚岐悶著聲音喊著,阿肎給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讓他別太聲張,西邊的房間是有兩扇往外開的窗戶的,阿肎靠近那窗戶,往裡瞅了一瞅,窗簾緊拉,完全探查不出裡面的半點情況,只是隱隱約約地聽到裡面有一些咳嗽聲,接著好像是那個余姓丈夫埋怨孩子的聲音。好像是說什麼害苦不害苦,沒錢有錢之類的,反正聲音特別小,幾乎聽不清。
阿肎把戚岐躡手躡腳地拉回公用廚房,互相使了一個顏色,確實,裡面好像不太對勁。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這一家五口窗門緊閉,連吃飯都要回屋子呢?」阿肎納悶著。
「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至少是有不能告訴街坊的事情發生了!」戚岐模仿著偵探小說裡面主人公的臺詞。
「按你這麼推斷,這件事要嘛是家醜不可外揚,要嘛就是危害到街坊鄰居了,所以他們才緊閉房門。」阿肎覺得自己這個推斷似乎天衣無縫。
「那到底又是什麼事呢?那酸不拉嘰的味道真的是醋嗎?」戚岐對著阿肎進行反問。
「你們兩個傻愣愣地坐在這裡幹什麼?!」外婆一嗓門把戚岐和阿肎從偵探扮演遊戲中,扯了出來,他們倆嚇出一身冷汗,回過神後,戚岐突然發現外婆手裡揣著一包板藍根沖劑。
「怎麼了?外婆,妳感冒啦?」
「不是,是那余家爸爸託我幫他從菜市場行販子手裡買一打板藍根,據說現在藥店裡都買不到呢!還是我找了要好關係的行販才買到的。」外婆言語之間還不忘誇讚自己一番。
「是安徽夫婦要買的?!」 戚岐跟阿肎不約而同地叫起來。
「是啊。」外婆不解地點點頭。
得到外婆肯定的回覆後,戚岐和阿肎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興奮的表情,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那神情簡直像似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
阿肎給戚岐使了一個眼色,戚岐立馬心領神會,他告訴外婆會把這包藥轉交給安徽夫婦,然後就把外婆打發走。
「他們一定是得了……」
「非典!」還沒等阿肎說完,戚岐就急忙公佈答案,生怕不能及時地證明自己的睿智,除此之外他還急著想表明自己跟阿肎的心有靈犀。
但興奮之後,兩個人又開始有點害怕了。
「這個非典死亡率這麼高,你說他們得了會怎麼辦啊?」戚岐問阿肎,拽著手裡的板藍根直發愣。
「先別想別人了,我怕我們都被感染了,那就糟糕了……」阿肎聳聳肩。
「我們先去確認一下吧!」戚岐指著板藍根,看了看阿肎,他們現在有一種微妙的默契,不用說話就知道彼此的想法,戚岐非常享受這種兩人間特有的默契,有時候為了能肆意的享受這種默契,還故意少說話,改用眼神跟阿肎進行交流。
當然戚岐很喜歡阿肎的那一雙眼睛,以及那眼皮底下一顆畫龍點睛的痣。
他們的猜測,似乎一點都沒錯,戚岐把藥交給余家夫婦的時候,阿肎特意往裡面瞧了瞧,他看到有一個小孩真躺在床上咳嗽。
戚岐還特意問了問他們:「感冒了?」
余家女人給男人使了一個眼色,男人就搪塞地說:「沒有,就是備著用,以防在這個關鍵的點出點意外。」
「什麼意外?」阿肎接上話。
余家女人用胳膊捅了一下她男人,示意他不要多嘴。
於是余家男人,尷尬地笑了笑後就合上了房門。

「我們,該怎麼辦……」戚岐傻傻地看著阿肎。
阿肎也不知所措,因為讀了那些偵探小說後,他們只知道如何推理事實的真相,卻不知掌握真相後要如何妥善處理,於是他信口一說:「報警吧!」似乎也只有這種做法符合偵探小說的解決方式了,雖然這可能不是最精彩的處理方式,但將這事情交給警察肯定會是個保險的做法。

7
戚岐原以為他們報了警,揭發了別人隱瞞非典,應該有電視臺會找他們做一期「兩英勇青少年睿智偵破鄰居邪惡大秘密,幫助社區贏得抗擊非典的先機」之類的採訪,結果當晚卻只看見像「太空人」一樣的防疫人員,還有火警、公安一一到了這個平時破敗到無人問津的農民群居房。在外面拉起一道又一道的警戒線,而戚岐和阿肎,連帶所有的居民,都被困在了裡面。
隔壁群居房的三四個鄰居,似乎在與警察嘈雜地爭執著一些什麼,隨後進來兩三個行政人員,帶頭的是一個幾乎掉光頭髮的男人,肥頭大耳,跟警察介紹說他是這一塊區域的負責人。
媽媽也走了出來,知曉情況後便破口大罵:「到底是哪個烏龜玩八蛋,害得整個區的人都不安寧。」
戚岐惶惶不安,他一直覺得自己跟阿肎的決定一點都沒錯,電視新聞裡面不是教導群眾遇到此類事情的時候就要第一時間告訴警察嗎?但為什麼實際情況卻是大家都很怨恨這個見義勇為的揭發行為呢?
這時外婆看了戚岐一眼,她捕捉到了戚岐心虛的眼神,又回想到板藍根的事情,頓時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是隔壁余家夫婦的孩子發高燒了,他們以為只是感冒罷了,但又怕被鄰居嫌棄,畢竟在這麼要緊的關頭,所以就暗地裡以為吃點藥消消毒就好了。但話說回來,要真的是非典,那我倒是情願先被圈起來,總比勢態控制不住傳染給我們要強得多了吧?」外婆開始跟街坊們擺明自己的立場。
聽了外婆的一番話,那姓季的老頭老太倒是頻頻點頭表示贊同,平時都沒有什麼主意的人,只要聽到街坊裡頭意見領袖的發言,他們都會覺得有道理,「早發現好,這種事情一開始就應該去醫院嘛!真不知道那兩口子怎麼想的!」季老太補充了一句。
「你們不用工作的,當然無所謂,我公司還有一堆活兒,這圈到猴年馬月的,到時候都要被公司炒魷魚了!」媽媽還是不甘休,在那裡吵鬧,引得剛剛的那三個年輕的鄰居也一起助威起哄,把警察團團圍住嚷著理論,隔離到什麼時候,有沒有補償,爭先恐後地質問那一群只會說「冷靜」、「不要亂來」、「要聽指示」的警察。
「不——要——擔——心,不要——擔心,」那個禿頭區域負責人走到大夥兒的面前。
「你們工作上的事情不要擔心,現在是非常時期,總書記都發話了,要眾志成城,排除萬難!抗擊非典工作任務重大,大家必須齊心協力,共渡難關!」
大夥看著他字正腔圓的發言,猜測應該是個領導,於是安靜地聽他繼續演講,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面對著一台播著新聞的老式電視機,因為他們聽來聽去似乎都沒聽到想要的答案,但又覺得這個領導很厲害,講得頭頭是道,話語之間還不乏對仗排比的修辭。再後來,一位戴老式眼鏡的婦女從這領導身後迎上來,接檔這位領導的新聞播報,她對著大夥說:「這位是東興街道的黨委書記——陳書記,有陳書記一句話,你們就放心吧。我呢是你們這塊區域的社委會管理委員,你們做好登記,工作上的事情,我們會一一跟你們上級領導打招呼的,你們就好好安心在家抗擊非典,後勤工作就交給我們了!」
聽到「書記」兩個字,那對安徽夫婦哭喪著臉,就像竇娥見到欽差般,雙腿一軟想跪倒在這個陳書記面前,沒料到身子只跪下一半就被幾個穿著「太空服」的安防人員迅速敏捷地在半空中接住,然後強行拉到一邊,他倆是又哭又鬧,鼻涕眼淚大豐產,掛滿了一臉,嘴巴一直念叨著:「救救我們孩子啊,救救我們孩子啊……」
「這是那孩子的父母,屬於高危隔離人士!」一邊的安防人員說。
那個陳書記故作鎮定,雙腿卻是誠實而又無聲無息地挪後了好幾步,隔著老遠繼續喊著口號:「你們放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救你們的孩子,交給我們……你們就放心吧!」接著他就火速地離開了現場。
當晚,整個社區熱鬧異常,大家一反常態地相互聊天,互相熟絡,原本一年都說不上話的鄰居街坊,居然都開始聊起天,打起牌,感覺像是過節一般。唯有那對安徽家庭,大家像避瘟神一般躲得他們老遠。
戚岐被阿肎拉到一邊。
「今晚發生的事,你知我知,不許告訴其他任何人了!」
戚岐點點頭,那是自然,即使阿肎不說,戚岐也知道報警這件事不能聲張,要是被鄰居們知道了,那他倆肯定被苛責排擠,說不定還有一頓毒打,更別提那對安徽夫婦,一定會恨死他們的。但戚岐還是想不明白他們做錯在哪裡,他在腦海中重新復原了一遍事情的始末,他不知道問題出錯在哪個環節,難道不應該去打那個報警電話嗎?他原想著大夥兒都會誇獎一番他們英勇的行為呢,為什麼突然間連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做的不對呢?但這種不對,自己又說不出個原委,只是在當時的情況下,人們的言論中,自然而然得出的結論:這件事的告密者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戚岐不用去讀書了,阿肎不用去上班了,倒是無形成全了他們更多一起玩耍的時光,阿肎在這個地方認識的同齡人並不多,能跟他聊偵探小說的就更沒有了,所以戚岐對他而言是特別的。而在戚岐心中,阿肎似乎已經成為自己喜怒哀樂一切情緒的全部來源,他已經離不開阿肎了,然而他自己都還沒察覺到這一點。
社區管理委員會已經根據群居房居民的登記情況,給每個人所屬的單位發了隔離告知函,而阿肎的叔叔由於事發那幾天在廠裡值班,索性就被廠長留在廠裡不讓他回去了,一個廠子突然少了一個技工,工資還要照常發,那筆帳,怎麼算都划不來,廠長告訴阿肎的叔叔,必須留在廠裡以補全阿肎的「誤工」時間,於是就可憐了他叔叔一個人頂兩個人的活兒。
阿肎的叔叔不在家,所以阿肎當天就邀請戚岐去他家裡坐坐,帶他看看自己收藏的一些偵探小說,戚岐發現相比第一次偷偷闖入時的樣子,這次阿肎明顯是收拾了一番才邀請他去家裡的。
「明明跟我們保證,說我們不去工作,廠子絕對不會炒我們,工資照發,但還是這麼欺負我們!」阿肎有點不平,他完全沒想到,從他決定要玩這個偵探遊戲的時候,就埋下了叔叔要加倍勞動、鄰居被全部隔離的伏筆,命運早就一環扣一環地搭建好了所有的情節,就像蝴蝶效應一樣,微小的初始變化能帶動整個系統巨大的拓撲學連鎖反應,你可以選擇開始,但你卻無法控制結果,這是一種科學現象,但也可能就是人們所說的命運。

「我們應該沒做錯吧?你看書裡明明都是這麼寫的,真相是最重要的!所以那些偵探為了尋求真相,寧可犧牲生命!」阿肎說。
戚岐看著他點點頭,其實才上初中的他怎麼會知道世間事物的紛繁複雜,他只能感受到周圍人的喜惡,以及阿肎的喜惡,自然他更關心阿肎的,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沒做錯。

第二天,社區工作人員,為每家每戶準備了盒飯和應急用品。
「這些都是免費的嗎?」隔壁的季老頭拿了三份盒飯疑惑地問。
「要登記!」工作人員一邊發盒飯,一邊指著登記的本子。於是老頭又放回去一份盒飯。
「什麼盒飯啊,這麼難吃,還要收費,還限制我們自由,你們這些人怎麼搞的!真應該發帖子去曝光……」隔壁群租房的李姓姑娘,最是按捺不住,也最希望鋤強扶弱,匡扶仁俠,果然第一個出頭對著工作人員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還沒說完就被趕過來的房東扯到一邊,低聲地對她說:「那登記都是唬人的,都是些無頭帳目,那是省政府直接從抗擊非典基金腰包裡掏出來的銀兩,登記的作用只不過嚇唬嚇唬你們,好讓你們不浪費罷了,而且妳去找昨天那個管理員,她手裡還有另外一個單子,妳急需什麼東西可以列在那裡,——不——用——錢。」房東故意將「不用錢」三個字壓得特別低,儘管這樣,季老頭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於是到了晚飯時間,在那個房東提及的「特殊清單」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了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採購條目:衛生紙,牛奶,牙膏,洗髮水……還有肯德基。
這是阿肎和戚岐在晚上的時候發現的,安徽那一家四口突然間心情平復了很多,居然圍在屋子裡興致勃勃地啃著肯德基。還是那個最小的小孩,得意地告訴戚岐,「不用錢,不用錢!」滿嘴的油光,一把被他娘拉回去,捂住嘴,「別瞎叫!」,看那小傢伙開心的樣子,似乎都把他姐姐生病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第二天,第三天,那就更鬧騰了,有些吃著肯德基,有些啃著大餅,有些下著餛飩,應有盡有,大夥兒圍成幾圈,打牌的,搓麻將的,聊天的,分享各自特殊食物的……「多少年了,沒有過的熱鬧場面。」房東跟外婆講,「這種場面倒是在我小時候經常有,那時候鄰居街坊統統都熟!」
於是輿論的風向標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大夥兒似乎開始感謝這場從天而降的災禍了,不,有些人,都直接開始講:「啊呦,這樣的日子挺好啊,要是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用上班還有錢拿,還有好吃的,那也挺好!」
「是啊,你說是哪位活雷鋒,揭了這個蜂窩,捅了自己,卻留了一窩蜂蜜給大家喝,哈哈哈……」
「要說那揭發的是活雷鋒,那余家夫婦就是董存瑞了,捨棄自己,造福他人……哈……」原本是一個引人發笑的胡鬧話,誰知自己剛開懷大笑地冒出了一個哈字,現場卻是詭秘般的安靜,於是自己也知道說錯了話,立馬憋住了後面的笑聲,沒好氣地躲進了自己的家。
看到輿論風向的大逆轉,戚岐心裡喊著:「哎哎哎,這可都是我倆的功勞!」
阿肎知道戚岐在想什麼,他分給戚岐一個炸雞塊,會心一笑:「我說吧,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戚岐接過阿肎的雞塊,訕訕地看著他,這幾天來,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這真是多虧了這場「災難」,要是時光停留在這一刻,也是挺好,戚岐心裡確實這麼想。

8
時光不僅沒有停留在那一刻,而是短暫的三天後,安徽夫婦的孩子被送回來了,通過幾番診斷,那孩子只是輕度肺炎,掛了三天的點滴就幾乎痊癒康復了,自然而然,社區解除了隔離,又恢復了正常。
隔離前大家吵著要解除隔離,真的解除隔離了,倒是有很多人又不捨得了。
隔離之後,倒是苦極了戚岐,學校三天的作業要他一天內補上。
第二天放學回家幾乎累得他只想趴著睡覺。
「喂!今天睡我家嗎?今天我叔叔值班還在廠裡不回來了!」
「睡你家?」戚岐心裡一喜,即使再睏,當時也清醒了。
「嘿嘿,晚上有好玩的!」阿肎眨了眨他那對閃亮的雙眼皮大眼睛,還有眼角底下那顆痣,隨著他的眨眼,彷彿也閃閃爍爍,若影若現。真好看,戚岐心裡想,彷彿這一刹那整天的疲勞被一掃而過。

戚岐做完作業,立馬趕去群租房最裡頭的房間,這是他第三次到阿肎的屋子,第一次是偷偷進去的,第二次是去看了阿肎的藏書跟他聊《東方列車謀殺案》案件的巧妙之處,這一次,他說的好玩的事情會是什麼呢?戚岐立刻阻止了自己荒誕的念頭,敲了敲門。
「進來吧,那門沒鎖!」
戚岐進了門。
「其實,那門壞了有一陣子了,但能虛掩上,不用點力推是不會發現沒上鎖的!叔叔一直沒時間去修,我也懶得弄,下次你要想找我,隨時推門進來,嘿嘿!」阿肎一面在飯桌上圖圖畫畫一些東西,一面揚揚下巴示意讓戚岐坐在椅子上。
「不修門,難道你不怕被盜嗎?」
「嘿嘿,這個門壞的事情,現在就三個人知道,要是真的發生盜竊,你這娃子的嫌疑最大,哈哈!」阿肎繼續趴在桌上畫東西,顯然他對推理小說著迷到有些癡狂的程度。
「你在畫什麼東西?」戚岐看到阿肎在畫一張類似地圖的東西。
「你坐下來,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好玩的東西!」說完阿肎把畫完的東西展示給戚岐看。
這是一幅類似地圖的畫,上面標著的是地點,家、公園、菜場、裁縫店,時間又標著,七點,八點半,十一點……
「這到底是……?」
「那個季老頭一天的行程!」阿肎神秘兮兮地對戚岐說。
「怎麼,你跟蹤那個老頭?」
戚岐實在納悶,那個比自己外婆還年長的老頭,為什麼值得阿肎這麼的關注,有這個閒情,怎麼不好好關心關心他,戚岐心裡有些埋怨,可又覺得自己這種埋怨的情緒來得毫無道理,於是立馬就恢復了理智。
「那個季老漢,肯定有秘密!」戚岐明白過來了,原來阿肎晚上找他是又打算玩真人偵探遊戲了,不知怎麼的他的心裡有些許失望。
「一個老頭子能有什麼秘密!」戚岐嘆了一口氣,目光轉移到阿肎的眼角,不知道為什麼戚岐特別喜歡看阿肎的那顆痣,在阿肎每眨一次眼,這顆痣就會隨著阿肎眼角的肌肉群上下跳躍,似乎就像是在跟戚岐打招呼一樣。
「事情發生在前天,那是還沒解禁的前一天中午,領盒飯的時候,工作人員對我說,都快十二點半了,怎麼還不來!昨天也是就因為他一個人,苦苦等他到了一點,這個老頭到底在磨蹭什麼?我突然意識到工作人員們說的就是季老頭。但是奇怪的不是在這裡,奇怪的是早上我居然無意地聽到季老太明明跟你外婆埋怨,說工作人員工作失誤,連續兩天飯盒數目不夠,害他家老頭子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來補救的盒飯。」
「你是說,工作人員的話和季老太的話有明顯的衝突?」
「對,季老太那裡說工作人員不守時,讓他等;工作人員說季老頭磨蹭,害他們延長工作時間。」
「那麼,其中一定有問題!」
「也就是要嘛季老太說謊,故意刁難工作人員,要嘛工作人員推卸責任,反咬一口說季老頭自己不守時囉?」
「或者,他們兩方都沒說謊……」阿肎故意將聲音壓低。
「那……」戚岐心領神會,「就是季老頭自己在裡面作祟?!」
「對……」
「不會吧,沒理由兩方都欺騙吧,那老頭沒迷糊到這個份兒上吧!」
「所以,他肯定有不能說的秘密!」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的,「也就是在離開季老太去工作人員那裡領飯盒的時間段裡,季老頭去做了一些不能見光的事情!」戚岐和阿肎心有靈犀對上了眼神,阿肎噗哧地笑了,他覺得跟這個小弟弟越來越有默契了,他撓了撓他的頭說:「我們越來越有默契了!」。
戚岐卻又是嬌羞的泛起了紅暈,幸好是晚上,阿肎屋子的燈光比較昏暗,他一定沒發現戚岐臉上正發生著特殊的變化,因為他似乎更著迷於自己的偵探遊戲。
「這就是我今天從季老太和季老頭朋友那裡問出來他的一天行程。」
「七點去菜場,八點半在公園,十一點半吃完飯出去散步,十二點在公園出現,十二點半公園的朋友說他去裁縫店幫老婆拿衣服,三點出現在家裡……」
「看出問題沒有?」
「你說是裁縫店嗎?從十二點半到三點,整整兩個半小時在裁縫店?」
「嗯,明天呢,我們就去驗證一下我的推理!」
戚岐看著阿肎,遲疑地說:「我們?」
「對啊,難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戚岐為難極了:「上次鬧出這麼大的事情,這次就算了吧,別人的事,我們就別摻和了……」
「啊呀,你看上次的事情,雖然一開始有點小波折,但結果卻是很圓滿嘛,該吃的吃了,該拿的拿了,余家的那個小姑娘還免費治療了肺炎,要是他爸媽知道,一定會感謝我們哩!而且,明天是週六,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你就當是陪陪我嘛!」

次日一早,戚岐跟阿肎相約執行前一天晚上的計畫,那就是找出季老頭子的秘密。他們跟著季老頭一路來到菜場,溜達到公園,最後順藤摸瓜地尾隨到那家裁縫店。誰料,到了那家裁縫店,發現大門緊關。
阿肎很肯定季老頭進了裁縫店,但戚岐卻不太願意繼續跟蹤下去了,他有點退縮想要回家。
「老頭一定在裁縫店裡,這裡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繞到後面去看看,很快的,不用多久就能知道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前功盡棄!」
在阿肎的慫恿下,他們繞到了裁縫店的後門,後門照樣是關著的,後門邊上有個小窗,窗上遮著大簾子基本看不出裡面的情形。
戚岐隱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說:「阿肎,我想回家!」
「再等一等,讓我確認一下季老頭是不是在裡面!」
大概過了半小時,裁縫店的門開了,季老頭鬼鬼祟祟地從裡面出來了,出來前還先探出腦袋四處張望了一番,緊接著又出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裁縫店的老闆娘,戚岐認得她,她晚上也會在菜場門口跳舞。這時發生了一幕情景,讓戚岐和阿肎徹底驚呆了,那個裁縫店的老闆娘,居然光明正大地在出門前,風騷地掐了一下那個季老頭的屁股。
「嘖嘖,果然如此!」阿肎像是得到了預料中的答案。
只是一邊的戚岐卻是臉上越發的慘白,他甚至感到全身發虛,腦袋開始冒汗,胃部有一種強烈的不適,他噁心想吐,卻又是吐不出來,只能連連作乾嘔。
「你怎麼了,阿岐?!」
阿肎把阿岐扛在背上,一路背到群租房,外婆和母親都不在,於是阿肎把戚岐帶到了自己屋裡,阿肎給阿岐倒了一杯熱水。
阿岐臉上依然慘白,而且突然間莫名其妙地死死抱住阿肎嚶嚶啜泣起來,不一會兒就淚水浸濕了眼眶,阿肎蒙了,但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麼,他揉揉戚岐的頭髮,把他摟在懷裡,溫柔地說:「傻娃子,怎麼啦?」
「以後不要帶我去這樣的地方好不好?我好怕……」戚岐低聲呢喃。
阿肎說:「到底,怎麼了?」
戚岐一邊哭一邊跟阿肎說:「從小就外婆一個人疼我,所以我一直很怕外婆突然不見了,那時候我常常跟蹤外婆,有一次我……」
阿肎低著頭看看在他懷裡的戚岐,兩個人的眼神交會在了一起,阿肎看到戚岐楚楚可憐的樣子,突然萌生一種他一直以為異性之間才會有的動容之情。
「我……我跟蹤外婆去了魚販子王聾子的屋裡,看到了人生最污穢的場面,我的外婆和那個王聾子……」戚岐在阿肎的懷裡抽泣不止,幾近哽咽。
阿肎也被戚岐折騰地快哭了,他立刻明白了戚岐那些沒有說完的話,他死死地抱住戚岐,越發可憐這個小孩了。
「後來……後來……我居然……」
「你居然怎麼了?」
「我居然偷偷地寫了一張紙條給……給王聾子的老婆……」隨著哇的一聲痛哭,戚岐幾乎是收不住他的眼淚了。幾年前外婆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那天,沒錯,其實一切的起因都是她那個最心疼的外孫。
阿肎死死地抱住戚岐,跟他不停地道歉,以後再也不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了,以後再也不會讓他受這種傷了。

9
「這……」雖然林玨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還是不由地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嘆息,她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能做出這樣的行為,但同時又為自己冒昧的一聲「這」感到尷尬,作為一個心理治療師,林玨知道,無論病人說了什麼事,她都應該保持鎮定,甚至應該是無條件地積極地關注和真誠地支援,但剛才那個不經意發出的聲音,已經打斷了戚岐的敘說,她感到抱歉,立馬說了一說:「對不起」。
戚岐冰冷地搖搖頭:「妳是在想,這個人原來從小就是個變態吧!」戚岐的眼裡泛出了淚花。
「不,這是小孩再正常不過的心理。」林玨竭力挽回。
「我只不過是不想讓我的外婆被人糟蹋罷了,所以才採取了這種極端的手段,可是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又能有其他什麼辦法呢?……那確實是幼稚而又恐怖的做法,現在仔細想想,外婆並不僅是為了一些小魚小蝦,也並不僅為了他的孫子吧……何為糟蹋呢?何為作踐呢?一個人寂寞久了,又無依無靠……可能那是為數不多的慰藉了吧……」
「所以,」林玨放下茶杯,「你後悔過嗎?」
「我太後悔了,但他似乎一直沒後悔……」戚岐死死地說。
「他?他是誰?」
戚岐突然安靜了幾秒鐘,然後才晃過神來:「哦,不……對不起我語無倫次了。」戚岐擦了擦快溢出來的眼淚,林玨有一種一閃而過的念頭,這是一種直覺,醫生的直覺,她的病人好像在隱瞞一些事情。
「要繼續聽我的故事嗎?」戚岐認真地看著林玨。
「嗯,當然!」林玨很肯定地說。
戚岐繼續講。
在這之後,戚岐跟阿肎的關係自然親密了很多,那年是二○○四年,雅典奧運會,戚岐放暑假,阿肎仍要上班,奧運比賽多數是在晚上甚至凌晨,所以戚岐早上會做好觀看攻略,晚上有哪些值得看的賽事,然後等阿肎回來,吃完飯立馬睡個覺,然後設置好鬧鐘,深夜一起看比賽。
二○○四年八月二十八日凌晨,一場舉世矚目的田徑比賽,在雅典奧運會的主會場拉開序幕,一個年輕的身穿紅色五星紅旗運動服的中國青年,一路領先,奇蹟般地以十二秒九一的佳績打破了奧運會紀錄並平了世界紀錄,為中國代表隊拿到一枚象徵速度的奧運會金牌,他似一道閃電,橫掃了全球,在這個七萬人的奧運主會場,在這個西方文明起源的雅典,神聖般地爆發了,從他身披五星紅旗跳上冠軍領獎臺的那一刻就被封神了,電視裡的主持人沸騰了,電視外的戚岐和阿肎也沸騰了,他們擁抱在一起,歡呼雀躍,熱淚盈眶,根本忘記了那時正值北京時間的凌晨,他們的歡呼吵醒了外婆和母親。
從此之後,他們兩個將劉翔視為自己的偶像,甚至模仿他那個舉著食指示意勝利的動作,以及他中分的髮型,和那躍上領獎臺的那一動作。
也就在那個時候,戚岐和阿肎的關係到達了前所未有親暱的高度,他們的關係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
那天戚岐買了一本《沉默的羔羊》,實在太好看,以往偵探小說的兇手總是讓戚岐感到厭惡或氣憤,總是想著,怎麼還不抓兇手,你們這些笨警察,兇手就是他啊,快把他抓起來。但這一次,戚岐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卻被裡面的第一大反派——萊克特,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甚至希望警方永遠不要抓住萊克特,這是戚岐第一次感受到一個罪犯獨特的魅力之處。他打算跟阿肎一起分享,但是到了六點,還沒見他人影,突然又想到那天是週五,難道……?
於是戚岐沉重地走到了阿肎的門前,大門依然是虛掩的,眼前又浮現出阿肎的那些話——「那門壞了有一陣子了,但是能虛掩上,不用力點推是不會發現他沒上鎖的!叔叔一直沒時間去修,我也懶得弄,下次你要找我隨時推門進來,嘿嘿!」「現在就三個人知道,要是真的發生盜竊,你的嫌疑最大,哈哈!」。阿肎說過戚岐隨時可以進去的,戚岐用這些話鼓舞自己,他冷靜地打開門,聽到阿肎發悶的喘息聲,一步一步接近,戚岐停了下來,他也看見戚岐了,或許從一開始阿肎就知道戚岐會進來,因為戚岐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他絲毫的驚奇和羞愧,相反他似乎在等他。
阿肎全身赤裸地站立在戚岐面前,他銷魂的眼神直勾勾地打量著戚岐,兩個人面對面,沒有了以往的尷尬,而是一種彼此吸引的力量將兩人死死包裹住,突然阿肎揚了揚下巴揮了揮手示意戚岐一起進入兩人的狂歡,阿肎快速而又冷靜地幫戚岐扒去衣物,戚岐在夢裡演練這一幕演練好久了,他握住阿肎發脹發熱的器具,輕輕地緩緩地含入口中,阿肎抓住戚岐的頭髮,上下開始有節奏的律動,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將阿肎和戚岐推入雲端,他們大汗淋漓,交纏不休,如沐春風。
「這……」林玨沉默了。
「當時阿肎已經成年了嗎?」林玨聲音壓得非常低。
對面沉默不語。
「我愛他,他是我的性啟蒙。」戚岐避開林玨的問題。
「那你說的真心相愛的那個人就是阿肎嗎?」
戚岐沉默了,然後搖了搖頭。
「自從有了第一次性關係後,阿肎開始不理我了,見面都不跟我說話了,我之前借給他的書,他也是晚上偷偷地塞到我房門底下。洗澡也是大半夜才去洗,他是故意躲開我。」

失去阿肎的戚岐痛苦極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也不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性,他只知道跟阿肎在一起非常快樂,跟他在一起的初始雲雨更是將他的快樂推到了極致。而沒有阿肎陪伴的戚岐,就像是掉了線的風箏,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從四周侵入他的身體,鑽進他的骨子裡,讓他第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為什麼就在快樂的最高峰,陡轉急下,如同跳崖般墜落到伸手不見五指的萬丈深淵,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命運要對他做這番折磨。

戚岐去找阿肎,他想問個明白,但阿肎的門上了鎖,門被修好了,戚岐再也進不去了。

戚岐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傻愣愣地在門口等阿肎出來,他死死地跟在他後面。阿肎不理會他,戚岐緊跟不捨,直到阿肎扯住戚岐的衣服,伸出拳頭,雙眼放著無名的怒火,一副佯作要揍他的樣子,戚岐感到可怕,眼前的這個人跟以前的阿肎判若兩人,戚岐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阿肎的惡意,他痛苦極了,幼小的他怎麼會懂人性的複雜,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即使母親對他多年來的百般冷漠也不及此時此刻糟糕透頂的萬分之一,「為什麼?」戚岐淚眼矇眬地問阿肎。
「什麼為什麼?我們沒有什麼為什麼,我們那只是一時貪玩,那不是愛,你這個娃子是不會懂的,我也怕你想歪了,所以,我們還是不要繼續了!」阿肎不看他。
戚岐哭得厲害,一邊哭一邊拽著阿肎的手。
阿肎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將戚岐狠狠地甩開了。
「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戚岐追上去,繼續拽住阿肎。
「我們會被發現的,就像我們發現其他人的秘密一樣!」
阿肎眼睛裡放著怒光,用力一拍,再次甩開戚岐。
戚岐不依不饒,又扯上阿肎的衣角。
「等我們都大了,都是要結婚的,你懂嗎?各自跟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這次阿肎的聲音,少了恫嚇的成分,而多了幾分無奈。
這次沒等阿肎甩開他,戚岐就自己鬆開了手,年幼的他似乎在那一刻瞬間長大,戚岐突然間意識到他們之間似乎有無數座無形的橋,即便勉強跨過一座,其他幾座也是無力克服的,一個才十幾歲的人突然領悟到了一個幾十歲人才能頓悟的道理,不知是欣慰還是悲涼,反正戚岐不再怪阿肎了,也不再怪任何人了。
再後來阿肎就搬了家,跟他叔叔去了其他地方。

10
林玨結束了第三次與戚岐的心理治療,她再次感到這個病人與眾不同,正常的病人多數都是沉默寡言,需要治療師不斷地抛磚引玉,打開病人的話匣,獲取病人足夠的信任,使其訴說心中的鬱結,幫病人從中找到影響他心理健康的根源,從而疏導病人的情緒,移除心理障礙。但眼前的戚岐,似乎完全不用林玨疏導,就能源源不斷地告訴林玨他的事情。當然也有許多病人會跟林玨滔滔不絕地傾訴心事,但這些病人往往都會重複來、重複去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更多的時候他們的敘述無頭無尾、沒有因果聯繫,那是一種心理的病態。然而戚岐完全不同,他的故事邏輯性極強,人物事件按時間順序娓娓道來,似乎不像是一個病人的陳述,更像是一個經驗老道的評書人,這點微妙的感覺讓林玨有些不安,一方面她不想無故地打斷戚岐傾吐自己的往事,另一方面她又急切地想找到戚岐的病根所在,這幾乎讓她陷入到一個兩難的境地。

那天林玨整理完戚岐的口述記錄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她身體略有疲乏。最近除了戚岐這個棘手的案子,與丈夫田寧鬧不愉快的爭執,也讓她感到疲憊。
作為丈夫的田寧認為,養家糊口的事情應該由男人承擔,妻子理應把工作重心放在家庭上,但事實上,好勝要強的林玨一直把自己的事業視為自己的生命,幾乎全心投入在自己的工作室裡,為此田寧一直心有不滿,只是未將其擺在檯面上。即便丈夫沒有明說,作為心理醫生的林玨早已覺察到,自林玨開了自己的工作室,兩人的矛盾更是升級惡化,其實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放棄自己的事業和病人是萬萬不可能的,如果真的選擇,那也只好跟丈夫分道揚鑣。
但沒想到,田寧一進門就神采飛揚,衝著林玨又蹦又跳,彷彿重拾兒童般的天真無邪,林玨好久沒有見到丈夫對著自己這般喜笑顏開了,讓她有點不知所措。他說有個天大的好消息,林玨一邊看著自己整理的記錄一邊問他是什麼大喜事。田寧拿著一份醫院檢驗報表,林玨頓時意識到,原來最近的嘔吐、噁心等生理反應,真的是孕婦的體征,她懷孕了,要成為一個母親了。
這當然是莫大的喜事,她喜歡小孩,也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母親,去體驗與孩子共同成長的美好。但除了喜悅之外,林玨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如果真是有了孩子,那之前最壞的打算就要重新調整了。然而當她看到田寧開心歡喜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多慮了,因為那最壞的打算可能永遠都不會實施,說不定是老天派這個小孩下來化解家庭矛盾的,林玨心裡想。
「妳最近可不要接太多案子了哦,累了妳不要緊,可不要累到我們的寶寶了!」田寧得意忘形地說。
「哎,手頭都是一些老案子,都進展得比較順利,不過最近又接了一個新案子……」
「棘手嗎?」
「應該還可以……可能就是一個同性戀,受到家庭以及社會的壓力,變得抑鬱吧……」
「應該?可能?我們林大醫生,怎麼突然這麼沒底氣啊……」田寧故意調侃妻子。
「畢竟,才剛剛接觸病人的情況……不過,我有一種直覺……」林玨突然語氣有些凝重。
「怎麼了?妳覺得這個案子不是同性戀得抑鬱症這麼簡單?」
「嗯,我有一種直覺……覺得他對我好像隱瞞了很多東西。」
「妳的病人向妳隱瞞秘密不是太正常了,妳的工作任務不就是幫他們解開那一個個自己都不敢直視的秘密嗎!」田寧脫去衣服,沏了一壺茶。
「這不一樣,多數病人一開始都不會談及自己過多過深的往事,往往需要我逐步引導,甚至深度催眠,才能緩緩道出原委,然而這個病人第一次見面就侃侃而談了很多看似不符合常規的事情,彷彿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你他精彩的際遇,而且,他故事裡面的人,有點……」
「有點什麼?」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林玨原本是想說,戚岐的故事似乎有點離奇、有點太戲劇化,但她沒說出口就收回了,因為這個判斷毫無根據,非常草率。
「好啦,妳啊,就是太認真,我可告訴妳,不要這麼拚了,如果這個案子太棘手,就轉給其他人,好嗎?」
林玨看著突然對自己百般關懷的丈夫,很是不自在,她沒有理會這一番話,而是將整理完的資料歸好檔,放入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