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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菅】之前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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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下了。
各校應援的吆喝呼喊還在，沿髮梢滑落眉角的汗水還在，球鞋磨擦球場的啾啾刺耳還在，體育館特有的沙隆巴斯味也還在。但他卻感覺自己正飄飄地離開這心心念念、誓死也要踏入的場館之中，雙眼一黯、一個失神，焦距模糊後就再也看不到聽不見那璀璨舞台上的一動一靜。雙腳拚了命地支撐卻徒勞無功，站立的力道像是隔了一道無形的隔閡、怎麼樣都搆不著地面。
澤村大地倒下了。
在這樣鐵錚錚而赤裸裸的事實前面，菅原孝之一直以來站在這舞台上的渴望，怎麼樣都搆不著地面。

左右動了動僵硬的脖頸，菅原抬頭，看見青城二傳手那一臉詫異的神色。腦子拚了命地要自己別太在意，眉頭卻順從本能地蹙了個緊，各種自我質疑的聲音立刻一波高過一波、鋪天蓋地呼嘯而上。
幾近溺斃的不信任感將他滅頂。他想起那場令他恐懼的比賽，想起那時充斥腦中、揮之不去的自卑和怯懦，用傳球成為了壓倒王牌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樣的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該上場？是不是不適合打二傳手這個位置？或許，根本就不該打排球？
舊的傷口會癒合、可以用OK繃貼起來假裝看不到，但有些傷疤卻會跟著人一輩子。那樣的無助和恐懼至今仍將名為菅原孝之的少年束縛得無法動彈，每一次的小小失敗都讓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副主將名份毫不相稱的弱小。
每當這樣的時刻來到，是誰在他每一次絕望地坐倒在地時再三伸出那又大又寬的手心？是誰頂過一切狂風暴雨，帶著仍躊躇不已的他步步向前？又是誰在他仰頭所見盡是無從突破的高聳攔網時，發力在下將他推上那「頂端的景色」？
不一樣、根本就不一樣。站在他身後而戰和代替他而戰，怎麼可能會一樣。
甩甩頭、無視發酸的鼻頭，菅原再次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場上的比賽上。只是一場意外，他催眠一般地複誦。就算剛剛發生了這樣一場意外，大家卻都仍在努力地奮戰著，靠著剛剛奮力救起的一球和後續一陣補救，烏野已經領先和久南、率先拿下一局。雖然現在攻擊的節奏掌握在對手手中、攻擊後的串聯流暢度相對下降低了很多，但自己若是再擺出這樣凝重的臉色只會給予田中和緣下更大的負擔。此時應該專注在比賽上，已經沒有時間再為自己的事情擔憂了，這點小事情，身負副主將之名的菅原沒有理由不曉得。
可是抬頭仰望那矗立跟前的鐵壁，從未隻身面對的他、卻也沒有理由不曉得自己的手足無措。

他很清楚自己的決定不會有錯。
讓緣下上場，就算可能遭到他人的質疑，可起碼在烏野之中這絕對是毋庸置疑的正確決定。菅原遠遠地望見觀眾席上嶋田誠和田中冴子似是交談著，狀似清晰卻塞滿質疑的大腦自動解讀成「田中姊姊正對嶋田先生解釋緣下的重要性」。二年級們經常到田中家讀書，田中姊姊肯定有見識過緣下在二年級之間的領袖風采吧！菅原這樣催眠自己。所以這種時候，讓緣下上場肯定是再好不過的，理所當然。
雖然清楚、雖然理解，可這樣薄弱的辯解卻無法掩蓋心中想要上場的渴望。從什麼時候開始，上場比賽不再是生活的一部份？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只能站在場邊眺望曾立誓要復興烏野的夥伴遙不可及的背影？從什麼時候開始，心中的恐懼和渴望慢慢地將自己分割成一個醜陋而自私的整體？
他仍然怯懦不已、毫無長進，他仍然沒辦法像大地一樣以身軀為後輩和烏野擋出一天地寬闊的安全區，他甚至躲在影山天才二傳手的名號後面偷偷地喘息。但他又同時渴望上場，渴望站在那璀璨耀眼的舞台上，和大地和旭，沸騰全身每一個粒腺體、大口吸入彌漫痠痛貼布味道的空氣、汗濕淚濕腦中一切的理智，輸了敗了也毫無影響，他要盡全力感受「我仍活著」的剎那。痛並快樂著。
場上的情勢越來越不利於烏野，幾個回合的輪轉之後，大地離場所帶來的巨大影響開始放大投影在所有人的面前。奮力拿下的一局開始顯得渺小，與領先的和久南之間的分差在拉大。縱使表面清一色地喊著不要在意、沒有關係，但又有多少人心中早已被恐懼的雜音包圍？有多少曾經的傷痕開始滲血，疼痛席捲了誰？當每一個理所當然像是從未存在，當他們所認知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當他們晴空萬里的安全區開始被烏雲壟罩、山雨欲來。他又應該承擔怎樣的責任，頂上誰的位份？
他很清楚自己是烏野的副主將，烏野的未來在他手裡。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位三年級的應考生，不想坐在場邊被動地葬送自己的青春。
他，菅原孝之，很清楚自己是一個膽小鬼，當一直理所當然地闊步前方的澤村大地倒下，他除了束手無策的慌張，只剩下眼前的一片空白。從未正面面對的風雨像是尖銳的爪牙、就要撕裂新生的羽翼，他卻只能呆站原地，自私感和責任感拉扯著帶他浮空，和同伴立誓要振翅飛翔、重回蒼穹的渴望，怎麼樣都搆不著地面。

此時此刻，他多希望他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