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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花】番外——【螢】


我和江雪做了約定。

待一同經歷過眾多事物，看完萬物更迭後，再從這塵世上消逝。這個心願看似平淡，卻也貪婪得令人心慌。

在仍舊充斥著不淨的現世，連渡過平穩的日子都是種奢侈，而我們也是因為戰爭的煙硝才被賦予肉身的付喪神，為他人揮動刀刃、為一時半刻的安定而消亡，這便是本分。

——我曾經如此深信不疑，直到差點失去珍視之人，這個信念便如同枯黃的落葉，散為粉塵，而歸於根底。

牽著江雪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些，我小心地撥開前方的枝葉，深夜裡的山林是這樣靜謐，細細傾聽才能感受到生靈的吐息，以及潺流不歇的溪水聲，與此相比，或許我的心跳過大了些。我向後瞥了一眼江雪，而他則像一直注視著我一般，與我對上了視線。

月光從葉隙之際灑落，點點的銀霜彷彿凝入那和玉一般溫潤的長髮內，江雪看起來是這樣的超脫塵間，就似山嵐，縹緲而空靈，不看緊一點的話，彷彿隨時都會從眼前消失。

「怎麼了？」他問著，深邃的眸閃過憂慮，看來是我盯著他太久了，我思考了一下，本心使我並不想隱瞞江雪任何事情，然而一想到要說出來的話，臉上竟是開始燥熱起來。

我別過臉繼續往前走，心臟的脈動像夏日蟬囂一樣越響越大，不知為何，我的專注力突然提高了許多：「⋯⋯抱歉，只是有點移不開目光。」

江雪並沒有回我，但我感覺得到他在聽到話的瞬間，稍微頓了一下步伐。

沒有得到回應使我開始擔心，然而卻不敢回頭去看。果然，一直盯著人看還是太失禮了些。

手心的溫度意外地變暖了，甚至有些偏熱，連晚風都吹不涼，和燭燈一樣，本來感受不到暖意，然而接近了卻又能感受到那股倔強的熾熱。

一點光暈突然從眼前飄過，我聽到身後人發出了放鬆的感嘆，隨著撥開茂密低矮的枝葉，溪流涓過的聲音也更加清晰，繞於水畔紛舞的眾多螢綠，使人產生身處於夜幕之間的錯覺，好似在這個眾般星子環繞之處，說什麼願望都夠實現。

然而這樣的綺麗卻只會持續幾日，等到牠們生於世間的使命結束，又會葬於水邊，短暫得可悲，看來神的威光並未顧及到此處。

「非常美麗。」江雪的嘆息帶有滿足，他鬆開緊握的手，纖細修長的背影出現在視線中，肌膚白皙得彷彿在黑夜中正在微亮，他伸出手，停在掌心的螢在深色的瞳孔中映照了一點光，淺色的長髮因為夜風而飄揚起來，江雪回身看向我，臉龐染上了柔和：「你不這麼認為嗎？太郎君。」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的視線又一度拔不開來，只能有些呆板的回應道：「是的，很漂亮。」我困擾地皺起眉，臉上又出現了發熱的感覺，不知道現在的表情是否太過奇怪？

江雪手上的螢飄離開來，原因是因為他的手動了，他微微移開視線，手背抵到抿緊的唇前，想遮住臉龐泛起的酡紅，然而細瘦的手卻不夠掩藏他的表情。

他看出我的視線所在了。

有些尷尬地垂下眼簾，我望向地面上低飛的螢綠，轉換了話題：「螢的生命太過短暫。」

「⋯⋯但卻十分平和，」緩了一會兒，江雪接了話，眼中若有似無的閃過嚮往，那般超脫澈然的目光卻是似曾相識：「綻放過生命的光，縱然短暫、卻已然足矣。」

『我說過了吧⋯⋯』

意識到對眼神感到熟悉的原因，蜘蛛的獠爪已然攀附了心臟，不願回想的記憶被緊緊攥出，將其殘忍的懸吊在我眼前。

『——我厭惡戰鬥⋯⋯！』

喀鏘。

身體一震，我迅速抬頭，像是瞬間的反應，手突然上前緊抓江雪放在刀柄上的手，他瞪大眼，似乎受到了驚嚇：「⋯⋯太郎君？」

立刻鬆開他，我混亂的後退幾步：「不，我⋯⋯抱歉，沒什麼。」

強烈的劇慟一舉湧上心頭，手正無法遏止地顫抖著，那段記憶即使被收入最角落，但還是無法隨著時間而被抹消，恐懼蠶食著內心的信念，而那殘剩下來的碎塊、變質成了懷疑——懷疑我是否有保護江雪的能力。

突然碰了我的臉，江雪的眼瞳充斥著平靜，內心好像被他看透似的，冰涼的手壓向我的後頸，額頭就這麼垂下來與他的頭頂對靠：「回去吧。」

周圍的螢綠就像靜止一般，此刻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徹響耳際，我該道歉，然而喉頭哽上的話語卻不想也被發現了，他撫著我的臉龐，聲音好似帶著鎮定人心的力量：「你是花，太郎君，渡過三個季節，終會再度綻開。」

聽出他想傳達的意思，我閉緊雙眼，將臉埋入他的髮間。

慢慢放下傷痛吧。

「我都會在。」江雪的語速沉穩緩慢，一停一頓之間，身周對時間流動的感觀也被推了開來，他凝視著我的雙眼：「告訴我、你想說什麼⋯⋯？」

內心的陰霾被逼回深處，胸腔堆積的情緒消散了，我忍不住將他抱進懷中。

啊啊，我到底還要受這個人拯救幾次⋯⋯？

「⋯⋯別和螢一樣，消逝得這麼快。」我低語著，然而聲音卻虛弱到不像自己。

移開我的臉，江雪仰起頭，微涼的唇輕觸了上來，那吻既是安撫、或許也是回答。他掙開了我環抱他的手，眼神閃過哀傷，但還是作出了承諾：「不會的。」

——然而、承諾和命運終究是兩回事，我等都心知肚明。

再怎麼掙扎，都無法逃脫塵世的命定之事。即使如此，我們仍會對不知是否存在的未來、做出祈願。

深吸了一口氣，我愧疚的放開他。為了顧慮我，連說好的螢都沒有好好看成：「⋯⋯讓你擔心了，再多看一會兒吧，我沒事了。」

「那麼、還請你別動。」恢復了往常的神態，江雪退後幾步，直直看著我許久。

「你看到了什麼？」不解於他的行為，我困惑地問道。

難得的露出笑容，他的眉眼間剎那散開了平往的哀愁之氣，沁滿潺水般的溫柔，僅僅是情緒的變動，我便彷彿見證了曇花盛開的瞬間，絢麗地沐浴在月下，已然是超脫塵世的絕美。

向我伸出手，江雪瞇彎了眼。

「——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