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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澤消太在裝睡。

說裝睡似乎又不是那麼恰當。他將臉埋在兩隻蒼白的手臂裡，稍長的黑髮滑過他的臂膀，黝黑的髮絲一絲一線地，將他的課桌散亂地切割成大小不等的灰色圖塊。

正確來說，他試圖入睡，但怎麼樣都睡不著。他的右腳腳尖在左腳的室內鞋鞋後跟上反覆刮磨。他想起校舍前的鐵製鞋櫃，一列列整齊劃一的鐵製格子裡，裝著大家的白色雄英室內鞋，他找到自己的編號，但他快速地掠過自己的格子，視線往左移動六格，往上四格，是需要微微顛起腳尖才能觸及的高度。

打開，關上，冰冷的鐵環溫度似乎仍殘留在相澤消太的右手指尖。

相澤知道自己是睡不著了，通常沒有睡意時，他就會爬起來做習題，但此時他只想把整張臉藏進課桌裡。

「Everybody say Good morning──！」

他沒有抬起頭，卻能清楚感受到聲音的發源地以及一點也沒有要放輕的腳步聲以規律的節奏靠近，最後在自己的左邊止住。相澤壓在手臂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消太，那麼美好的早晨卻被你用來睡覺，wake up──！」

他假裝沒聽到，繼續死氣沉沉地趴在桌上。當對方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後停在：「那果然還是要用我的beautiful voice喚醒你呢！」接續的是浮誇的過於清晰的嘴部吸氣聲，說時遲那時快，在準備吐氣的瞬間，是一片全然的靜默。

相澤抬起頭，頭髮在空中陡直地束起，紅色的瞳孔狠狠地瞪著前方這位嘴張開開卻啞口無聲的金髮少年。

「消太隨便使用個性，這是犯規吧！」

「如果我沒有使用，那我們這間教室的玻璃又會被你震毀，我這是合理的決策。」

山田將相澤的不滿置若罔聞，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位置，兩隻腳伸直，對著相澤的方向晃啊晃的。

「新室內鞋──！消太你看！」

是一雙鞋尖做成鸚鵡形狀的黃色室內鞋，鞋緣貼滿了金光閃閃的黃色亮片，相澤幾乎是反射性地吐出了：「好醜，也很無用，過多裝飾而顯得缺乏合理性的一雙鞋子。」

「消太真是沒有sense！這可是集cute、handsome、shining為一體的shoes！」裝著外出運動鞋的塑膠袋在山田手中騰空翻轉了三圈。

相澤的心一震，但他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應：「那你鞋櫃的室內鞋呢？」

「鞋櫃那麼小──！想說放不下兩雙鞋子，所以我今天就直接帶了塑膠袋來替換，我很smart吧！我昨天在家裡也是穿這雙可愛的小鸚鵡哦！我要跟鞋櫃那種平凡庸俗的雄英白色室內鞋說掰掰了，果然還是這個可愛啊──！」

「實在是缺乏合理性……。」平靜無波的棒讀底下，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相澤突然覺得很不爽。

相澤消太已經整整兩周都被山田的喜訊轟炸──他鄰座那位吵吵鬧鬧的傢伙，被有名的DJ偶像事務所挖掘，今後將會以練習生的名義在裡頭實習。

「目標是成為NO.1 voice hero！消太，等我有自己的頻道之後，你一定要每集收聽喔！」

「感覺會很吵，我不要。」

「我以後會在radio裡面為消太點歌的──！」

「不用。」

「消太，我下星期會和事務所的前輩一起在節目裡亮相，是present mic首次登場！你覺得我穿這件好還是那件？」

「對我來說都沒差。」

「今天晚上DJ radio製作組有給我一個橋段！消太一定要聽哦！」

「我沒空。」

但相澤終究是聽了，連自己都覺得不合理。他閉起眼睛躺在床上，耳機裡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嗓音，伴隨著不時迸出的標準美式英文調調。其實山田的聲音不難聽，但就是太過吵雜了些，抑揚頓挫也浮誇的太甚了，但客觀而論，是一場能夠帶動氣氛的廣播。

「Present mic see you next time──！」

他拿起手機點開通訊軟體。相澤平常不怎麼與人聯絡，少的可憐的對話視窗，置頂的通常也是同一個，頭貼是熟悉的金髮綠瞳。他刷開最上面的內容，整排聊天室幾乎都是對方傾瀉般的對話泡泡。相澤一個字一個字在鍵盤上敲打著：「我聽了。總之還是很吵，講話沒什麼重點，一個勁地炒熱氣氛，對於想要安靜的人來說會覺得很煩燥。要是使用耳機聽的話有時會出現的爆音，所以個性的控制也很重要。」

相澤沒有送出，他從沒打過那麼長的訊息。遲疑了一回兒後，他縮小視窗打開搜尋引擎，輸入了present mic，他嚥下一口口水，評論的時間點都很新，更多的即時訊息如雨後春筍般持續冒出，他快速滑過去瀏覽一番，什麼「剛剛那位present mic是新人嗎？總覺得好可愛！」「不時溜出幾句英文好有特色啊w」「笑死了講話好好笑wwwwwww」「可以期待的新人！」「下次present mic還會出場嗎？？？？」

相澤匿名回了一行：「還不錯。」就把手機擱置在一旁。在他快要睡著之際，手機震動起來，訊息提醒的叮咚聲逼得相澤睜開眼睛點亮屏幕。

「消太你聽了嗎！！！！！我的第一次radio！！！」

剛剛自己打的那段評論依舊沒送出，文字好好地平躺在聊天室的輸入欄裡。相澤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蠢，於是他把整排內容刪除，快速簡短地回了句：「沒聽。我在睡覺。」

他關機。閉眼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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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輕浮隨興的個性容易讓人誤以為他天生就能源源不絕地冒出各種古靈精怪的笑梗，這麼說或許沒錯，但卻絕對忽略了山田平時所付出的努力，相澤想。每天午休相澤的能量果凍都會被山田沒收。他會被那位總是在吵個不停的傻子拖去食堂買午餐，山田會忽略相澤滿口的牢騷，一個勁地拉著他走，一個勁地幫相澤點他會喜歡的菜色。

「這周就要和前輩一起在節目裡登場了，消太，靈感大枯竭啊怎麼辦──！」

山田咬著筷子，皺著眉頭盯著自己記錄笑話的小冊子。相澤一如往常地敷衍著這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邊將山田不敢吃而丟過來的紅蘿蔔送入口中。

相澤總是搞不懂，最沒辦法提供建議、對這種事最沒輒的就是自己，但山田怎麼會掠過一大堆人，然後扯開一抹無所謂的笑容跑來找他求救。不想看卻被迫一直在眼前呈現的動作表演，被自己敷衍卻仍然一直竄進耳朵的饒舌RAP，就相澤看來，他總是在搞一些沒意義的小花招。

「消太，這周的表演……。」

看對方興致高昂地手舞足蹈很吵很煩人，但相澤更不想看到對方皺著眉頭，表情像是被棄置在路邊的水球，說實話看了就煩燥。就算再怎麼不想了解對方，但他還是看的出來對方正在煩惱著。

「這種事問我也沒用，不如你去問看看midnight學姊。」相澤嘆了一口氣。

「在那之前消太跟我說聲加油嘛。」

相澤合理地判斷自己的加油沒辦法帶給對方靈感上任何實質的幫助，所以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因為沒意義也沒必要。像是告訴自己，和自己確認一樣，相澤在腦袋中反覆地想著。

但在山田表演前夕，相澤繞到了家裡附近的唐吉訶德（為了不被總是黏在自己身旁的笨蛋發現，他還回家後再繞道出來，實在是浪費時間。），望著架子上凌亂排列的眼鏡，相澤取下一副白框的眼鏡。倒三角的造型和閃爍的橘色鏡片對他來說都很沒意義，也是相澤不是很能理解的設計，但他猜測對方就是喜歡這種誇張的不合理的東西，而且橘色的鏡片能夠掩蓋住對方像湖一般清澈的綠色瞳孔。

「成為No.1 voice hero，有了自己的DJ頻道後，媒體之類的一定會打擾到英雄的工作。為了兼顧你的英雄事業以及演藝事業，我判斷出最合理的禮物就是可以遮人眼目的眼鏡，雖然現在送出早了些，但我想還是必要的。」

揉在手心的紙條，相澤感受到因為緊張而滲出的手汗。字模糊成一團最好，最好是讓那個笨蛋都看不懂自己在寫什麼，相澤想。他墊起腳尖拉開鐵環，對方的鞋櫃開起一條縫。他把眼鏡和皺成一團的紙條扔進去。連同自己從未吐出，反覆反芻在喉間的黏糊糊感情。他把所有心情都投擲進看不清裡頭的那格漆黑櫥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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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相澤非常不爽。他一想到自己竟然輸給那種不明所以的小鸚鵡室內拖就覺得很荒謬。他知道山田還是會有打開鞋櫃的一天，但今天是特別而且合理的送禮之日。在不滿的情緒下，掩蓋更多的是沮喪，他已經鼓起勇氣把所有不合理的、想告訴對方的情愫丟進那格小小正方體裡，要是對方不趕快取出的話，他覺得自己所有的心情只會在黑暗中漸次發霉。他看著前方還在對著自己嘻皮笑臉的山田，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似的。

在他思考著是不是因為老是和對方處在一塊，搞得自己也變得不太合理時，山田湊了過來。

「消太今天看起來有點沒精神。」

「我每天都一樣。」

「咦？但感覺就是……特別down嘛。該不會是我下午英文課要提早離校去錄像，所以消太感到寂寞了？」

「並不是。」

「吶，我需要消太的encourage。」

「你有時間說這種話不如去加強練習。」

出校門時也許山田會打開鞋櫃看一下，相澤想。畢竟對方人緣很好，鞋櫃應該常常會出現女孩子寫的情書或是禮物……。想到這裡相澤忍不住覺得自己真的不合理的像個傻子。他趁著對方和別人聊天的下課中堂跑到鞋櫃旁，反射動作般地從自己的格子推算到對方的。他拉開，往窄小漆黑的鐵櫃裡瞧，除了一雙有些泛黃的室內鞋和置於鞋跟上快要滑落的紙條和一副眼鏡外，沒有禮物沒有情書，他試圖忽略自己瞬間鬆一口氣的心情，把眼鏡和紙條抽出。他忘了控制鐵門關起的速度，碰地敲擊聲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像是擅動了不屬於自己的某樣東西，其實這麼說也沒錯。他撇撇頭，把皺巴巴的紙條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裡，看了看被自己拎著的橘色鏡片眼鏡，在手靠近垃圾桶上方時停了下來。最後他還是把那副眼鏡塞進自己口袋。他跑回教室。

下一節是英雄藝術史，再下一節就是英文課。「咦消太你怎麼氣喘吁吁的？」他沒有理會，撇了一眼對方書桌上寫的密密麻麻的記梗筆記本。口袋裡的眼鏡沉甸甸的。他將所有想說的話丟棄在鞋櫃旁的那個垃圾桶，所以沒什麼好講的了。他趴下。

等他醒來時山田已經不在座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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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放學過十分鐘了，相澤在思考自己要不要拎著書包走人。應該已經結束錄像了，不知道那傢伙有沒有好好把努力準備的成果展現出來。他把手提書包甩到背上，滑開手機，沒有新的對話提醒，應該還在和事務所的人洽談吧。相澤打了個哈欠。

山田的英文成績一向很優秀，所以就獲得了能夠用英文課外出實習的資格。週五的英文課安排在最後一節，前兩周在相澤要自己走路回家前，才剛踏出教室門的那一刻，就看到麥克匆匆忙忙地朝自己的方向奔來，後頭還不乏老師們「走廊不要奔跑！」「外出鞋怎麼穿進來！」的斥責聲。

「消太，一起回家吧──「你是笨蛋嗎？你從事務所直接回家不就好了？」相澤有點驚訝對方的出現。他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疑惑眼神，強制打斷了因為狂飆而有些喘不過氣的鄰座同學。

「因為想和你一起放學嘛。」

簡直是不合理的極致。就是這樣才覺得和對方在一起很煩，看對方的一切都不順眼。「要走就趕快走。簡直浪費時間…….。」不管向他說什麼，山田都還是會若無其事地抓抓頭，然後跑到自己旁邊。

教室只剩下自己了。山田會回來嗎？相澤拉開自己的椅子，拿出口袋裡的眼鏡在桌上把玩。橘色鏡片沾染了些許髒污，相澤將他湊到自己眼前，看出去的世界有些模糊，於是他便用自己單薄的制服襯衫輕柔地擦拭。

刷地一聲，教室前門被打開，相澤嚇了一跳，門口的人顯然也有些驚訝，他們就這樣怔怔地望著對方，安靜了好一陣子。

是山田。就算距離有點遙遠，相澤還是清楚看到了對方有些浮腫的泛紅眼睛和暈著赤色的鼻頭。在相澤試圖組織語言搞清楚現狀前，眼前的金髮男子率先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雙手手指侷促不安地在胸前擺弄。相澤看不到他的表情，只隱約看到他顫抖的唇角扯開一抹笑。

「啊……消太怎麼還在這裡……我是要來拿忘在教室的作業。」山田搔著頭走向自己的座位，相澤沒有回應，聽著他繼續用平常那種開朗的語氣說著：「消太你看，我有記得換室內鞋噢。小鸚鵡真的很可愛吧……哈哈……。」

就算用多麼高昂的語氣一個勁地說話，他吐出的每個音節都像是砂石車來回輾過喉頭。指甲掐進山田的手心，他閃避相澤的視線，蹲下來開始翻找抽屜。

「怎麼了？」相澤問。聲音彷彿不是從自己身體發出來的。寂靜再度攻佔他們的島。

「我真是超級弱的哈哈……。自以為是的美國腔被前輩在節目裡好好地嘲笑了一番……也沒有有趣的梗總是冷場，」山田整張臉埋在抽屜裡，相澤知道他又哭了，「前陣子還說……自己想當NO.1 voice hero，消太應該覺得很好笑吧……。」

相澤也蹲下，他抓住對方的肩膀將前方抽咽著的傢伙轉向自己，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觸碰山田的身體，對方的體溫和顫抖的身軀都讓他胃痛。但相澤這次沒有逃避，他直勾勾地盯著對方淚眼婆娑的碧綠眼瞳，他覺得自己漂浮在一片湖上。要是這次不吐露出來，相澤知道，很多東西就會永遠沉在那片綠色的湖水底下了。

「是啊。你講話總是很吵，還常常不懂控制音量很大聲，突然吐出的英文更讓我不知道在幹嘛。」相澤嚥了一口口水，「但是你要成為No.1 voice hero，大家最喜歡的DJ麥克對吧？這樣的話，哭得這麼狼狽的話，要是被記者拍到怎麼辦，你根本沒有名人意識吧。」

相澤抽出眼鏡，三角形的橘色鏡片映出的山田顯得有些恍惚。遠遠地比對感覺這副眼鏡就很適合對方，相澤用手指輕輕捏著白色的鏡架，往對方的方向湊了過去。

「就算你講話讓我覺得很煩很吵。可是這樣的你，一定可以成為No.1 voice hero的。」

他為山田戴上眼鏡，動作比一個吻還要溫柔。

Fin.

後日談
「我會戴著這副眼鏡成為最厲害的DJ的！」
「這是要讓你避人耳目的，你是笨蛋嗎？」
「戴著這副眼鏡讓大家知道我就是present mic！」
「就說了是為了──「有了消太祝福的加持就有種powerful的feeling呢！」


大家晚安！
這次的主角是沒在當英雄忙著談戀愛的小男孩消太。
高中生真的好可愛啊！試著寫了「說不定麥克戴著的眼鏡就是相澤送的。」這樣的故事。
明明相澤一開始的本意是為了讓他工作後能不被發現，但卻被麥克拿來變成了的present mic代表物。
大概就是這樣！一如往常的OOC，他們讀的是戀愛科不是英雄科吧！
順代一提好希望之後結尾能再修的好一點QQ
而且這篇是不是比較偏相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