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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星空】


深夜，應是眾人熟睡的時刻，鹿角迷迷糊糊地撐開了眼。

「………？」
怎麼感覺有點暈暈的？
眨了眨迷濛的眼眸，面頰接觸的衣料微涼，傳來的體香熟悉而令人心安。可背上環著的手臂實在是過緊了，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鑲進那胸膛才甘願，而且還有加重的傾向，幾乎壓得她難以呼吸，或許是有些缺氧，才覺得頭昏吧。

「霍爾，怎麼了？」
拍拍搭檔的背脊，不管那人究竟是醒著還是睡著，鹿角都打算問問他是怎麼了。相處下來也快要一年，她自然清楚平時連稍微靠近點都會表示不滿的自家戀人，是不會輕易做出這種舉動的，即便是在夢境之中亦是，必定是出狀況了。
可拋出的提問落了空，對方唯一的回覆似乎是不斷在背後收緊的手指，鹿角都能想像指尖應該會因為過度的使力而變得泛白，一切的一切僅是令她更為不解。

「發生什麼事了？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做惡夢了？霍爾倒是說點什麼呀，這樣我會很擔心的，告訴我怎麼了好嗎？」
腦子清醒些了，伴著逐漸回籠的感官，鹿角接連不斷的話語被硬生生擋住，實際意義上的那種。霍爾不僅沒有放手，還把她壓到身下，壓上的重量讓鹿角無法動彈。

「霍、霍爾，你到底是……？」

——匡噹！
直到一聲清脆的聲響傳到耳底，她才忽地感知持續的頭昏來自何處——並非被緊抱著而造成的些微缺氧，而是因為這整個世界，都在劇烈搖晃著啊。

高處的物品接連落下、劇烈搖晃的窗戶發出巨大聲響，未固定的椅子和畫框也倒的一踏糊塗。雖說來到音咲市後，的確深刻理解這個國家亦被稱為「地震王國」的理由，但規模這麼大的還是第一次碰到。她想起身、想逃出這棟建築物，而非在這被死死壓在床上，身上的人還一句話都不說。

「別亂動，這時留在床上比較安全。」
正想掙扎，冷靜的聲音就從頭頂落下，鹿角覺得自己又被抱緊了些。

去年祭典結束的那天深夜，也有一場地震發生。那場的規模不算太大，除了莫名倒塌的音樂堂，市內沒有任何傷亡。當下她甚至沒有感知，直接就這麼睡過去了。不知道霍爾那時是不是也自個兒醒了過來，用身體護著小一號的她，指尖揪緊純白衣料，連一點空隙也不留給可能砸下來的物品呢？

鹿角不知道，現在顯然也不是發問的好時機。她只能縮在搭檔的身軀之下，至少別讓他的好意白費了，雖然對此是感到有些不滿的。

不知究竟是過了數個鐘頭，還是僅有幾分鐘，晃動終於暫歇。相對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的鹿角，霍爾馬上抬起身來，將身上累積的些許砂石拍去，套上鞋就下床查看狀況。

霍爾的公寓裡有為數不少的擺設置在高架上，現在它們全在用自身的碎片跟地板磨蹭，若不是鞋底的保護，輕易下床很容易會傷了腳板。好在窗戶還沒被震碎，也許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回過頭，想要叮囑搭擋下床時別忘了穿鞋，卻發現她早就來到跟前。光裸著雙腳，眉頭糾結在一塊，綠眸中蘊含的擔憂連暗夜中都看得清楚。

「喂、把鞋子穿上，地上都是碎片耶！」

「霍爾，你沒有受傷吧？」
她彷彿沒聽見搭檔的聲音，只顧著檢查自己想看的東西。光是用眼睛還不夠，非得用手大概摸過一次，確認皮膚上沒有傷口或是滴落的血跡，這才垂下緊繃的肩膀。

「很謝謝霍爾願意這樣護著我……但要是你因此受傷的話，我會很難過的，而且我也不想只是被你一昧的保護，所以……」

「好啦、好啦！知道了，站在這裡別動，我去拿鞋子過來。」
拉開那雙停留在臉頰的手掌，霍爾忍下那股想抱抱她的衝動，還是先做正事，免得冒冒失失的搭檔一個不小心踩到碎片受傷了。

「我身體可比妳強韌多了，用不著像個老媽子一樣老是成天擔心啦。腳抬起來，我看看有沒有踩到碎片了。」
好在沒有，腳底板仍是光滑細嫩，他就順手幫搭檔把鞋子套上去了。

「那麼也許我們先去空曠地區？也不知之後還會不會有餘震呢。」

「看來妳還沒被嚇傻嘛。應該是停電了，留在這裡也沒用，拿點東西就出去吧。」

帶著簡單行囊，出了住家的兩人，見到的僅有一片黑暗，以及同樣佇立街道的住民們。黑夜中人影竄動，到處都是遲遲無法入眠的身影，難以忘懷方才被地震驚醒的餘悸、擔心是否還會有餘震，不敢再回到住屋的人群只能往空地移動，暫時居身於音咲公園或是各級學校的操場。

2018年9月6日凌晨3點07分，北海道南部胆振地區的厚真町發生芮氏規模6.7的淺層地震，幾乎全島的最大震度都超過6級。
不知盡頭為何處的停電、停水，基礎建設全面停擺，交通號誌、地鐵，連對外的新千歲機場也無法使用。北海道，這片本就與本島切割開來的土地，此刻更是陷入了與世隔絕的狀態。海峽一邊是還忙著修復燕子颱風帶來的災害的本州，一邊是不斷傳出災情的北海道，平成最後的夏日很是不平靜。

手機暫時是不通了。無法與他人取得聯繫的霍爾與鹿角，只能先慶幸對方就在自己身邊，否則一定會著魔似的跑遍半癱瘓的音咲市，只為了確認搭檔平安無事。最後，他們選擇距離最近的礼場音大作為暫時的避難處。

九月初的北海道氣候宜人。既沒有夏季的炎熱，冬天的寒冷也尚未到來，夜裡的涼風吹來很是舒服，伴著清新的青草味。平時令人感到心平氣和的環境，此刻卻無法讓鹿角舒展揪緊的眉心。
不知是還未忘記地震當下的恐懼，還是被周遭的氣氛影響，她縮在搭檔身旁，不發一語，僅是輕輕嘆息。

在走來音大的路上，他們見證了或許是近二十年來，音咲市最為安靜的時刻。
時是深夜，正常來說安靜是當然的，畢竟大半夜的若還吵得要死，不管多沉穩的人都會因為睡眠被干擾而發怒。所謂的安靜，是來自市民們的表現。大家都醒著，但都保持著神采黯淡的狀態，這是座以音樂聞名的城市，飛揚的樂音伴著亮麗挪塔是早已習慣的日常一景，但此刻，所有人的心已經不再唱歌。

不行呀，一直保持在這麼憂鬱的心情中，總覺得頭上都要長出香菇來了。
她拍了拍臉頰，決心要振奮精神。經歷地震的不只她一個人，一直這麼消沉的話，對霍爾太過不去了，搭檔可不是為了讓她心情低落才用身體保護了自己呀。

「電來了！」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操場上格外吸引注意。鹿角自然也聽到了，但看向建物與市區，仍是一片黑暗，怎麼會說供電恢復了呢？

「電來了電來了！就在上面呀！」

上面？
聞言她抬起頭，卻為眼前的景象倒抽了一口氣。

「霍爾，快看看天空！」

幹嘛？霍爾雖是不明就裡，但搭檔如此明亮的聲音催促著他照做，隨即就明白了鹿角的用意。

那是一大片的天之川，點點閃爍化作流淌不息的川水，不時有幾滴沿著天邊落入人間。星光無窮、銀河無垠，那來自遙遠時空之外的光芒讓人只能靜靜抬首看著。若是平時的音咲市，難以想像可以在市區內看到這等景致。

「是因為停電而讓光害降低了吧，沒想到北海道的星空這麼漂亮呢。」
她輕笑著，與搭檔一同欣賞這意料之外的景色。
不知道這美景有多少人看到了？如果還擔心著下一秒地面會不會又震動起來，或許就沒有心情抬起頭看向天空。但換個角度，不再專注於滿目瘡痍的地上，滿天星斗就在頭頂等待著每一個人。

鹿角勾起嘴角，感覺心中再次滿懷希望。

「吶霍爾，這種環境下你有辦法吹奏雙簧管嗎？」

「呃，硬要講的話還是可以的啦，有光源的話就沒問題。妳問這幹嘛？」

「好的，那等到天亮之後，我們就回家去吧。吃點東西當早餐，然後請霍爾拿雙簧管出來。」

「蛤？妳到底想做什麼？」

「霍爾太遲鈍囉，沒有聽過慰問表演嗎？」
她扯開燦爛笑顏，光輝一如既往。

要讓音咲市重新充滿活力，那果然就得依靠音樂的力量了。在傳說中，神藉由歌者與奏者將音樂，以及神之愛贈與人們。時光流逝，無數個擁有挪塔的人尚在尋找缺失的半身時，已經找到了彼此的他們，現在正是回饋之時，對這座給予他倆音樂之路上無數養分的城市。

「現在大概快四點，離天亮還有一陣子，霍爾休息一下吧，也可以先想一下之後要表演哪些曲子。這種狀況下，我們也只能用以前使用過的歌曲了。」

「唉……真的是敗給妳了。好啦，總之先睡一下再說。」

兩人靠在一塊，享受著這刻寧靜，與對方的體溫。短暫的歇息後，他們將會走上街頭，應證古老的神話。金色和銀色的挪塔交織之際，伴著那些星光，再暗的夜晚也會被照亮的。


——願死者安息，願生者平安，願每一個明日都是更好的未來，也祝福日本早日從災害中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