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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_1：第四夜之一。

若是以前，Mads 很難想像他可以為了做愛重複地和某人虛與委蛇，現在他卻認為與他人的貼身之舉更勝於精神層次。小島從外表看來是個強調理性和秩序的人（也許 Mads 對他的第一印象來自出對日本民族性的認識更多一點，諸如經過《菊花與劍》〔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 1990〕那本專書之後），看看小島從辦公室旁的書房拿出一本又一本議題相關卻毫不重複的書堆疊在他面前就略知一二。

上午他拉出一片小白板以幾個單字對 Mads 解釋為什麼他想像的遊戲世界會成為一個毫無保留、呈現互補又沒有秘密的時代。此刻他們雙雙坐在大桌旁，桌上除了資料夾、書本外還有一壺小島剛煮不久的黑咖啡。小島啜了口熱飲便顧自說話，他倒也不是想從 Mads 身上獲取一些故事認同感，只是太容易對 Mads 的偶爾閃神感到興味，不過一會他就曖昧而憐惜地笑著，再以拇指畫去 Mads 嘴邊殘留的早餐油漬。

這舉止讓他看來對 Mads 是有真感情的，至少不是外部媒體盛傳的那種變態獵奇。小島以行動照護他時，也不時拿筆在隨身記事中加上幾筆註記；Mads 能見對方總是安在可及之處的小本子正一頁頁被填滿，雖然總是潦草又難解的關鍵字，但各個連結中卻又不避矛盾。Mads 或許不懂何謂「人類必須付出干預自然法則過多、及複製自己和器官過頭等罪」的意義，但他可是很明白小島刻意強調的社會主義之於當代環境代表什麼。透過少部分掌權人口及他們的傳播、宣傳和「再教育」，再而假借某些政治正確的矯枉過導致某種必然結果。Mads 認識小島也算一段時間了，他清楚這男人所欲強調的主題放在現今的確無可厚非。

不過他隱約有些怪異，太多接觸過 Mads 的人側耳和他傾訴過他的氣質似是誠然難得地與生俱來，如今小島著魔似的對自己筆記和大綱的呢喃，彷彿就要邀請無知的 Mads 作為代言人集聚其他沒有意識形態的人好集合成一個沒有腦袋的國家，徒留消費系統中各種標誌性商品區別個人差異（但根本沒用），從而反映現在一切制度的設計就是為了保障極度少數的個體權益，只是公眾犧牲太多、沒有援軍還不能退出的結果而已。

小島秀夫這傢伙居然是個社會主義者啊。Mads 反諷地日復一日享受從小島屋內掏出的高檔消耗品，也許小島正嘗試闡述的這些，都還是秘密。他盯著小島凌亂而難解的文字有些恍惚，該說對方是太藝術性呢、或單純就是字寫得太醜呢？總之這些圖像文字延續性的如漫畫呈現 Mads 眼前，直到小島傾身拿走 Mads 手中的紙本資訊又看了那頁好久，Mads 才聽見小島問他，「知道嗎？最早開始圖像、甚至是照片都是用來協助思考的。但如今人類似乎太習慣影像所能企及的恐懼還有興奮，因此也就漸漸失去了對圖像該有的批判跟知覺性。」

「所以？」

「我還在想該怎麼塑造你角色的性格，天知道我多想看他為尋真理而拋家棄子，還隨便找了藉口和現實分手，但別誤會我不是要你在遊戲中化為娼婦。我只知道你會跌跌撞撞地放棄世俗化的婚姻，並透過拼裝成為眾人膜拜的典範，這可不是婦女屈從的社會現實，我要的陰性是男女都能擺脫生養後代的詛咒，單純享受性愉悅。想想在這千百流轉的文明歲月中，有什麼豐功偉業是在理智的人手下誕生的呢？沒有。不是嗎？所以嘛，在我的遊戲中你可以更自由而且乾脆就自然而然地投奔瘋癲啦。」小島冷靜出奇地引用傅柯（Michel Foucault, 1926 - 1984），那本《瘋癲與文明》（Folie et deraison, 1961）內短短一句就顯示了全世界都像是末日似發瘋的結語。

「你在嘲笑婚姻制度嗎？」

「我猜你正暗自謾罵說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說起話來簡直像幸災樂禍的禽獸對吧？」小島稍微有點遺憾地回應，接著他上前以手安撫差點逃走的 Mads 說，「我寧願認為你是參透我一些想法的。老實說吧我不覺得你在現實中有多坦誠。你也許相信婚姻內的性靈交換和承擔的美感，但聽聽我的話，大多時候甚至八成人口的婚姻形同商業合約，就像我跟你簽署過的所有表單。」

Mads 腦筋轉不過來，他想怪罪昨晚喝太超過，但這場對話突然被小島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一陣急促日語討論後小島才掛上電話，接著他一臉歉然地傾身親吻 Mads 說自己必須到辦公室一趟，但下午會買菜回來。

小島懷疑地問他，「你沒問題吧？」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