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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與願違，空条承太郎發現自己對死的欲求並沒有他所想的那樣激烈。

浴室空間有限的水缸使他必須最大限度地縮起自己的身軀才能完美的讓頸部以上也浸入水中，他試著泡在裡頭幾分鐘不呼吸，結果卻僅僅只是因為缸裡的水逐漸流失到無法完全覆蓋口鼻而失敗。後來他決定嘗試只把自己的頭壓進水裡，就好像被人狠狠用手壓制。

後來還是失敗了。沒過多久肺部的氧氣盡失，高大的男人頭暈腦脹得自我掙扎起來，把水打出了臉盆。冰冷的水和浴室的水蒸氣從他腳邊流過他便突然像貓一樣的跳起來，還以為自己依然身處危險的保持警戒。

他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老是死不了，久而久之也忘了自己為甚麼堅持著必須死去。

承太郎把累積在鼻腔裡的水嗆出來，依然很難受，他重新縮起身體泡進已經稍微變的冰涼的浴缸水裡，呆坐了好久，久到他把頭嗑在白色陶瓷上昏昏欲睡。

他忽然就想不起自己究竟身處何處。


2

那是很藍很藍的天和一大片海，花京院典明一直在做同樣的夢，他記得自己和承太郎可能曾經一塊去過那地方，但是他卻記不清那究竟是哪個國家的哪個城市了。他動了動身子，試圖把腳埋在沙子底下，沙灘被炙熱的陽光照耀的反光，熱騰騰的非常舒服。

遠遠的可以看見那頂黑色的帽子同樣被太陽照的發白，對方手裡的書輕巧的被風吹得翻頁，自然無比。

「……你又再看咆嘯山莊。」

花京院典明把腳抽出來，踩著濕黏黏的沙子蹲到承太郎旁邊，那是他很熟悉的舉動，觀察這個人現在在做甚麼。

空条承太郎明顯睏了，把頭歪過一邊去，「好看。」

「你看到都會背喽——」花京院決定也與他並坐，把太陽眼鏡拔了下來，「你喝不喝？」他一手舉著杯子問身邊的人，卻只得到了一個眼神。

於是他給承太郎弄了一杯椰子汁，順手遞過去，又問，「喜歡這裡？」

空条承太郎慢悠悠地用書籤夾住了書頁，總算放下了這本小說。他不是很懂花京院的問句，便把頭偏過去看他。

花京院典明一看他漫無目的的眼神就想笑，他發現這個人其實很多時候都魂不守舍，除非遇上他感興趣的事，例如打架或是好笑的事。奇怪的是這樣的人竟然在看咆嘯山莊，而花京院也只見他看過咆嘯山莊。

少年儘管有點自律，依然忍俊不禁。他邊笑邊說，「……我是說，你好像很喜歡待在這裡。」

承太郎一口氣喝空了一半的椰子汁，樣子很是不解，「沒有人不喜歡。」他想了一下，又再喝空另外一半的椰子汁，最後還是補充了一句，「難道你不喜歡？」

「我當然喜歡囉。」年輕的少年把腳趾戳進沙子裡頭，好像在找甚麼似的，「畢竟——」他仰著頭好一會兒，又突然改口，「哎，沒事。」

空条承太郎對他說的話似乎並不感興趣，只是闔著眼睛抵擋強烈的太陽光。

直到好像只剩海浪和風的聲音，直到花京院也闔上他那雙稍微疲憊的眼，開始小小打盹，承太郎才突如其來的說上一句，「以後如果死了，最好還是要死在海上。」



3

——花京院典明像是被這句話嚇醒似的，猛的在黑暗中坐起身來。他急急忙忙首先確認了自己的手機，在床邊摸索了半分鐘才找到，解開鎖屏。手機主頁上顯示著一禎持續起伏的心電圖，他盯著看了很久，一直到眼睛開始有些酸澀才總算安心的重新躺回床上。

天花板是藍的，在無燈的狀態下與黑夜融為一體。花京院典明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過在海邊的記憶，或者那只是長久以來似是而非的夢。又或者兩者皆非。

起初的三個月他被迫承受的精神壓抑使他把整個房間漆成與那個天空一模一樣的藍色，他還記的油漆可怕的味道持續充斥這個空間恐怕有半年。後來他試著開始看咆嘯山莊，因為這是他在這段記憶中唯一記得是真實有過的事物，他甚至翻出承太郎當時手裡拿著的原書來讀，上面一點標記也沒有，潔白如新。只有幾頁有過凹痕，但不礙事。

他特別喜歡研究那幾頁被故意記號的部分，甚至對凱撒琳的行為好奇不已。花京院典明也曾經把枕頭剖開，試圖看看裡頭的羽毛，卻只在枕頭裡摸到普通的棉花。

他想也許正在經歷某些轉變，就像他偶爾會像現在這樣突然驚醒，後知後覺的開始思索著他到底該做些甚麼。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甘願永久沉眠，就為了能在那個非真似假的夢裡多待上一會兒。



4

這是空条承太郎倒數第二次嘗試自殺，他又在浴缸裡放滿了水，而後趁著這段時間在書桌前找了很久的美工刀，可惜的是他平時似乎沒有使用美工刀的習慣，於是他只得轉而找些尖銳物品替代。

事實上他對疼痛的耐受度異常的高，這點他深信不疑，因此若不是足以傷及主要血管的傷口也許還會事倍功半。

直至他決定乾脆打破一只馬克杯為止他都依然不覺得這次的計畫會成功。

水溫適中，空条承太郎又一次縮著身子擠進狹小的空間，盡可能的使自己浸泡在水裡。他手裡虛握著一小片碎陶瓷，這同時也是他對死的第二次妥協。

家裡的浴缸儘管不是最好的地點，可再怎麼說也是死在水裡，他能接受。這次他發覺自己無法不靠外力的溺斃自己，於是他總算妥協了。

也許是疼痛的觸感使他心臟跳動的速度稍微減慢了一些，承太郎緊抿著唇闔上眼睛。清澈的水接觸傷口是非常舒服的一件事，他像在享受似的漸漸鬆下身上每一條緊繃的肌肉，全心全意與水同樣達到完全靜止狀態。

體內的血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滲出，順著水分子逐漸擴散到他身周。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要想起些甚麼，他確實有足夠多的時間在失去意識之前充分回憶他的人生，可現在他卻想不起任何一件事，他像是早就應該要死了似的，動也不動的。

除了對死亡的渴求以外，他恍惚之間終於在腦中看見了罪魁禍首，但是那位少年幾乎伏趴在床上，用一種哀求的眼神看他。

空条承太郎忍不住掙扎著抬起沉重的眼，不知是想把它看得更清楚還是想逃脫。他在一瞬間想起自己為甚麼總是想著死，少有的恐懼起來。

他才發現這是一個他幾乎無從逃離的狀態，他無能為力。


5

花京院典明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夢見了不同的東西。

他們還是在那片海灘，但是承太郎緊閉著雙眼像在睡覺。輕手輕腳的溜過去，就算覺得有些不妥也沒有停下的直直盯著這個人看，從他那一片落在眼角的好看陰影看到他骨節分明的手。他忍不住湊過去聽承太郎規律的吐息，而後又忍不住去親吻他。

花京院伸手輕輕將他礙事的帽沿撥到一邊去，繼而加深了這個吻。要是被發現就肯定完了。他悶悶地想。



6

這是空条承太郎最後一次企圖自殺。

他像有半個世紀沒有走出家門似的，天昏沉沉的暗，可能永遠都不會有太陽升起。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是海邊，全世界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形隻影單的站在沙灘前。天色像是用過的汙水，遠方他雙眼所及之處都像有巨大漆黑的魔獸正朝他張牙舞爪。若那是死神倒也不壞，他愣愣的想。

承太郎伸手習慣性地壓低帽沿，海風把沙子吹過他的臉頰刮的生疼，還有些打在手背上。他也能感受到潮濕的味道，還有很鹹的海風。

和記憶裡的狀況不甚相同，但是他全不在乎，若是要仔細去想，他其實根本就回憶不起任何細節，唯獨只有那個少年的長相記的一清二楚。畢竟是罪魁禍首啊。

把鞋襪脫下的時候冰冷的溫度從腳尖清楚的流過，隨著他越接近海邊，就越加凍人。

接著是小腿和膝蓋，海水差點讓他幾乎走不動了，可他意志堅定。再來是大腿，軀幹，最後淹過他心臟高度。他走得很慢，像被困住了似的，但是很快的他試圖曲起身子，讓水淹過口鼻。

最後承太郎闔上了雙眼，把自己沉入暗冷的水中。



7

花京院典明很快的抓著手機從家裡飛奔出去，一面急急忙忙撥通電話一面攔下迎面而來的計程車。

「我知道了……不，我是說，我很抱歉——」他從自己的聲音裡聽出混亂不安，但是又屏氣凝神的想著事情，想著他
是不是應該要解脫了。

他很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親吻過承太郎，但他在夢裡這麼做了，當然還不只是親吻。他想這也許就是他一直以來缺失掉的地方，他一直都不知道怎麼做曾能補全那個空洞，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甚麼，就只是不斷的想，若是承太郎沒有死的話，他們可能可以一起做甚麼。

而當他在那個藍的像要滴出水來的夢裡第一次張口咬住承太郎的肩膀時，心裡像是被一股飽滿的棉花填起來似的，逐漸溫暖了起來。他把人架在躺椅上做了一遍，後來攬著他看海，直到遠遠的海平面出現了第一束白光，在水面上落下像星光般的碎片，他才忽然的很想哭。

但是他沒有，伸手摸著自己的臉頰，眼周依然是一片乾燥，唯獨只有喉嚨被甚麼塞的嚴嚴實實使他說不出話來。

離開那個夢的瞬間他悵然若失，發現自己醒在落著冷雨夜裡。

他開著手機又看著跳動的心電圖好久，才總算決定了要去把這件事做個了結。

他想起承太郎說，以後如果死了，最好還是要死在海上。



8

拿到了僅存的身體部位後，花京院典明決定自己開車去找一片海灘，距離家裡不遠，但是杳無人煙的危險海堤。

他在路邊就隨便停車，拖拉著沉重的行李走了好一段路，要跨過不低堤岸，在難以行走的軟灘上前行數哩，但是他不介意，甚至恨不得再走的更久更遠一些，可他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沙灘上留下鞋印和兩條拖行痕跡，並且強迫自己暫時不要思考。

雨已經停很久了，但海面依然不甚平靜，花京院典明把行李箱打開，順手揀起了帽子自己戴上，最後才伸手去推它，一點一點把行李箱往海裡面推去。

他親手殺死了他每個夜裡心心念念的人，就這麼輕易的殺掉了。

9

這可能是空条承太郎第一次自殺成功，也是最後一次了。

他在一無所有的海中搖搖欲墜，舒暢的敞開四肢，海水逐漸佔據他的身體，讓他再維持不了意識。

但是他還是用盡最後一點精神在嘴邊扯起一個微笑。


10

海面一望無際，遼闊無邊，那只行李箱已經遠遠飄離，沉沉的落入深海裡去。

沒過多久又下起雨來，天邊雷聲隆隆的響。

於是失落的男人在海灘前呆坐了好久，久到他又開始犯睏打盹，才終於想起自己是該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