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大雨沖刷過後剩下丁點細雨,路面積起的小水窪被匆匆忙忙地踩過,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褲管。他頂著書包看了眼左腕上的手表,一不注意右肩輕撞上來人,時間過於緊湊,傾斜的書包遮擋了視線,偏過頭來不及看清對方容貌,只瞄到對方輕便的黑色外套,落了句「抱歉」後便急促跑開。
英國倫敦的天氣向來如此,意外的碰撞插曲乃是家常便飯。
這只是某個普通、平凡的日常。


「擦肩而過。」


「什麼?」江戶川柯南咬著吸管意識渙散地喝著果汁。其實比起果汁他更希望能喝到一杯冰咖啡,只可惜他這副小孩模樣沒法隨心所欲。
窗外天空烏雲壓了下來,在進白羅咖啡廳前貼附在皮膚上的悶熱黏膩象徵著一場落雨將至。
「柯南,我是說,」毛利蘭緊了緊手裡的手機,屏幕裡工藤新一最後回復訊息的時間是在一個月前,後頭毛利蘭不管傳了多少訊息過去一律都是未讀:「新一他有和你聯絡過嗎?」
冰塊融化的「喀拉」聲在這稍顯寂靜的壓抑氛圍裡顯得格外刺耳。
不知道該怎麼回覆,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曾經以為隨著黑衣組織的殲滅他就能順利恢復為原本的模樣,可他卻沒想過原來組織的研究裡也根本就不曾有過真正的解藥。昔日黑衣組織的科學家,現在的灰原哀,日以繼夜地研究藥劑卻始終毫無進展,更甚是讓身為試用者的他產生更多抗體,維持大人模樣的時間只剩下短暫的六小時。
沉默在蔓延。他縮小的身體躺在沙發上,視線模糊地盯著空氣,斗大的汗珠滑下衣襟,喘著氣等待副作用緩解,他動了動恢復了點力氣的手指。灰原拘謹地開口,猶豫卻也不容分說:「工藤,我必須跟你說……」
他虛弱地將手抬起,神情裡的莫測讓灰原停下了話語。他繼續抬起手臂,遮擋住光線與視線,深吸著氣,再緩緩地吐出。手指往後捋過自己的劉海,濕黏的汗液隨著體溫的下降與冷氣吹拂出的涼意逐漸冰冷。燈光晃眼,他閉起眼,疲憊且沙啞地低聲回應:「......我明白。」
再繼續接連試下去太過危險了。並不是說放棄製作真正的解藥,只是你該做好最壞的打算。灰原還是說完了她想說的話。他只能簡單地回以一句感謝。
說到底,只是他從前想得太過簡單。黑衣組織還在的時候,為了躲避組織的追殺與保護身邊人的安全,他尚且有理由以牽扯進難辦的案子裡遠離毛利蘭的目光,再以服用實驗性解藥偶爾出現在毛利蘭面前來維持他們的關係。然而隨著黑衣組織的瓦解,他不再受到威脅,沒了理由欺騙,也沒了理由以這樣的方式斷斷續續地延續關係。
無法維持身體原本的樣子,繼續這樣拖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新一哥哥說,」柯南仰起頭看著毛利蘭的表情,像是早有預感的神情如同針刺般使他難以呼吸,壓下內心翻騰的歉然,以孩童天真的表情武裝:「如果他消失一個月都沒有回覆的話,要我把這個交給小蘭姐姐妳。」
他將一直放在背包裡的信封拿出來交給對方。
沒什麼特別的,一樣是假裝自己被捲入危險的案子裡,只是這次凶多吉少,如今大概是回不來了,請她別再等待,也感謝她曾經的接納與付出,只可惜......
「就像預謀好的擦肩而過一樣。」毛利蘭攤開信紙這麼說著:「每次都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吧。他只是從來都不願意告訴我實情而已。」
他的視線落在她上揚的嘴角,從她臉頰滾落下的水滴匯集至下巴處再砸下,信紙上暈開模糊的痕跡。
她很聰明,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說也能看得透徹,只是她所認為的真實與事實也許有所出入。對她來說也許有一千萬個真正的理由,然而真相只有一個,也只有這一個是他永遠也不會說出口的。
她離開白羅咖啡廳,門上鈴鐺清脆的聲響在腦海裡迴盪又歸於寂靜。
在白羅咖啡廳兼職的服務生收拾著沒食用完的奶油蛋糕和飲料,托盤擱在桌子邊緣:「這樣好嗎?」他說:「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江戶川柯南盯著托盤上的那些,移開了視線:「真過份,探究別人隱私這種事還是不要再做了吧,安室先生。」
「真可惜這是我的職業毛病。倒是你,放棄不像是我認識的你會做的事。」
「我也沒有辦法啊。」柯南扒了扒頭髮,心煩意亂:「這不是說放棄不放棄的問題,只是拖著也不是辦法,並不是只要我希望,所有一切都能如我所願。」
白羅的服務生,安室透,繞過桌子拉開對面的座椅坐下:「不是還有告訴她真相這一個選擇嗎?」
「哪有可能呢?」柯南抬起頭看向對方:「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做最壞的打算,讓她繼續等我十年二十年嗎?蹉跎歲月,虛度光陰,互相折磨,有什麼意義?」
「也許她願意呢?」
「我知道她願意。」柯南頓了頓,說道:「可我不願意。我不想她錯過最好的年華,把所有最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如果她在今天過後仍舊繼續等我,不管我未來是不是重回我原本的樣子,如果到那時候她仍初心不變,那無論如何我都會回到她身邊。只是這樣而已。」
是賭在她的決心和他們的緣份上了啊。
安室透看著他,那眼裡透著一如既往人小鬼大般的堅定,即便隱藏在底下的是無可奈何與不甘。他笑了笑,問:「你知道愛是什麼嗎?」
柯南愣怔一瞬。
安室透接下去道:「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擁有孩子,也許真的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安室透手撐著下巴,看向窗外,雨點開始淅瀝嘩啦地落下。
就如同砸在信紙上的那些。
暈開,風乾,留下痕跡,卻終成古老的過去。


不知為何回憶起當年往事,工藤新一轉著筆聽著講師在台上侃侃而談,實則左耳進右耳出,放空發呆在某些時候也是他的家常便飯。坐在他身旁的白馬探倒過筆桿伸手敲了敲桌面,低聲道:「上午10點57分19秒,這堂課的第三次走神。第一次是在10點02分43秒;第二次是......」
工藤新一翻了個白眼打斷他:「你怎麼就這麼愛記這種無聊事。」
「10點32分44秒。」白馬探勾起笑:「誰知道呢?也許哪天就派上了用場。不過今天真難得,短短一個小時內你已經走神了三次,你對這堂課真的這麼不感興趣嗎?」
「倒也不是......」工藤新一想了想,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淅瀝嘩啦的聲音綿延不絕。
比如說,這能讓他回想起某個案件,自稱私家偵探偽裝成服務生端著奶油蛋糕的某個男人初次出現在他面前。那也是個下雨天,雨嘩啦啦地下,路面泥濘不堪,是案件當事人的婚禮前夜。新郎新娘在大火後失去雙親,從不曾知道自己的父母,他們從小相伴進而發展戀情,最後決定步入禮堂。只可惜真相太過唏噓,他們是偶然愛上的、不該愛上的至骨血親。新娘或許是太過絕望,選擇自我了斷將隱情帶入墳墓,卻被他們這些挖掘真相的偵探們給全數攤了開來。
說起來,他那時候借著沉睡小五郎之名說過些什麼?
「話說,工藤。」白馬探隨著人潮站起,整理桌面上的筆記放入書包內,人潮流動,教室內外喧嘩不斷:「難不成你還在思念你之前說的那位青梅竹馬嗎?」
「啊?」工藤新一撐著下巴的手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這才發覺已經下課。他嘆了口氣,揉著額角:「並不是,而且那也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是八個月又二十七天,連一年都算不上。」白馬探抱著調侃的心態報出數據。
「煩死了你!」


當然遺憾是肯定的。
五年前交出那封信後,偽裝成江戶川柯南母親的工藤有希子將自己兒子帶離日本。他在美國洛杉磯和工藤夫婦一起住了四年,在那期間動用了一些關係讓自己能夠只需吃幾次短效型解藥露面考試的方式來完成大學學業--畢業那年藥效已經低到只剩三小時了。他大可放棄原本的身分,讓人幫忙偽造出一個真實的江戶川柯南,但他始終抱持著希望能夠重拾自己該有的身軀,並未將小孩子模樣的自己作為此生的終點。他足夠幸運,選了正確的選擇。在第四年末,灰原哀做出了真正的解藥。
那一年發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他拿到重新成為工藤新一的解藥;第二件,毛利蘭寄出了喜帖,收件人分別是工藤夫婦和江戶川柯南;第三件,他決定最後一次用江戶川柯南的身分前去祝福。
婚禮很美好,陽光很和煦,象徵著和平的白鴿撲搧著翅膀飛越天際。毛利小五郎的致詞令人潸然淚下,新郎新娘牽著手走過紅毯,發誓此生無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順境逆境,將不離不棄,白頭偕老,直到永遠。接著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吻上誓言。
這麼說來,他似乎沒和毛利蘭認真接過吻,最多也只親上臉頰,實在純情得不可思議。也就是說,有一個非常不得了的事實盤旋於腦海。初吻還在呢,他的。
灰原哀背著手調侃似的與他耳語:「工藤,你不是最想變回大人了嗎?你怎麼耐得住性子還沒吃解藥啊?」
「我在蘭眼裡已經是個死人了好嗎?比起我的祝福還是讓柯南來好得多吧!」
灰原哀點頭讚道:「明智的選擇。」
他翻了個白眼。
他當然沒有自戀到認為此時以工藤新一的身分出現能帶來什麼不一樣的反轉,搶婚這種事他是幹不出來的,他也沒那個資格去做這種事,畢竟是他放手在先。他如果真出現了,毛利蘭沒給他一記跳後踢都是一個萬幸。不如說為了保持婚禮的和平,他還是暫時消聲匿跡,讓天真無邪的柯南出場吧!
服部平次趁遠山和葉不注意時蹲下來和他說悄悄話:「說實話當初我還一直一心想和你比告白地點、初吻場景,你一直刷新浪漫這個詞,讓我非常不爽,還延後了好幾次的告白計畫。不過現在我能說最後是我的勝利嗎?你就承認這次是我贏你了吧,工藤。」
服部平次和遠山和葉順利交往,據說近期也開始在籌備婚禮。
「你是笨蛋嗎?你是笨蛋吧。你在對失戀的人說些什麼啊?」
「咦?是這樣嗎?抱歉啦!」服部平次笑嘻嘻地揉弄著江戶川柯南的腦袋,一點誠意也沒有,不過是看穿了他內心的釋懷就這麼放肆,手勁倒是屬於寬慰的力道:「不過還是要說,歡迎回來。」
江戶川柯南嘆了口氣:「你說太早了,我還沒打算真回日本呢。」
服部平次瞪大雙眼,低聲嚷道:「搞什麼啊工藤?不是都有解藥了嗎?你這樣讓我很沒勁耶,現在都聽不到關東的工藤這種名號了。」
江戶川柯南搖頭失笑:「我打算到英國去進修幾年,到時候再看看要怎麼樣吧。」
「不會不回來了吧?」服部平次懷疑道。
他聳聳肩:「誰知道呢?」
畢竟他不是某個能說出「國家就是戀人」這種話的人啊。如果他選擇待在美國,是不是也有可能會進入FBI和茱蒂老師或赤井秀一一起工作呢?要真是如此,那那個某人是不是也有可能會對他說出「滾出我的日本」這種話來?
想一想就要笑出來了。
據說他離開日本後那個名為安室透的男人在幾個月後也從白羅咖啡廳辭職了,沒人有那男人的聯繫方式或消息,也沒人聽說過他未來的打算。雖然他是知道的,不過是回去做他的本職工作罷了。
榎本梓,白羅咖啡廳的店花服務員,看到他開心道:「很久沒見了呢柯南君。」接著看了看四周,感嘆道:「還以為連同柯南君一起安室先生也會出現呢。」
「誒?」他仰起頭,將腦袋歪向一邊,表情完完全全透出「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這句話。
榎本梓食指抵在頰邊,視線往左上偏去,回憶道:「因為總覺得你們兩個時常待在一起或一塊出現,」接著食指離開,在空中轉了一圈,朝他俏皮地笑道:「而且每次你來白羅的時候安室先生都會很開心呢,不是也時不時和你說悄悄話嗎?」
他只能訕笑。總不能說因為那時候他們都忙著諜對諜、互相欺騙、懷疑與試探,話語內容裡的暗示和打啞謎多得可怕,已經完全不是大人與小孩的正常對話了;當然到後期他們理解到彼此都是站在同一陣線上,能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然而討論的相關事宜也不是能讓一般人聽見的,最後還是只得說悄悄話了。
「真希望柯南君能留在日本,少了你和安室先生就覺得好像少了什麼。該說是招牌嗎還是什麼?你們一走,高中女生一下就驟減了很多,業績都下滑了!」榎本梓開玩笑地抱怨:「柯南君偶爾也要回來光顧一下嘛!」
看著店花服務員閃著期待的眼神,怎麼樣也狠不下心拒絕的江戶川柯南只能睜大眼,無比乖巧地點頭燦笑道:「嗯!如果回來的話一定會去的喔!」
「太好了!」
榎本梓高興地拍了下手。
江戶川柯南是不可能了,但工藤新一還是有可能的,他這樣說並不算說謊吧?雖然能否以一己之力成為像江戶川柯南和安室透這樣的招牌組合他就不知道了。他是有看過的,世良真純把網路上有關白羅咖啡廳的討論頁面展示在他面前,上頭不少年輕女性呼喊著他和安室先生「完全是直擊心靈的互動」、「帥氣的服務員和可愛的顧客孩子」與「在某某時段去很容易看到喔」等等之類的留言。
至於榎本梓說的「時常待在一塊和一起出現」這種事,也只能是因為黑衣組織了吧。是一堆的正好、恰巧、不得已組成的偶然而已。他為自己的思考頓了頓,移開的視線下意識地追尋著什麼。
什麼都沒有。只是視線內正好是台上的新郎和新娘,他們握著手一起切下以粉色玫瑰點綴的婚禮蛋糕,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似有若無的奶油甜香飄盪而去。


「白馬君知道零和一是什麼意思嗎?」
白馬探優雅得體地停下用餐的舉動,雖然他的優雅被埋沒在凌亂的學生餐廳和抬起的詭異視線裡:「工藤君,你確定這個是需要我回答你的問題嗎?」
畢竟這裡可是個在同性交往上態度滿大方的一個國家。
「呃、咳,那我換個問法。白馬君認為這兩個數字是代表著什麼意思?」工藤新一尷尬地補充:「無關那方面的。」
白馬探揣度地看了看他,思付良久,最後才吐出兩個詞,四個字。


煙硝瀰漫,塵土飛揚。
在稍早前他還被鎖在裝有定時炸彈的房間裡。那天他們執行了一直以來反覆推敲擬定好的計畫,裡應外合,潛入黑衣組織的基地打算將所有成員一網打盡。當然沒有任何計畫是完美的,百密總有一疏。他醒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次真的凶多吉少,身上的道具被全數收走與破壞,雙手雙腳都被鐵鍊鎖住,四周空曠,他坐在冰冷的鐵椅上,面前擺著倒數計時的定時炸彈。
他的腦袋盡力飛速運轉,然而在一無所有也無法動彈的情況下他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被打了藥的身體鬆弛無力,筋疲力竭的意識也開始渙散起來。他模糊地盯著數字逐漸減少,聽著滴滴答答的聲音在黑暗的空間裡迴響,鼻子裡竄進的黏膩鐵鏽味讓他猜想這裡應該本是個拷問室。
黑衣組織首領的心腹RUM在離開前對他殘虐且不屑地笑著:「代表正義一方的智囊,就算你支使的那些人能成功將我們一網打盡,我也要你一起下地獄當陪葬!你就在這時刻慢慢享受瀕臨死亡的恐懼吧!」
這個房間足夠隱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職責,都不是什麼三兩下就能輕鬆搞定的事,要在短時間內解決完手上的任務再找到自己,怎麼想都覺得是天方夜譚。不自救不行啊,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的。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臨近死亡邊緣的危機,只不過沒有一次是像這樣束手無策的時候。他還有空回想曾經在危急時刻都是靠著憶起小蘭的面容或聲音來穩定決心以度過難關,這次倒是想破了頭還是一無所獲。放棄這種事本來就不是他的強項,毫無辦法也要繼續掙扎,直到靠著蠻力將手腳磨破、血肉模糊的疼痛都因為數字開始從十開始往下掉而沒了知覺。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能一次次地度過難關只不過是他太過幸運而已。決心要活下去本來就是自己的,不是誰給予的,也不是誰的叫喚,更不是因為心裡有誰。他只不過是太過幸運,正好自己有能力,或是正好有人找到了他。
當門被破開,光線照進的那剎那,一連串的槍響精準地打碎了鐵鍊,他這麼想著。
對方的速度很快,運用奔跑的力量,凌厲地托起他的身子踩踏上鐵椅,躍起抓向位於一層樓高以上的窗沿。對方本來拿在另一隻手上的槍被他奪走,手肘撐在對方的肩上分毫不差地開槍擊向四角,對方撐起身子猛力踢碎玻璃,爆炸聲響起,他們隨著風壓衝了出去。
耳鳴還未消退,只有彼此劇烈起伏的胸膛代表著對方的生命。他被壓在身下,後腦勺墊著對方的手掌,整個人被罩進對方懷裡。他的手指緊抓著對方後背的襯衣,力道大到開始僵硬疼痛。鼻子裡全是火焰與濃煙的味道。不過他們是安全的,已經離爆炸的距離足夠遠了,雖然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站起身移動到真正安全的地方。
對講機裡傳出的都是喜訊,早就在現場待命的消防人員忙著救火,黑衣組織的成員一個不落的全數逮盡,大概過不久就會有人來找他們,醫護人員也會隨之趕到他們身旁。
「......安室先生。」
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慢吐出,耗力鬆懈般地嘆了口氣,連同重量似乎都放了一半在他身上:「已經是降谷零了,柯南君。」
「啊......那、降谷先生......為什麼會在這裡?」
安室透,不,降谷零,再次嘆了口氣,才想起來似的答非所問道:「所以說我也該稱呼你為工藤新一了吧,工藤君?」
「......我的外表還是柯南喔,跟你可是不一樣的。」
「說的也是呢。」
他微偏過頭,對方的臉側向另一邊,眼睛是閉著的,頭髮擋著臉看不太到表情。大概就是,有些累了,想稍微休息一下。除了煙硝味外還有股潮濕悶熱的味道。是即將下雨的徵兆。他的鼻尖蹭到對方的髮梢,從濃厚的鐵鏽味裡微弱的摻雜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降谷先生有受到嚴重的傷嗎?」
「沒有喔,我想你看到的血大部分都是別人的。」
「這樣啊......」
手上的黏膩卻騙不了他,在剛剛的衝擊下降谷零護著他著地滾落的後背大概是血肉模糊的,尖銳的碎石子很多,爆炸出的玻璃碎片也很多。也或許是對降谷零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他不得而知。
「倒是工藤君你,沒事嗎?」
「我也沒事喔,真的。」
雖然方才蹭得血肉模糊的手腳開始疼了起來就是了。
「......那就好。」公安這麼說著的時候,髮絲微微晃動了下。
下雨了。一滴雨落了下來,落在他的鼻尖。雨水沖淡了那個不一樣的味道。
偵探是一種像鯊魚般的生物,就算是稀釋到百萬分之一的一滴血也能察覺得到。所以啊,這個摻雜在濃厚鐵鏽味和混進雨水裡頭的、天天浸染上的,不只百萬分之一的味道,他是嗅得到的。


「虛無、真實。」
工藤新一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嗎?」
如果零是縹緲的虛無,那麼一就是真實的存在;如果零是一切的開始,那麼一就是一切的終點。
所以你才說你是降谷零,而我是工藤新一。
少了真實與終點對你來說都是不行的吧?
並不是什麼生存下去的意義,只是在知道一片荒蕪裡還有個真實的目標存在,便覺得安心而已。
「所以以前一直被埋汰在某方面很遲鈍是真的沒有錯,明明在處理案件的時候都不會忽略掉的。」
「這就是你今天異常走神的原因?」白馬探問。
「呃......」工藤新一搔了搔臉頰:「算是吧。」
「我來推理看看。」白馬探將下巴撐在雙手交叉的手指上:「根據我長期下來對於你有時候一不小心就走神的觀察,是雨天吧?」
工藤新一點頭承認:「是雨天。」
「但是條件不夠,只是雨天的話不足以讓你去深思,這種時候你也不過是思考了1.2秒便會回過神來。」
「你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計算時間嗎?」工藤新一無奈地搖頭嘆氣,繼續道:「好吧,那麼根據你的推理,我走神的另外一個條件是什麼?」
白馬探笑了笑:「偵探是種嗅覺靈敏的生物。」
「是的。」工藤新一嘆了今天不知道多少次氣:「雖然太過靈敏也不是什麼好事。」
「如果只是路過的某間商店,你也只會看上一眼便拋置腦後。是擦肩而過了嗎?」
「是擦肩而過了。」
「既然你說自己遲鈍,那就表示這不是第一次。再根據我對你今天的表現和從前的觀察,難得走神成這樣的意思就是我以前沒看過,所以前不知道第幾次都是發生在美國或日本的時候吧?」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話語裡非常的篤定呢。
「......偵探真是個麻煩的生物啊。」
「我就當是你的誇獎了。」


工藤新一靠在堆滿雜物的封閉巷子裡,巷外轉角處是一家叫「Ristorante Sundayrino」的義大利餐館。他是幸運的人,他早就有這種自覺了,饒是如此他也特意看了眼天氣預報,是一半一半的降雨機率。
其實他只是想試試看而已,對於那天那麼說的自己來個自我驗證。
後天是飛回倫敦的日子,明天的降雨機率又太高。只有這個有可能下雨,也有可能不會下雨的今天對他來說是正好。
他大概也只會待上十分鐘,畢竟是自我驗證嘛,等太久就沒什麼意思了。
所以說他是幸運的人。
第五分鐘就開始下起了小雨。他沒打算撐起傘,只是看著天空落下的雨點等待,順便開始了倒計時。「答、答、答」秒針走過的聲音在腦內規律地響著,如同那天盯著倒計時的炸彈一樣。不一樣的是,這裡的自我驗證威脅不到他的生命,輸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可以安心地閉上眼,傾聽最後走過的時間。
十。
躂。
九。
躂。
八。
躂。
七......
皮鞋踏上地板的聲音,踩著規律的秒數,離巷子口只有十步的距離。不到零不會停止的時間,和數到零即停止的腳步。頭上多了把傘,遮擋了所有落下的雨點。他睜開眼,右手伸了出去,不容分說地握向對方垂在身側的手腕。
「是我贏了,降谷先生。」
降谷零眨了下眼,疑問似的偏過頭:「工藤君這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這輩子是絕對不可能會去美國的。」工藤新一眼中帶笑,依舊是那自信的模樣:「就算只有一次也讓我很意外了。我還記得的,某個下雨天,有個人在我家門口瞄了一眼,正好是我要出門的時候,裝作偶然路過的人同時往相反的方向離開。第二次是在蘭的婚禮上,偷偷摸摸地送蛋糕來又仗著人多偷偷摸摸混了出去。難怪那一天蘭沒和還身為柯南的我抱怨邀請不到安室先生,我猜是那個安室先生事先找上了她,恭喜她之餘順便以私家偵探的身分藉口要調查某個人便要她低調了吧。第三次就更不用說了,某個人還不小心撞到了我,有損前間諜之名啊真的。」
「破綻太多了,降谷先生!」
「所以降谷先生就承認吧,」工藤新一說:「承認這些就算原本只是想在遠處看著、卻不小心交錯而過的偶然,也都是屬於完全無可避免的必然吧。」
降谷零笑了笑:「工藤君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當然。」工藤新一白了他一眼:「所以說,這跟那個字本來就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沒有嗎?」降谷零偏著頭湊近了一點,帶著笑意看向他的眼。
「沒有喔。」工藤新一毫無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斬釘截鐵道:「你看,我也不可能為了你留下來,我都買好後天的機票了。」
降谷零笑了出來:「也是呢。」
雨傘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填補了突如其來的寧靜。傘下的聲音被模糊地堵住,唇齒相伴只在剎那又似永恆,攪亂的心跳算不出拍子,鼻間依舊是那熟悉的奶油蛋糕的甜香。已經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有他在的地方總能聞得到。雨點落下的時候能想起他,聞到奶油香味的時候也能想起他,不是無時無刻的,但總能在最平凡的不經意間描繪起這個人的樣貌。也只有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他們才敢承認那麼一點點,只有那麼一點點的心動。
愛啊,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既然那不是愛,那這句話就作廢吧,伸出手觸碰對方也是可以的吧?


「你這騙子。」
「你可沒資格這麼說我喔。」


反正他們都是該死的騙子。
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了吧?


FIN


1.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擁有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2. Ristorante Sundayrino:婚禮前夕和安室服務生初次登場的餐廳。婚禮前夕後篇,柯南(沉睡小五郎)對安室說過:「兩人相遇或許是出於偶然,但我認為會互相吸引是出於必然。」
3. 鯊魚的嗅覺就連稀釋至百萬分之一的一滴血也察覺得出來;它的聽覺就更驚人了,從兩公里外就可以聽到四十赫茲以下不規則的低頻。用剛才說過的嗅覺接近,靠著獵物所發出的微弱電流來察覺出正確的位置,然後上前緊緊咬住,聞到血的味道後火速趕赴現場,利用身上所有的感覺來找出犯人究竟是誰,一旦咬上之後,在對手放棄掙扎之前會不斷拿出證據這樣尖銳的牙齒啃噬他,這就是偵探。──《緋紅色的偵探》
4. 零是一切的開始。──《福爾摩斯默示錄》
5. 「你這騙子。」「你可沒資格這麼說我喔。」──《緋色篇》,我想這個是個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