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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限定　衣


「黑尾學長——這個，可以丟了嗎？」

月島放大的音量從客廳傳到書房，黑尾面對電腦螢幕，打著鍵盤的手就這麼停了下來。他隨著音量走到客廳，那處月島螢正坐在沙發上摺洗好的衣物，他手上拿的是一件紅黑雙色的混織毛衣，從認識黑尾以來、經歷了好幾次服裝汰舊換新，仍然存在的、黑尾穿起來有點小，肩線上破了一個小洞的毛衣。月島在有一次擁抱時，便注意到而告知黑尾了，當時還將食指穿進了洞裡。但即使如此黑尾還是繼續穿著，這次洗滌完才發現，連下擺都破了一個不小的洞，整件毛衣顯得褪色破舊。

黑尾看起來愣了一下，而他的神色，沒被月島漏看的顯得不自然。他抓了抓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一如往常般說著：「啊啊、可以哦。」但語尾卻顯得下垂虛弱。

月島疑惑的望著逕自離開客廳的他。
手上仍舉著那件發出柔軟劑香味的毛衣。
他盯著它許久、心底有什麼感受模糊糊的開始撓癢，焦躁攀上。

交往已久，他深知黑尾的壞毛病。只要不是能順心愉快、大笑著對別人述說的事情，他通常會若無其事的帶過，並不說出口。其實月島螢沒有什麼黑尾在哭泣、或是訴苦的記憶，就連他爸媽離婚，在東京是跟父親、祖父母同住的事情，都是交往一年後，在某天喝酒時黑尾才趁著醉意說出的。他很壓抑、看起來堅強、總是帶給別人鼓勵，他在想研磨學長曾告訴自己，黑尾幼年的那些軟弱、怕生與膽小，也許是他在成長過程學會包裝了自己。

他跟黑尾之間是不對等的，月島總是袒露一切的軟弱與不堪，被那人柔軟的吸收與包容，他希望黑尾也對他這麼做，總感覺這才是他嚮往的戀愛相處方式，但曾有段時間，在為了這件事情爭吵時，他才第一次看見黑尾的眼淚，有些崩潰似的岔氣訴說著：「月你為什麼要逼我 ……。」

啊、感受到黑尾顫抖的那瞬間，他才明白自己多不成熟，這不應該是自己要求對方吐露，而是當事者心甘情願地訴說。
他常常在想黑尾究竟想要自己帶給他什麼。
什麼時候、黑尾才會認為自己能完好包容他的所有。

秋季一年年的經歷，毛衣的洞越破越大，黑尾的念舊持續，月島越來越看出他的逞強，卻沒有戳破他。他把那件毛衣摺好，並不打算丟棄，而是收進了共同衣櫃的深處。在那之後，黑尾沒有再問起那件衣服，而是套上一件平價連鎖店新買的黑色毛衣，準備渡過即將到來的冬季。

月島這些年來、慢慢地看著黑尾，越來越讀懂一些事情。

黑尾是大他兩歲的學長，而在這個基礎上，黑尾似乎給了自己「總要帶領月島向前走」的設定，滿足於照顧他人的腳色，鮮少展露出自己的軟弱。排球大賽輸球時也是、就職失敗時也是、職場上被人暗算也是，黑尾總是露出堅強神情說自己會挺過去。他崇拜這樣的他，卻也心疼這樣的他，但是，只要多過問一些、想探討黑尾是否真的不沮喪，就好像感受到一堵高牆，就像自己以前對黑尾築起的那樣。他們是相反的，自己是越熟越吐露，黑尾則是越熟越不坦率，而我們的膽小，是一樣的，因此稍稍能理解。

秋天最討厭濕冷的天氣，下著雨潮濕又寒冷，那天畏寒的黑尾一直窩在沙發上的毛毯裡，在月島洗完澡走進客廳後，發現那男人胸膛上下起伏著、閉眼呼吸平穩的熟睡著。他無奈的笑了笑，也沒急著趕他起來，只是走到廚房，輕手輕腳的開始泡起熱可可。在端著兩杯熱飲走客廳時，他卻看見，黑尾眼角落下的淚水。

他呆站在原地。
黑尾的眉頭輕皺，整個人轉身縮成一團，總是巨大的後背，此時卻小得讓人心疼。
他輕輕呢喃著夢語。

「奶奶……」他沒有漏聽，黑尾這麼輕喚。


這只是一種直覺，也許錯誤、也許是自作多情，但是、他沒停下那樣的衝動。那幾天晚上入睡，他都心疼地把黑尾抱得緊緊的，那人也不排斥的跟他黏在一起取暖。他沒有多問些什麼，只是在黑尾不知道的時候，滑開上網查的知識，一針一線的縫補著黑尾舊毛衣的破洞，線歪歪扭扭的、有些地方也縫得失敗而鬆鬆的，但是他努力的去做。

一天假日早晨，趁著黑尾還沒睡醒的時候，月島像著平常那樣，在睡眼惺忪的他身上，套上了衣服，是那件縫補好的毛衣。等到黑尾完全清醒過來，意識到的時後，已經帶點慌張的神情在他面前了。

「抱歉、繡得太差了嗎？」月島拿著咖啡壺問。
「……」黑尾搖搖頭，凝視著補好的地方，他低著頭，看不清神情，「 ……你怎麼沒有丟掉？」
「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月島說。

而黑尾終於抬起臉來，有點快哭的、咖啡色眸子裡泛著淚光，那樣看著他。
「謝謝你。」黑尾說。


那天的早飯時間，證實了月島的直覺之準，黑尾第一次說了，這是他國一時的生日禮物，奶奶親手繡的、想讓他可以穿很久的偏大件毛衣，從寬鬆偏大到洗得有些縮水，他一直珍惜著穿著。月島疑惑的問，這樣的東西，怎麼捨得讓他丟掉？而黑尾則是遲疑了下，在啜飲了一口咖啡後，有些困窘的用食指輕搔面頰。

「我……因為沒有媽媽、從小就很黏著奶奶，總任性的要奶奶陪我去各種地方。」在講這些話的時候，黑尾的雙手手指不自在的摳著，他的眼神向下游移，「我覺得奶奶很寵我、我可以盡情撒嬌、想幹嘛就幹嘛，她不會拒絕我……」

黑尾眼神一轉。

「然而就是因為我那樣的任性，在有一次叫奶奶送東西到我的學校時，害她出車禍了。」他一臉說不清的懊悔，似乎回想起了什麼，眉頭越皺越緊，「從那之後，我就 ……」黑尾握緊了手。

啊。
所以才總是故作堅強，不對自己撒嬌、不依靠自己啊。
依照黑尾學長的個性，肯定會很自責的吧，肯定思考自己該怎麼改進，甚至把一切不該是自己的錯攬到身上。看吧、現在開始說起後來、有點疏遠奶奶，努力獨立起來的事情了。因為自己的軟弱，而傷到親近的人、造成他們不便的事情什麼的，黑尾肯定是不願意有的，所以，才那麼多的事情沒有對月島說、沒有「麻煩」到他，因為過去的事故、一直沒有在心底真的過去，所以一點也說不出口。

「每次看到這件毛衣的時候，」黑尾拉了拉身上的混織毛衣，神情複雜，不斷磨蹭著月島修補的結合處，「我都會想起當時到醫院看到的、奶奶身上染血的樣子。其實並不是那麼嚴重的傷，但可能對我有點、造成精神障礙了吧？」黑尾笑得虛弱，「 ……我一直想丟掉它，感覺就可以丟掉性格上軟弱的一部分，但卻也好像丟掉了奶奶疼愛我的那些感情……我太遜了，所以，月問我的時候，甚至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能夠借以他人的手丟掉它。

「……卻又同時有點生氣。」黑尾雖然那麼說，卻笑著，「太過分了對吧？明明月……什麼都不知道的。」

空氣中一陣沉默，月島可以看出黑尾的故作開朗，以及難受卻撐起的笑。他鮮少看見這樣的黑尾，難得知曉他的過去，明明知道這種感受不順應現在的氣氛，心裡的感動，卻跟剛剛沖的咖啡一樣，沖盈著滿室飄揚。他凝視著黑尾，望眼欲穿一樣，直到兩個人琥珀的焦點都對上。他想包容他、他認為自己可以溫柔的接受他，這樣的心情，他以前不懂，是黑尾教會他的。於是他憑著衝勁，抱住了黑尾鐵朗。

「…… 是的呢。」他笑著低語，感覺到黑尾的手緩緩繞上他的身體，頭輕輕磨蹭著他，「謝謝你跟我說。」

擁抱著、他看不見黑尾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不會被明顯看到的脆弱，讓黑尾放鬆戒心了些，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聲音裡帶點鼻音，「月、 ……我想成為，能讓人依靠的存在。」他把頭埋進月島的胸口裡說。

「你已經是了、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的。」他輕撫著黑尾的頭。
「 ……真的？」語氣帶點撒嬌的上揚，黑尾像個等待表揚的孩子。
「真的。」月島如是說，「你好努力了。」
「嗯 ……！」小心翼翼的、帶點糾結的，他用力的點了點頭，引起月島滿足的嘆息。

一步一步的，慢慢來吧，做個堅強讓人依靠的、同時也學習依靠他人的存在。
希望你所有感到疲憊的時候，我都能像現在一樣，給你一個擁抱。
月島安撫般的，輕拍著黑尾的背，不在乎時間流逝、不在乎桌上的早餐冷卻，他們就只是這樣、感覺舒坦的互相依偎。


後來的月島，一直鼓勵黑尾穿上那件毛衣，去探望好久沒見的老家的奶奶。被說動的黑尾聽話的在某個周末去了，並在夜晚回到家，洗完澡後在替月島吹乾頭髮的時候，他一邊溫柔用手指梳開柔軟金髮，一邊笑得開懷的告訴他奶奶的近況，身體似乎依舊硬朗，並且說出奶奶看到毛衣很高興，同時也叫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那個，替自己縫補好這件毛衣的人。因為、即使繡功如此不佳，卻那麼努力的、一針一線的，一定是很體貼、保護鐵朗的好孩子。

月島聽完有點害羞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但總之，他還是笑了。
「請遵循奶奶的教誨。」他對親吻他的髮絲的黑尾，在吹風機聲音的遮蓋下這麼說，沒聽到便算了吧。


2018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