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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又做夢了。

　　莉婕蘿緹甫睜開眼，就彷彿下意識地、在腦海中浮現了這樣的認知。人聲鼎沸的祭典、硫磺味飄在鼻端、風格特異東方建築……啊啊、是的，又是……這樣的夢。活在那個「過去」的自己所緊抓不放的夢。她低了低頭，身上的洋裝卻比記憶中的還要大了一號，也不完全是以前的那個款式，倒比較像……她現在會穿的。而且——

　　「熊隆……」

　　不在。

　　不在不在不在不在不在。

　　沒有他存在的過去的夢境到底有甚麼意義？所謂的過去不就是因為有他在所以才會令她眷戀嗎？難道現在她連在夢中也得找他了嗎？這個想法讓她忍不住感到荒謬而失笑，但事實如此。她唯一能做的也許只有再次咒罵那隻不負責任的、可恨的惡魔——儘管她已經這麼做了很多遍了，他始終都沒有回到她的身邊來。

　　「莉婕蘿緹——」

　　她的心一揪，全身都因著這一聲在人群聲中格外清晰的呼喊而顫抖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啊、是啊，這是夢。但誰說她就不能在夢中期待甚麼呢？既然這已經是她唯一能看見他的辦法了，所以——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她轉過了身，睜大了雙眼，生怕看漏了任何一點，然而朝她走來的不是那隻熊布偶，而是滿臉焦急的少年。

　　「啊……」

　　她忍不住發出了聲，卻也不知道那裏頭包含著甚麼意思。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少年跑到她的身邊來，木屐在地上叩叩叩地敲，一步一步、越發接近，她便越無法動彈，一直到浴衣的袖子像只鳥兒拂過她的臉頰，她才彷彿回過神來，說：「是你。」

　　少年因為她這句話而露出了驚慌的表情，誇張地比手畫腳起來：「不、不是我還能是誰啦！？莉婕蘿緹妳這話也太奇怪了吧！」

　　莉婕蘿緹抿了抿嘴。不是你還能是誰呢？她心裏自然是知道的，但這是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在他面前說出口的話，哪怕這只是個夢，罪惡感依然能夠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而更令人困惑的是，她甚至說不出當出現的是少年的時候，她到底嚐著的是甚麼滋味，失望嗎？空虛嗎？期待嗎？還是她對自己已經有點瞭然於胸的害怕呢？

　　害怕自己的搖擺不定，害怕自己已經開始動搖了。啊、是不是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已經……讓念想變得越加輕盈，不負責任地轉移到理應毫無關係的他身上呢？這個夢就只是……讓她看清楚了，那種純粹的記憶已經開始被染上別的顏色了。

　　「呃……我有說錯甚麼話嗎？不、不要不說話啊，妳這個樣子總覺得我下一刻就要挨揍了——嗚呃、馬上就動手了！」

　　「話太多了。」她淡淡地說，扼著他手腕的手卻沒有放開來，而是遲疑了一下，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走吧。」

　　走吧，走在這條回憶道上。用著現在的姿態，牽著被冠上不屬於你的名字的你，穿過這片支離破碎的拼圖，我所抓不住的這一切。



　　煙花在「砰」的一聲之中，在夜空炸了開來。莉婕蘿緹忽地回過神來，懊惱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熙攘的人潮在她的身周落下了一個又一個腳印，她想要伸手把它們撫平，但下一刻又有別的人群踩過，她只能盯著那些變得橫七豎八的痕跡。

　　她怎麼就願意放開手了呢，明明是在夢裏，那稍微蠻不講理一點，也沒關係的啊……這就是個圍繞著她轉的世界。她才不需要甚麼愚蠢的棉花糖，要是興致勃勃的他就這樣消失在人群之中，因為路被別人打亂了就回不來的話，那該怎麼辦呢？

　　「嗚哇、人可真夠多的——買回來了，給！」

　　淡粉色的棉花糖伴著聲音靠了在她的臉頰旁，有些黏糊糊的甜味傳了過來，她順著棉花糖遞來的方向抬頭，他的臉龐逆著光，有煙火在他的後腦綻放，她瞇了瞇眼，不知道是不是熾熱的光芒使然，竟然使她有幾分熱淚盈眶。她不願讓他看見了，然後發出無謂的大呼小叫，只好匆匆地把棉花糖接了過來，然後別開頭。

　　但還是被他看出端倪來了，他有些慌張地圍著她轉了一圈，最後在她面前的草地坐了下來，「不、不喜歡草莓味的嗎？啊、我知道了！難道還記著剛剛輸掉桌球的事嗎？啊啊——那個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會輸掉啊！如果很介意的話我們等等就再去挑戰！這次肯定會贏的！呃、還是想要那邊那個劍玉？妳剛剛看了很久吧？嗚哇、不要不說話啊，莉婕蘿緹——」

　　「……為甚……」

　　「甚麼？我、我沒聽清楚……」　　

　　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了，她一整天都泛著微笑的嘴角，竟然在煙火的光芒下被擊潰了。逛了溫泉街、看了表演、打了桌球、參與了祭典，甚麼都很好很好。一切都太好太好了。這雙手已經放不開來了，只要想到一醒來就——

　　「——為甚麼你要對我那麼好呢？」

　　夢會被戳破。那現實呢？這個上天所賜給我的你，總有一天也會被收走吧。就像當初一樣……不屬於她的終究都不屬於她，她始終都是孤身一人，沒有改變過。

　　「我——」

　　「為甚麼！？明明是我強迫你留下來的——明明你根本就不認識我！明明——明明總有一天你都會走的、我知道，我知道你跟他一樣！我也知道就算這樣在夢裏對著你嚎啕大哭遷怒於你也無補於事啊！？為甚麼我卻只能這樣做呢？因為我根本捨不得放開手、我根本，捨不得你離開……你為甚麼要對我那麼好？為甚麼要讓我又重新抱有希望？」

　　她上一次這樣對著誰大吼已經是何時的事呢？啊、好像是……就是他說沒有自己也沒關係的時候啊。

　　結果呢？他根本沒有聽進去過半句話。沒有你的願望就沒有意義了啊。於是一切於現在都變得毫無意義，因為那隻可惡的惡魔拋下了她一走了之，如此乾脆地，連回來看看她也不願意。

　　這些夢已經反覆出現過那麼多遍了，她每一次都這樣磕磕碰碰地任他牽著到處跑，跑過那些她沒法忘記的地方。她每一次的最後都在帶著微笑的緘默中醒來，然而如今——如今竟然被取代了，夢中的他。這是甚麼天大的笑話？啊啊、她又再次開始祈求新的開始了。

　　我只願夢永遠不要結束，你卻狠狠拉了我一把，讓我在新的夢境中沉醉。然後或許在某天，我又再次在你畫的夢境中迷失方向。

　　她的淚從頰旁滑落，落到了粉紅色雲端之中，成了甜膩中的苦澀。「為甚麼、你們都對我那麼好……我……反正最後結局都是一樣的，那不如——不如——」她舉起了手，盈淚的雙眼讓她幾乎無法看清眼前人的臉龐，一瞬間竟將兩人的景象重疊了起來，她的呼吸一窒，「不如讓我把夢摧毀了吧。」

　　其實並不是那麼困難，讓你討厭我就好了。反正我就是這樣不乖的、壞孩子。

　　「莉婕——」他喊，不顧一切地伸出了手，猛地將她拉得彎下了腰，落入了他的懷抱之中，「莉婕蘿緹！先、先停一下！我——我不知道妳在說甚麼，但為甚麼對妳那麼好的答案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理所當然？」

　　「因、因為我喜歡妳啊！我喜歡妳笑起來的樣子！有那麼難看出來嗎？明明大小姐妳笑起來那麼好看，怎麼就意識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