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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就不喜歡拍照。

說起來他短暫的人生裡也沒有太多拍照的經驗,印象最深刻的一張是掛在新賽倫復興會牆上的那張——那是瑪莉盧為了在社會局訪查時能做做樣子而請人拍攝的。每當夜深受到責罰時,他便會瞪著這張照片,咬牙承受背後不斷落下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瘦弱、怯懦、畏縮且醜陋。他的頭總是垂的,他不和任何人四目相接,他太久沒有笑過了以至於早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失去了笑的能力。人們說那是一種心裡暗示,源於一直以來他從瑪莉盧那裡被灌輸的想法。但事實上,魁登斯自己非常明白,無論瑪莉盧是不是真的在他的心靈上永恆地烙下了陰影,他確實都不是那個長得漂亮端得上檯面的孩子。

他或許對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麼了解,可他沒瞎,他知道那個每天早上出現在鏡子裡的人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長年的營養失調讓他雙頰凹陷,皮膚缺乏那種年輕人應該要有的光澤感,為了遮掩徒長的身高他總彎著背脊,這讓他看起來就是瑪莉盧口中最不遭人喜愛的模樣。

所以儘管紐特多次向他保證,他和其他人並沒有不同,他是那麼值得人喜愛的存在,一時半刻之間魁登斯實在還是難以真正接受。

他當然不是質疑紐特的說法和他的愛——雖然直至今日他確實還是對於紐特究竟為什麼會願意給他如此多的愛意感到惶恐——但從小深植在腦海中的暗示的確不是那麼容易消除,再加上自己身上那些或大或小的傷,每一道都提醒著他認清現實與自己的出身。

出身。他想。他只是一個來自紐約貧民區的宗教團體的孩子,他真的有資格獲得這些嗎?

屬於自己的房間、柔軟的棉被和床、豐盛的晚餐、一浴缸熱騰騰的水、乾燥寬大的毛巾、帶柑橘味的乳液、一整櫃的書、火爐邊的單人沙發、蓬鬆的靠枕、永遠不會冷卻的伯爵茶和永遠不會減少的巧克力餅乾、那麼多的好意和愛、那麼多的擁抱、那麼多的親吻、那麼多的承諾和未來。紐特帶給他的全是他這輩子不曾遭遇過的體驗,以至於他差一點就要相信自己已經不是那個當年瑟縮在紐約街頭,連一張傳單都沒有人願意伸手拿取的魁登斯.巴波。

可當那座相機對著他、對著他們,而魁登斯抬頭往鏡頭望去,那圈黑色的鏡面反射出他的樣子時,他看見站在紐特身旁的自己與對方看起來一點也不協調相稱。紐特是那麼挺拔優雅而他⋯⋯
魁登斯彷彿看見那張掛在新賽倫復興會牆上的照片與自己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他仍是那個既怯懦又膽小令人生厭的孤兒。

他大概是又下意識發抖了吧,只因為下一秒當他察覺到時,自己已經被紐特給環在了懷裡。

「噢,魁。」紐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親愛的魁。」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背脊,順著起伏的曲線不斷來回,像是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一般的安撫他。他的臉埋在紐特胸前,淡淡的青草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傳入他的鼻腔,帶來一種令人安心的味道。他被紐特緊緊擁著,像是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放開一樣的擁著。
「別擔心。」
紐特的語調既輕又軟,像是一句咒語,神奇地讓他的焦慮逐漸縮小,那雙環抱住他後背的手如今捧著他的臉,紐特的額頭抵著他的,他們的鼻尖相碰,然後是嘴唇。
還沒來得急反應過來魁登斯只感覺一陣白光閃過,接著,一張相紙就從機器中吐了出來。

至今他還是不喜歡拍照。就算是霍格華茲的年度學院照裡,當所有人微笑著朝相片外揮手之時,
也只能看見他表情僵硬的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的長袍裡最靠近心臟的地方永遠藏著一張照片。那簡單的一張紙記錄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切。紐特。他想。每當看著鏡中的自己,並為此感到難堪時他便會偷偷將照片拿出來,畫面中的自己在被親吻之後露出的淺淺微笑是連他自己都難以見到的。他還記得紐特在他耳邊低語著稱讚他美麗的語調,他還記得那個午後那個擁抱那個親吻那個感覺一切都會朝更好的方向前進的希望。

他將照片仔細塞進暗袋裡。
然後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

彎起嘴角,試著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