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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看起來有些難過,母親在一旁也勸,你要懂事啊,庚勳管著家裡的餐廳,不把事情做完怎麼能回家呢?在那一瞬間,他幾乎是要脫口而出,好啊,我早點回家陪哥哥。 但理智提醒他,家裡就靠這兩個餐廳生活了,不做好了,要怎麼照顧媽媽與哥哥? 庚勳啊,對不起……哥哥很笨。被母親勸解的哥哥,沒法子掩飾住眼底的失望。我聰明一點就好了,就可以幫庚勳了。他的哥哥低著頭,拼命忍住不哭出來。 哭出來,庚勳會擔心的。 他本來就不是會安慰人的人,只能看著母親把哥哥哄回屋內。在那之後,哥哥時間到了就先就寢,母親說過,大約是他不在,總得翻來覆去半小時才勉強入睡。 不過才剛過八點,這時候哥哥應該還沒睡吧?他走進客廳,才看見哥哥已經趴在矮桌上睡著了,手裡還抓著一片拼圖。 「今天鄰居拿來的,玩了一整天,講也講不聽。」 應該是趁著空檔來收拾客廳,母親一邊小心地將拼圖從桌上移開。庚勳啊,把哥哥叫起來,他還沒吃飯呢。母親說,他應了一聲,原先是想就這麼把哥哥喊醒,直到他看見哥哥眼下淡淡的陰影。 哥哥出院後,除了身體還沒完全調養好,其他其實沒留下什麼影響;反而是他,留下了後遺症。 總擔心留不住哥哥的後遺症。 * 他與他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他跟著生父姓閔,哥哥則跟著母親姓金。 他懂事的時候,就是母親帶著他們兄弟一起生活。靠著生父留給他們的房子與餐廳,生活也算是充裕。但打他有記憶開始,比起遲緩的哥哥,母親更擔心他。小時候他不懂,只是聽著母親與親戚談起父親時的不安──我真怕庚勳跟他爸爸一樣,母親總這麼說。 跟爸爸一樣,不好嗎?小時候他無法理解,大了則對整個家都厭煩。明明他才是可以撐起整個家的人,母親卻只看著哥哥;明明哥哥什麼都做不了,還需要他照顧,母親卻又要求他還是要把哥哥當「哥哥」尊重。 明明……他不是父親,母親卻依然因為父親而對他感到不安。慢慢地他開始覺得,就像爸爸一樣,有什麼不好呢? 當他用武力擺平學校裡的不愉快──因為哥哥而衍生的衝突──他只覺得太痛快了!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應該得到教訓。他變得滿身都是刺,連回家都只會引發爭執。而唯一站在他這一邊的,只有被他視為負擔的哥哥。 笨拙,但認真地安慰他,或是安慰母親。如果自己不是這麼笨……不是一點忙都幫不上……他總聽著哥哥這麼自責,那時的他只覺得不耐。但如果他那時就能夠理解哥哥呢?許多年後,他總是忍不住這麼想。如果那時他再成熟一些,不要那麼衝動…… 「嗯──庚勳回來了?」掙扎了一下,當哥哥的才醒過來。他照例俯下身,摸了摸哥哥的額頭與頸項,確定溫度都正常。 「今天比較早,想說早點回家一起吃晚餐。哥今天玩拼圖嗎?是好看的圖案嗎?」 「是星星。」 想到了自己拚了一整天的拼圖,當哥哥的立刻想把拼圖拿到桌上給弟弟看;此時母親走出廚房,先是問了小兒子,不是要洗澡嗎?洗完澡剛好吃飯,好好休息。然後看著大兒子想拿拼圖,便說: 「希澈啊,不要玩拼圖了,等一下要吃飯了,幫媽把桌上收一下。」 「媽我晚點洗,等一下先陪哥吃飯。」他一邊說,一邊快手快腳地把餐桌收拾好。拉著哥哥到餐桌邊坐下,他只是聽著哥哥興奮地說起一天裡又做了什麼,偶爾鼓勵哥哥說得更多。他知道,每一日每一日,只有在這樣的時刻,自己才真正的……感覺到安心。 * 「哥,過來這邊吹頭髮。」 看著哥哥頂著一頭濕髮走出浴室,他招招手,讓哥哥到自己身邊來。所以上午讀的那本書有趣嗎?也算了數學嗎?一邊笨拙卻又溫柔地為哥哥吹頭髮,一邊延續晚餐的話題。頭髮這麼長了,到了夏天會熱吧,他說,找一天去剪頭髮吧,我們一起去。 「好啊,庚勳去我就去。」當哥哥的笑嘻嘻地說,其實並沒有很在乎要做什麼,只要能跟弟弟一起出門就開心了。他曉得哥哥的心思,也只是一笑。 找一天租台車,帶媽跟哥去走走吧,他一邊想,一邊隨口問;原來以為哥哥會很興奮,但哥哥卻只是看著鏡子裡的他,搖搖頭。 我在家裡就好,哥哥說。他有些驚訝──他以為哥哥會開心能夠全家出遊;庚勳工作很累,放假在家裡休息比較好,哥哥卻這麼說,他看得出哥哥原來還想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 怎麼了?他假裝不在意地詢問。他知道,哥哥有時怕他生氣,就是被欺負了也只是隱忍不說。追根究柢也無非就是怕他一怒之下又打了人,或許就又離家遠走。該怎麼讓哥哥安心呢?此時的他,其實並沒有想太多。但他的兄長卻只是搖搖頭。 「好晚了,我們去睡覺吧。」 笨拙地轉移開話題,他的哥哥站起身,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一會兒問母親吧,他想,便也只是任由哥哥拉著進了臥室,兄弟倆一起睡下。哥哥照例要握著他的手,抱著他睡。這樣,庚勳就不會再偷偷離家出走了,哥哥總是這麼說,他也就由著哥哥,只要哥哥能安穩入睡就好。 陪著說十分鐘的話,然後哥哥就會慢慢開始打呵欠。差不多過一個小時,就能夠睡得很熟。他小心地把哥哥的手放到一旁,然後小心地拉整被子。走出兄弟倆共用的臥室,他原先是要打算看看帶回來的帳目,但看著客廳的燈亮著,便轉了方向。 * 母親聽了他的話,只嘆了一口氣。 旅行的想法幾年前就有過,原先希澈也期待的。只是這幾年的事下來,這個大兒子反而就不愛往外走了。 我什麼都不會啊,萬一又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庚勳會擔心的。她的大兒子說得認真,不出去玩沒關係,庚勳在,庚勳好好的,就好了。 或許是顧及小兒子的心情,母親說得很簡略;他則沒能說出話來,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著悶酒。要是早幾年,他或許會把自己灌醉,但如今他卻必須讓自己保持清醒。 庚勳?或許是察覺到了他不在身邊,他的哥哥揉著眼,走到客廳尋人;好晚了,快睡吧,明天還要去餐廳的。 「庚勳啊……」 看著他站起身,牽起哥哥的手準備回房,母親欲言又止的。他沒有問,也沒有給母親開口的機會,只是小心地拉上門。 * 他選擇持續這樣有些乏味,卻平穩且安心的日子。 他是習慣早起的,卻總是在醒來後會等一會兒,等著哥哥也醒來,裝著是被哥哥喊醒,然後全家人一起吃早餐。有時他會看情況,帶著哥哥到餐廳裡轉一轉。通常哥哥會選擇待在休息室裡等他,等到他忙完了,再一起回家。 --當然,並不是沒有過去的兄弟找過他,敏叔倒台,外頭也爭成一團。但那已經不是他的世界了,他總是這麼說。他有了牽掛,不適合再繼續逞凶鬥狠。有些人嘲笑他,也有些人轉身離去。也有些人什麼都沒說,但看得出其實是羨慕的。 「嘿。」 好比說眼前的這個傢伙就是--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認識的人都叫他大雲。就是他洗手之後,這傢伙也會偶爾到店裡吃個飯,吃完就走。遇見了,也就點個頭。要像現在這樣喊住他,還是一年多來的第一次。 「都好嗎?」 比了個手勢,讓店裡的阿姨們接手外場(今天客人多,他下場幫忙),閔庚勳拉開大雲面前的椅子坐下。大雲推過酒杯,有個消息,大雲說。 「陪我喝杯酒,我就告訴你。」 他挑了挑眉,並不與大雲爭辯,只是乾掉眼前的燒酒。 「敏叔底下,上次殺傷你哥哥的那個……噓、過一般日子的普通人哪有你這麼可怕的?收斂點。」 頂著一頭白毛,大雲拉下墨鏡,雖是說笑著,但話聲裡卻沒有笑意。他則放下酒杯,只盯著大雲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說--趙光熙,我記得是這個名字。之前被條子逮進去了,對吧?外頭有風聲,說他逃出來了。」 大雲說。等一下啊,我會在你店裡掉點東西。你別推辭,就幫我撿回去,等到正義的警察叔叔把人逮回去,我自然跟你拿回來。 東西別放在這裡。他說,我的家人,我會想辦法。 你以為敏叔的人,會跟個男子漢一樣,只找你算帳?大雲嗤笑一聲。你不欠我什麼,這頓飯就算你的,再說你還喝了我的酒。 他則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抱胸。 * 趙光熙脫逃的事,晚間就上了新聞。他原先想瞞著哥哥,但思前想後,仍是選擇與家人開誠布公。 「唉呀,這怎麼辦才好啊?!」母親當下便慌了手腳,怎麼會讓那麼可怕的人跑了呢?萬一他又來找你們怎麼辦?他上次已經殺傷希澈了,這次是你會有危險嗎?這要怎麼辦才好?哥哥卻安慰母親,我沒事了,而且,有庚勳呢。 庚勳會保護我們的,對嗎?哥哥看著他,並不慌亂之外,眼底只有全然的信賴。他停頓一會兒,點點頭。 是啊,有我在。他說, * 趙光熙逃跑的案子,警方很快就察覺他的目的是什麼,於是第二天就有警察登門。那是一位很年輕的警官,大約也就三十四、五歲吧,笑起來很溫柔,幾乎不見執法人員常帶有的殺氣與威嚴。連一向不愛見生人的希澈都很快地與他聊上話,母親看起來也安心不少。 有關趙某逃跑一事,是我們警方的不是,目前我們已經動員警力,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要將趙某重新緝捕到案。這位朴警官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地與母親和哥哥解釋,但因為趙某曾經殺傷令郎,也因此而被捕,我們猜想他或許會找來尋仇,所以想派人在外頭戒備,可能會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也要請府上的各位多多包涵。 所以我們家外面會有警察叔叔嗎?希澈像是覺得不可思議,母親則是不斷道謝。朴警官則繼續往下說明:不過為免打草驚蛇,我就不特別介紹他們了,這兩位李警官會稍作偽裝,但一定會盡力保護府上眾人的安全。而他呢,則只是聽著朴警官說明,警官最後告辭時謙遜地請母親留步,但卻給了他一個眼神。 「媽,我來送朴警官就好。」嘖,麻煩。他心裡雖然這麼想,臉上卻不帶出分毫。母親看了他,又看了看警官,只嘆出一口氣,什麼也沒說。 「希澈啊,跟媽進來。」 「噢!」 作哥哥的則沒多想,只是跟著母親一起進了廚房;他則拿起外套,與朴警官一起走到家門前的路口處。 他們在路燈下停住腳步。 「閔先生。」 完全不是與母親、哥哥說話時的那般溫柔,面對他時,朴警官顯露的是與先前完全無關的凌利眼神。 「我認識你嗎?朴警官。」他只是淡淡地。朴警官挑了挑嘴角,帶著一些譏誚意味的。 「我想令尊與你應該都認識姜警官。」朴警官說,姜警官是我很尊敬的前輩,我也從他那兒學到許多。 「那麼我想你應該也聽說過,我離開那個世界很久了。」想起那個老好人警官,總大呼小叫地要他學好……要說不懷念是騙人的。而看著閔庚勳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朴警官也稍微放緩了聲線。 「我曉得。我只是想告訴閔先生,不要為了趙某又去接觸不該接觸的人,做不該做的事。」 姜警官已經在去年退休了,看到新聞還特地打了電話為他解釋,我們也希望能夠相信姜警官,朴警官表示。然而,閔庚勳卻仍只是那麼淡淡的, 「我做我該做的事,希望你們也是。」他原先還想說什麼,但看著哥哥已經尋出來,便打消了繼續與眼前這位警官繼續糾纏下去的念頭。 「也請代我向姜警官問好,那麼……失陪了。」 * 不過真要說起來,朴警官也沒有對閔庚勳說實話。 坐在車內,看著閔庚勳幾乎沒有改變的每一日──一樣的時間出門,他哥哥一定送到門口。回家的時間沒有那麼穩定,但大概不會超過晚間十點。夜間不會出門與任何人會面,至少他們監視的時間裡是沒有的。 姜警官的確是感歎過,閔庚勳進入那個世界,不能完全算是他的錯。但他的確與那個世界牽扯太深,再加上還有他父親先前的人脈與仇怨……就是退一萬步想,他也有可能因為要保護家人,所以再度與那個世界接觸。 姜警官講得很含蓄,但朴警官完全理解閔庚勳可能會這麼做。這個男人幾乎可以說是為了自己的家人,放棄曾經唾手可得的一切。如今要說為了家人再做出什麼莽撞的事,倒也不是不能想像…… 「庚勳,快一點。」 時間是晚上八點半,他才剛接手兩位李警官的班,金希澈難得晚間走出家門,一邊催著閔庚勳。閔庚勳像是並不很樂意,只是慢騰騰地走,但仍在幾分鐘內離開他的視線。他拿出手機,連繫守在另一頭的警官,幾分鐘後,那兩兄弟又慢騰騰地走來回來。他看著那兩兄弟站在家門前說了什麼,然後閔庚勳朝他的方向走來。 「我哥哥說謝謝朴警官辛苦保護我們。」 閔庚勳把一個袋子拿到車窗前,讓他提進車裡,一貫的面無表情;袋子裡是熱咖啡與三明治,朴警官抬起頭,看見金希澈在家門前,有些不自在地打了招呼。 「呃……謝謝。」 「那是我哥哥的意思。」 咦?所以是要他去謝金希澈的意思?朴警官還沒來得及問,閔庚勳便抬腳走人。直到走到家門前,金希澈像是問了什麼,閔庚勳才笑了笑,把哥哥帶回屋裡去。 * 閔庚勳沒有因為趙光熙的脫逃而改變自己的生活。 他還是去餐廳,也如以往偶爾帶上哥哥,偶爾自己一個人出門。就是出差也一樣去,像是並不擔心家人的安危。原先朴警官還以為閔庚勳找了過去的兄弟幫忙保護家人,但看起來也不是這麼回事。喧騰一時的脫逃案,也慢慢淡化、消失在話題中。警方在評估趙某應該是偷渡潛逃之後,也收回警備的人手。 直到有一天,趙光熙被發現死在一處公寓內。殺他的人,特地在頭部、胸部都補了幾槍,「殺這傢伙的人要的是確保這個傢伙死定了」,勘驗完屍體後,個子不高(聽說脾氣也不好)的年輕法醫把報告拍在朴警官的胸口;後者幾乎是立刻就想到某一個可能。 這一天,在結束值勤後,他帶著滿心疑問──或許還有憤怒吧,他一個人去了閔庚勳的餐館,也正巧遇見老闆又在客串外場。看見他來,閔庚勳只是點點頭,就算致意過,然後交代櫃台,那一桌的客人吃什麼都算我的。 談一談吧。看著閔庚勳第三次經過他桌邊,朴警官終於出聲喊住他。 朴警官想談什麼?閔庚勳也不客氣,拉開椅子坐下,完全沒有要說客套話的意思。 「趙某,是你動的手吧?」 緊盯著閔庚勳看,朴警官想要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些蛛絲馬跡──就算是動搖也好。你說你去出差,其實是去殺趙某吧?你就這麼有信心,警察逮不到你? 然而,閔庚勳卻只是回看他,仍是那麼平靜淡漠的。我沒有殺任何人,他說。 閔庚勳,你是瞧不起大韓民國的警察嗎?朴警官幾乎是咬著牙開口;閔庚勳沒有接這句話,只是站起身。 朴警官,我哥哥要我謝謝各位警官在前些日子的辛苦,他說,臉上的笑帶著些許諷刺意味。 「有勞各位。他非常感激。」 * 但他真的沒有殺趙光熙嗎?閔庚勳把這個問題留在心底。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裡,慢慢地喝著燒酒,一邊想著那一日發生的事。 他沒有接受大雲的「好意」。 他告訴大雲,他不會讓自己的家人過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難道要我在身上放一把槍,每天擔心趙光熙會找上餐廳,還是找去家裡嗎?他是這麼說的;大雲皺著眉頭勸他,暫且先忍忍。要是他真不放心,或者把家人轉移到其他的住處也行。 「我哥哥認床。」閔庚勳說的很平淡。店裡的工讀生、阿姨、客人,在他們身邊來來去去,吵雜聲完美地掩蓋住話語裡的硝煙味。 「他這幾年身體也不好,我不想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想麻煩你,幫我找找趙光熙在哪裡。」 「你找他幹嘛?」大雲嗤笑一聲,知道他在哪裡之後報警嗎?他幹嘛幫警察省這個功夫? 閔庚勳動了動唇,此時,一個孩子在坐位上開哭,當媽媽的一邊哄一邊罵著坐在一旁的丈夫。大雲把自己的表情藏在墨鏡後,面色轉冷。 真的? 嗯。 ……我為什麼要幫你? 因為你現在坐在這裡,要在我這裡掉點東西。 「你真正的想法與目的我不想問,也沒有興趣。」閔庚勳晃了晃手裡的酒杯,抬眼看大雲。 「我可以找其他人。至於你會不會吃虧,就不在我考慮範圍內了。」 「……」外頭人都說閔庚勳這幾年過上好日子,已經沒有過往那麼敏銳狡詐。去他們的吧,大雲心想,真是去他們的--聽聽他說了什麼?這哪裡是個過慣平凡日子的善良老百姓了?! 「你要的東西我會給你。」做出妥協的手勢,大雲很快地盤點好這其中的利害得失。「你等我電話。」 「有勞你。」閔庚勳拿起酒瓶,把大雲的酒杯斟滿。 三週後,他收拾行李去了一趟光州。對外說是去出差,實際上也的確是去出差--去給母親家裡的一位長輩拜壽。那之後他又在光州待了幾天,大抵也就是在旅館與那位長輩的住家來回。兩位李警官輪流監視著,看著沒出什麼大事,也就放下心來。 但活著的人裡,也只有他自己與大雲知道,他是怎麼樣混在夜班人員裡走出旅館,搭上大雲準備的車,找到趙光熙藏匿的廢棄大樓,又是怎麼樣與大雲一起制服趙光熙。要殺他的是你,大雲說,就你動手吧。 他沒有異議,爽快地接過大雲遞來的槍,最後卻有兩聲被滅音器壓下的槍響。他多扣了幾次板機--才發現槍裡只有一顆子彈。 大雲卻是怕趙光熙不死似地,在他的頭部與胸口又補了幾槍。閔庚勳搖搖頭,只彎下腰,從地上撿起所有的彈殼。 「之後我的人會處理。」大雲沒有解釋為什麼,只是把閔庚勳遞來的彈殼裝近夾鏈袋,又放到口袋裡。 「喂,閔庚勳。」 「嗯?」 「之後我還去你那兒吃飯。」 「嗯。」 「不用付錢吧?」 「當然要付錢了。」 「嘖。」 非常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卻完全沒有後悔的意思。閔庚勳甚至在離開之前,轉過頭對大雲說: 「喂。」 「幹嘛?」 「槍借我。」 他說。接過大雲遞來的槍,他又在屍體的頭上補了一槍,然後撿起子彈。 「你放心了?」大雲問。 「嗯。」閔庚勳回答,他把彈殼收到自己的口袋裡,槍則還給大雲。 「放心了。」 * 在那之後,他規劃了一次家族旅行。 哥哥當然是猶豫的。他知道哥哥為什麼猶豫,但也不催促他,只是買了地圖,慢慢地與哥哥討論想去哪裡玩、想玩多久、該帶什麼。哥哥也從一開始的猶豫,進展到願意問他想去哪裡,甚至願意說出自己想去哪裡。 只不過…… 「我一定要乖乖的,不能亂跑,不能亂問問題,也不能亂說話。」 那是他們出發的前一晚,哥哥還在看著自己的行李箱,一邊叮囑自己。他坐到哥哥身邊,一起看著行李箱。,聽著哥哥沒有停過的煩惱。 「庚勳啊。」哥哥喊了他一聲,憂心忡忡的。「萬一我出去太開心了……」 「開心很好啊。」他失笑道,也趁機打斷哥哥的憂心。 「我們開開心心的一起去旅行,不好嗎?」 「庚勳也會很開心嗎?」忘了要接續下去的憂心,當哥哥無數次提問相同的問題;當弟弟的則仍是那麼慢慢悠悠的,像是第一回聽哥哥問。 「當然開心啊,我們好久沒有家族旅行了。」閔庚勳說。接著是母親進來,一邊絮絮叨叨著兩個兒子──怎麼進來這麼久還沒整理好行李?還有,庚勳的行李呢?你們這兩兄弟啊…… 「庚勳的行李,還沒整理好嗎?」 哥哥顯然是有些驚訝的,閔庚勳倒沒那麼在乎。收行李要多少時間?他說,我睡前整理就行了。 媽媽會生氣的──看了一眼正皺著眉頭,替自己檢查行李的母親,金希澈扯了扯弟弟的衣擺,小聲地說,我們一起整理吧?哥幫你吧? 他看著哥哥,笑著點了點頭。 ─────────────────────────── 【因為太貪心所以變得有點複雜的彩蛋】 ‧《Falling Blossoms》‧金鐘雲 金鐘雲其實非常羨慕閔庚勳。 閔家的媽媽與哥哥大概都不知道,閔庚勳當初退出這個世界時放棄了多少東西。要不是這傢伙突然想開了,兩手一攤說要回家,敏叔身邊怎麼輪得到趙光熙?別人可能不曉得,但閔庚勳有多厲害--真正狠狠吃過幾次虧的他,可是再清楚也不過啦。 但在某種程度上,他又是羨慕閔庚勳的。 當然是有人嘲諷著著說,閔庚勳花了多少力氣才逃出那個家?他當初不就是不想一輩子照顧白癡哥哥才離家出走的?現在又自己走回去,不嫌蠢了點嗎?金鐘雲一聽見這話就笑出聲,幾乎是要笑出眼淚來。 真是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的傢伙,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吧,因為太羨慕那些有家可歸的人。 而別說家了,像他這樣的人,轉過身,連個能夠完全信賴的人都沒有。 趙光熙肯定跟他是同一種人,所以才會下手那麼狠。 但他不--他想看著閔庚勳的家,就想蹲在一旁繼續看著。他不會想像自己身在其中(他怎麼可能身在其中?)但只是看著他就滿足了。 ‧演員‧金鐘雲 做為《Falling Blossoms》這部戲裡戲分最多的客串角色,金鐘雲對自己的期待與要求都很高。造型當然不在話下,光是那個在餐館把表情藏在墨鏡後的場景,他就在家裡試了幾十副墨鏡。穿什麼衣服,化妝要如何,他都反覆與作家以及導演討論過。台詞與演技就更不用說了,雖然分量不多時間也不長,但他還是花了好幾個禮拜揣摩、練習。在現場的最後一個take,他忍不住舉槍與閔庚勳一起射殺趙光熙那個鏡頭,雖然是一次ok,但他還是忍不住又試了好幾次。 他覺得自己就像電玩裡的惡龍,那些寶物其實都與他無關,他卻又珍惜著,同時氣憤有人想奪走、破壞這些寶物。就是知道趙光熙的確是死透了,但還是忍不住想多補幾槍。 * 金希澈站在場邊,看著金鐘雲的最後一個take,他拿起手機拍下幾個不同的金鐘雲,有沉浸在角色中的,也有纏著神童、無論如何都想多試一次的,有檢視自己表現的,還有他呈現出的那些羨慕、悵惘與氣憤。 他沒有把這些照片發到SNS上,而是傳給某個電話號碼,又加了幾句話。 【這樣那樣的彩蛋(?)】 ‧朴警官的場合 「我不能演藝聲那個角色嗎?」站在場邊,看著金鐘雲與閔庚勳對戲,朴正洙其實不大開心。 「為什麼我還是演警察啊……他那個角色有趣多了。」 「他演警官太不像了。」穿著根本就是私服的戲服,金希澈笑嘻嘻地看著神童導演喊NG,然後下場教戲,讓那兩個人再來一次。 「你演那種瘋孩子型的壞蛋也不像,還是演警官好。」 而且我還讓你變臉啊,也是有難度的!你看走幾步路你就要從哄李東海變成要罵我的臉,只是現在哄我跟美善姐、換成罵愛子。金希澈作家一邊還不忘記解釋。 「這有什麼難度?」朴正洙轉過頭,看著金希澈,臉上是真的不解。 「這不就是我每天都在做的事嗎?」 呃…… ‧金法醫的場合 厲旭幾乎是一退伍就被抓來客串《Falling Blossoms》的法醫(作家要求,就算只有一個鏡頭也要傳達出這個法醫難搞的特質),不過可能是太緊張了,即使導演跟編劇、以及演員都是熟人,台詞也只有一句,他還是NG了好幾次。 「呀,厲旭啊!」金希澈在旁邊看得有些沉不住氣,就往場內大喊一聲: 「你就當作你飯都煮好了,李東海跟李赫宰怎麼叫都不出來吃飯,這樣去演就好!」 啊──是這樣啊?厲旭一下子回過神來,下一個take就順利完成拍攝。 【既然如此就來點彩蛋吧】 確定《後遺症》要拍成上下兩集的《Falling Blossoms》後,宇宙大明星就開始努力向上起來,第一步就是把劇本補完。要從幾分鐘延伸成總長一百五十分鐘的劇,就需要加進幾個角色。金希澈在鍵盤上敲敲打打,首先呢把藝聲補進來,演一個還沒決定是不是好人的黑道獨行狼,然後正義的警察啊……窩在朴正洙家裡,宇宙大明星喊住了正例行打掃清潔的隊長大人。 「欸,特兒。」 「嗯?」 「要不要來演戲?」 「哦?」朴正洙挑下打掃的動作,挑了挑眉。 「是《Falling Blossoms》的角色?」 「對啊,正義的警察叔叔,感覺不錯吧!」宇宙大明星笑嘻嘻地說。少女的大統領卻是沉吟了一會兒,才回答: 「有沒有那種很壞的反派啊?比尚敏哥還壞那種。」 呃……很壞的反派、還要比尚敏哥壞?金希澈作家(35)只好從頭再看過一次劇本,努力思考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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