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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乏感知器官的緣故,直到瞥見涼亭區飄進走道的細雪,井才意識到「啊,冬季了」。

  傢私總算全數搬進阡陌居,近幾日地閤壹貳陸房的門總是開著,可以看見千年旱魃在裡頭忙東忙西,偶有相熟的住客倚在門邊聊個兩句,佈置房間的同時倒也沒落下社交。

  這天,將床墊「嘿」地扔上床架,井拍拍手、環視週遭,正打算給自己一個滿意的點頭,門口滑過的怪異身影讓他頓了頓。

  ——那是什麼,超大型蓑衣蟲?

  好奇探頭,這才看清往櫃檯走去的,是名頭上罩著黑袍、抖成篩子緩慢前進的小不點。

  努力壓下人類卡通無臉男的聯想,井盯著小不點走到高她一大截的櫃檯前、以壁虎姿勢游上去要了兩床棉被(此時井滑下第一滴冷汗)、抖開其中一床棉被罩在身上(『這樣看得到路嗎……』第二滴冷汗)、最後把另一床棉被頂在頭上,搖搖晃晃地往井走來。

  再也忍不住的井走出房門,小心翼翼地往小不點面前一蹲,「呃,你好,需要幫忙嗎?」

  幾乎被棉被掩埋的身影停下腳步,一雙小手顫巍巍地掀開被沿,露出一張凍紅的迷茫小臉,「……你好。」

  凍傻了?看著面生的小女孩,井搔搔下巴,「我叫井,地字壹貳陸的住客。妳住哪間房,幫妳搬回去吧?」雖然米拉小姐打掃很勤奮,但大雪天的,一路拖回去棉被難免都潮了。

  小女孩眨眼,努力騰出一隻手,「我是倪牧,我住……哇啊啊!」失去平衡,頭頂的棉被瞬間山崩了。

  連忙替她扶住,還來不及開口,背後傳來急促腳步聲,伴隨又深又重的咳嗽,「不是叫妳等我一起來、咳咳咳……抱歉……咳、井先生?」

  回過頭,銀髮的黝黑青年摀著嘴,眼角鼻頭紅通通的,克制地停在三步之外。認出是烤肉會有過一面之緣的魔族,井抱著棉被站起身,「莫語先生?你……感冒了嗎?」

  掠過一絲尷尬,莫語點點頭,減輕負擔的倪牧笑嘻嘻插嘴,「莫語只要冬天就會生病喔,很厲害吧。」

  原本明度就很低的臉色又黑上一階,「過來,還沒跟妳算帳呢,又把我的外袍拖在地、地、哈啾!」

  一陣靜默。
  莫語原本掩嘴的手覆上鼻子,表情非常接近絕望。

  井微抽嘴角,強忍好笑地打破沉默,「外面風寒,先進來我房間吧?」目光暗示性地掃向客廳桌上的衛生紙。

  「……打擾了。」

  待倪牧和莫語踏入,井體貼地帶上房門。再轉身,已經包完水餃的莫語端坐如松,氣度儼然如同帝王出巡——如果不是被棉被裹成粽子的話。

  剛完成製粽大業的倪牧從沙發上滑下來,「這裡真的好冷啊,謝謝井先生。」

  「叫我井就可以了。」遞過另一床棉被,看著小女孩又瞬間化身蓑衣蟲,井有些抱歉地拉過椅子,「不好意思,體質關係,屋內沒什麼能保暖的物事。」

  「不要緊的,謝謝井。那也叫我倪牧就好了喔。」嘿嘿一笑,圓溜溜的眼珠子在溫度加持下靈活起來,「我可以在房間逛逛嗎?」

  「可以啊,只是沒什麼好逛……」話還沒說完,倪牧就拖著棉被啪搭啪搭跑走了。井回過頭,對上莫語無奈的笑,「小孩子心性,讓井先生見笑了。」

  「沒事。倪牧是你的……姊妹?」原本想說女兒,但怎麼想怎麼怪,終究挑了個比較安全的選項。

  莫語微瞠目,接著笑起來,「不是的,她是……某條山澗中成精的大鯢——就是俗稱的娃娃魚。無父無母、又遭逢變故,怪可憐的,就把她帶上了。算是旅伴吧。」沒說出口的是,那個變故的成因就是他莫語本人。

  「那也是難得的緣分了。」井點點頭,「聽櫃檯說,阡陌居的冬季較人間冷上一倍,莫語先生可得保重身體。」

  「莫語就行了。我這倒也不是純粹外感,就是……井可懂五行?」
  「粗淺的相生相剋還行。」

  莫語頷首,「我本體屬木,卻是金雷之魂。金剋木,生下就是體弱的命。通常季節轉換我是不出門的,只是未料此間節氣變換快速,又不按四季常理,未免疏忽了。」

  說粗淺,其實也就是實務方面,理論早自學精通的井自然明白,金魂木體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狀況。
  井暗嘆一口氣。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哪。

  還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倪牧已經啪搭啪搭跑回來了,亮閃閃地指著門口的小桌,「井過聖誕節嗎?那個好可愛!」

  順著指尖看過去,井「啊」了一聲,帶點得意地笑了,「很可愛吧,那是我做的喔。」

  小桌上,約一個巴掌大的小聖誕樹掛滿玻璃珠,閃著鵝黃色柔光,樹頂還有小白花攢成的星星,看上去很是溫馨。

  倪牧轉向井,大眼裡滿是崇拜,「井會自己做聖誕樹,好厲害!」

  ……咦?

  笑容現在有點尷尬的味道了,「聖誕樹不是我做的,旁邊那個才是。」

  倪牧歪著頭湊上去。
  聖誕樹的陰影下,倚著一塊比陰影更晦澀的物體,無論外形還是氣味,都令人不自覺連結到觸手或是虛空生物一類的東西。

  「炭烤章魚?」很努力的倪牧。

  「……那是薑餅人。」有點哀傷的井。

  「薑餅人!」倪牧出乎意料地樂了,井這時才注意到她身後有條蝌蚪似的尾巴在搖來搖去,「墨墨說過那是聖誕節限定的餅乾,可以吃嗎?」

  在井身後,莫語也是滿臉「可以吃嗎」的疑問,只是語意內容顯然完全不同。

  「可以……」語尾的「呀」還沒出口,倪牧已經興沖沖地抓起來咬了一口。

  眼前瞬間靜止的背影讓井一愣。怎麼,中毒了嗎?他只是烤到忘了拿出來,內容物比例都是按照食譜,應該不至於吧……「倪牧?怎麼樣,還可以嗎?」

  小蓑衣蟲緩緩轉身。可愛的臉蛋不見了,接在脖子上是一張滑溜溜、寬嘴扁臉的兩棲類頭顱。
  變回原形的倪牧張嘴,「哇,跟莫語做的pocky一樣難吃。」

  「……抱歉,管教不周。」已經想尋根繩子上吊的受害人一號。
  「沒事,你也辛苦了。」玻璃心碎滿地的受害人二號。

  沒意識到一句話重傷兩個人的大鯢塞完餅乾繼續探險去了,留下男人們在客廳尷尬對望。
  門外響起模糊的笑語,伴隨輕快的歌聲,成功轉移二人的注意力。細聽半晌,莫語輕咳一聲,「是了,今天是人間慶祝耶穌誕生的日子。未承想阡陌居也不免俗。」

  「也有過世的人魂羈留吧。對與節日無關的人而言,藉機與親友交流就是最大的意義了。」笑容摻進一點溫和以外的東西,井凝望門板,眼神悠悠飄遠。

  望了陷入沉思的旱魃一眼,莫語向角落的吉他伸手,「井也懂樂嗎?」

  「啊,不算,就是彈著自娛。」被拉回現實,井接過莫語遞來的吉他,「正好節慶,不嫌棄的話,聽我奏一曲?」

  「怎麼會,不麻煩的話……」

  「吉他!井要彈吉他嗎?」恢復人形的倪牧撲回來,一臉「我很乖我要聽」地坐在沙發上盯著井看,被莫語輕輕拍了下腦袋,「剛人家請妳吃東西還嫌,沒禮貌。」

  「噢……」倪牧縮縮脖子,「對不起,阿井,薑餅章魚還是比莫語的pocky好吃的,真的。」

  「……妳還是閉嘴好了。」

  「沒事沒事。」笑得挺開心的井調了調弦,將吉他抱上大腿,輕輕一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Eb468_kX9U

  柔和沙啞的嗓音漸消,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後,井放下吉他,靦腆地摸摸後頸,「會彈的聖誕歌曲沒幾首,獻醜了。」

  倪牧拍起手,一邊使勁搖頭,「一點都不醜,阿井唱歌彈琴好好聽!」

  無奈地瞟了瞟用語混亂的大鯢,莫語跟著鼓掌,「真的很好聽。下回寫了新曲子,有這個榮幸邀請井參與演出嗎?」

  井微訝地眨眼,「莫語是作曲者嗎?那還真是……如果不嫌棄技術未夠班的話,我很樂意。」

  「咦,莫語好奸詐,玩音樂我就湊不進去了。」倪牧鼓起嘴,伸指一陣比劃,指尖泌出的透明黏液在桌上形成一座咒陣,微微發光後、便滲入桌面消失了。「敲敲它的話,可以通話喔。我們就住地字壹貳玖,阿井以後常來玩嘛。」

  井饒有興味地盯著咒陣消失的位置,「身體的一部分做為媒介嗎,還有傳聲……很有趣的小陣呢。」

  「小孩子愛顯擺罷了,別太誇她,愈誇畫出來的咒陣愈沒邏輯。」莫語搖搖頭,牽著倪牧站起身,「今天真的打擾了,非常感謝招待,下回換我們作東吧。年節前有空嗎?」

  「暫時沒什麼事。」起身送客,一開門、冷風直撲而來,一大一小瞬間縮起脖子。

  「那麼……佳節愉快。」
  「認識井真好,聖誕快樂!要來玩喔!」

  包在棉被裡的兩人揮揮手,踏進開始結冰柱的廊道。

  遠方隱約傳來不知出自誰口的聖誕鈴聲。
  倚著門,井微微一笑。

  『啊。佳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