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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鬼]【曇花一現為君還】

仙凡繾綣塵世間 曇花一現為君還

鬼燈房門外養著一盆花，他三歲那年與爹娘長年生意往來的老太見他聰明可愛，特別割愛送他作為禮物。聽說這花可是伴老太從小長大，希望它能再陪這孩子成長的祝賀禮。

鬼燈非常喜歡這盆植物，自學堂回來他常搬張椅子坐在它旁邊讀書。此花白天不開，首次見它綻放如碗大的白花正巧剛過亥時，一縷清香悄然將鬼燈從睡眠中喚醒。

他循清幽香氣來到門邊，發現美麗而大的純白花朵，花瓣托萼幾線胭脂色嫣紅，然等不及天亮，花便匆匆凋零。

鬼燈七歲某日由於下人使用灶房不慎，意外釀成融祝之災，宅邸迅速陷入火海。當眾人倉皇逃出，僅有鬼燈想起什麼似地，掙脫父親的手衝回火場！當大家不抱希望於房內找到鬼燈嬌小身軀時，發現他以肉身緊護著那盆綠葉。

最後雖撿回小命，火舌卻也灼瞎他的眼。
從此鬼燈無法讀書習字，連提筆磨墨都再也辦不到了。

時間飛逝，父母親想替適婚年齡的鬼燈安排，然而富家千金們瞧見鬼燈的樣貌，多數都私下請媒人婉拒，或安排其他樁婚事。

鬼燈不怪她們，畢竟當他從盆裡舀水洗臉，指腹總會不經意碰觸到眼睛周圍皮膚不協調的凹凸，甚至第一天服侍他的丫環更沒忍住地發出驚呼。鬼燈面不改色地以『還是男人服侍自己方便些』為由，安排那丫鬟去別處工作。

或是花錢買個姑娘給家裡傳宗接代吧？——對於父母親的擔憂，鬼燈也僅告訴他兩佬甭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他不能因為自己隨便葬送另個姑娘的幸福。

*

那晚鬼燈半夢半醒間隱約聽見笛聲。笛聲細長悠揚，彷彿迴盪清冷夜晚。鬼燈肩頭披上薄衣，扶著壁邊的木櫃來到門邊，並詢問究竟何人夜半時分吹笛，擾人清夢。

「別喚了。」一名陌生男子的嗓音，語尾有些甜膩「夢境裡除你我外別無他人。」
「您是誰？」鬼燈發問「若真如您所說這是夢境，又怎如此真實？」

沒料到少爺會這般回應，男人喉嚨發出悶笑。鬼燈聽見細碎腳步靠近他，不由得後退一步警戒，那男人察覺後停下步伐，輕輕開口。

回答蘊含笑意。

「我名為白澤。」——挾帶一縷清甜幽香。

*

白澤僅在鬼燈入睡時分現身，天亮前離去，每次出現必定渾身芬芳。鬼燈老認為那香氣似曾相識，一時間卻說不上來到底是與什麼相同馥郁，只覺得身心舒爽，並不討厭。

日子久了，白澤開始手把手讓鬼燈執起久未拿起的毛筆，一筆筆使他憶起磨墨寫字的快樂；輕聲讀鬼燈常會請同窗友人代念給他聽的書。鬼燈喜歡他說話的抑揚頓挫，喜歡他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香氣。

『您不怕我嗎？眼睛這噁心的模樣。』
『牡丹杜鵑都不及你的美一分一毫。』

他問過他——『為何是我？』
他告訴他——『你救過我。』

鬼燈百思不得其解，自當年意外以來，他如同困獸般在這牢籠裡未曾再踏出一步，遑論救過誰的性命，可若繼續追問，白澤便會顧左右而言他。

*

『鬼燈，若予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麼？』
『若予我一個願望，我想再看眼這世界。』

清冷夜裡，白澤輕問，聲音飄渺而曖昧。
如雲嶺間山嵐清霧；又似湖潭深不見底。

白澤執起纖細修長手指，溫柔輕撫鬼燈微蹙眉臉龐。

「我本早該喪命……」指頭滑過少年薄而細緻的眼皮「這竟作為祭品換我十年壽命。」
「您指得是什麼……？」鬼燈顫抖著眼皮，在白澤的引導下緩緩睜開久未見光的雙眼。

模糊中他瞧見身穿純白衣裳的男人，眼尾胭脂色嫣紅。隨鬼燈視線越清楚，那人身影卻越加透明不清。

最後一笑，隨身幽香緊擁鬼燈久久未散。
這次，鬼燈徹底從夢裡清醒。

「白澤、先生……」

他沒來得及告訴他。
他其實，想與他一起注視這個世界。

*

少爺的眼睛與臉頰某個早晨突然完全復原嚇了大家好大跳。原先拒絕的千金小姐們請媒人積極地安排相親；宅邸裡丫鬟們想盡理由靠近少爺，看有無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

他都看在眼裏了然於心。

「都出去吧。」他命下人們通通離開。

獨自坐於小桌邊，他注杯熱茶。緩緩闔起細長眼睛，暫時令自己重回熟悉漆黑之中。他嘗試從純粹顏色裡追尋白澤的嗓音、溫度與香氣。

房外的曇花隨那晚白澤一同離去。
無論如何照顧、請專業花農也無法起死回生。

鬼燈撫過花莖，微垂下眼簾。
早有跡象，只是不願說服自己接受。

他沒來得及告訴他。
沒有他，這個世界索然無味。

*

鬼燈非常喜歡那盆花。

喜歡它帶點嫣紅純白的美。
喜歡它清雅醉人的夜迴幽香。

——喜歡他倏忽即逝，又深刻動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