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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斷症候群





平和沈穩的大提琴樂音彷彿隨同它的奏者般有力地隔著尚未開啟的門穿透出來,實質似地按下了安東尼奧正要把鑰匙插入孔眼的手。最近為期末成發完全忙昏頭的年輕人低頭瞥了一眼另一隻手上提著的本來應該是裝著慰勞品的紙盒,用握著鑰匙的拳背重重敲在自己額上,對他未經心的疏忽感到十分懊惱。

趕著修譜的安東尼奧昨晚多喝了杯咖啡,結果從今早起床開始他就因為反饋性低血壓臉色蒼白了一整天,在熬到下課後直接被學姊們聯手禁止參加留校排練趕他回家休息。實際上並沒有多累的他全副心思都還放在要修改的譜上,自動導航般順著習慣在回家路上轉去蛋糕店買齊了茶點,一直到站到家門前、聽見以往總是算準時間提前等在飯廳期待著他千篇一律的驚喜的兄長那悠遠的琴聲時他才想起佛朗西斯科正在戒甜的現況--下個月就要展開國際巡演的大提琴家因為近期忙於排練不得已犧牲了大半的健身時間,為了保持能塞進合身剪裁的燕尾服的體格而慘遭經紀人勒令嚴格控制飲食。

安東尼奧嘆著氣進了門,簡單梳洗過後帶著對一個人來說過度豐盛的茶點來到空蕩蕩的飯廳,拿出兩個瓷盤放到桌上,在茶櫃前挑選了一下後決定給自己泡一壺伯爵。他緩著手從紙盒中取出蛋糕,一點草莓夾心慕斯的鮮奶油沾到指尖,放到嘴邊舔掉的時候他想著大哥端上來的蛋糕記得總是擺設得漂漂亮亮的。

一切準備好後總算能在桌邊坐下,安東尼奧又面對著眼前的兩碟甜品猶豫起來。薩里耶利們對甜食總是寬容地來者不拒但終歸有所偏好,例如厚重濃郁的沙赫通常就不是安東尼奧會主動選擇的品項。盯著那個向來屬於兄長的口味怔了會神,習慣將喜歡的東西留到最後的青年終於還是提起餐叉在邊緣平整的淋醬鏡面上劃下一角。

微苦的甜香強勢地入侵口腔,黏稠著纏捲住齒舌,將觸到的一切鍍上專屬於它的氣味。獨坐桌旁的嗜甜者仔細地咀嚼著,分次緩慢嚥下擴散至滿口的濃烈,再端起冒著熱氣的茶用其特殊的風味緩和一下縈繞鼻端的苦甜香氣。那對濃黑的眉輕蹙了起來。

味道不對。當然那並不是不美味——這可是他們最常光顧的甜品店,是長期下來經過幾位薩里耶利們一致認同其手藝的。但是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不喜歡。

揚起的琴聲宛如溫柔的提示。音符流洩過耳畔錚鏦地此起彼落,深諳音律的薩里耶利家老么又怎會聽不見幽婉旋律中隱然的那絲落寞。『音樂永遠是誠實的。』佛朗西斯科這樣教過他,而他遲至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對兄長沒有訴諸言語的嘆息聽而不聞。

還沒確定自己究竟想怎麼做,安東尼奧已經端著瓷碟起身走出飯廳。



* * *



佛朗西斯科沒有停下琴弓。

在聽見安東尼奧的鑰匙聲時他確實動搖了一瞬,但考量到前去迎接回家的弟弟幾乎等同於需要面對未知的午茶甜品的考驗,對於逐日薄弱下來的自制力並不十分自信之下他還是惋惜地放棄了第一時間下樓的打算。戒甜已經進入第三天,薩里耶利家的長男完全是靠著將自己整日泡在音樂中才撐了過來。

一曲結束,佛朗西斯科隨手拿起全罩式耳機戴上,打開筆電放出昨天試錄的安可曲排練音檔,把注意力放到挑錯上以盡力刻意忽略樓下的響動。不可否認地,缺少甜品滋潤的悲傷對他的表現已經微小地造成了些影響,集中力分散所引起的不穩定即使是從手機側錄的粗糙音質中也聽得出瑕疵。大提琴家聽著不甚令人滿意的音律微瞇起了那雙異色的瞳,重新提起琴弓隨著循環重播的音檔拉了起來,以致於他沒有聽見安東尼奧上樓的腳步聲。

安東尼奧站在兄長房門外的牆邊深吸了口氣。他們兄弟練習時通常不會關上門,因為彼此都清楚家中的成員們一向很享受由手足所演繹的音樂。端著盤子的青年小心翼翼地跨前一步,從不引人注意的角度看向房內。佛朗西斯科半斂著眼,形狀漂亮的唇此刻看似不悅地輕抿著,正專心伴著耳機播放的音樂操弄著琴弓,與他平常總是看著的會帶上一抹淡淡微笑沉浸在演奏中的大哥大相逕庭。

兄長身上過於凝重的氣息讓他將還抱有的猶豫一鼓作氣地全給扔到腦後。安東尼奧伸手在敞開的門上敲了敲,沒等房主回應就逕自踏進了房間。

「安東尼奧?」應聲抬起頭的佛朗西斯科摘下耳機,在看清他親愛的小弟端在手上的東西時剛揚起的笑容凝住了短暫的片刻,但隨即穩重的長兄便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笑容不改地接話下去。「怎麼沒在餐廳吃點心?抱歉,今天哥不方便陪你一起……」

剩下的語句全被盛滿甜膩的餐叉不容反抗地堵在唇間。

在來得及驚訝前闊別數日的幸福滋味搶先征服了戒斷者的理智,熟悉的微苦甜軟令他不由得閉上眼沉淪於糖份的陷阱,低沉的喉音自然地嘆出陶醉的輕吟。「嗯……」柔軟的舌尖留戀地在叉背上摩娑著將濃稠的淋醬一點點舐下,在抬手將餐叉拉出口時他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唔…」被餵食的人摀住嘴挺直身僵硬地抵在椅背上,有些尷尬也有點混亂地思考著現在該怎麼辦。異色瞳中一閃而過的挫敗被安東尼奧看個正著,仍握著銀叉的手不知所措地佇在空中,原本跟著兄長的放鬆而露出的笑意扭曲成做錯事的不安。正想開口道歉,再度抬起頭的佛朗西斯科卻先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過去。

「哥,對不起,我……」慌忙表示著歉意的唇被另一副沾著甜香的給封住,未及闔上的齒間感覺到被推入了柔軟濕潤的一些什麼。後頸傳來佛朗西斯科略為施力不讓他退走的力道,他下意識地順從著將那塊不久前才剛嚐到的甜品接過、吞下,滑入喉間的微澀香氣掩不住混入的那點兄長的氣味。按在頸後的手鬆開了對他的桎梏,安東尼奧略帶茫然地撫著自己的唇,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盯住兄長饜足地舔過嘴角殘留的一丁點巧克力那彷彿誘惑的動作。

然後那雙帶上水光的潤紅豐唇對他展露出暖暖的笑。「抱歉,我不能吃,所以這樣就好。」佛朗西斯科溫柔的大手撫上他的臉頰,像是給予他無聲的讚賞。「不過還是謝謝。」

安東尼奧愣了一會才重新笑了起來,開心地抬手在蛋糕上又切下一角。「那麼,再來一口?」

應該要戒甜的人看著他坦然的共犯,猶豫了幾拍才稍微有些難為情地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