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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夜未眠》

　　大概是下午上課睡太多的關係，到了就寢時間，鄭光熙已經在床上翻了快一個小時卻還未睡去，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卻又被低沉的聲音竄入耳朵而喚醒。

　　有些模糊，大概是有人在房間外說話，聽這個音色，大概是父母親，雖然聽著是挺斷斷續續的，但還是能隱約聽清內容，只是音量不大，如果不在意外頭的動靜，他大概是能睡著的吧。

　　但鄭光熙並沒有選擇那麼做。

　　他捏了下自己的臉頰，強硬地讓自己清醒一些，那小小的好奇心著實讓他迷迷糊糊地從夢鄉回歸——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那是個低沉的男聲，鄭光熙理所當然知道那是他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大概是在抽菸吧，而他不喜歡父親抽菸，很臭又有毒。

　　「加班……」

　　那是個有些虛弱的女聲，很明顯地，是媽媽的聲音，但感覺聲音有些黏糊，音調也不太穩，大概是喝酒了吧，他不喜歡媽媽喝酒，因為如果喝太醉再加上心情不好，媽媽是會摔家裡東西的，甚至有時候會傷到自己，雖然每次醒來後都會道歉，但他還是不喜歡那樣。不過這次聽起來還算穩定，可能心情不錯、可能沒喝很多，總之都是好的。

　　「喔，那你趕快去睡吧。」父親淡漠地說，可換來的是好一會兒的安靜。

　　就在鄭光熙以為兩人要散會時，媽媽又開口了——

　　「……我跟阿旺談過了。」

　　—–阿旺，他認識這個名字，他總是叫那人阿旺叔叔，媽媽說過，他是個好人，在家裡拿不出錢的時候，總是阿旺叔叔幫忙媽媽的，是媽媽的朋友，也是他值得感恩的人。

　　「談什麼？」父親問。

　　聽到這裡，鄭光熙提起精神想更專心聽兩人的對話，他瞪著天花板，試圖從兩人的一片沉默中聽出什麼，可什麼也沒有，就像是突然沒了話題，沉默得有些虛無，他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兩個人在那邊說話。

　　「……我想……離婚。」

　　虛弱的女人輕聲吐出了沉重的話語，接下來，又是短暫地無聲息，直到男人再度發話。

　　「你？我每次問你你都說至少等孩子上大學，怎麼突然願意了？」在這段對話中，那竟然是感到有些趣味的音調。

　　「我、我……」

　　意外地，鄭光熙只覺得心靈平靜，他知道媽媽不喜歡爸爸，而爸爸也是如此，他愛他們，但他知道時間不是這樣消磨的，既然能離開，那他當然是支持的。

　　只要，能跟媽媽在一起生活，那麼他相信是不會有太多問題的。

　　他都想好了，離婚，然後他跟媽媽生活，接著繼續在這裡升學直到他有能力出社會賺錢。他並非不愛父親，只是比起媽媽，父親顯然快樂許多，而身為兒子，不只能依靠父母，必要時候也是要讓父母依靠的吧，特別是比較脆弱敏感的媽媽。

　　他明白的，畢竟，一切都在他的預想之內——

　　「—–我懷孕了。」女人的聲音突然清晰無比。

　　而在少年耳裡那似乎是玻璃碎裂的聲音，他不確定，因為他爸爸脾氣再怎麼差也是不會破壞東西的，那麼、那麼這個聲音是哪裡來的？怎麼沒人發現？太奇怪了吧？

　　懷孕？什麼意思？誰的？為什麼？

　　為什麼媽媽會懷孕？不是有他了嗎？不是有爸爸了嗎？

　　誰？為什麼？憑什麼？

　　這樣他怎麼辦？他算什麼？什麼意思？嗯？

　　思緒混亂下，鄭光熙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寒毛直豎，那似乎是有人把他的血液冷凍再灌入身體，明明皮膚就是溫暖的，可底下的肉塊都凍得他打著冷顫。他掩著嘴，不讓自己發出莫名的嗚咽聲；他縮著身體，不讓自己的顫抖過於擴大；他深呼吸、再呼吸、不斷地呼吸——

　　少年緊扭著被子，喉頭間似乎堆滿了淚液，但是黏稠稠的，無法吸氣，無法思考，可若問他當時最後悔做了什麼——

　　清醒。

　　那是他最後悔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