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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行】Perfect Scandal

（十三）輝

站在懸崖邊緣看著崖下是什麼感覺？

可惜我現在已經無法感受了，因為我是正往下墜落，倒數著自己墜地重擊的秒數的人。自由落體的感覺很好，吹過頰邊髮鬢的風很颯爽，在眼前飛翔而過的風景很美……但終究等在盡頭的是瞬間的極度疼痛、全身骨折、多處出血、腦漿迸濺，與死亡。

這就是異男忘的下場。不可逆的死亡。

異男忘，當然了。不管那些異性戀是好奇、是情慾，或是什麼只有異性戀才能理解的原因，讓永遠吃香草口味冰淇淋的他們嚐試了一口巧克力的，但就算再美味再顛覆，終歸仍舊會回去一口一口吃著他們熟悉安全的香草口味……倒不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流動的性傾向，只是不相信我會有這種好運氣。

開玩笑，我耶，床頭上貼著『我與叔本華*是永遠的BFF』的我。

張行是直的。以我的觀察了解，還有我們的交情，我相信他毫無疑問直得可以敲痛我的額角，就算外表再生嫩他也年近30了，不可能因為幾個眼神、摸摸手指或拉拉手腕就30秒上火星，更別說我與他難道看得、摸得還不夠多嗎？連吻都吻得沒人想看了吧。

我回想著那抓住我的手腕的手。張行的指頭白細、手心溫潤，在我的手腕上顯得不太合襯，如果是非盛哲的手指在是奕杰的手腕上，那就完全適合了，差異在我眼中相當得明顯，我不知道由張行來看是否如此，或許不吧，我以為兩年的時間可以把那可能混淆的什麼稀釋而去，或許不吧。

但我不會提醒他。

死路一條的異男忘。即便如此，我也並非不能享受死亡的過程啦，人出生了之後終究是要死去的，誰不是走在死路上呢？

人類對死亡好奇、著迷，並且趨之若鶩呀。

手機震動並且跳閃而出的提醒訊息，將我從混沌的思緒中震盪而出。是Instagram限時動態的提醒，點開看見內容，就算是我永遠的好朋友叔本華也沒辦法讓我拉下嘴角。如果讓我默背的話，我可以分毫不差地說出張行的點單與他用餐的順序，或許還可以清點出那漂亮的半熟蛋黃到底被戳了幾下，但相反地，我根本就不記得自己那份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現下回憶起來，或許是人間美味吧。至少那張限時動態裡頭看起來是人間美味。

看到他留下的@與註解，那往下墜的呀，被引力拉扯以及被阻力吹動上衣衣襬的我，朝著我自己，不是揮手，只是微微地動了動手指，看起來就像是在說再死30次吧……徹頭徹尾地自暴自棄啊。

而我自己的手指頭也沒好到哪裡去，正快速地揀選著今天的照片──我怎麼還會記得拍照呢，根本是荒唐了──但是看見我的照片內容時，我立刻想起來為什麼是故意要這麼拍的了，當時是告訴他我正在自拍……當時的我到底是在懸崖邊或是已經失足了呢？是絆倒了還是撞上第一顆裸岩了呢？所謂『死前最後的狂歡』的時間點到底在哪裡？

不是現在吧……我看著自己加速往下的慘狀，發送貼文。

照片中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張行的半側臉，他垂著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至少任何人問起的時候我都會說不知道，就如同任何人問起那日深夜半睡半醒的張行說了什麼……照片的畫面編排沒有任何美感可言，滿滿的張行，我甚至沒有拍到他的餐點，或是任何有用的背景裝潢。但在我偏頗的觀點中，這可真是美感的爆發。

忘記把自拍鏡頭轉過來
#不是偷拍
#不是自拍大師

這內容訊息量大得張行的經紀公司大概都要告我了吧。我可以想見只要是夠了解我的友人，都會驚懼於江常輝到底心情有多好才會這麼做？或是有多壞？畢竟我從來不這麼做，但他是我舊時的戲劇搭檔，好像我又有可能這麼做……我的腦中節拍器仍然管用，以固定速率在邏輯與非邏輯之間擺盪著，將規則刷成一片曖昧，找不到境界線。

我抬眼，看不見安全的崖上，但30分鐘後的另一個@，也讓我尚未觸底。




***




「辛苦了！」「辛苦了。」「先走囉。」「辛苦了～」「拜託可以合照一下嗎？」

此起彼落的招呼聲在剛剛結束的拍攝現場，我微笑地接受了與工作人員的合照，經紀人站在一旁等待，似乎接到了一通電話……又非常普通地恢復了多忙的日子，彷彿有些奢侈的感覺讓我心存感激，但相對的，這也就代表著不同經紀公司、也沒有工作交集，即便在差不多相等的職業別中，我與張行的聯繫也不見得能夠立時濃厚起來。

記憶的雨中沒有『下次見』，也沒有其他更多的承諾和默許。就算那個我已經閱讀了數不清次數的私訊，換來的也只是他與我滿檔錯開的行程而已，應該就這樣放著過一段時間，不該攪動的不是就要放置靜止嗎，但我仍然在墜地之前氣若游絲，躊躇著是否要把最後一分氣力豁出去。

「……為什麼不呢？」經紀人正同來電回話，她發現內容好像打攪到我了，於是點了個頭往旁邊走一些。

為什麼不呢？這句話好像是把正在下墜的我更往下搧了一些，我墜下的明明是絕壁懸崖，但眼前的變化曲線卻讓我想起深谷，好像我的殘肢越過了恐怖谷*，反而變得對自己的下場漠不關心起來，既不恐懼也不古怪。

為什麼不呢？經紀人掛上電話走了回來，我開口問：

「等一下我沒行程了吧。」明知故問。

「你不是說你好久沒流汗了想去運動？」她眨眨眼，那動作看起來就像是正在翻閱腦中的關於我的行事曆，但她不放心，還是把手中的手機拿起來滑動了，「嗯，沒錯，接下來沒事，所以你要去做什麼？」

「也算運動啦，」為什麼不呢，我笑了笑，「心肺功能測試之類的。」

經紀人聞言，她的瞳孔縮小的變化簡直是肉眼可見，「心肺功能測試？！」她的聲音提高得有點像是鸚鵡的嘎鳴。「你要去做什麼？？」同樣的問句，僅僅只是語氣不同，卻能聽出那麼大的差異……至少這次的疑問聽在我耳裡，簡直像是『天哪我手上的藝人年近四十了要去做心肺功能測試我是不是該擔心什麼我替他買保險了嗎』之類的，一口氣沒斷句。

稍微忍耐著沒笑出聲，但還是有些露出破綻，不過我知道她不會跟我計較。我故意壓低聲音說：「幫我打聽一件事，我就告訴妳我想去做什麼。」

「喔？」她的雙眼亮了起來，好像看見什麼我沒看見的東西，讓我聯想起有些鳥類的視力特別好，是因為有兩個黃斑部。

「妳還可以順便考慮一下有沒有需要去幫我買保險之類的，受益人請寫我父母，謝謝。」面對這樣的表情，我還是忍不住一下不認真。

「既然常輝你都這麼說了，」她卻彷彿聽清楚了，「說吧，大概除了美國總統的核彈密碼之外，我都一定能幫你問出來！」果不其然，她是我的經紀人。

為什麼不呢。所以我對她說……




***




回家、換衣服、拿東西、蹲點、等待……我推著鼻樑上朋友送我的淺色墨鏡，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比那些太過熱情的粉絲更可怕個數十萬倍不止，糟糕了我的恐怖谷曲線又正常回來了。迅速地盤算著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就當作沒這回事，不會有人知道的，沒錯，我的經紀人並非人類的可能性，都比起現在──我一時衝動的不靠譜行為能夠達到好的效果──的可能性，還來得更高……

「…常輝？」然而當張行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什麼理智盤算全都自逕地滾得一點影子都不剩。這些叛徒。

他的工作也才剛結束，揹著簡單的後背包，臉上還有妝所以沒有戴上口罩。「你怎麼在這裡？」他的聲音仍然輕輕的，本該聽不出來太多的喜怒哀樂，於是在我耳裡聽起來就像是伴隨我下墜的風聲。

「你應該問你身邊的內賊是誰，隨便就把你的行程出賣給我。」我的玩笑話的其中一種，是恐慌到極點打開的自我保護模式，「你有東西落在我家了，所以我拿過來。」

「蛤？」他訝異的表情可以讓我為之一口氣乾掉一瓶北海道網走流冰啤酒*，順便被關在那裡的監獄。

「你的生日禮物。」那被我放在房間角落卻從來都沒有遺忘的紙袋，包裝好的禮物還躺在裡頭……但我沒拿在手上，而是放在開過來的車裡，司馬昭之心。

「也差太久了吧。」他笑了起來，前言修正，現在的我才可以完全無悔地被拉進網走的監獄。

「對喔，我都忘記你這個網路世代，差一個月大概就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不輕不重地望了我一眼，沒繼續抓著我的話尾，他說：「我等一下要去搭捷運。」

「可能不行耶，老人專車已經開過來了，良好的市民都有友善老人的義務，所以你一定要搭，」讓我送你吧，這我說不出口。「還是你要去別的地方？」

「也、也沒有啦。」張行說。他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我可以輕易讀懂他的謊言這件事，不管那謊言是什麼顏色的。

「又不讓我去？」我為什麼這麼喜歡對張行使用以退為進的話術？我已經可以預知今天…不、合該說是明天，凌晨兩點左右我會為此自我厭惡不已。

「沒有啦，就、就很無聊…」他的聲音更輕了一些，傻孩子，這不是讓我有藉口更靠近你嗎，我稍微彎下背去傾聽他。「就本來要去買菜而已。」

「對耶，你說要做晚餐給我吃的！」我故意像是想起什麼的樣子，又靠近了他一些。

「我什麼時候說過？！」但他好像沒有發現，我們的身體距離向來太過自然。

「這個，」我順當地打開了手機，叫出的畫面中的雞腿排這次煎得表皮金黃焦香，看起來十分成功，花椰菜襯著玉米筍，還有他最喜歡的太陽蛋。「你標記我了，不就是這個意思？」

「你為什麼可以存我的限動？」他並沒有反駁有關晚餐的提議，這代表我真的可以就這樣把他騙走嗎？

我要就這樣把你擄走囉。

為什麼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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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華：悲觀主義哲學家
恐怖谷：在此指恐怖谷理論
北海道網走流冰啤酒：一款藍色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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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容祖兒－戀人未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