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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行】Perfect Scandal

(十五)輝

你有沒有所謂的思維殿堂?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有的人築起了富麗堂皇的皇宮、有的人的是需要用維多利亞時期的裝飾鑰匙打開鑄鐵花園圍籬的莊園、有的人選擇了閣樓,而我的是抽屜……妳說是不是該找妳引開視線了?我腦中的手指劃過白樺木把手的那只抽屜,裡面是一張寫著意箴的電話號碼的紙條,不是純白色的紙,有幾道不明顯的橫條紋還有幾滴飲料漬,邊緣有些捲捲的;而旁邊那格是中分哥,對,餅乾本人,這一排抽屜就在出門前的鞋櫃上方,方便抓了就用的位置。

當然了,出門,我試過了,但是即使用上──三家百年中藥店的藥材櫃──的陣仗,也是容不下我想放在心中的所有抽屜,連我給演繹過的角色的設定資料都放不下,更不用說我自己了……所以打開門,那內側掛有一串布抽屜的白色大門,比較像樣的景象才完全顯露出來。

噢、映入眼簾的是張行。正確來說是我放在腦中的張行。

張行可以自由行動的。我說過。

裸足的他走在我的腦子裡,將那兒踏成了南義大利的卡布里島,純淨美麗的海岸線、奪人心魄的藍洞,盛產檸檬的這兒的海風是柑橘味的,岩壁上的山城的石牆建築有著綿延不斷的階梯,那裡可以放得下我所有的抽屜,還有我墜下的懸崖……真諷刺,雖然是思維殿堂,但我已經不記得遇到他之前這兒是什麼樣子的了。

風光如此明媚,但代表歌曲是悲傷的兒歌。還有哪裡更適合我荒唐的腦內的呢。

購物車的輪胎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簡直像被我推在腦中的石板路上,但其實仔細想想那種地板上是推不動購物車的小輪子,而且會因為購物車支點過小、重心太高而翻車。我眨了眨眼拉回太容易跑離的思緒,還好我的身體輪廓比起張行的算是大而無當,腿長足以應付就算走了神也不需要特別加大步伐,就可以配合他的步速。

為了方便慣用左手的他,是,當然是,多完美的冠冕堂皇藉口,左撇子的他習慣會轉往左邊去選看商品,這樣的彼此位置最方便的便是我的視線了……我會盯著他看。這個習慣好像在被Nick哥提起之前我就已經染上了,也不一定是要盯著他的眼睛讀出他沒說出口的話,反倒我還比較常看著他的髮尾髮絲、或是袖口的弧線之類的。

而且今天我還多了個『看他挑選食材』的藉口,可以盡情地用視線描繪他的手指、手腕骨弧線,多虧他穿著黑色的私服,半長袖,或著衣服穿到他單薄的肩寬上就變成了半長袖,我甚至可以一窺他的手肘……其實也不是沒看過,但近30歲的男性的手肘仍然白皙,多看兩眼也不奇怪吧。

「嗯……你想吃什麼?」他問。

我的腦中已經開起了海島『檸檬節』的最高潮活動──潑灑檸檬酒的街道派對,就算從異男忘的懸崖落下的我,將要把湛藍的藍洞染得一片血紅,仍然嚐到了兩滴醉人的酸甜。為此,我知道我其實走得太近,大概是同性戀要吃異性戀豆腐的距離;是我不會對友人、但卻會對需要培養感情的拍檔這麼做的距離;而是奕杰則無法忍受的距離──太遠了,那向來好命的角色會一把拉過非盛哲,把對方給牽入手中。

但身邊聽說過的異男忘的尺度實在令我難以拿捏,有摸摸頭轉身就去結婚的男人、有一起睡純聊天還說出『如果你是女的我一定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有可以接受關上燈被口交服務的男人……事實陳述,沒有什麼好壞對錯的特別想法,不過我還是在瞬間就決定了我可能沒有最後一個的幸運。

而他在問完話之後將臉別開了,生鮮區旁張行討厭的青椒面有菜色地白了我一眼。

太近了吧,但我很快地判斷這是張行覺得雖然怪怪的但可以接受的距離……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其實是一個挺有想法的人,對於不喜歡的事物,他會為了戲劇忍耐,但也會對朋友誠實……至少我的臉皮厚度還可以撐得住『朋友』這個自認吧。

不過這也告訴我必須粉飾太平,否則就不能保持這個幾乎可以聞見他的髮絲的距離。味道。我在思維的正中心眨眼,藍、海洋、柑橘香、蔓藤木與冰淇淋。

「宮保雞丁怎麼樣?」我說,踢了我的南義大利一腳,雖然現打青醬令人垂涎,但我希望他的手指不要染上剝蒜味……而且、拜託,就算是奕杰會隔著抽屜用鼻子嘲笑我,我也是會不顧一切點上宮保雞丁的。

懸崖上方沒有行刑官,所以我與耶穌擊掌,告訴祂:最後的晚餐我吃了宮保雞丁。

甚至點餐出口的那一瞬之間我根本沒有心思去確認今天是初一、十五,或不是,佛菩薩絕對為此打了個噴嚏吧,因為下一刻我便口無遮攔起來:「上次那盤看起來很有模有樣,我是真的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嫁了。」當然我記得去年,入秋了吧,當時張行還沒忘記戲裡的台詞。而這次,我很想說這是我再三斟酌過的試探,但事實是當完全是我的衝動的『嫁』字出口時,我才恍然地想起,喔,對了,我可以觀察張行的反應一下。

如果他明顯厭惡的話,耶穌會嫌棄似地用袍子擦擦那被我碰過的手掌心吧,真沒用,都沒撐到吃晚餐……所以我穩住自己的表情,不行,最多我只能做到一臉無辜,連『故意的一臉無辜』或開玩笑的樣子都擺不出來。

「……嫁什麼啊?有誰要娶?」張行沒能掩住他喉頭的那聲咳嗽,「你嗎?」

應該為了這句話欣喜若狂的,但理智將腦中的我搧偏了半邊臉,我打開腦內石板街道上冰沙小店裡的古董收銀機最下方的抽屜,裡面是正播到一半的影集,主角說著咳嗽代表的微表情,是亟欲掩飾的慌亂、或是反射性的防禦……慌亂或防禦還真沒道理會是正面詞彙,真可惡,卡布里島上的冰沙店不能就好好賣檸檬冰沙嗎,即便我比較喜歡蜜瓜口味的,也總比這齒根酸澀的感覺好。

沒有什麼好感覺打擊的,我對自己說,對張行是異男忘的事情我早有心理準備,於是故作一臉茫然的樣子,直到張行抱怨著我的表情愚蠢──錯了喔,完全下墜的我整個人都非常愚蠢呢,我的知其不可而為之,決不是努力的堅持或勇氣的體現,只是愚蠢的魯莽,只是飲鴆卻不止渴。更多、更多的貪婪在我的細胞中叫囂,所以我把吃辣說成是同甘共苦。

「你不是說乾辣椒不太辣,香而已?」我在張行罵我有事之後,若無其事地接著話。

「你怎麼──你有看我回的?」張行仰起臉來,嘴唇微微地張開,我得要竭盡所能地拉回自己的眼神,在心中朝著碧綠色的海面大喊:『有看、當然有看,還是像跟蹤狂那樣地看!』。




***




不是第一次到張行家拜訪。我腦中的卡布里島市中心有個圖書館,圓形的建築物穹頂正下方擺著一個完美縮小尺寸比例模型,我捨不得收進抽屜裡的,用透明的防盜玻璃蓋住以免蒙塵──張行家的模型。而旁邊的書櫃擺著的是POP-UP立體書,打開可以看見紙切出的老烤箱、那家像菜市場的冰店、電影院C2廳的椅子。

在廚房是我難得可以感覺如魚得水的空間,我會的東西並不多,得心應手的更少,處理食物約莫是游得過去的程度吧,在去年張行摸索廚藝的時候我忍住了多管閒事的什麼,但現在,我卻還是不禁要在醃肉的時候偷偷逾越主廚的指示地,抓捏了兩把,卻換來張行說下次要當我的副手。

下次?含有太白粉的醃料讓手指黏糊糊地,於是我必定是誤解了下次的涵義,張行仍然想在半路被我莫名堵住、載走,甚至跟回家嗎?這孩子是有多不怕危險?

人間險惡呀,尤其是你面前這個男人,我都要不捨得了。

而他則翻了白眼,回我一句:「我是公主嗎?」

不是的,因為我生理性地不會喜歡公主,所以你絕對不是我的公主。轉過頭看著張行時我幾乎都要這麼脫口而出了,說吧,如果我是一個稱職的好前輩一定會告誡他的,結束一切、殺死所有,好教教他如何趨吉避凶,並且祈禱不會因而磨損他清澈如海的眼眸半分……可惜現在我只是個充滿下心的男人,幾乎都要脫口而出了,但我卻選擇延長了我的死路。

我要苟延殘喘地活到發出晚餐動態呀。

我要苟延殘喘地活到等他發出晚餐動態呀。

我要苟延殘喘地活到等他發現小熊維尼布偶時,將他的表情也收進我的思維殿堂呀。

我要苟延殘喘地活到將那瓶香水送給張行。海洋、柑橘、清新、內斂……送出我想像中的張行的味道、送出我的整座思維殿堂、送出我的所有思緒與秘密──

張行,你就是我所有的思緒與秘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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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容祖兒-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