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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行】Perfect Scandal

（十七）輝

「我覺得不行。」

Nick哥說。即使隔著水蒸氣、黃燈泡與霓虹螢光，仍然沒將Nick表情上的認真給稀釋半分，就算再不正經的人也該感受到他想表達的事態嚴重性了，但可惜坐在他對面的仍然是荒唐的我呀，我雖然只是垂著眼睛，但其實大約有一半的我在規劃最佳逃避路線；另外一半的我莫名地想著──捲成圓形的羊肉不知道能不能夠被我的視線融攤在白盤上？

「這個季節吃麻辣鍋的確是不行。」我放棄了，依照吃火鍋該有的順序乖乖將蔬菜先放入鍋中，「你知道的，我這年紀又無處發洩，不能亂補了。」說完自己不正經地笑了出來。

但是Nick可完全不受影響，繼續他想說的正經話題：「你還好意思提年紀，你的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

「冤枉呀，我可沒像你一樣有可愛貼心的毛小孩。」這一點我是羨慕的，之於我的工時不確定性，我一直沒辦法一圓寵物夢。

「那就去領養一個，不、10個，」可惜Nick哥今天是說教模式全開，不會輕易被稱讚自家小孩的話給呼嚨過去，「總強過你拿異男來排遣寂寞、或是讓異男拿你來排遣寂寞。」

「那不是──」話頭只說到一半，我知道自己微微地別開臉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閃避著再次大滾煮開的麻辣鍋的辣蒸氣……的確，真意是閃避，但躲的是什麼？是Nick的詰問？是自己的答案？或是在這個夜裡太過炫目的太陽光。是的、太陽光，那彷彿是張行照耀的方式，熾白的，但看在我眼裡是什麼顏色，便是我缺少了甚麼、散射了什麼，或吸收了什麼吧……而愈想看清楚，我就只好向伊卡洛斯*借過他的羽翼，飛得更近日，讓那蠟做的羽翼必然被陽光融化，我將喪生在一片藍的海中。

張行。我們談的當然是張行。

能與之談論張行的事情的人並不多。雖然剛被Nick哥罵過年紀，但畢竟也還是白白多活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有些事情我也不會執著於一定要憋在心裡頭，還要打上陰天的暗雲享受哥德式的自憐之類的──天曉得什麼是哥德式，所以趁著兩邊都剛好有空檔，我約了Nick哥，畢竟他幾乎算是從頭到尾都清楚的人了，包括我的性向、我的失態與我的分裂。

舔拭著與張行互動時那令人指尖發麻的腦內啡，眼中卻同時看著迎面逼近鋒利無情的性向事實。

「不是？我以為是你親口跟我說他是直的。」Nick搖搖頭，「要不是你說得那麼斬釘截鐵，我其實都要懷疑了……也不是說那孩子會讓哥啟動雷達，大部分我看他就是個臭男生的樣子，但是你有發現嗎，只要遇到你的事，就有點不一樣。」

「因為我是跟他演過BL劇的前輩呀，」沒人有心思對面前的餐食動筷，冰塊在梅子雪碧之中融化，「他會忍耐我。」

「所以你就是抱著這種心態去吃人家豆腐的？哥真是看錯你了，江常輝。」Nick戲劇性地搖頭，像火鍋裡頭的手工蛋餃那樣翻滾似地。

「是呀，那麼端正的異性戀小男生耶，自然是能撈一把是一把。」而我，能抓到機會不認真就會逃開的我，一定要跟上他的話打哈哈。

「你要是真的這麼灑脫，哥也是祝福你，」Nick倒是一副看破我的手腳的樣子，擺擺手，「可惜我認識的江常輝好像不是這樣的人耶，說，你是誰？」

「哈哈…」我隨著他的話大笑，或許因此，我那密封著心聲的殼兒有些被震裂了，漏了一點出來。我在笑聲稍止之後說：「其實我有想過要跟他坦白。」

這是真的，就在──我向他提起小熊維尼，而他回答我說抱著那玩偶睡的──那次私訊往來時，或許是夾著連填充布偶都要嫉妒的幼稚，我稍微往前測試了一下，用上『愛妃』一詞，而他回來的『臣妾』，讓我差點就要失守，跟他說我是個怎麼樣覬覦他的男人，讓他小心一點不能跟我開這種玩笑。

「想過？」Nick驚訝地挑眉，他認識我這麼久以來，我大概從未陷得如此之深、如次飛快。

「我訊息都打到一半了……」我聳肩，據實以告，當時我的確將訊息都輸入了一半。

「但還是沒說？！」Nick的表情好像一口吃下去的不是油揚豆皮而是一反木綿*。

「他約我看電影的訊息先來了，」7月1日來得太快又遙遙無期，「就是一開始你說不行的那個。」

「其實呀，哥從來就不太相信掰彎這檔子事，」Nick點了點他的筷子，「但是呀，哥一直都相信大部分人生來雙性戀，看看我們的麻辣湯裡，鴨血跟豆腐都可以免費續耶，煮在一起多好吃，誰一生只想吃一種東西？」

「我吧。」

「別逼哥開始回憶你的性向探索史，」我都快忘記Nick認識我太久了，「所以說張行他呀……」Nick欲言又止地，頓了一頓，深呼吸一口氣才又開口：「但是你也要考慮清楚，你們之間倒底是哪種可能，說說無傷大雅可能還有點挑逗下流的笑話？勾肩搭背手來腳來？他能接受在工作之外跟你接吻嗎？他會對你產生衝動嗎？他會用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的方式愛你嗎？」Nick一口氣將他的顧慮全都傾倒出來了，他是真的關心。

忽然覺得麻辣湯的蒸氣有些刺眼睛，我眨了眨眼，低下頭看我碗中，Nick夾給我的那塊嫩羊肉，但我沒夾起來就口，只是說：「我覺得他完全沒想到這些。」

「所以我才說我覺得不行。」Nick放下筷子，一口氣乾掉了他的梅子可樂，我們不約而同地，並非刻意避開但今晚都沒有點酒，「不是哥想要一開始就想對異男畫下界線，只是我會擔心你。」他最後說。




***




「你覺得可以？」經紀人今天的指甲油是帶點綠的濃深藍色，有些復古感覺，搭配她最近修得短貼的指甲看起來十分年輕。但這青春可愛的指頭正不耐煩地點著她的腿側，肢體語言明顯得很。

「什麼？」我像是沒聽清楚那樣。像是。

「那個網路懸疑短劇呀，我之前有把談到目前的細節整理給你了。」她擺出一個非常顯而易見就是假笑的表情，「其實你也不需要細節啦，劇本到手之前是我的工作，而你只要知道一個重點，張行。」

我當然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所以才『像是』沒聽清楚。誠實來說，自兩年前的網路劇之後，我從來也沒想過會與張行再有那麼多合作機會，有MV，現在甚至還來了新的懸疑小品短劇邀約……拜託經紀人弄來張行的行程還沒過幾天呢，她居然就一手拿著與張行的再次合作機會甩到我臉上。有的時候我不知道該不該害怕她。

「基本上我偏向拒絕這個Offer，」她說，眉毛的角度好像乘載著這個世界的所有惡意，但名為她的專業判斷，「不過這次合作對象有張行，如果你想要他，我們就把他弄到手。」

「哇、那些什麼BL劇應該來抄妳說的話。」經紀人那充滿歧意的話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現在才知道我是霸道總裁嗎？」她比了比自己。

「什麼東西啦？」太快進入我不懂的世界了。

「我說真的，你不要給我考慮太久，事關你後續工作的排程，」她拿出手機在上頭輸入什麼，忽然，她猛然抬起頭，「之前我說過，你要是真的談戀愛要跟我報備，你還記得吧？談不談戀愛也會對接這個工作有影響，知道嗎！反正我會再問你覺得可不可以。」是錯覺吧，她這麼說的時候似乎有預設我的戀愛對象？




***




真正讓我有所謂『覺得』的，是今晚收到的那個私訊。

來自張行的私訊，天哪，我現在的世界限縮得太小，小得彷彿只以他為中心，只會因為他而旋轉。太小的半徑會頭暈呀，但我明顯地沉醉於這個暈眩感……我搖頭，也有可能是隨著我的手勢旋轉著的酒液帶來的暈醉，淺琥珀色的波本，我沒有去數這是第幾杯，只是暗暗覺得這號稱美式的最快買醉法，也不過是過譽了。

也無法阻止我看仔細他的訊息。

是一張照片。我知道他喜歡拍照，我清楚他眼中的世界有多麼可愛，但一張小熊維尼躺在他的房間、他的床上、他的T恤──我推估那是他的睡衣──上的照片，還是來得太猝不及防，我猜想他是在向我證明他真的有抱著那個布偶睡，但大約在看見照片的剎那之間便有太多堆疊鬱積的什麼爆發了開，彷彿一個地球上不可能發生的10級地震將我腦中的所有抽屜都震開，一個飽含酒精的辛辣苦澀海嘯是突如其來的洪水，將所有不可告人的一切，全都沖刷了開──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下心，所有不該有的……包括他的發訊時間可能我現在回他馬上看得見、包括打蛇隨棍上的玩笑話或許又可以在他沒發現的情況下占他便宜、包括如果兩次把他已讀不回或許我們的距離就可以回到安全地帶、包括Nick哥的眼神與經紀人不擅長的笑容、包括一眨眼就出現在面前的深藍色海面與崖底……

碰。

按下視訊通話的擬音不對吧，聽起來頭部著地的聲音。我醉了嗎？為什麼沒能阻止我自己抓住那最後的浮木？抑或那是海底女巫的枯爪？

拜託不要接通、拜託因為我的唐突而拒接、拜託沒聽到不熟悉的通訊軟體鈴響聲……

『…常輝？』期望落空又實現。張行，我眨了眨我的醉眼，但卻覺得即使是透過手機螢幕那麼小的畫面，他的雙眸看起來都是如此澄澈而黑白分明，『我的頭髮現在很亂耶…』他一邊有些羞赧地抓著頭髮的樣子，還有他身上穿著剛剛在照片中被小熊維尼壓在下頭的那件T恤的樣子，都讓我想落淚。

他似乎有些疑惑我想說什麼地停下了口，而我，我怎麼能繼續欺騙他：「我有事想當面跟你說。」再見了。

『蛤？』他的口頭禪。再見了。

「我、」我抿了抿唇，這件事似乎太難又太簡單。太明白。我們之間倒底是哪種可能，曖昧話語？肢體接處？工作之外不可能會有吻，我不值得任何衝動，他適合愛著柔軟嬌小像那天在電影院外巧遇的女孩……太明白，其實我一直都明白，我需要替張行考慮這些他沒想到的，「我喜歡同性，是同性戀。」再見了。

我覺得不可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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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洛斯：希臘神話中禁錮米諾陶的迷宮製造者的兒子，使用蠟造的翼逃離迷宮時，因飛得太高，雙翼遭太陽溶化跌落水中喪生。
一反木綿：鬼太郎中的妖怪，白色長形的棉布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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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張敬軒－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