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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行】Perfect Scandal

(十九)輝

當手機的藍光在眼角造成一些眩光與殘影時,我或許才剛剛嚐到胡椒辛辣氣息底下的蜂蜜焦糖甜味……而那讓向來喜歡甜味的我哼出了一個微笑。波本呀。也有可能是那與杯中的琥珀色相近的身影,畢竟我剛剛看完了她的最新動態。

那個我真心喜歡著的女孩。

『沒有稱讚喔?』意箴的頭像隨著她的私訊跳出。

喔,對,我忘了小鯨會讀訊息。我打算這麼回上──當然是小鯨,能容忍我的女孩並不多──但眼前那選字的手指遲疑的……不、更像是有些不穩定的游移方式,讓我感受到酒精的影響,不重不輕,就像是我的視線落下的方式一樣。

等等我直接去說:Who's the good girl。這個回覆也不錯,就算有點晚了但意箴不會計較,順便約上附近的光漢也很好……不、現在的我會太喜歡他的嘴型,而且那可憐的男孩絕對是一頭霧水,但是依然會乖乖買過順路的甜甜圈。

好處是我可以得到親吻,和純粹的喜愛──都來自小鯨──那是如果我繼續待在這裡絕對不會有的。

我坐在15分鐘接通電話前的同一個位置,唯一有差別的大概是空了的酒杯……我以為酒精會讓我變得更表淺而躁動,但事實好像相反,我更遲鈍了,垂著眸,緩緩地眨眼,好像現在才意識到──15分鐘前結束了。

不自覺地再一次播放了那個小鯨躺著吃著自己的腳的短影片,我終於回訊,大概是與意箴約著明天見之類的,給隔日的起床──或說是由墳墓中拖著屍身跛行──找個理由。同時,我也慢慢地在腦中爬起身來,意外地疼痛很微弱,不礙事,踢著腦海中散了一地的抽屜、邊緣烤焦了的木桶碎片、發泡的玉米與發泡的濁海。前行。

沒有俯身去收拾任何東西,有些煩了,對於總是達不到自己與他人的期望預想這件事。已經活到了這個年紀,事情可以看得足夠清楚,我不否認自己的感情,也不否認毫無可能性……想想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悲傷的,日子仍然是要過,暗戀著不可能愛上自己的對象的角色我在去年就詮釋過了,而現實永遠不是戲劇。

我不是尋找勇氣的獅子,我拒絕踏上忽然出現在腦中的黃磚道,儘管那是我曾經的第一齣英文話劇,可惜因為我已經遺忘當年飾演仙女的同學的樣子了,所以我得到的祝福自然只剩──明白自己已經太老了,沒有餘裕去冒險。

年紀是很現實的。有的人不受年歲影響,隨時瀟灑多情;有的人會受到生理感召,自然妥協於可以接受的對象;而我則覺得但這個年紀的好處是不談感情也可以活得毫無障礙,生活機能照常運轉……不變。我深知有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什麼持續21次就會塑造新習慣的傻理論大概只有藍鑽經理那一類的人會相信吧,我與張行的吻戲或許第一天就親了超過21次。

所以即使15分鐘前張行說要過來也不會改變什麼。

結束就是結束。一旦打開了箱子,不管你再怎麼迅速掩回,被觀察到的便確定了,不會再是生死境界之間的幽靈,只是固定了的死亡……在腦海中看見腳邊翻飛開的,有些被浸濕的那本筆記簿頁面,太舊了,上頭有著半模糊了的大狗背著小貓的塗鴉,那是自己太久以前的夢想,曾經想過養著大狗與小貓,不過看看現在我能伸手觸及的是什麼?薛丁格我討厭你的圓眼鏡,還有即使被愛因斯坦拒絕但仍然存在的物理事實。

我向他坦白性向……效果真不錯,張行的第一個反應是岔開話題,並且暗指我可能喝醉了。

我醉得太清醒。答案瞬間便顯而易見了。

『你們之間倒底是哪種可能,說說有點挑逗的笑話?』……就在張行解答著他心目中,我對小熊維尼應有的正確答案時,Nick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耳中,彷彿因著地勢而捲過低谷的風聲,聽起來有些空洞而恐怖。

可能我就是因為這個恐怖感而心慌的吧,不需要逞強,沒必要自己騙自己,張行說要過來的時候我的確嚇了一跳,但也在同一剎那我看了──他的雙眼太過黑白分明而通透,沒有可能藏住那有些被我的狼狽樣娛樂到的光芒。

不、我不會惡意地去揣測他,張行是一個本性非常好的人,就算他到現在在我眼中依然神秘……所以我想最好的可能性應該是為了表現出尊重我的性向,他認為這件事隔著電話討論不尊重我的性向,決定當面告訴我他尊重我的性向。

於是在被他掛斷通話的那一刻間,我便迅速的決定了:我會謝謝他,我們仍是朋友,告訴他很抱歉7月1日我剛好有事沒辦法赴約。

真可惜沒有跑兩圈腦內馬拉松,我的思維殿堂現在有些太亂了,沒辦法邁開太大的腳步……也就是因此,我現在才察覺,其實一切我在撥過視訊之前就決定了吧。我覺得不可以。

喔、對了……我終於站起身,估量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沒有工作上的吹整我的瀏海披散在眼前,懶得抬手去撥弄,就如同我懶得收拾沒有太大用處的波本與空酒瓶……還要視尷尬程度而定,或許可以告訴張行說,我的經紀人專業判斷我不應該接下新的小品短劇Offer,我回到一個不常見面的、行程不湊巧的,但是會努力維持禮貌的前輩的位置,而他可以鬆下一口氣,回家一夜好眠。

「…你也太突然了吧。」我對空無一人的房內開口,聲音有些啞,謝謝喔波本,真是哪兒不好發揮酒精的功用。清了清喉嚨,我再次說:「你也太突然了吧。你也太突然了吧……你也太突然了吧!」

我一邊往門外走,一邊練習了一個聽起來還可以的『正常語氣』。




「你也太突然了吧!」帶著些無奈的笑容比較好。在張行站在我跟前的時候我才決定下來,並且暗暗檢討應該改掉一開始盯著他的部分,但可惜人生不能重來。那就當作最後一次吧,我望著他,倏忽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是多麼地不謹慎,太年輕、太乾淨、太端麗,是我不應該污染的世界,全然與我相反的存在。

我總希冀人們把對我的期望降到最低,所以即便是艷羨他也不合宜的。

他開口,說要坐下來聊聊,我其實並不願意……不能迅速地走過那『尊重性向、謝謝、再見』的腳本就好嗎。同時酒精讓我抓不住自己的念頭,與意願無關地,我認定張行絕對正確,並且無時無刻都應該受到任何人的歡迎。又是與我完全相反。

在張行說著要走的時候我伸出手,但他不會發現我其實是在腦海中揮手,向那待在我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張行。嘿。我開口。我得要讓你搭著現實的你乘來的那輛計程車離開了,我知道你的殘影還會留著,但總有一天,我會終究為你收拾一個抽屜。

「這個時間你應該去更好玩的地方,」例如說華燈初上的巴黎鐵塔、放著垂瀧花火的隅田川畔,或是阿拉斯加的極光銀河……我邊說,一邊不著邊際地想著,放開手,已經把視線轉開了,「想喝點什麼嗎?」

「不了,我──」

「那想吃點什麼?」我走向廚房。知道張行還沒忘記我家的陳設,並且有更多需要拉開距離的理由,我不再作更多的肢體招呼。

「不是啦!」他聽起來有些慍怒。很好,對我生氣吧。

「你這樣回答,我很難打蛇隨棍上地接著說我想吃宮保雞丁之類的耶。」我停下腳步,半個人站在未點燈的廚房陰影裡,這樣就不會被看見我忙著確認這句話聽起來,是不是仍在他覺得有趣的,娛樂性的,所謂『有點挑逗的笑話』的範疇裡。

說過張行是隨時受到歡迎的,那麼我就會讓他感覺到歡迎,雖然現在口中仍舊說出『宮保雞丁』,可我已經半分僥倖心態都不剩了……比較糟糕的是我到目前還沒想定,是要發揮自己能夠娛樂他的剩餘價值;還是更用上一點勁兒地把人嚇跑。就說今晚的酒精讓我遲鈍。

這才發現自己沒有準備拖鞋給他,天,我到底在做什麼?

「常輝、不要再開玩笑了!」他打斷我,聲音聽起來有著白玉的鏗鏘,我沒有去確認他的眼神,而黑暗藏住了我避開的眼睛。

「那你想要什麼?」反正不會是我。在半暗的地方,我審視著我自己──彷彿是現在才冷靜下來想清楚了,我根本染上過了什麼失心瘋吧──明明就連我都不會為了張行而選擇我自己,同性、年紀太大、沒什麼可取之處,還特別糾結囉嗦。糟透了。我。

「你對我坦白,但你還欠我一個回答。」他逼近了過來,而我並沒有往後退,反而是看起來像是迎向他但實則只是為了與他擦身而過。我自知狀態並不適合鍛鍊演技,只能先用這種不入流的方式逃開。比糟透了更糟。我。

「對不起,」我一邊說,一邊自以為足夠自然地朝著遠離他的方向,「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尤其是我們之前的合作內容還是那樣的,你應該嚇了一跳吧。」這裡加入兩聲輕笑會不會聽起來比較正常?這麼想的時候我已經發出笑聲了。

太忙於製造無聊的乾笑,以至於被拉住的時候我遲了一秒反應,或是遲了一秒才發現我被拉住……

「常輝,」他說,「我沒有嚇到,只是覺得不甘心,被你搶先了,我──」

他說什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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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陳奕迅-我甚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