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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行】Perfect Scandal

(二十)輝/行

作者:姥姥



張行:

終於如我所願地進到他的私人領域。因為自身心境已經和以往皆然不同,我甚至忘了上一次來是為了什麼——是因為討論劇本,還是單純拜訪呢?還有當時對這份心意一無所知,所以還能在被他的物品、氣息包圍時表現得泰然自若。

但如今那份若無其事已經化為灰燼,從跟在他身後、從開放空間踏進私人空間時,全身細胞甚至手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囂著這份「在意」,彷彿身體裡的每一條神經都從皮膚向外延伸,無不感受著眼前的背影。我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微微的發麻,趕緊握緊拳頭搓搓手指,暗暗罵著自己不爭氣,跟情竇初開的小毛頭似的。

坐在沙發上,我巡視了眼這既陌生又孰悉的地方,接著才又繼續盯著他。因為這份「在意」,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觀察他現在的模樣。那應該在伸展台上、時尚代言場合中散發獨特魅力的面容,現在因為安全距離的消減而顯得疲憊;高挑的身形、寬闊的臂膀,我依稀記得每一次被他壓在牆壁之間的感覺,還有許久之前、早該被我收攏在記憶深櫃中,那份被他擁抱的力道和溫度,現在回想起來竟然還會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他看起來似乎非常沮喪,儘管他覺得自己藏的很好,但是從稍早看出端倪之後,我竟然發現自己與他相識至今,居然到那個時候才開始了解他,這讓我無法忍耐地放縱直視著他,我想從他每一個忍不住避開的眼神裡、每一個因為我的目光而轉身的動作裡、每一次因為我不自覺的挪動位置而拉開的距離裡、每一句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中,探究這個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情緒其實並沒有因為這些刻意為之的不為所動和不動於衷產生太多的起伏變化,然而從一開始懷著探索的心態觀察他的時候,內心還覺得一絲絲的新奇,然而到後來漸漸聽明白那些搶白背後的意涵之後,那股新奇已經被心口的疼痛所取代。

我說不清這股疼痛是為什麼?是因為憤怒?難受?或是心疼?

就彷彿我是個青澀而有勇無謀的冒險家,駕駛著我的小帆船攀上這股名為「江常輝」的浪頭,好不容易向前推進了,眼前看見了一座生意盎然的小島,然而下一個瞬間,一次的狂風巨浪又把我推回原地--甚至更遠的地方。

讓我想起不久前聽到某一首西洋樂曲,歌手不停向她喜愛的人們所說著:「Sorry to my unknown lover.Sorry that I can't believe that anybody ever really starts to fall in love with me…...Someone will love you,but someone isn't me.」

沒錯,他從不認為我是「那個人」。

他想回到原點。

他甚至想把距離推去更遠的地方。

「常輝,我沒有嚇到,只是覺得不甘心,被你搶先了,我--」那大概是委屈,把我壓在箱底的話給推了起來,然而話到嘴邊的那一秒鐘,我用力的咬住自己的舌尖,在嚐到一絲腥甜時,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不行、不能這麼說,太早了,他現在就是想把我逼回去,這句話說出來根本一翻兩瞪眼。我用力吸了口氣,讓新鮮空氣活絡自己的腦袋。我發現自己衝動地站起身來,但眼下也不想再坐回去,只是往前一步,看著他,仔仔細細地、看著他。「我告訴你,現在的你根本不及平常的十分之一,很難笑,也沒有之前可靠的樣子,跟那個很會照顧人的『江常輝』差了十個太陽系這麼遠了。」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十個太陽系有多遠,我只是想說說看罷了。

他露出像是自我嘲笑的表情,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我艱難的再度開說道:「可是我卻覺得你這樣很好⋯⋯比之前那個面面俱到的完美前輩還要好……好到讓我想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微電影的首映啊?」



江常輝:

我並沒有看著坐在光亮處的、沙發上的張行,那會讓我習慣了半黑暗的瞳孔不適應吧,忽然我覺得沙發邊桌的桌角弧度真是前所未有地值得研究,彷彿死盯著那兒看,我就可以忽略腦中跳出的,那個不合時宜的──45億公里,太陽系的最外緣半長軸,冥王星,老派的我只知道冥王星,如果乘上10倍就是450億公里,約莫是現在我與張行的距離。

也或許錯了吧,無論是數據或是現在的我的存在一樣的,錯誤。

果然我應該退回禮貌充分的前輩的位置,冥王星,無論是否屬於太陽系都在那裡,遙遠邊陲才是恰如其分,我淡淡地露出最接近適宜禮節的笑容,還沒辦法將其中的自嘲刪除殆盡,與其說想反駁什麼,不如說希望即便這兒是自己的家,我仍能夠被當面甩上門。

關在門外最好。我,但不合格,我。

張行當然曉得自己在說什麼。他覺得這樣的我很好,自然是好,因為比起──做什麼都無法面面俱到不完美、總是可以隨時被挑剔出十個以上的缺點、如果你問我永遠會回答還可以更好、請給我最低期望值──的我,他太好了,而這荒唐的對比與我荒唐的感情令無論是誰都會感覺很好。

我空握了一握指尖,彷彿手中有只矛,我是唐吉訶德。

我可以當一個笑料、我可以在一旁痴傻,我可以讓他感覺良好……忽然這個認知讓我體內的酒精感覺愉快,我完全清楚他不需要,但我仍不合宜地感覺愉快。

「我聽說要約,要約在雨天。」在說完的同時微醺般地哼笑了笑,也可能是波本終於起了作用,總之是這樣讓他聽起來都懶得理會的蠢話最好。

嘲笑我吧、嫌棄我吧,這才是你該做的,這才是我應得的。



張行:

看著他的模樣,我突然感到有些迷糊,似乎在我與他之間出現了一種遙不可及的距離,但明明我只要伸手就能碰觸到他。

又或者是說,我們之間出現一面牆,或是一層透明的網,堅固而牢不可破;牆的另一頭在下雨,並非滂沱大雨,而是密集、接連不斷的雨絲,落在身上彷彿毫無知覺,時間一久卻會在人的臉頰上滑落像眼淚走過的痕跡。

假使真的流淚了,也有把握能完美無缺地笑著說再見。

這個人在我的腦海中正在淋雨,這讓我產生一種即便自己抓住了,卻仍然只能看著他化作雨絲不斷向下墜落的錯覺。

為什麼要淋雨呢?

為什麼要躲在雨中哭泣呢?

我想為他撐把傘。倘若今天這場雨落在我身上,他肯定也是會毫不猶豫地將我攬入傘下。

就像當時駕著車出現在雨中一樣。

那不是任何人,是你,江常輝。

「如果下雨了,那我們就一起撐傘;如果電影因雨取消,那我會把台詞一句一句念給你聽。」在心中用他聽不見的頻率呼喊著他的名字,我控制不住自己發顫的聲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發抖,雙手握成的拳頭讓指甲、指節都在隱隱作痛,然而卻只有手心感覺不到指甲刺入的痛楚。

什麼太陽系、銀河、宇宙大爆炸--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任何一種他會從我心裡消失的可能性,那就算會被黑洞分解成我無法理解的分子,那我也要將他從那個可能性拉出來。

腦袋亂哄哄,但分明還想說些什麼的、應該再說點什麼的!我才不想就這樣沉默下去!儘管心裡這般撕心裂肺的吶喊,卻任憑我搜索枯腸也想不出任何一個優美的字句--發表內心感言向來就不是我的強項,如果沒有擬稿就上台,或許還有極大的可能會在台上卡詞出糗。

但我一個字也想不出來、除了他的名字。

可惡、好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把佔據腦海中的這句話說出來,握緊的拳頭鬆了又緊,反反覆覆幾次,最後總算放棄繼續自己不擅長的事情。

於是我走上前,看見他在下意識的退後避開的時候,強硬的撞破他認為的安全距離,粗魯而莽撞地抓住他的手臂--這我哪敢,所以只好抓住他的衣袖,用力吐出一聲嘆息,死命地用力地看著他的眼睛,喉嚨異常乾澀沙啞地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江常輝--」

我想陪著你。

我想在你身邊。

「我想陪你一起,你呢?」很好,我聽見自己口氣很堅定,但是最後兩個字卻像把他嚇跑似的,輕柔如雛鳥的羽毛。

就一個晚上,江常輝在我心中的樣子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先明確單面,他是渾沌而深邃的。

而我跨向前的這一步,不僅僅是衝破他築在我們之間的圍牆,也讓自己走出心中最後一片迷霧。事實上我不知道自己能夠陪他走多久、多遠--恐怕他早就看出來了。

但就目前而言,我想能和他走多長,就走多遠吧--至少就現在、此時此刻,我還想繼續努力讓終點無限延後。

然而,看見酒精的微醺讓他的懷疑變得誠實,深潭似的眼瞳裡只有驚嚇;我突然難過得想哭。



江常輝:

我嚇了一跳,當然,諒是誰的生活,就在某一夜、某一時、某一分變成了偶像劇,都會嚇一跳的吧。看看我面前的男主角有多麼端正漂亮,我閃過眼神瞟了眼那幾乎空了的波本酒瓶,我有些近視的,但也很有可能是酒力、沒開全的燈光、或是改變我的夜晚的魔法散射,總之,那看起來有些重影。

然後我又笑了起來,不是特別誇張地,彎起嘴角的弧度約莫像是觸摸到那尖刺還只是的幼小仙人掌時該有的……想到了唐吉訶德在死前看見了真相,我在我的腦海中倒退著腳步,被我踢開那空無一物的抽屜殘渣回到原位,跪下了身子我倒躺在混濁的海面上,灰白色的髒泡沫吞沒著我,我的手指、我的膝頭。

所以我也看見了真相。

眨了眨眼,張行的表情值得任何人付出一切。甜美的嬌小女孩、高挑的美麗女子、空靈的氣質女神、年紀相襯的、優秀度足以媲美的……都會為他付出一切。相較之下我多麼可笑,傻愣著還想站在一排精良選手之間,難怪連自己都會忍不住哼笑出來。

「事情沒有那麼複雜。」我說話的時候總忍不住有些手勢,搖著手指的動作可能是指揮著自己,把那腦海裡頭那該死的屍身撈起來,明明沒有弄濕,別在那兒裝成什麼吸飽污水的海綿,還不夠格呢。我抬起眼神,終於,今晚第一次我凝神看著他,又或許沒有看著他,而是與他的身影偏差了5度左右的空白處,除了他的存在之外的看起來都像是空白處。

他可能緊緊地抿住嘴唇了吧,但張行不管什麼表情都好看,我簡直都想哼起一首輕輕的歌了,我與我腦海的屍身,無法合聲的二重唱,我眨了眨眼,彷彿想要看清楚的是腦中的那片海洋,灰髒的海沫子就在我的鞋尖前,而我背後已然無用的斷崖正在崩塌,隆隆地、揚塵地、土黃色地。

我沒去看我的思維到底成了什麼,我的腦中沒有風車、我的腦中沒有羊群。

只有一點也不複雜的──「想想你其實一點也不認識我耶。」

在今天之前,你以為我的平常是可靠又很會照顧人的。

在今晚之前,你甚至不知道我的性向。

片面宣佈了冥王星並非行星,卻又因著9年後的某張照片中被認知為可愛的巧合陰影而再次談論起那邊陲的不是行星。那是冰川還是風暴?裡頭的成分會不會致命?

你怎麼能說你想陪我?



張行:

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

如果能有一支分貝儀插進我的胸口,這句咆哮肯定能測量出足以搖撼天地的分貝數了。

我的理智線幾乎要被這句話給崩斷了,頓時間倒抽一大口氣,過多的氧氣讓我的頭有些暈眩,眼前也開始有些白色雪花,就像壞掉的電視機一樣。我感覺到自己的顏面神經在運動,但是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如願以償地擺出荒唐慍怒的表情,還是已經怒極反笑了。

腦海中撥放著上百句兒童不宜的粗話,光是要管住自己的嘴不怒喝一句就花了我大半的精神力--畢竟這夜也深了,除了大台北的夜貓子們,其他乖孩子早就完成一場精采絕倫的夢了。

然而,在難以置信與憤怒的另一面,是沉重強烈的無言以對和無可奈何。我知道自己的憤怒來自於自知他所說的話是對的,在這個充滿戲劇性的夜晚之前,我初探到自己的心意,然而卻對他若有似無、隱隱約約的給予充滿不確定,第二次的已讀不回差點把這份心情逼上絕路。

為此,我放縱自己陷入惶惶不安中,清楚的認知到這份感情的發現有可能因為一步之差而換來另一段友誼的毀滅……直到這通關鍵性的視訊響起。

到那時,我才開始明白了他這一連串反反覆覆、躊躇兩難的舉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江常輝這個人哪,他的心就像俄羅斯娃娃,當我親手敲開每一個娃娃的縫隙,以為下一秒就能接觸到他的真心時,卻又露出第二張臉,似是挑戰又或是測量我的能耐,非要我再一次耐著性子打開第三層。

但是,怎麼會有一個人能把自己的真心藏的如此嚴實呢?為什麼在捧出自己的真心之前,非要我去看清楚每一個匪夷所思的他呢?

好,我已經做好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儘管在那張成熟穩重的面容下,藏著如何幼稚三八的樣貌,我也決定要欣然陪同了,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又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呢?

是、沒錯,我承認我不了解他。這兩年來,我們看著彼此笑過、哭過,和對方親吻過、擁抱過,以及後來數不清的巧遇和無數條深夜裡的私訊聊天--其中參雜兩次的已讀不回--這些事情,每當在我覺得離他又近了一點點的時候,又會出現新的距離。

你是我生命中最奧妙神秘的難題。

但是為什麼非要解開了才能在一起呢?

全部看透了那又如何?難道世界上所有的怨偶之所以會分開都是因為他們某天突然發現自己對彼此「一無所知」嗎?那些令人嚮往讚嘆的深情故事難道對彼此沒有任何一絲祕密嗎?

為什麼非要我在這樣的深夜去亂七八糟的思考這些事情呢?

我就站在那些未知的、還看不見的未來之前,凝視著,但--

那又如何?

一股新的力量從心裡湧出,讓全身上下的每一顆細胞裡都充滿了這股奇妙的衝動,驅使著我的每一條神經、肌肉,在我還來不及思考之前,身體就先動作了。

第一人稱視角,這雙手從我的方向伸了出去,抓住他的肩膀,用著不容置喙的力道控制著他想後退的身體;我甚至認不出手上的觸感就是他衣服的布料。

再來是我的視線裡,他的臉慢慢放大,然後是從我的嘴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

糟糕,竟然是熟悉的。

事實上,在碰觸到的那一剎那就想退縮了,但如果我對這一切、從決定踏出家門來到這裡,都確定自己不後悔的話,那又怎麼能夠在這裡放棄?

我無暇去顧慮他的反應,在短暫的接觸幾秒鐘之後又退了開來,我忍著心臟強力鼓譟的痛楚,以及臉上一片火燒般的熱度,語氣不是那麼友善或溫柔地說了句:「那又怎樣?我還不是來了?」

惡狠狠的放話之後、然後——

然後我逃之夭夭了。

而且是頭也不回的那種。

這可不是偶像劇,充滿戲劇性的發展就、剛剛那個……已經是極限了。

我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叫計程車回家的,但我記得臨走前還有說:「晚安。」接著好好的帶上門。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懷裡抱著小熊維尼,意識彌留之際想著自己嚐到的淡淡酒香,以及最糟糕的敗筆--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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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BGM:Eric Nam-Stop The Rain
輝的BGM:Robynn & Kendy-負攝石